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是在一个清晨病倒的,C.E.130年11月的第一个礼拜五,乌兹米大学阶梯教室里,阿斯兰正用一个网球和一本书解释着开拓者007型探测器的工作原理,心梗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发生了。先是一阵头晕恶心,他撑着讲台想要平缓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压榨般的疼痛袭击了他的左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后,他终于撑不住自己年迈的身体,在学生们的惊呼中陷入黑暗。
医生用了几个小时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暂时拉了回来,他们面色凝重的走向他的妻子,在精简的描述了他的身体状况后,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道:“很抱歉,他的心力衰竭是不可逆的,虽然这次我们保住了他,但下次如果再发生心梗,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就像一张死缓通知书,年迈的自然人女士棕色的眼睛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有礼貌且平静地询问医生:“请问我的丈夫,最佳情况下,他大概还有几年的生命?”
医生思考了一下,竖起两根手指:“如果萨拉先生不再工作,小心养护自己的心脏,并且心情愉快的情况下,他也许还能再活两年。”
“好的,谢谢你,医生。我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能够去看看他呢?”
“可能要等一天。我们需要对病人进行24小时的观察。”
医生离开不久,卡拉·萨拉医学院士就赶到了医院,她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坐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有些担忧地急促走向她。
“妈。”
“卡拉,你来了。”卡嘉莉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女儿,语气平静。
“妈,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我给哥哥打过电话了,他乘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来。爸这里,我来照顾就行。”卡拉没有询问父亲的状况,来之前她就给医院打过电话了,所有的情况她都了解,也正是因此,她的眼眶有些红润,眼边的妆容也有些花。
卡嘉莉摇摇头,她说:“不,我在这里等就行。我希望,能在他醒来时他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可是,妈。你的身体要紧。”卡拉有些着急,她的母亲在自然人里算是健康的那一部分,但年迈依然让她染上了糖尿病,她的左眼已经因为这个慢性病有些模糊不清,让一个病人陪着另一个病人,作为医生和女儿她不能苟同。
卡嘉莉坚决的摇头,不论女儿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卡拉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能改变母亲的心意,只能找医院帮忙单独空出了一个房间,将母亲暂时安置在里面。几个小时后,兰伯特·萨拉也赶到了医院,作为F1有史以来最富盛名的车手,二十四年没缺席过比赛的他第一次放弃了这个周末的比赛,他听说母亲不肯回家休息时用责怪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拧紧的眉毛很像他的父亲。他同样参与了说服母亲的行动,但同样失败了。当天晚上,很少团聚的一家人在不该团聚的日子团聚了。
第二天黄昏,阿斯兰醒了过来,昏迷期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来时看到他的妻子正坐在他的病床前,年迈的眼睑下有些黑眼圈,他知道自己又让人担心了。
“我怎么了?”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和年轻时每次受伤时不一样,他的身上没有插许多导管,只有一个检测仪器的贴片贴着他的胸口,他猜到问题可能出在他的心脏。
“阿斯兰,你能退休吗?”这是她答得第一句话,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丈夫,有着淡淡地悲伤和深深的不舍。
他愣了好一会儿,在良久的沉默后他点头了:“好。”
那天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她的回答却是个提问。
阿斯兰住院观察了一个礼拜后回到了家,第二天,他就向乌兹米工程大学提交了退休申请书,实际上,他重回教师职位也不超过一年。一年前,他以总工程师的身份从倾尽三十年心血的岗位上退休,回来后没多久,闲不住的他就重新向乌兹米工程大学——他的母校申请了教书的职位。谁能想到呢?还不到一年,他就病了。住院期间,妻子从来不提他的病情,但他能感受到这里面的缘由,他猜得到自己的生命可能已经进入倒计时,他才75岁,对于一个人均寿命在90岁以上的种族来说,这个岁数就宣判了他的死刑似乎有些残酷,但考虑到过去他曾受过那么多可能致死的伤害,这个年龄才出问题对他来说反而是幸运。
阿斯兰对此看的非常开,他没有恐惧也没有失望,他曾经面临死神数次,他对死亡并不陌生。住院时他猜想着导致自己躺在病房里的缘由,或许是几次重伤的经历让他心脏多次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或许是他真的老了,无论怎样,他的生命都在走向旅途的终点,那个每个人都会抵达的彼岸。他释然,平静的接受自己猜测的结果。
C.E.130年11月底,阿斯兰真正意义上的退休了,在家里他不再摆弄那些小零件,跟随自己大半生的绿皮工具箱渐渐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他开始学会像一个老年人一样的享受生活,他学会了钓鱼,他学会了每天早上出门遛个小湾。11月初的心梗事件还是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影响,他曾经骨折过的右腿有些供血不足,这让他不得不开始依靠拐杖走路。从妻子手里拿到定制的碳纤维拐杖时,他还开起了玩笑,说自己再也不能像73岁时那样驾驶MS检修探测器了。他的妻子听后也笑了,回敬他说73岁还驾着MS在宇宙空间里修探测器的人估计只有他。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干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定期去医院检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心梗没有再发生,阿斯兰挺过了医生说的两年期限。
有的故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在C.E.131年中旬到132年年初,他们参加了三次葬礼,离开的人包括穆·拉·弗拉格上将。131年夏天在向穆的妻子致哀时,卡嘉莉发现这位夫人的情绪非常稳定,她的眼里有泪水,比起悲伤来更多的是平静。也许是面临着同样的困难,卡嘉莉不合时宜地在葬礼过去一个月后拜访了老舰长,唐突的询问她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老舰长谈起丈夫时脸上有些怀念,她说穆年轻时差点因为挡阳电子炮永远的离开了她,他能够回来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她不计较丈夫什么时候会离开,因为他留下的一切都不曾改变。玛琉的话触动了卡嘉莉,让她难过的抑郁一天天溶解。
终于,77岁的卡嘉莉在C.E.132年10月29日为丈夫庆生时也释然了。她发现她的丈夫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说出来。他依然会每天早上起来送上早安吻,每天晚上入睡前亲吻她的额头。他在过去的两年似乎变得更开心,甚至学会了陪她一起看综艺,陪她一起哈哈大笑,虽然里面的明星他一个也叫不上名字,多数的梗还需要她来解释。过去的两年他们的家庭本该被绝症的阴郁笼罩,疾病缺兵让这段时光反而成为他们最悠闲的日子。
他们的孩子经常带着他们的孙子来探望两位老人,每个月最后的那个周五逐渐会成为全家团圆的惯例。聚会的日子,阿斯兰有时会开玩笑地询问自己的儿子打算什么时候把比赛让给年轻一代,兰伯特总是高傲的扬着下巴,用欠揍的语气回答:“冠军不是让出来的,年轻人想要,拿走就是,但要先赢过我。”他说完总会遭到妹妹的白眼,医生职业决定了卡拉救死扶伤,天下大同的思想理念,她和他哥总有对立的一面,何况她的老公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是她哥的死对头,奥德里齐已经在两年前宣布退役,围场渐渐成了萨拉王朝的天下。
阿斯兰77岁生日后,每一天都像是赚来的,卡嘉莉终于在他78岁的生日时告诉他医生两年前对他的判决。得知自己已经超过医生预估存活期限的一半时,阿斯兰开兴极了,他似乎又拿下了一座高地。
然而阿斯兰没有迎来他的第79个生日,在C.E.134年9月,刚刚度过冬季的奥布迎来了温暖的初春,阿斯兰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出门散步,但直到中午也没有回来。卡嘉莉看着时针已走过12点,心里已经预感到什么,她给自己的女儿打了电话,然后穿上风衣出门。
一个小时后,电话铃响了,通讯栏显示着女儿的名字。电话接通,女儿的声音带着哭腔——爸爸,已经找到了。
卡嘉莉赶到慰灵碑时,扎堆的人群很容易就让她找到了位置。有看热闹的人群,也有封锁现场的警察,还有刚刚赶到的医疗人员。阿斯兰坐在人群中的一条长椅上,他的拐杖放在一边,他戴着绿宝石戒指的右手还握着手机,苍白的短发上飘满了樱花的花瓣,樱花树是十五年前新种的,和他坐着的长椅的年龄相当。曾经光芒闪烁的碧绿色眼睛已经闭上,岁月遗留了痕迹的脸庞没有痛苦的神色,就像他只是累了睡着一般。
女儿蹲在在父亲身边轻轻地抽泣着,医护人员已经查看了阿斯兰的生命体征,拧着眉毛摇头。卡嘉莉走上前抱住了女儿颤抖的身体,不断轻声地拍着卡拉的背安慰自己的孩子。不久,女儿的丈夫赶来,之后又来了一辆黑色的厢式车辆。卡嘉莉让奥德里齐带走了哭泣的卡拉,她礼貌的请求准备带走丈夫的殡仪馆工作人员给她一点时间。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殡仪馆工作人员点头同意了,还温馨地提醒年纪已大的女士不要伤心过度,要节哀顺变。
卡嘉莉坐在了阿斯兰的旁边,这样她能近距离的观察到自己的丈夫的每一个细纹。她本以为即使她已经放下,面对阿斯兰离开时她依旧会痛哭流涕,事实上她没有,她平静地看着丈夫,伸手帮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即使已经快79岁,调整者依然英俊迷人,她摸了摸他冰凉僵硬的手,他的手上留有年轻时磨出的厚茧和握枪的伤口结痂,他曾经用这双手制造了一个又一个人类的伟大工程,也曾经用这双手抚摸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掌腹的触感依然熟悉,只是那熟悉的温度不在了......
为丈夫整理了仪表、衣物后,卡嘉莉知道她不能再耽搁太多的时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肌肉松弛剂,让他僵硬的身体能暂时性的软化,以便于搬运。她凑到阿斯兰的耳边,温柔地对丈夫送上最后的祝福。
“阿斯兰,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黑色的厢车带走了调整者的躯体,工作人员取下了他的手机、戒指、手表和守护石项链,一并用袋子封好交给了卡嘉莉。卡嘉莉看着这些他出门时带的这些物件,除了手机不是她送的,没有一个不和自己有关。她不由得笑了,哦,还有椅子上这根拐杖。
她好奇地打开了他最后握着手机,想看看丈夫生命最后一刻拿着手机在干什么,屏幕亮起,自动转进了最后使用的程序——照片库。一只可爱的柯基犬正在樱花飞舞的街道上打滚,长长的舌头满满的喜悦。她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右前方,那个照片里的位置,花瓣飘满的街道,却不见了狗狗的身影。卡嘉莉又一次笑了,她感激他在最后一刻依旧能发现这些生活的愉快,她想到阿斯兰离去时平静的面容,他的生命终止在了幸福之间。
C.E.134年9月11日,阿斯兰·萨拉于奥布去世,享年78岁。
两天后,奥布在雨中为阿斯兰举行了国葬,一是纪念他在三次大战中英勇的表现和对奥布的卓越贡献,二是纪念他在后半生为人类探索太空的倾力奉献,三是纪念他保持一生的稀有而珍贵的品格。和阿斯兰相处的人很多,有的人觉得他严厉,有的人觉得他温和,有的人觉得他彬彬有礼,有的人觉得他过于冷漠。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眼里也有一千个阿斯兰。但没有一个说他是坏人,他或许做过一些错误的事情,但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和正义。奥布国家时报在报道这次国葬时,甚至用宇宙历第一位也是最后的一位骑士来形容他的一生。
卡嘉莉作为遗孀受到了许多人的关爱,那些认识的,熟悉的,只见过一面的,或者未曾谋面的人都来向她表示哀悼,这让她感动不已,也让她感到欣慰,她的男人该有多么优秀,才能受到这样的关注。
国葬后,根据阿斯兰生前的要求,他没被安葬在国家公墓里,而是葬在一个位于山崖上的普通公墓里,那里是奥布这个岛国的几个高点之一,也是离PLANT最近的一个公墓。
阿斯兰的墓志铭是他一生的挚友基拉·大和亲笔书写的。
义人多磨难
The righteous are suffering
他的墓志铭下还空了很大一块地方,就像他的名字旁边一样,卡嘉莉知道那是她的位置,他曾许诺过自己会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她知道他从不食言,现在的离别都是暂时的。
下葬仪式结束后,卡嘉莉亲吻了丈夫的墓碑,温暖的微风吹过,就像是回应一样的。棕色的眼睛有些酸涩,但没有流下泪水,她抬头望着已经阴云绵绵十几个小时的天空,一束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金黄的光柱打在她被雨淋湿的黑色呢绒外套上,驱散了初春的湿冷,留下了温暖。
阿斯兰·萨拉去世后,卡嘉莉又独自生活了八年,卡拉几次想要把母亲接到家里和他们同住,但都被母亲拒绝了。于是她只能选择在家里安装摄像头,防止母亲想不开寻短见,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父亲去世后,她的母亲没有任何抑郁的地方,母亲找到新的爱好,卡嘉莉甚至开始收养那些被遗弃的流浪老狗,在它们风雨漂泊一生后送上了临终前的温暖,让它们回到汪星球时不至于可怜孤独。
卡拉父亲的守护石项链现在回到了当初送给他的卡嘉莉脖子上,这颗守护石守护了卡嘉莉在一次酒后驾驶导致车祸中没有被弄得头破血流,只是手掌有些轻微的擦伤,当卡拉吓个半死跑到医院时,发现她的母亲都处理完伤口正在向医生表示谢意。那个醉酒的司机显然没有卡嘉莉那么幸运,他死在了撞毁的白色轿车里。
很长一段时间,卡拉都想不通她母亲是如何从那么严重的车祸里平安无事的,在纠结了几个礼拜后,她终于忍不住在探望母亲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于是,卡嘉莉将这颗守护石的渊源以及她和阿斯兰的故事告诉了女儿。已经四十多岁的卡拉听的入迷,她的父母从未说起过他们当年的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这些故事对于和平年代出身的她来说就像天方夜谭。在那之后,卡拉在工作之余经常拜访自己的母亲,询问着过去的岁月,她的母亲也很乐于告诉她这些陈年旧事,陷入回忆让老人感到温暖,似乎丈夫仍然站在身边。
卡嘉莉在C.E.142年1月因为糖尿病并发症住进了女儿所在的医院,基拉和拉克丝曾来探望她。卡嘉莉羡慕地看着两位调整者比自己看上去年轻的面孔,更羡慕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得糖尿病这样的基因遗传病。
作为最后几批自然人,卡嘉莉可能是最后两批糖尿病基因携带者,现在人类二十岁以下的孩童已全部根据《女娲协议》(根据一号人类解决方案提出的后续协议,在C.E.95年通过)进行有限调整,这些被称为新人类的孩子不会得糖尿病这样的遗传疾病,人类故有但未能消灭的基因顽疾将会随着最后一批自然人的离开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这对于全体人类来说是好事,但对于最后几批自然人就不是好事了,所有相关的基因疾病特效药研究在C.E.95年全部停止了,资本不再愿意为这些必将消失的先天疾病进行投入,即使科学家们有心研发,无钱的局面也会使这些研发纷纷破产。卡拉曾经为了这件事组织过医生进行游行抗议,但于事无补。
糖尿病医不好,并发症越来越多。医生们只能用现有的药物帮助这位奥布最尊敬的人进行治疗,卡嘉莉从他们的脸上读到越来越多的失望,她知道,余下的日子可能只有在病房里度过了。
兰伯特·萨拉在五十岁拿了最后一个冠军后才从围场里退役,退役后他成为了威廉车队的领队,带着年轻人继续书写传奇。但当母亲住院后,兰伯特选择了回家守着母亲,这个男人在出生之初差点失去了他的父亲,在母亲肚子里时他曾经坚定的支持了照顾受伤父亲的母亲,让她能在儿子和丈夫之中尽量轻松的应对眼前的难关。现在她的母亲生病了,沉默寡言的儿子又一次选择了支持妈妈。
卡嘉莉看着在病床边殷勤又沉默的儿子,有些感慨。当初他出生时阿斯兰和自己都以为他会很像阿斯兰,实际上兰伯特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也许他更像他的爷爷,沉默寡言,对于热爱的事务有着偏执般的疯狂,他一直开着心爱的赛车开到不能再开为止。但是,此时此刻,卡嘉莉又觉得他很像他的父亲,忧郁的碧绿色眼睛,坚挺的鼻梁,可靠的做事习惯,以及沉默中隐藏的温柔。
卡嘉莉起初没有想到兰伯特会为了照顾自己放弃心爱的赛车事业,以前为了赛车她的儿子还气走了一个又一个温柔可爱的姑娘。有一段时间她和阿斯兰都担心他们儿子是不是这辈子就嫁给赛车了,一个人孤独终老。然而,现在她的儿子回来了,为了照顾她,离开了赛车。她看着儿子一言不发地给她擦拭手臂,又想起了自己去世8年的丈夫,她因为发烧住院时,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阿斯兰也同样不说话,只专注于给她擦手。他们的儿子到底还是像他的,鼻子、眼睛、眉毛......只可惜这发色不像他,是遗传了自己的金发。
C.E.142年4月30日,卡拉给卡嘉莉换了吊瓶又细细地询问母亲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卡嘉莉摇摇头,她说她精神很好,从开始住院到现在她从没有这么好的精神过。87岁的卡嘉莉因为3月爆发的糖尿病并发症的影响,双眼接近失明,医生曾给她动过手术,但效果并不明显,她依然看不见。后来她也就释怀了,反正最美的风景她看过了,最惨的炼狱她也瞧见了,她没有遗憾,失明就失明吧。
卡拉把病房的温度调节到适合的26度后,离开了病房。那一晚,卡嘉莉难得的失眠了,她的耳朵一直听见液体滴落的声音,她的鼻子也能闻到病房里的消毒液味道。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她的感官似乎格外敏锐,她似乎能听到窗外的鸟叫声,事实上,她的耳朵也因为岁数的原因变得越来越聋,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些自然的声音。
卡嘉莉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她觉得大概有三个小时,困意最终还是席卷了这位老人,让她的呼吸逐渐放缓,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终于,她进入了梦乡......
“卡嘉莉,卡嘉莉,卡嘉莉......”
久违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打扰了她的清梦。卡嘉莉有些恼人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后,她愣住了,78岁的阿斯兰正拄着拐杖站在她的病床前,一脸温和地微笑。
“阿斯兰?”她嗫嚅的叫出丈夫的名字,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泪流满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病床上。
阿斯兰一边点头一边笑着伸出手:“来,跟我来。”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过去,从病床上站起来,她攀着阿斯兰的肩膀走下床,跟着他走出病房,眼前的男人在跨过房门时突然变了模样,60岁的他顶着后梳大背头一脸老型男的模样,他的衣服变了,手里的拐杖也消失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阿斯兰却捋了捋她耳边的鬓发,带着她向前走去,变的不仅是阿斯兰,还有她,她现在穿着60岁时的黑色晚礼服,他们脚下的地板也变了,头顶的天花板也变了,他们现在在奥布的行政院的宴会厅,周围人群旋转舞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大吊灯发出绚丽的光芒。
“代表阁下可否赏脸和我跳支舞?”阿斯兰迷人的微笑挂在脸上,磁性的声音发出邀请。
“当然。”她笑着点头。
他们加入了舞池里的人群,在优美缓慢的音乐下旋转了两个圈后,周围的场景又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他们飘在伏羲空间站的廊桥中央,玻璃窗后是美丽的银河星海,握着她左手带她向内环飘去的阿斯兰是四十三岁的模样。
再穿过那道廊桥的闸门后,他们走进的不是内环,而是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卧室,阿斯兰的样子变成了34岁,他穿着奥布的军服,风尘仆仆的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竖起的食指示意保持安静,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床褥中,她的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小兰伯特。
她小心地起身,尽量安静的跟着丈夫走出卧室。场景又一次变化,这次是海边的小岛上,她坐在马背上,白色的婚纱因海风飞舞,阿斯兰的双臂怀抱着她,眼前是夕阳西下。
“余生可得好好相处,萨拉先生。”她说。
“余生请指教,萨拉夫人。”他答。
奔驰的马蹄扬起一片沙尘,带着两人冲向夕阳的方向,一片刺眼的光芒后,他们坐在一架教练机里,头上漫天星海,身下无际白云。
“谢谢你,阿斯兰。”她有些哽咽。
“谢谢你,卡嘉莉,谢谢你选择了我。”
教练机在平飞了一会儿后往下扎入云层中,他们站在曙光社的一栋黑暗的大楼里,26岁的阿斯兰亲吻着26岁的她。
当脚步声靠近时,场景又一次变换,奥布首相官邸前,18岁的阿斯兰红着脸给她的无名指套上了那枚宝贵的钻戒。她羞红着脸问他哪有这样送戒指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服气地回答:“真是对不起。”
她低头闭眼忍不住笑出声,睁眼后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大天使号上的观景平台,蔚蓝的地球在玻璃的后面壮观而美丽,穿着宇宙服的少年趁她发愣的时候拥抱了她。
“能遇到卡嘉莉真的太好了,你由我来保护。”少年时的阿斯兰说完,果断的吻住了她,失去重心的她只能跟着阿斯兰一起漂浮。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座无人小岛的山洞,最初的篝火在燃烧,木头燃烧时不断发出崩裂的噼啪声,本该是敌人的ZAFT少年穿着红色的驾驶服,眉眼之间全是和善的温柔和笑意,他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卡嘉莉,我们要走了。”
她愣愣地伸出手,阿斯兰立刻握住了她,带着她一起走出了山洞,眼前巨大的圣盾高达寂静的跪立在山洞外,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圣盾高达的驾驶舱是什么样,今天她终于能看到了。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回头看去,山洞的位置变成了病房的门口,门里病床上一个身影被包裹在白色的被褥下......
“卡嘉莉,要跟我走吗?”阿斯兰的声音让她回头,阿斯兰所在的位置是宁静的海边,不远处的朝阳已经悄悄露出了脑袋。
她又一次看了看那个门口,凄凉冰冷的白色。
“我们走吧,阿斯兰,你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
她的话让阿斯兰露出了笑容,他让她抱住自己,顺着钢缆一点点上升到了圣盾的驾驶舱,远处,海平面上的朝阳迅速的升起,金色的光辉照耀了两人的身影......
当医生护士们赶到病房时,仪器上本应起伏的生命曲线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C.E.142年5月1日凌晨1点07分,卡嘉莉·萨拉,奥布的阿斯哈代表,与世长辞,享年87岁,一个时代结束了。
奥布举行国葬,为这位光辉的自然人女士设立国家哀悼日。奥布人民组织了自发的悼念仪式,他们高举着阿斯哈代表年轻时的巨幅照片,痛哭流涕,当护送遗体的黑色轿车驶往火葬场时,连绵不绝的人群始终伴随左右,一条巨型的横幅不断出现——“阿斯哈代表,引领世界的潮流。”
卡嘉莉去世后和阿斯兰合葬。阿斯兰旁边的空白处填上了卡嘉莉的名字,原有的那段墓志铭的下方出现了一行新的文字,同样来自基拉·大和。
在公义的道上有生命,其路之中并无死亡
There is life on the way of justice, but there is no death in the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