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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ise Lost - 2
The Prisoner
不幸之人，为何要如此踌躇？
不，快快逃离你的国与城池，
逃到海角天涯，世界的尽头，
因为当黄昏隐没，黑夜袭来，
当火焰吞没了你的城与神殿，
当碧血淌下染红你折断的翅膀，
你失去的将不只是躯体与头颅。
＊ ＊
“我拿来了羊羹面包和葱汁。”女孩解开斗篷，从内侧宽大的布兜里掏出食物放在桌上。“乌尔奇奥拉先…那个，要一起吃一点吗？”她想起他刚才的话，赶忙硬生生的把“先生”二字给吞了回去。然而他并不在意。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正在别处。
“深渊之语。”
那是她所拿的书的名字。他的视力很好，这一点她早已知道。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他也能毫不费力的读出封皮上褪了色的模糊字迹，尽管这并不是她带书来此的初衷。
她喜欢听他讲西乌语。低沉清澈的嗓音如同月光下的冰冷河流，能将冗长的字符化作流畅的音符，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现在还有谁能把西乌语讲的和母语一样好呢？”有一次她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道。
“你说什么？”龙贵不尽有些惊讶。
“唉？那个……没什么。”反应过来，她尴尬的搔了搔头发，余光瞥到坐在角落里假寐的浦原喜助嘴角上讳莫如深的笑容。
浦原喜助是教堂的守塔人。尽管在偶尔兴起时，他会穿梭在市井的夹道间，向小孩子兜售他制作的那些没用的小玩意，然而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整日无所事事的躺在西塔门庭外的花园里晒太阳。静灵庭里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流言，但真正令她信服的只有一条——他是光明之城中唯一精通西乌语的人。
那是在她遇见乌尔奇奥拉之前。
“这本书里讲了什么？”她划亮一根火柴点燃蜡烛，火光忽明忽暗，营造出一圈不稳定的光晕。他站在光影交界处，模糊的身影仿佛返世的幽灵般，忽隐忽现。
“起源，传说，启示，预言。”他的视线避开烛光直直的盯着她眼睛，仿佛那团跳动的火焰原本就在她眼睛里。“最初的世界起源于一条巨大的深渊。那里并无光明与黑暗之分，所有的物质混合在一起，被包裹在无边的深渊中。天地合而为一，其间行走着日月星辰。”
他说，仿佛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黑夜包裹着黎明，汪洋覆盖着熔岩。山峰穿透谷底，沙漠吞并河流，鲜花开满冰原。”
“这就是创世之前的世界？”她问，但他没有回答。于是她继续说道，“《创世录》上记载说，神打破混沌创造了世界。他将光明升起，将黑暗踩在脚下，将世间万物都被笼罩在他的光辉下。”
“愚蠢。”
“什么？”
“光明并不是永恒的，因为黑夜终将来临。”他的眼神深邃而锋利，口吻如死亡般冰冷，甚至不带有一丝嘲讽，“为何要编造毫无意义的谎言？”
“不，并不是谎言，乌尔奇奥拉。”她争辩道。“是信仰。”
“那也同样毫无意义。即便末日来临，光明与黑暗的斗争也不会停止，这就是事实。”既然如此，又何必祈祷呢？多么愚蠢。她仿佛听见他如是说。但他只是闭上双眼，侧过身。
“开始吧。”他的指示简短而肯定，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坚决。她将书放在桌面上，翻开厚重的封页。他们之间并不经常发生争论。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她沉默的听众，任她用生涩的发音读出残破不全书本上的冗长字符。专注的如同那是流淌在迷途旅人口中的清泉，他将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一饮而尽。而每当她停下，抬起头，则会发现他正出神的盯着她映在墙上的影子。
这已逐渐成为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每晚她会从西塔破旧的书架上随意选一本书带上阁楼，忽略残破不全的章节和先后顺序，翻开后直接开始念，无需担心中间缺失的情节，因为他的记忆会将所缺失的连接起来。
记忆对他而言就如同夜空之于星辰，大海之于水手。他的学识渊博，语言充满了幻想与跳跃性，向她讲述着从未出现在任何典籍中的历史与传说，时常忘了她是否能跟上他的节奏。他曾不止一次的提到一座城。一座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城，她幽深而安静的街巷和由白色玉石搭建而成的巨大穹顶与巨型回廊，和漂浮在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真实而遥远。
他活在记忆中。她时常想。抑或是他的记忆本身就是活的。
“你究竟是谁？”她总是忍不住问。
“其他人类也像你一样喜欢问相同而毫无意义的问题吗，女人？”
“因为你总说自己不是我们的同类。”因为你总是逃避这个问题。她想。
He remembers everything, except for who he was.
“女人。”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冰冷的鼻息轻扫过她的后颈，令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折角的书页发呆。
“你的手受伤了。为什么？”
“唉？”她感到有点诧异。伤口位于手心正中，并且刻意未加包扎，她也从未提起过。他是如何发现的呢？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被划到……”
“我警告过你危险的存在。”
她的视线重回到翻开的书页上，淡淡的字迹已有些泛黄，逐渐融入干枯的纸张中，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般，全然失去了光泽。
“呐，乌尔奇奥拉相信预言吗？”
一滴融化的蜡水滴落在烛台上，冷却、凝固，令她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了夜的疲惫。
“今晚是今年的第十个朔月之夜。”她抬头望着天窗外清澈的天空，“已经连续三百天了，一滴雨也没下。”
窗外传来肃穆的诵经声，越来越强。这表明神龛已经抵达教堂，接下来将在众多信徒的敬仰下被请入至圣所中。在安宁的夜色中，一切似乎都进行的有条不紊，除了飘荡在空气中的燥热夹杂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耀眼的晨星，黎明之子，
你位列云霄之巅群星之首，
黑夜无法吞噬你的光芒，
光明是你永恒的宝座，
愿神与你同在，
令你的光辉永不陨落。
人们高声歌颂着。
“是时候该回去了，女人。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同类当中去。”他说，在最后一截蜡烛即将燃尽之时。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