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半,晃悠着开车上班的路上,老板打来电话,我顿时感到心虚和紧张,纠结着要不要把车载蓝牙换成听筒接听,以掩饰我还在路上的窘迫,手忙脚乱之中,电话接听了起来。
老板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发飘,我以为她是像寻常一样的没睡好,给我布置一下今天上班要做的工作,再告诉我她要在家睡个回笼觉就不来了。
但今天,不是这样。
我问她:“君姐是没休息好吗?”
她的哭腔压不住,声音也跟着发抖:“我最近就不去办公室,我妈病了,有什么事你看着处理一下。”
我忙说:“好的好的,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医院那边你一个人忙的开吗?需不需要我去帮忙跑跑腿?”
电话那边沉默了,甚至一度我以为她已经挂断了,可她哆哆嗖嗖的声音又响起:“英姿,我要没有妈妈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这种悲痛顺着电话线瞬时传染了我,我们相对沉默了许久,我终于张口回应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跟我说,君姐。”她在电话那头已然泣不成声,呜咽了几声便挂断了。
我继续在路上行驶着,想了想给汉堡女士去了个电话,把刚才跟君姐对话的内容讲给了她听,她一贯的说教语气,让我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如果能帮上忙就尽量帮一帮。我跟她讲,昨晚做梦梦到她疯了,拿着斧头要砍我,吓得一声尖叫把自己从梦里叫醒了,她爱答不理。我说我睡醒一觉尾巴骨好疼怀疑是她昨晚趁我睡着来被窝揍我,她爱答不理。后来她反应过来了问我:“是不是听着你老板说妈妈的事觉得不好受,才给我打电话?”我说是啊,只是我们之间的对话模式不允许我们再往下煽情,沉默片刻她问我:“那你怎么还不锁车门啊?”
我确实不爱锁车门,因为怕丢钥匙所以都用APP控制,又因为记性不是很好,经常下车回家了也不锁车门,汉堡女士骂了我很多遍,但我不想听,我有我的道理。我说治安这么好怎么有人偷车;我说我车贷没还完,车被偷了银行得比我着急;我说我那些破烂扔在车上也没人偷。总之,不锁车门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不想承认,我以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来对抗汉堡女士试图建立的权威性。
汉堡女士这一句话把我从悲伤之中来回了现实。我愧疚但也烦躁,我没办法承受失去妈妈的痛苦,但我也着实厌恶妈妈的唠叨,因为我总是自诩已经成为大人,大人就要自己掌控一切,除了做饭洗衣等家务。
君姐的妈妈是个控制狂,她的掌控欲比汉堡女士要强得多,同时奉献精神也要强得多。她会在君姐和伴侣发生争执的时候,立马冲向前线加入,不论君姐需不需要。她包揽了君姐生活中一切家务,洗衣、做饭、收拾家,从来不舍得让宝贝女儿动手,哪怕她的宝贝女也儿已经成为了妈妈,那她的职责就从照顾女儿,自动升级为照顾女儿和女儿的女儿。君姐出门没有把充电器拔下来,妈妈就对她进行的火灾警示小视频轰炸。觉得新房子的甲醛依然没有散干净,就会趁君姐出门翻箱倒柜,把所有窗户都打开,让家里变成刚刚进贼的模样。我说汉堡女士也是一样,每天都在为着没锁车门和不拔充电器的小事唠唠叨叨,我俩吐槽着她们的固执己见、冥顽不灵,但都默认作为妈妈她们似乎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只需吐槽,无需体谅。可是君姐的妈妈似乎要先行一步了,不知道她能否度过这个难关,依然做一个为无数小事唠叨的妈妈,又或是那个被女儿逼疯的妈妈。
车辆行驶到律所楼下,我背好包、拿好饭盒却怎么也找不到笔记本电脑。我知道它不会丢,一定是汉堡女士试图要给我一个教训,在我左翻右翻之后,终于在后备箱的野餐垫的夹缝之中找到了,我没做声,我以为这是一种大度。
我已经在律所坐了许久,汉堡女士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带着嘲讽又暗戳戳想打探的语气,问我今天上午工作如何。我说电脑我已经拿到了,她计谋没得逞,又开始从头数落我为什么不锁车。
我以为今早的事会让我们彼此都有些感触,作为吝啬表达的母女,我们甚少直接地诉出自己的爱意,即使透过别人的人生开始让我们窥探生死,我们也不可能从这一刻,忘却所有琐事,超越平凡的生活,让爱成为我们之间的主旋律。
生活还在继续,车门依然会偶尔不锁,烦躁甚至会升级为恨意,可是有妈妈在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拥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