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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atus505翻译] 幸福一家
家庭对我来说是个棘手的话题。既然你已经读到这里，我想你也能理解原因。家庭本该让人感到安全可靠，是教你如何生活、如何生存的第一步指导，是应该相互信任、相互依靠的一群人。
从这个角度看，我的第一个家庭是失败的。即使是对我关怀备至的父亲，也没能为我提供任何形式的安全感。
我的第二个家庭至少在安全方面有所改善。谁能伤害一个身怀武器、背靠议员的怪物呢？不过，考虑到家长之一已经去世，并且被视为随时可以销毁的财产，这个家庭也有自己的不安全之处。
我的第三个家庭是最安全的。一个强大又温暖的集体，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地相互支持。所以我必须离开他们。
自然界中，孤狼是离开狼群去开拓领地、寻找伴侣的狼。一半以上的孤狼到死都没能建立领地，长期保卫领地直到形成狼群的则更少。这样想来，我能辗转三个族群简直是奇迹。实际上更像个诅咒。每一个接纳我的群体在表露善意的瞬间就被诅咒缠身。明知如此，我却任其发生，比起害怕身边人可能受到的伤害，我更怕独自一人。
当然，在第一个家庭，我年纪尚小，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到了第二个家里，我十分清楚自己就是麻烦本身，并且也是我亲手让家庭破裂。即使发生了这一切，我依然让第三个群体接纳了我，任由他们将我当作他们的一部分，当作一个人。
你不是人，我提醒自己，被你杀死的母亲比你更像人。你配不上其他人展现出的爱与善意，你只会报之以暴力和痛苦。而现在是时候该伤害另一个家庭成员了。
公寓的门打开，露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有一头中等长度的棕发和参差不齐的胡茬，平时金黄的双眸现在成了浅棕色，令我眯起眼睛。男人瑟缩一下，认出了我的恶棍本质，但把我眯起的双眼也误认为同样邪恶的东西。
你用了二重形象？我问脑子里的男人。
会变老的那种。你指控我是末日者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他回答。
你身上没有脉冲闪光。
所有议员都能控制这个特性。如果眼前的东西看起来不是二重宇宙的一部分，就更容易骗人们相信它是真实的。
我对此深信不疑的时候，你从没想过要告诉我！？
我让你的IIs能看到二重宇宙之外……除了我自己的二重形象。
“你可真难搞。”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公寓。
“我不是把你要求的事都做完了吗？”我脑子之外的男人回应。
“确实，Ca、教授。谢谢你，虽然我的回报对你来说也很值得了。”
小心点，孩子，我这时候还不叫Canis。脑袋里的男人提醒我。
“小心点，兄弟，我有些你想象不到的朋友，他们会很乐意让你消失。”脑袋之外的男人警告我。
“兄弟？”我感受到脑内男人的尴尬，但毕竟这个Canis的确和我差不多年纪，其实还比我小几岁。
“我都按你的要求做了！你还想要什么！？”我轻笑一声，但不是对这个问题。听着教授嘀咕自己在这条时间线上看起来多可怜，真的很难忍住笑。“我是认真的！出去！我妻子马上就回来了。”
笑声瞬间止住了。
“对不起，教授，我没有笑你。好吧，我是在笑你，不过是对我脑子里那个比你老得多的复制品。他觉得你的衣服、头发、用词，还有……真的吗？连姿势都？他不喜欢这次回忆之旅，就这么说吧。我能坐下吗？”
年轻的Canis指了指客厅，甩上门，显然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他挤开我，挪走沙发上的几件衣服，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
“很抱歉又来打扰你的生活，教授，真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很好，”他不客气地回道，在我解释之前又加了一句，“那你来干什么？”
我憋住笑，因为Canis又哀嚎一声。
“其实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做。”这次是年轻的教授开始哀嚎，音调和我刚刚在脑袋里听到的几乎一样。
“你让我的家人陷入危险，把我们都牵扯进疯狂的地缘政治行为，哪怕我根本不想参与——”
“你不想参与大衰败？”我问。
“麻烦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希望世界末日？我还挺喜欢阳光的，谢了。”
“喔，对，很多事改变了，因为我救了你妻子。”
“我救了我妻子！”
“是我告诉你在什么时间、该怎么做。”
我和教授瞪着彼此，最后他败下阵来，移开视线。
“你想要什么？”他问，声音里少了些恶意。
“首先，我需要你再次联系你的老朋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想出了一个能关闭他们武器的密码。”
教授哼唧起来，像一条狗听到它不喜欢的指令。
“你上次让我不惜一切代价避开他们！我把他们给我的所有东西都上交当局了。”
“但你做了备份。”他僵住了，悄悄看向我，“噢，拜托，”我继续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你足够了解。你肯定没那么信任我、特大城市智囊团、或者当局，不会简单放弃这么有价值的信息。我需要那个密码，现在。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我会马上离开。”
教授气冲冲站起来，把我独自留在房间里。嗯，几乎是独自。
房子不错，Canis。意外地舒服，跟共和国的实验室相比。
我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像未来的实验室一样，一切都是森林配色，绿、棕、黑、金。但没有坚硬的边角和冰冷的地板，而是懒人沙发、地毯和毛毯。
等等，退回去。看那个书架。我遵照Canis的指示，让他通过我的双眼拜访回忆。那些照片，你能靠近点么？
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桌子和上面涂了一半漆的玩具，看向书架上摆着的相框，忍不住又笑出来。我拿起其中一张，Gelu和Canis穿着奇幻服饰，拿着泡沫做的武器。
这就是所谓的cosplay？
是LARP*，我只去过一回。不过这套衣服我们之后还用了几次。
*注：实景角色扮演，一群人扮演角色，在真实场地里进行自由发挥的剧情互动
“恶……”我把相框扣过去，“你们两个怎么都这样。”
我以为Canis会笑，像他和Gelu每次戏弄我时那样，但只有沉默。
你还好吗？
黑色相框里的那张，你能拿起来仔细看看么？
我毫无异议地照做，他起码应该得到这些。
照片里的Gelu和Canis穿着正装。这是我见过最整洁的教授，从衣着、剃净的胡茬、再到光滑的背头。Gelu像在共和国时一样完美，但我注意到二重形象没有的鱼尾纹。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听到了只有他们明白的笑话。他们身边围着一群人，我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盯着每个细节看了一分钟之后，我终于问Canis：
这张照片有什么特别的？
它没发生过。他语调忧郁。反正我没有看到，我的Lulu也没有。
“把它放下！”教授，年轻的那位，抓着一个硬盘冲进客厅。我依言照做，正要接过硬盘，却顿住了。
“Gelu什么时候跟家人和好的？”我问。
“谁？”
“抱歉，你妻子。在我的时间线上她叫Gelu，而你是Ignis。你不用管这个……你妻子什么时候跟她的家人和好的？另一个你想知道。”
教授拿起照片，微微笑了。他用两根手指滑过相框边缘，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几乎把双眸染成未来的金色。这很奇怪。他现在不比我们初见时年轻多少，但没了胡子，就非常容易读出他的情绪。
又或者，在妻子的离去和大衰败之后，他更擅长隐藏真实感受了。
“你不是说，他就是我么？”教授问。
“现在你们不一样了。他说Gelu一直没跟父母和好，只与姐妹和表亲有联系。”我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终于想起我曾在哪见过其中一些人——Gelu藏起来的照片里。她藏得很拙劣，毕竟我小时候就找到了。那些照片上没有她，所以我一直没意识到那是她的家人。
“这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日。”
“哪一年？”我重复Canis说的话。
“去年。”教授转过来直视我，“告诉他，她差点死掉之后，发现生命实在短暂。她与父母和好了，他们也终于接受了我。我们不得不再结一次婚，在他们那里。这是几天后，我们真正的纪念日，虽然他们不知道。”
“谢谢你……”Canis沉默了，而我只能说出这句话。几分钟后，我补充道：“希望你们余生都能这样幸福。”
教授把照片放回书架，瞪着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向他保证，“这是你应得的。”
“你不了解我们，我也不信任你。”他听起来像我认识的Canis了。
“不必信任我。我说了，今天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接下来只有——什么？不能等到临走前再说吗？我们还要处理netjack呢。”
“什么意思？”
我低吼一声。“Canis……就是，你，让我对你说‘你最好珍惜她，胜过宇宙间所有的热量’。”教授瞪大了眼睛，像得到零食的狗一样柔软下来。
“你真的在这里啊，有意思。我一直在这样做。告诉他——”
“他能听见。”教授的脸又皱起来，但继续说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们很幸福，虽然你的赛博人把我们扯进这堆破事里，但我们拥有彼此，这就够了。”
Canis笑了，那声音在我脑子里回荡，令我平静下来。尽管处于这样的境况下，我还是很高兴听到它，仿佛回了家。“他说，他知道这些就满意了，但不要跟他炫耀。”
教授回以微笑：“好吧，所以你还需要什么？”
我从腰带解下netjack，放到桌上。
“这是netjack，共和国的一种武器，它释放的纳米机器人可以——”
“自我复制并分解技术产物，我知道。我给你的那份文件里写了。目前还处于理论阶段，但纳米机器人本身将被用在大衰败中。”
“哇哦，我没意识到它是那么早之前的技术。既然这样，我只需要你把血滴在上面。”
“……什么？”
“切一个小伤口，让血落在手柄上。这是针对议员的生物识别锁。只要有你的血，我脑袋里的Canis应该就能对它重新编程。”
“我这么做了，你就会离开？”教授瞥了一眼时钟。
“当然，很抱歉我不得不来打扰你。”
教授没有浪费时间，几乎是刚走出房间就带着流血的手指回来了。他把手指放在netjack上，面向我，挑起一侧眉毛。
“真的有用？好吧，你忙你的，Canis。谢谢你，教授，我走了。”
教授送我到公寓门口。他不是会在意礼节的人，我知道他是想确保我真的离开。走出门时，他甚至友善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但语调是冷的。我还没来得及以同样的情感回应，一道声音就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令我僵在原地。
“Fuuchan！？”
我无法控制自己把头扭到反方向，寻找消防通道或者够大的窗户。我差点要推开教授，从他家的窗户跳出去，Canis阻止了我。
别跑，孩子，让我看看她。
“真的是Fuuchan！？”她的兴奋像一柄尖刀插进我体内，我听见她走近的脚步，每一声都在用刀刃搅动我的内脏。
“别逼我，教授，我不能。”
我面前的教授困惑地皱起脸。当他望向门外、看见他的妻子，表情就变成了沮丧。
求你，Fulgur，让我看她一眼。即使重启过，我也已经几个月没见到她了。
我转向声音的方向，缓慢地，每动一寸都要做出巨大的挣扎。哪怕转过身，我也始终低着头，盯着足尖。
“天哪，真的是Fuuchan！”穿着凉鞋、涂着甲油的脚趾出现在视野里，我体内的每个细胞都紧紧缩起来抗议。胆汁涌上喉咙，而胃仿佛沉到地下。她要拉我的手，我却本能地向后躲。
“噢，抱歉。”她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空气。
“不，我很抱歉……”我抬头，想确认她没有受伤，却发现她只是在摆弄手机。
“我姐妹是Alban的狂热粉丝。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等等，你为什么道歉？”
我喉咙里发出一道声音，像笑声又像哽咽。Gelu直视着我，尴尬被疑惑取代。“你还好吗？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我只是沉默地盯着她。这是Gelu，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她没化妆的样子。不仅如此，还有她泛红的脸颊，干裂的嘴唇，眼下的青黑，和跑上楼梯时额角的汗。一切她作为I'mprint不能拥有的东西。
她比我记忆中还要美。谢谢你。Canis的声音回荡在我脑内，接着同样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嘿，宝贝。Fulgur来给他的故事找点灵感，我告诉过你有人一直在打听大脑扫描技术，为了写一本科幻小说。”教授走出公寓，揽住他的妻子，在她脸颊上一吻。
“不是吧！你早该告诉我那是Fuuchan的！你看见我姐妹走到哪都带着他们的玩偶了！能拍张照吗？我们得拍张照！她会疯掉的！”
“你没读过他的小说吧？”教授紧张地问。
“当然没有。就连Chloe都没读过，她说实在过于黑暗了，不过她喜欢Alban那一章的插图。”
我又发出那样的声音，但这次跟着一段笑声。
“他还好吗？你对他讲的大脑扫描似乎让他精神崩坏了。”
“抱歉，”我擦去泪水，可能是笑得太开心而流出来的，“我们当然可以拍照。”
“太好了！亲爱的，你来拍好吗？等等，不行，你也要入镜！如果Chloe知道你和Fulgur Ovid是朋友，她会开始喜欢你的。我们去客厅！”
“朋友也太……”Gelu径直走过，教授的话说到一半就归于沉默。他朝我扮个鬼脸，耸耸肩，也走了进去。
你老婆的姐妹喜欢猫男，亲爱的。我对Canis想。
我也对她没什么好感。他笑。
等我进入客厅，Gelu已经搭好了三脚架。我站到Canis身旁，照片的最边缘。但她把我们推过去，站在我的另一侧。
“好了，倒计时十秒。”Gelu宣布，“你们能站紧一点吗？这部手机挺旧了，所以镜头——啊，抱歉我设错成三秒了。现在好了！”
Gelu紧紧贴着我，力度大得让我觉得她会伤到自己。我本能地把手臂背到身后，不让她接触那些金属。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那味道已经变成她二重形象的一部分，而如今混合着别的气味。有那么一刻，我仿佛变回孩子，被她抱在怀里摇晃着哄睡。我的表情又一次变得酸涩，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我希望我能在照片里露出笑容，可现在连控制自己不逃跑都需要极大的努力。
“大家说cheese！”她喊着，脑袋靠在我肩上。我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搭在教授肩膀。见面会上养成的习惯。教授咕哝着抱怨，我感觉自己的脸涨红了。突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Gelu的肚子。
咔嚓一声，白光闪过，教授甩开我的手，去拿起手机。我依然盯着Gelu，她朝我微笑一下，凑近了她的丈夫。
“你在看哪里！？”教授把屏幕转向我。Gelu咯咯笑着，注意到我红着脸看向她脑袋下方的样子。
“这个可不能给我姐妹看。”她用手肘碰了碰教授，调侃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争辩，脸颊从粉红涨成深红，“我得走了！”
“别再回来！”教授在身后喊。我冲出公寓，门重重关上，直到走进电梯都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
Canis终于发问的时候，我已经死死按住了一楼的按钮。所以你怎么了，孩子？别告诉我我多了个情敌。他起初还笑着，但没有等到回应，他的语气就变得和年轻时一样了。说真的，怎么了？
Gelu……不管她在这里叫什么。她怀孕了。
……你确定？
我的义肢是你造的，教授。那里有两个心跳。
电梯在我们的沉默中下降。叮的一声，我的神经网络里弹出一条消息，来自那位教授。我们三人刚刚拍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我妻子让我把这个发给你，邀请你下次再来好好拍一张。别回来。”照片下面附着这样的信息。
我们只在我小时候合过影，我意识到。贫民窟屠杀之后，我无视了每一次拍集体照的邀请。即使Gelu试图偷拍我和Canis，我发现后也是要么瞪着镜头，要么朝她竖中指。我没有理会能源即将完全耗尽的警告，直到电梯播报响起。
孩子，我们需要保护这个世界。教授说，然后又补充道，我会重写netjack的代码，如果你有别的需要，随时告诉我。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切回省电模式。
“你有32小时，教授。”我回答。
我还有32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