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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春秋(7)
青藿白牛 2018-08-29

此事之后的第二年元月,皇帝亲自下诏,诏书中说:“朕夙承宝业,惧不堪荷;而天臻地瑞、风和气晥,岂朕冲昧所能置哉?实赖天人交协,神祇降福。今三正告初,祗感交切,宜因阳始,协典革元,其改今年号为元和元年。”终“延平”而开“元和”,这年之后,在常太后心中已经思虑了多年的汉化改制始发新声。由班禄肃腐肇始,朝廷又重修律令;不同于遏制贪暴官员的严厉,反而革除腰斩、辕刑、重枷之酷刑滥罚,又罢门株,竭力在士庶中缓和源氏既往法用重典的残酷印象。其后这数年间,又经酝酿而均田亩、立三长;期间虽有青州李会案的插曲,皇帝与太后协力同心的局面却从不曾变过。而今,元和改制虽不曾全然完善,颠沛动荡数十年的凋敝民生却已复苏,北朝气象为之一新。

在这诸事顺遂的局面之中,皇帝年满二十而及冠。太后亦罢朝还政,以示祖孙和睦,以绝流言搅乱朝纲。或是群臣眼中,这不过是个姿态,且皇帝亦依然事事请示从不独断。然而这眼下、元和七年的春天,皇帝巡视东都,突然流连不返。起初说是考察民风,渐渐却迁去若干官署。太后不置可否,皇帝亦仍礼敬周全,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该来的亦终究要来;举朝臣工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又都回想起来:其实这变故早有蛛丝马迹的征兆,溯其源头,就是三年前李会案后,皇帝沉默迅速的深沉成熟。

 

此时,皇帝坐在当下,这其实只是转瞬的走神,于他却仿佛过了半生。他十四岁跟着祖母纵马登高时,并不会想到后来那样多。可是登高极目的兴奋和向往,会慢慢演变成欲望。峻岭深谷,独木成桥;无限风光的山巅,终究只站得下一人。而这一个人,就可以掌握其他所有人的生死命运——这就是他在十八岁那年的阵痛中,和着血泪咽进喉中的醒悟。仅仅靠着服从所得的,于他而言,已经不够了。

但他或还是失于急迫了,皇帝忽而有些懊悔。转而又迷惘,他担忧的究竟是拂逆祖母的后果,还是对自己究竟是否真能自立门庭的怀疑?前一个念头固然令人忐忑,后一个念头更令他烦躁。进而暗骂自己,难道已像被豢养呆傻的雀鸟,都不知该如何归去山林。

耳旁的木杖击打在人身上的声响便愈发令他心神不宁。瞬目看去,却见罗彦已经伏在刑床上不动。皇帝不由探身,唤着一旁内侍道:“且先停下,看看人是怎么了。”

 

罗彦是已几乎打散了半条命去,罗钧已又拜下替他弟弟求情。太后起初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谁知又被一只来路离奇的玉钏搅起波澜。一时后,孟国公竟又突然带着林娘子现身,前情述清,原来是如是曲折一番故事。患难之中、情急之下,平日为着脸面扭捏的真心才被激发出来,这小夫妻间其实是有情意在。太后终是松口,既往不咎,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太后似被这事搅得无奈疲惫,皇帝在其中从头至尾周旋下来,也不由长吁口气。

 

众人尽皆散去,殿内只余太后与皇帝。太后阖着双眼,手指撑在额角,眉心微微纠结。皇帝凝望那再熟悉不过的面目,暗自些微困惑。这事再如何说,亦不过是小儿女情分中事,以太后一世的眼界,又何至于为此伤神?或者仅仅是因为有了年纪,便容易神思倦怠。他默默想着,终究捉摸不透。

太后只这般纹丝不动的坐着,仿佛像已睡去。殿内愈显安静,这诡异安静中,皇帝一时似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为这错觉猛然惊了一跳,几乎脱口便要唤。此时,太后披被的纯白狐裘忽而滑落,她肩头亦同时微动了一下。皇帝只觉这一瞬间,血液才重流到身上。轻出口气,起身上前,跪坐在太后近旁,轻轻将裘衣重为她披好。

太后睁眼看过来,皇帝关切道:“一日劳累,孙儿陪祖母去寝殿歇着罢。”太后直起身来,只道:“你对景国公略做些安抚,我今日有些委屈他弟弟了。”

这是难得的怀柔,自己这多年间都不曾受过;皇帝不由一笑,道:“衡之是明事理的人,祖母放心。”言罢便欲扶她起来。

太后却是一哂,道:“我无甚不放心,那左右是你的人。”已抬手轻轻将皇帝双手推开。

 

一双手臂尴尬停在半空,皇帝不易察觉的震了一下。太后面上的笑意仍似天然带着嘲讽,或许于她看来,自己种种处心积虑的举动,意图都昭然若揭到浅薄。皇帝心中对着自己狠狠哂了一哂。这老妇人不但养他成人,亦是他的老师。而在老师面前,他有什么资格卖弄。仅这半日间的敲打,他就该意识到这点。太后未阻拦他在东都理政时,他还庆幸欣喜;回想起来,不免可笑。那并非因为阻拦不住,或许只因她有纵然相隔千里、仍可稳妥掌控的把握。那么更早呢?他栽培心腹的默默积蓄,他自以为隐秘的不臣之心,是否也都早被冷眼看穿?

初冬时节,皇帝额头亦微微渗出薄汗。他缓缓收回双手,交握在身前。习惯中揉掐虎头的刺痛,却突使他心念一转:他好像时常忘记,自己是为天子;即为天子,又何谈所谓“不臣”?他想好此番要说的话,浅薄也好,莽撞也罢,既然决心了那样久,此刻为什么不能说?皇帝抬头望向太后,他与父亲不同,他有自己的筹码。

 

趁着这冲动鼓起的勇气,皇帝沉声道:“衡之那里不妨碍。不过,孙儿是想替罗彦求祖母件事。”见太后颔首,道,“便是今后无论罗彦与公主是和好或是和离,祖母都能容下。”

太后微微扬眉,玩味笑道:“他刚刚侥幸得赦,还敢提和离?我指的女子,难道配不上他?”

皇帝温和含笑,道:“祖母眼力不谬,公主性情稳重,才貌无可挑剔;只是,罗彦再不及她,也终究不是小儿,有自己的心意了。”

太后看着他,唇际浮现嘲讽,他终究还是要说了。她并不觉恼怒,她亦很想知道,皇帝在这场面里将如何应对。她悠悠开口道:“老妪我此时方听懂了。原来小一辈已经长起来,我的作为是老迈过时了。”

皇帝在她的直视下,微微垂下眼睛。他直起身来,便如正跪在自己面前。肩头磊落,脊背挺拔,那棱角清楚眉目舒展的面孔带着超出年龄的沉稳。一时沉默之后,他语气恭谨,神态却是破釜沉舟的郑重:“祖母何谈老迈,何况这都是为着少年人好。可一辈人的事,也终究要一辈人做。”

 

 

皇帝言罢,殿内一时安静。他抬眼望向太后,仿佛坦然镇定,却掩饰不住,两颊因忐忑而浮起的潮红。太后没有说话,神色亦无一丝变化。但恰是这如雷雨降临前的安静,使皇帝心中愈生出压抑。太后扬起手臂,皇帝紧抿住唇角。此刻,即便太后挥手狠掴在他脸上,他亦不觉丝毫诧异。他望着那老妇人指上莹碧的祖母绿戒指,不由咬牙紧绷起腮边肌肉。

然而太后只是抬手略整了下肩头狐裘,淡淡道:“皇帝这话的意思,老妪我不太明白。”

 

皇帝面上突如真被掣了一掌般红热起来。这样的明知故问,就是要他自己把那隐秘却炽热的权欲供述出来,断绝他企图保留退路的一切侥幸。皇帝听见太后话尾余音中似轻笑了一声,仿佛对他心存妄念却又胆怯逡巡的嘲讽。

他缓缓开口道:“孙儿想说,”却突然发觉,要他直面向那双含着凛然笑意的深邃眸子,那些话涌在唇边竟就再难吐露。太后不过一句话,就似将他逼入死角。皇帝胸前起伏,避开那审视目光,终是道:“有分担政务的事,欲与祖母商榷。”吐字艰涩,却也清楚。

 

太后望着他,皇帝长到这样大,亦不曾向自己要过什么。若说有,三年前他外祖那事能算一桩?自己也没有允他。而在她看到皇帝亲笔对议罪奏章写下的批复时,就已然料到了今天。这青年此刻孤注一掷的神色,使她又想起他父亲,当年也是他而今的年纪。只是想到这一节,她已无早年间的恼怒。皇帝终究不是她血亲,这是她不甘与辛酸之余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他更似她的学生;如是,关怀、教诲、训导、打骂,乃至徒儿学成后的脱离、反制,都见怪不怪、无需惊诧——师徒之间传承,最紧要本也不是情意,而是道艺。

如是想着,不由悠然笑问道:“皇帝,我仍是不懂。去岁我已罢朝,当日便说不再主政而只备咨询;今年连你在东都耗去半载,我又阻拦过什么?”

 

她的平和倒皇帝双颊的绯色愈发鲜明,如打翻在白麻纸上的朱砂。太后的话他无以反驳,因为事实便真是如此。然而,无论再谁眼中,这帝国的主宰都还并不是他这个站在台前的皇帝。

气血汩汩翻涌着,皇帝觉得自己的眼中也一定都是赤色,而强自压抑的憋闷使胸中一阵阵隐痛。太后却似并未留意他的反应,突然转而道:“不过,有一桩事上,我确是食言了。”继而道,“七月间,广陵王去向东阳王说过什么,你知道么?”

 

皇帝扬眉,他记起那时在东都曾见着一份广陵王乞请养老的陈情表,彼时未多过心便就准了。此刻听来,却大有内情。这两位源氏亲王论辈分皆是他祖辈,东阳王更是宗室领袖。皇帝倾心汉化,宗亲便觉受到冷待,且班禄均田之后,连旧日敛财的途径亦寥落;而今,皇帝又流露倾慕东都的意图,一朝若要迁都而去,连故巢亦要失却。广陵王心生抱怨,怂恿东阳王向皇帝强谏,甚至说出“据守句注山,便可断东都北向归路,使陛下就范”的话。

太后闲话般说着,皇帝脊背已阵阵发凉。他行驻东都,对这萧墙内生变的事,竟然不知。这是他调度失当,只想着将可用之人笼络带走,却失于在北都留几颗得力的楔子。顾此失彼,犯了如此大忌。那么,背后替他平息下此事的人——皇帝仰目望去,喉中干涩,发不出一言。

后怕沮丧正缠绕难分,却听太后悠悠道:“这事我就那般做了主,皇帝可介意么?”

 

皇帝微咬起牙。对于祖母听到还政要求后的反应,他猜想过很多。他甚至想象她从幼时抚养的恩情说起,用最激烈的勃然愤怒,训斥他的不孝、桀骜、忘恩负义、痴心妄想。然而,如是存在于假想中的责骂,竟都不及这一笑间的反问令他感到难堪和羞辱。这笑语带着凌驾于上的超然,而衬托这一点的,恰是他自己的疏忽愚蠢。这更令他怀疑,他那些殚精竭虑的筹划,在这老妇人眼中都是闹剧。这从头至尾的不动声色,却恰无可辩驳的告诫着他,他的经验和心智,还差得太远。

 

皇帝竭力淡笑着说:“祖母何来此说。祖母去岁虽说欲放手国事、安享清福,可当日孙儿便自忖才德尚浅,是力求祖母再帮一帮的。”

只听太后仍然平和应道:“当日的确有这话,不过说来那是去年的事了。转年到现今,情形又不同。皇帝此时才德已经增长了,老妪我只怕被嫌碍事。”

 

皇帝一时语塞。这不单是嘲讽,而亦有隐隐的指责。他若为安抚太后而承认当日所谓的“以备咨询”,便是仍默许听命于太后的现状,早先的话便全白说了;而他要宣告此事作废么?那不啻于彻底撕开他与太后间的一点颜面。他不敢——他也不愿。

沉默之中,空气似也粘滞得无法吸进肺腑。皇帝额角一记记沉重闷跳,耳中亦起了嗡鸣。他仿佛看见自己尚未掣出刀剑,便已一败涂地。他该自惭技拙而收起锋芒,退回原处去?诚然,他可以等,等到那阴影自己消失。可那要等多少年?岁月可以等,锐气可能经得过那蹉跎?这念头令他不由蹙眉。太后欲他知难而退,他却实在不能甘心。况且今日至此,哪怕他退缩服软,与太后间的裂缝亦已被他亲手摆上台面;自取其辱无功而返,这于他万不能接受。

事已至此,他索性赌上一赌。皇帝暗下决心,声音不由微微扬起,道:“祖母的话,孙儿惶恐。”停一停道,“这一向的行事,祖母若觉有冒犯,孙儿愿受责罚。”

 

话如是说,他心中却绝非是真要听凭发落。这事关窍其实在此:若太后说要罚,当然是糟糕;也若太后不罚,便是无冒犯,亦即太后便要承认他所说所做的一切。哪怕勉强,于他而言却也好歹是跨出了一步。

那么此时,他正要赌的,便是今日太后不会公然降责。

 

这倒也并非奢望祖母对他怀有怜惜;只是而今的局面,与从前已不同了。废黜自然全无可能——皇帝心中一哂。不错,自己的父亲就是在同样的年纪,被生生鸠杀;然而十一年过去,太后已经老了。若较量真正的实力,他无疑仍将屈辱的脆败;只不过这一次,时光站在他的一边。无论如何,太后终究要面对权力更替的局面,而放眼举朝,能承大统者,有谁比他更理解太后的心意与志愿?

至于他自幼常受的体罚——而今,他及冠成年、受命亲政;无论可否名副其实,亦已是独对群臣的天子,而再不需要谁在垂幕之后与之同座。他是国之至尊,即便太后,也不可轻侮。

况且,他刚刚从东都归来,朝野上下都在静默观望;这微妙的时刻,祖孙间的任一丝波澜都会引发揣测和骚动。轰轰烈烈的元和改制正推行到紧要,若无安稳政局做后盾,又如何续行乃至发扬。皇帝赌的,便是比起个人权威,太后会更珍惜与慎对她毕生的心血。

这便是他与他父亲的不同;皇帝为此生出些底气,可转而又为这念头自惭。他用催老太后的岁月,弥补自己的幼稚;而他用来争取权力的筹码,竟然是先行人的志愿;而这,恰也是自己的志愿——又或许,他心中那光明澄澈、不该玷污的高华至宝,亦终究不得不靠着一双双肮脏的血手来打磨雕琢。

 

种种纠缠的心绪,使他几乎不合时宜的长叹出来。直到那激荡稍稍平息,皇帝才恍然发觉,太后竟仍无回应。沉寂之中,皇帝抬起双眼,向太后望去。那仍是波澜不惊的平和,而这样的平和实则分明并不是太后的性情。皇帝想,他曾认为是太后的威严令他压抑,可今日才知,原来静默竟有着更深重的力量。这沉默愈拖越久,以致这压力令他始为动摇;信心无声间片片瓦解,他怀疑起刚还笃定的一切。太后唇畔似有若无含着轻笑,眼光不经意刮过面孔都令他心头一颤。惶惑之中他才发现,十八年相对,他其实依然无法真正探知这老妇人的深沉心意,那丹朱庄重的双唇间,未知不会在一笑之后吐露出严厉斥责。

 

就像过往一次次与之类似、难堪痛楚的时刻;他被横闯进来的内侍拉扯起来、强按在地,衣裤不存、臀/腿/赤/裸。阉官们含义莫测的表情,掌刑人毫不留情的笞挞,木杖在肌肤上烙下僵肿痕迹,一记记清脆的杖击声都在提醒他的屈辱。身后的皮肉充血、高肿、青紫、绽裂;痛楚与神智来回争夺,他只能用无望忍耐维系残存的尊严。之后,当这些终于在冷汗涔涔、狼狈颤抖中结束,他又不得不尴尬面对医官们的诊治探视,在朝臣们探询同情的目光中装作若无其事。这些疼痛、羞耻、惶恐和无措,将再一次深深刺进他的记忆,再无法剥除。

 

皇帝只觉心脉似有一瞬的停搏。怔忡回神,殿内除了他与太后,空荡无人。他仍跪坐在太后身旁,等待着祖母对他这挑衅的裁决。

 

太后嘴唇动了一动,皇帝已不由自主的绷起肩背的肌肉。然而他只听道叹息般的轻笑:“皇帝正在盛年,老妪我却已日薄西山。从前的管束,现在想来我都怕令皇帝挂怀,而在来日中计较;况且你羽翼丰满,我还能提什么责罚呢?”

她似乎已经洞悉着自己转过所有念头,皇帝不由自主扶住膝头。他此刻应当松口气么?太后正如他所愿的,表示不会降责。然而这并不是他预想中被迫的让步,却更像恩赐施舍。从方才生出那番恐慌的幻觉,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无论从筹谋还是勇气,他都根本没资格让太后忌惮。即便此时真的刑杖加身,他将做的亦不过是和从前那些次一样;甚至将被更彻底的摧毁掉反抗的勇气,不得不继续乖顺俯首、唯命是从。那些他假设出来的决裂、反抗,和由此带来的所谓后果,是真的只存在于臆想。

 

太后于胜券在握时,却把他拼命妄求的轻巧施予,这本身就是宣告:他的命运荣衰,依然脱离不了这老妇人的掌握;即便将这给他,他亦未必有能耐承受。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使其不得不腆颜接受恩赐,更能折堕对手的自尊。皇帝的声音几乎微微发颤:“祖母这样说,孙儿无地自容。也实在承担不起。”

 

太后笑道:“皇帝已然做了,难道还不令人说?莫非,你要我赞你此番恭谨孝顺么?”

皇帝倏然仰面,胸中似有一块隐痛被狠狠点中。太后这一句句间指责他图谋报复的暗示,令他的心神突然激烈动荡起来。半晌,压着气息只道:“孙儿不敢自称为孝。可是祖母养育教诲的恩情,内铭于心,从不敢忘。”

太后闻言哂道:“你的心,亦只有你自己知道罢。”

 

皇帝齿列深扣进唇内,口中渐渐弥散出淡淡血腥。无论如何,他都从未动念忤逆她的恩情,并且不能忍受太后对此的质疑。不错,这个女人剥夺他承欢双亲的快乐,严厉管束监督他的言行,为行震慑不吝粗暴专制,乃至曾几乎令他丧命。他怨恨她的理由确实太过充裕,以致人人都这样觉得;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却竟然又那样珍视感念她予以的一切,而绝非仅仅限于这个皇位。年华增长,他愈是要竭力挣脱她的阴影,便又愈觉有难舍的依恋。归根结底,他渴望从他祖母这里得到的,不独是权力,还有旁的——

他望着太后唇角清淡冷笑,忽觉心似刀戳。许久,一字字道:“祖母若觉不悦,任凭处置,孙儿绝无怨言。”

 

他们沉默相对,似冰面下两道击撞的暗流。

突然,殿外响了一声,有内侍在外禀报道:“景国公求见。”

太后蹙眉,似要开口令他等着;皇帝却突然扬声应道:“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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