1956年8月12日,七夕。
一过立秋,北京的夜就不知不觉染上凉意。天棚上开蔫的瓠子花残留着细细的香,和着唧唧虫鸣,被夜风透窗送入,是秋天悠淡的味道。
黑黢黢的树影在窗上晃了几晃。屋里亮起暗黄的灯。
田丹把蚊香盘往小床尾挪了挪,从垂落的蚊帐边缘握住半截不老实的小肉脚丫,塞回床里,又将蚊帐朝凉席下掖掖严实。
孕期眠浅的状态一直延续到生了小满之后。这些日子徐天不在,田丹越发睡不踏实,一阵蚊子哼哼也能吵醒。秋后的蚊子长骨头的,专绕着香香软软的小囡打转。动换了一回,她彻底睡不着了,倚坐床头,翻起枕边书催眠。
书是龙榆生的词选。白日里逗着小满学念“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这会儿随手一翻,却翻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倒是应着景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田丹抬眼望着窗上微光,幽幽地想,随即自嘲地笑起来:怎么像个深闺思妇一样,可真够——北京话怎么说——矫情的。
徐天出这趟任务去得不远,就在咫尺之隔的外城边上,但整整五天没着家,也无半点消息。这回的案子不比派出所日常管的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夜半一声爆响,火光冲天,烧掉半个北京电车修造厂,满四九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上回闹这么吓人的阵仗,还得是和平解放那会儿,剿总的兵满城地朝天放枪……”关宝慧想起往事,心有余悸地拉着田丹嘀咕,“你说,不会真出什么大乱子吧?”
“不会的。刚解放那两年,那么多藏匿的特务都被肃清了,这回要真是特务纵火,一定跑不了。”田丹果断地安慰她。
给别人吃定心丸是一回事,自己午夜梦回、思虑纷纷又是另一回事了。田丹扣上书页,脑海里盘旋着七年前调徐天进电台专案组时,王伟民半开玩笑问她的话:
“你这是举贤不避亲呐。不过,就他那抓贼不要命的炮仗脾气,你真放心让他干侦讯?”
“正因为是这个脾气,他一定能做个好警察。”彼时田丹不假思索地为徐天写保票。
时至今日,她依然对此坚信不疑。可……五天没音信了……
田丹不禁对自己这黏糊糊的情绪蹙起眉。她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曾经向父亲夸口“什么也不怕”,固然是少年意气的自骄,但她的确冷静过人。地下工作那些年,任何危急关头,哪怕遭遇最彻底、最猝不及防的欺骗和背叛,都能心思澄明,处变不惊。
然而一到与徐天有关的事,总是例外。
明知他早不是初见时那个满头满脸伤痕、口口声声“我也不想活了”的愣小子,但遇上冲锋陷阵的担当,那不要命的脾气哪里收得住?也不晓得案子进展如何、这几天吃饭睡觉准不准点、有没有负伤挂彩……
田丹翻来覆去地牵挂着,困意渐渐上来了。
朦胧中徐天推门进来,俯身摸着她的脸庞:“怎么不躺下睡?”
他一脸倦容,双眼却曜然生光,身上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就算在梦里,这人也有一身火。田丹喜欢这个梦,抬手握住他停在自己颊上的手指。
生着茧的手指粗糙温暖,触感太过真实。田丹猛地坐直,睁大眼睛,怔怔地凝视着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怎么回来了?”
徐天被她这少见的孩子气神情逗笑了,刮了她鼻梁一下:“老冯特批的,天亮前得赶回去。”
离家五里地外,这半宿假特批得可真不易。
田丹突然鼻子一酸,忙侧开脸,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徐天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边解衬衫扣子,边伸头望了望小床,“睡熟了?”
“早睡了。白天贪玩不睡午觉,刚吃完晚饭就睁不开眼睛。”
“挺好,早点睡就不闹腾你了。”徐天轻手轻脚地摸到小床边,猫下腰,隔着蚊帐注视小满的睡颜。
田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满蕴温柔:“厨房里有桂花赤豆汤,给你盛一碗?”
“我不饿。”徐天站直了脱掉衬衫,有意无意地侧了侧身,将右胳膊藏到田丹视线以外。
“胳膊怎么了?”田丹已一眼觑见他小臂下侧的伤痕,心里咯噔一下。
“没啥,逮个溜号的孙子,磕破点儿皮。”徐天满不在乎地道。
田丹堵上去扣住他手腕:“让我看看。”徐天想往回缩,被她警告的目光制住了。
肿得老高的一条淤青,表面有断断续续的血印,结着还没硬透的细痂。
“这是磕的?”田丹低声问,那语气却是明明白白,“磕什么上了?”
“磕……铜管上。”徐天一脸认命地坦白交待,“就肿了点儿,没伤到筋骨。”
“盯那孙子两天了。6号夜里鬼鬼祟祟摸进机修车间偷五金件。发现我们盯上他,连夜想溜,被我抄近道给拦下了。孙子逼急了眼,下手挺黑,挨了他一记。”
徐天咳了一声,脸色颇有些不爽快。田丹看得出他憋着话——这意思,逮着的还不是纵火犯。但冯副局长能批假,查案的收获应当不止于此。案情机密紧要,他有纪律,她不问。
“上药了吗?”田丹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拂过伤痕表面,“也不包扎一下。”
“早上了。”徐天喉头动了动,“我皮糙肉厚,没事儿。”
“净胡说。”田丹扁扁嘴,手指绕开伤痕,在他肘弯内侧画着圈。
“我去洗洗,汗味儿招蚊子。”徐天转身拎了暖瓶和脸盆出门去,院里随即传来泼剌剌的水声。
田丹脸上突然有些烫。
水声不响了。徐天洗好回屋,打着赤膊,毛巾搭在后颈上,只穿了条短裤。半湿的头发扎煞着,像只冒冒失失的小刺猬。连日奔波,他脸庞晒成了麦色,颈窝附近的肌肤留下衣领分明的界线。
“你擦擦干,别着凉。”田丹轻嗔道。
徐天应了一声,摘下毛巾随便呼噜一下头发,转身挂回脸盆架上。紧实的腰腹沾着水珠,肌肉线条在灯下熠熠发亮。
“还有身上。”田丹心跳有点快。
“这样舒坦。”
“那你把跨栏背心穿上。”
“穿什么穿,一会儿还得脱。”徐天说得若无其事。田丹睃他一眼,没作声。
“又熬夜做学问。”徐天目光落在书桌堆叠的文稿上,责备地拧起眉头。
“甭说了,指定是天天熬半宿吧?”他扳过田丹肩头,对着灯光仔细审视她的眼眶。
田丹本想解释“就今晚看了会儿审稿意见”,可是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眼,心头热浪喧腾,蓦然间改了主意。
“你不在,我睡不着。”
徐天目光凝住。
矫情就矫情吧。田丹心道。谁让她想他。
下一秒钟,眼前骤然一暗,徐天压上来,狠狠地攫住她的唇。
她知道他也想。
他的吻侵掠如火,扑向她唇瓣、鼻尖、耳后、颈间、锁骨。田丹柔缓地回应,微微仰了仰头,逗引着他,隐约想试探他的节奏能有多么激烈。徐天丝毫不容间隙地追过来,吻得更重,顺势摁着她整个人与他紧贴在一起,仿佛带了点不依不饶的气性。他的呼吸如灼烧一般,胸膛火热,锁在她腰背上的手掌隔着衣料也烫得吓人,还在试图往里伸……田丹感觉自己像只烈日下的冰淇淋,身上无处不软,随时会化成水。
徐天一路向下吻着,埋首在她胸前。微干的嘴唇和淡青的胡茬一起贴着她敏感处的肌肤,厮磨间一阵一阵轻微的刺痛,激起异样的兴奋。
果真是忙坏了,这么多天没刮脸……田丹迷迷糊糊地想着。
发烫的手在裙子里翻江倒海。田丹软得只能倚在徐天臂弯中,他稳稳地搂着她,一身的力气像蓄满熔岩的火山。“别……”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脑后的头发。
“妈妈抱——”
田丹一记喘息卡在嗓子眼里。
小满扶着小床的护栏站得利索,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清楚楚地朝他们望过来。
“小满乖……妈妈在呢。”田丹飞快地关掉床头灯,理了理裙幅,过去抱起女儿,做贼似的偷瞄着徐天。
小满睡思犹浓,脑袋在田丹怀里直拱。
“噢,原来是尿湿了。”田丹搂了她坐在床沿上,从小床尾扯了一张干净尿布,单手三下五除二地换上。
“拿毛巾来。”
徐天没脾气地递了条干净毛巾过去,顺手清走换下的尿布。
再回屋里,田丹轻声哼着曲,已经把小满拍着了。徐天挨到床边,屏息静气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小姑奶奶睡沉了,田丹才缓缓地将她放回小床。
夫妻俩面面相觑,半晌,田丹一头扎在徐天胸口,无声地笑起来,笑得肩头直抖。
“……你还笑!”徐天咬牙切齿地怄道,身上硬得难受。黑暗中她柔软的身躯贴着他轻颤,香甜的气息像蚕丝般密密地萦绕着他,瞬间丝结成茧,困得他束手无策。
田丹终于平复下笑意,抬起头,眼波如水,脸上红潮未褪,双臂环着他,柔声安抚道:“我陪你躺一会儿?”
徐天气结,一把捞过她使劲揉进怀里,低喘着抱了半天,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秋虫叫得起劲,枝繁叶茂的树荫也凑着热闹簌簌作响。此时此刻,并头躺一处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徐天翻到第八遍身时,田丹悄没声地坐起来,取过六斗橱上的蒲扇。“还热得很?”
“没。”徐天翻回身对着她,接过蒲扇,顿了一顿,才道,“案子的事儿想不通,睡不踏实。”
田丹静静地“嗯”了一声。
他抬眼看向她,语气里带了些别扭:“你也不问问我。”
田丹露出了然的微笑:“只要是能说,你自然会跟我说。”
徐天起身靠在床头,握着她的手,摩挲了好一阵,闷声说:“这案子查进黑胡同了。”
8月7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借着夜色风势直烧到天明,才被消防队遏住。清点现场,自主修造的30辆向党的“八大”献礼的新型有轨电车被付之一炬,小一百间厂房烧成白地,设备配件损失无算。一墙之隔的法华寺也遭了池鱼之殃,藏经阁烧塌半拉。
正值北京市第一届人大第四次会议开幕前一天,“八大”也已排上日程,首都出现如此特大火情,不用干侦查的人也知道绝非意外失火。市委书记震怒,责成市公安局限期破案,向党中央和首都人民群众交代。案子着落到分管刑侦的冯副局长头上。这位前侦讯处处长,第一时间想到了数年前破获的敌特电台案,拍板点将,“把那南城活地图给我找来”。
当时活地图正在珠市口自家小院里跟媳妇儿闺女吃午饭,享受田丹空闲最多、在家最久的暑假时光,惬意得正如立秋时分北京青色的长空。西葫芦肉馅儿饺子配水晶肘花、小葱拌豆腐,一家子贴秋膘贴得正欢,胡同口的公用传呼电话发来了紧急军令。
徐天一边咬着后槽牙亲切问候纵火犯十八代祖宗,一边打好铺盖卷,溜溜地赶去崇文分局,向坐镇专案组的老冯报了到,一头扎进案情里。
走街串巷、没白没黑地忙活了几天,进展……出乎意料。起火点在厂区东北角机修车间的库房,一番暗访排查,先锁定三个怀疑对象,都是6日傍晚至前半夜被发现在车间附近转悠踩点儿。其中两人獐头鼠目,言辞闪烁,一传讯就沉不住气各自逃窜,专案组撒开网抓个正着。经查明,是……合伙偷盗厂里五金件倒卖的惯犯。
纵火案没破,阴差阳错抓了俩盗窃犯,徐天膀子上还吃个明亏。真是天降五雷劈死只耗子……
再怎么不得劲儿,也只能打点精神,继续挖线索。
三个怀疑对象还剩一个,仓库保管员,五十来岁,经年肺痨病号,说话呼哧带喘。6日晚上不当班,自述去车间是取白天落下的药。回家自觉盗汗乏力、上不来气儿,去医院看急诊,输液留观一宿,7日中午才回家,还请了一天病假。有病历本记录和医护人员证词,看起来不在场证据充足。
专案组正推敲着这份讯问记录,案情突然峰回路转——有人来自首!
自首的这厮徐天早年照过面,是个在金鱼池一带混迹的帮闲,诨号牛歪嘴,给党通局干过盯梢望风的喽啰。解放后靠倒腾旧货为生。据他供述,7月中“上线”来找他,要他一个月之内潜进电车厂放火,“越伤筋动骨越好”,并预付了四根金条。牛歪嘴见钱眼开,又听说不是杀人害命,只是“放把火给共产党添添堵”,猪油蒙了心,应承下来。一应地形图和放火方案,都是“上线”提供。牛歪嘴家就住法华寺后街,没事就在附近转悠,发现法华寺与电车厂毗邻的院墙塌了一角,于是趁夜翻进厂区踩了几次盘子,摸清了巡逻队的时间路线,下手作案。
事后发现案情之重大超乎他想象,这厮慌了神。疑心生暗鬼,老觉着居委会治保委员看他的眼神不对,“上线”又杳无踪迹,说好的酬劳“尾款”也没了,左思右想,只好自首争取个“坦白从宽”。
“指认了作案现场,也还原了他交待的纵火手法,点火的棒香、棉纱、火药条、柴油怎么买的,都能对全乎。”徐天皱皱眉,“就是太全乎了,不像那么回事儿——这儿刚审了怀疑对象,现成就来个投案自首的,有这么巧?”
“徐所长很敏锐嘛。”田丹赞赏道。“仓库保管员是什么底细?”
“那老病号也跟党通局有瓜葛——抗战前给‘中统’搞过情报,抗战胜利后又进党通局当差。有个亲兄弟是国民党军官,47年死在东北。这人48年底帮助营救过被捕的北平地下党员,后来主动向人民政府登记自首,按政策网开一面留厂。这些年没发现有异动。”
“6号晚上给他管床的护士查了吗?”
“盘了一回,历史还算清白,但眼神儿不大对。正让人跟着,免得打草惊蛇。”
田丹抿了抿唇:“两个人都给党通局干过活,但社会关系查不出牵连?”
徐天摇头:“牛歪嘴咬死不认,老病号一问三不知,再问就装病。这里头一准儿有猫腻!”
田丹想了想:“牛歪嘴说的厂区地形图呢?”
“那孙子说作案后害怕暴露,趁夜偷偷去护城河边烧了,灰都倒河里。”
田丹显得意料之中。“关于‘上线’,他还交待了什么?”
徐天吁了口气:“别提了!交待得倒挺痛快,但那人就跟上天入地了一样,真邪了门儿!”
牛歪嘴的“上线”是个蓄着八字胡的白胖大高个儿,姓莫,操南方口音,穿深色大褂。第一趟来家找他,请他吃了顿饭,谈妥了放火的事,以后每次见面都是事先约好在护城河边的僻静处,一直没透露落脚点,只知道是住南城的旅馆。
“他媳妇儿和饭馆服务员都证实见过这姓莫的,特征不假。车行弟兄们没人记得拉过这么个人,他可能住得离电车厂不远。但照着证词画了像,南城这片儿旅馆问遍了,都说没有过这住客。”
田丹沉吟着:“‘上线’的底一点儿没泄,供出的这些线索也无从证伪。整套供词滑不留手,应该是有人事先教好的。”
“可说呢!”徐天烦闷地把蒲扇往腿上一掼,“明摆着自首的事儿有鬼。”
田丹将蒲扇又拿过来,轻轻扇着:“你怀疑牛歪嘴是奉命给那个老病号打掩护?”
“八九不离十。”徐天咬牙道:“不行我去找老冯,全四九城撒网,挨家旅馆盘,就不信挖不着这姓莫的!”
田丹一手覆在他手背上,缓缓地道:“我觉得你一开始的方向没错——这个姓莫的是冲着电车厂来的,落脚点不应该太远,否则会加大暴露的概率。”
“要么就是牛歪嘴撒谎,他们另外有窝。但街道和居委会都发动好几天了,不该一点儿风也透不出……”
田丹思忖片刻:“你把牛家人和饭馆服务员描述的体貌特征再跟我说说?”
“高个儿白胖子,八字胡,岁数瞧不真,大约三四十。嗓子偏细,南方口音,说话牛刘不分。穿得挺体面,牛家媳妇儿说,深色大褂是毛葛料子,戴顶宽檐礼帽。”徐天捋了捋思路,自言自语道,“这姓大概齐是假的,口音也可以伪装,就模样还有点谱儿……”
田丹忽然道:“那可不一定。”
徐天不解地看着她。田丹目光闪动:“姓莫的第一次去牛家,是7月中?”
“对,7月11日。”
“入伏的天气,穿深色毛葛大褂……到牛家是几点钟?”
“快吃晚饭的点儿,没进屋,院儿里说了两句,领着牛歪嘴就去了馆子。”
“天麻麻黑的时候,院子里也没灯。家家又都忙着开饭,不太会注意过路行人。”
徐天隐隐明白了什么:“而且戴了宽檐帽……”
“饭馆服务员怎么记得他们的?”
“说是出手大方,俩人点了一桌子菜。第二天牛歪嘴找回去说莫先生吃完饭不见了一只挂表,拽着经理嚷嚷半天让赔钱,所以一说就想起来。”徐天霍然抬头,“他故意的!——姓莫的那模样是扮出来的?”
“有这种可能。”田丹条理分明地道,“典型的心理学错觉,通过误导性暗示,让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穿大褂的胖子’上,实则他的本来面貌也许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身高、体形都可以乔装改扮,面貌也能靠妆容和帽子遮掩,证人短短一照面根本识别不出来,所以,按照错觉下的证词画的像,找不到这个姓莫的。”
徐天越听眼睛越亮,仿佛一道细细的光柱“咔嚓”照进了黑胡同。听到最后一句,他脸色突然黯淡下来,黑胡同更加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照这么说,证人根本不知道姓莫的长啥样,就算当面对过,也揪不出这王八蛋。”
田丹微微一偏头:“也不是无迹可寻。假如这人以真面目住旅馆,每次出了门再找地方全副化装……”
“那他出入都得随身带一大包!”徐天一拍大腿,田丹赶紧摁住他示意悄声,警觉地望了望小床。
徐天按捺着兴奋,压低嗓音道:“按这条线索,从电车厂到护城河一路的旅馆,天一亮就挨个儿再翻一遍,模样反差越大的越可疑!”
“真聪明。”田丹轻柔地拍了拍他头顶,“至于姓莫的真面目,证人不知道,牛歪嘴多半知道。如果老病号跟他们是一路,应该知道得更多。”
“而且——”她狡狯地冲徐天挑挑眉,“他们并不知道你不知道。”
“得嘞!”徐天福至心灵,一个鱼跃翻下床,“这就诈那俩孙子去!”
“现在吗?”田丹怔了怔。
“连夜突击提审,打他个措手不及!”徐天三两下穿上衬衫。田丹伸手搭在他臂上,不置可否地晃了晃。
“嗯?”徐天俯身看着她,见她目光落在那道淤伤上,赶忙保证,“放心,吃不了第二遍亏,那俩孙子不是我对手。”
田丹整理了一下思绪,温然说道:“咱们这个想法只是推测,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万一落了空……”她抬眼看着徐天,“不许生气,拼命往前冲的时候,想想小满,想想我。”
徐天揽过她重重亲了一口:“我什么时候都听你的。”
田丹轻推他一把,低眉一笑:“小心点,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