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eart
告诉我,什么是雨?
雨是海洋对天空的耳语。
什么是海洋?
海洋是从宇宙坠落的星辰。
什么是星辰?
星辰是圣徒心中的眼泪。
什么是心?
心是万物之源,神之所在。
不,什么是心?
心是一片沙海和冰冷的月光。
不,什么是心?
心是一支伸出的手臂,未被触及的指尖。
***
他在沙海中行进。天空中的星光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明亮的满月。在他的面前,绵延起伏的沙丘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月光和夜风的共同作用下如海浪般不断变换着形态。
这似乎是一场无尽的旅途。但他并不感到烦躁,疲劳或是饥渴。他的身上未着片褛,长发从额顶垂下几乎盖住了视线。他的双腿和双臂被漆黑浓密的毛发所覆盖,头颅左侧的白色头骨不复存在,而是被头顶的两只向上弯曲的长角所替代。在他身后,一条如同鞭子般锋利的尾巴在沙子上留下一串细长的痕迹,但紧接着便被风吹起的沙粒所覆盖,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显然这并不是他的“普通”形态。但这并不奇怪。他并非人类。黑靴与白袍不过是一种伪装,尽管他并不清楚这么做究竟有何意义。反而是现在的他,正以一种近乎原始的状态行走在荒漠中,这似乎才是理所应当的做法。
他感到有些困扰。但孤独并不是困扰他的问题。
实际上在他的周围布满了各种生物。他的同类。小到空气中漂浮的蜉蝣或是如同沙粒般被他踩在脚下的蚂蚁,大到足以撼动一座小沙丘的巨蜥抑或蛇蝎。但当他经过时,他们只是静静的潜藏在沙土中,任凭自然的屏界充当自己的伪装。然而她明白,在他已然经过或是尚未抵达的地方,贪婪粗暴的杀戮正在上演。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法则。一切都逃不过他的视野。他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
但这不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他完全可以像他的同类所做的一样,任凭自己黑色的影子穿过地面,如同恶魔的手臂伸向空中,攫住一切灵体然后吸收殆尽。但这依然无法改变。遵从本能并不是他所寻找的。因为无论吞下多少,他依然感到空虚。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他在追寻的事物?
他将手伸向远方。在敏锐目光的帮助下,他的手未曾触及任何灵体。然而一股细微但清晰的暖流却沿着他的指尖神经蔓延开来,在他反应过来时,那已经变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流穿过他胸口的空洞……
下一秒,他在黑暗中苏醒。
沙海消失了。他发现自己依然穿着白衣与黑靴。从头顶天窗射落的银河向他诉说出时间的秘密。即便是源于他最初的记忆,这片星空便已然存在,并丝毫不曾改变。他不知道在此之前的事,也不关心在此之后的。它像是一条贯穿始终的轴,任他的思绪流连于不同时空的轨道中,穿梭,停留,寻找自己的位置。无论是在清醒,回忆或是梦境中,他都必须要依赖它以做出判断。这几乎成了他证明自己的唯一来源。
起身来到窗下,他静静的等待,直到晚祷的钟声如期敲响,然而轻盈的脚步声并未出现,也没有摇曳的烛光沿着被开启的门缝透出来。山下断断续续的有颂歌声传来,夹杂着白日尚未散尽的热气,他本该对这些漠不关心,此刻却有些莫名的骚动。
他无法理解这套啰嗦而无用的仪式。人类对于光明的偏执追求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或许是出于这种低等物种自身所残缺的生理机能。这种群居而生的弱小生物,安于生活在尘土中,终日忙碌于生存与繁衍,忽视自然原本的法则,却陶醉于自己所臆造的幻想中,沉迷于不存在的假象,用以安慰躁动的灵魂。
他站在高塔上目睹着一切。黑压压的人群挤满大街小巷,有的匍匐在地上,有的仰望着圣殿,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那座白色宫殿则被身着黑衣的圣徒包围着。他们面向着人群,目光犹如兀鹫盯着即将死去的猎物。在他们的身后,先知们身着白色外套从殿中走出,面向圣山的方向,开始晚祷的仪式。
在如此神圣的仪式中,一切姿态、动作乃至位置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她曾告诉他。但他看到的只是一排毫无生气例行公事的人和一张张伪善的面孔。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先知之首山本柳元斋重国。他手持的木杖传说是创世纪时天使所留下的烈焰闪电,而他则因此而成为神之旨意的至高代理,用它惩戒一切违背神明意志的恶魔。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从没有见过先知使用它。”
“为什么?”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有问道,“你该不会蠢到认为恶魔会就此消失吧。”
一切力量的较量都是平衡的,从来没有单方面的胜利。正如光明与黑暗的战斗此消彼长,从不停歇,直到世界灭亡的那一刻。
她看向他,突然变得沉默而安静了片刻,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仿佛已经读懂了他的思绪。
“真正的魔鬼是无法被惩戒所击败的。”
她的目光中蕴藏着温和的烛光,不停闪烁着,仿佛一只迎着阳光扑棱着翅膀随时都可能飞走的鸟,令人不禁想要将它握进手中。
记忆在这里开始变得模糊。
或许只是在他的想象中,他向前伸出手,几乎要触到她的胸口。
“能够击溃恶魔的,只有心。”
“心是什么?”他感到喉咙一阵抽紧,不自觉的释放出令人窒息的灵压,“如果我击穿你的胸口就能看到吗?”
在他赤裸的威胁下,即便是手握闪电的先知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她却并未退缩。
“如果我掰开你的头颅就能看到吗?”
鸟儿飞走了。她的目光灼热,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但那并不是往常的井上织姬。尽管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似,几乎一模一样。但此刻的她并没有穿着黑色的教服,而是身着和他一样的白衣黑靴。她不再像往常那般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直面他冰冷而尖锐的目光。
一阵微弱的气息从他身后袭来,强行终止了他的遐想。
“你站在那多久了?”他问道,但并未转身。
来人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后便也不再继续隐藏灵压,但仍站在阴影中,不肯现身。而他似乎也并不在意,继续偏头望向山下的神殿。
此刻十三位白衣先知刚好开始整个仪式的最后一步——面向圣山向被请出的神龛实施祷告。凭借超人的视力,他能清晰的看到他们的面容,甚至是脸上的细微表情。在他们身后是身着黑衣的圣徒和成千上万赶来朝圣的平民黑压压的一片。所有人都面朝着圣山的方向,仰望天空,仿佛他们所敬仰的神明就在那里看着这一切,毫无察觉站在他们面前接受朝拜的是一个高塔中非人非魔的囚徒。
“即使是这么远的距离也可以做到吗?”他突然开口问道,“这就是你的能力?”
“相对于我的能力,”来人低声回应,“我想你应该对这个更感兴趣。”
话音未落,一只黑色的布袋被打开,从中飘散出几股零散但强劲的灵压。
他感觉到一阵不由自主的悸动。灵体是他的力量源泉。尽管依照目前拥有的灵力,他无需依赖吸食灵来维生。但在面对鲜活美味的灵体时,身体的本能仍驱使着他将它们全部吞食殆尽,犹如这片干旱的大地渴求雨水般急迫。然而,就在他本能的伸手去抓时,方才的残影却如电流般陡然闪现,夹在他的指尖与飘散的灵体之间,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悬在了半空。
“怎么,不合胃口吗?”
刻意的挑衅进一步加剧了他本能的渴望。他的手掌蜷起,墨绿色的眼中几乎泛出了血丝。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让人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没错,就是这样。”那人循循善诱的话语就如同伊甸园中化成毒蛇的恶魔,“所有事物最终都将归于本质。”
放弃吧。他说,遵从本能并不可耻。为何要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幻象?只有眼见为实的事物才是真理。
但她却固执的静立在他面前,伸出手臂试图握住他的指尖。就在他们即将碰触的瞬间,那奇妙的幻影却突然如流沙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中。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
他在恍惚中隐约听到阴影中传来一声叹息。等回过神来,一切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窗外的钟声再次响起那——晚祷结束了。人群开始变得骚动,随后逐渐远去,归于寂静。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的流动或是雨的气息。而那来人已经连同他带来的灵体一起消失了,仿佛从没有来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