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un
她从黑夜中来,
踏着天边的云朵,
破除妖魔的诅咒,
带来天父的恩泽。
一时间众人倾身朝拜,
向那照亮东方的身影。
安排好下一名需要接受诊断的病人,她站在由三面半岌岌可危的围墙勉强支撑的房檐下望向门外。炎炎烈日下,大地早已不堪重负的被撕裂开来,仿佛破败堡垒般蜷缩着,在热浪一波接一波的迅猛攻势下被迫坚守阵地,苟延残喘,体味这凌迟的痛苦。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就算是空气的流动也如同燃烧的火苗一般,吱吱喳喳的散发着焦躁的气味。所以即便是室内外的温度根本毫无差异,她至少可以庆幸自己不必站在荒漠里被晒成干尸。头顶的这片屋顶虽挡不住滚滚热浪,却也聊胜于无,特别是这已是附近唯一一座拥有完整屋顶的建筑了。
这是一座名存实亡,缺乏修缮以致于接近荒废的教堂,被征用作为临时的救助站。在这里,由静灵庭和城中“乐善好施”的贵族资助而派遣的医疗队为以此为中心居住在方圆十公里内贫民区中的人们提供为期一个月的免费饮水和医疗救助。
在《民数记》的记载中,神曾经做出承诺【拯救别人的人可为自身赎罪。在最终审判时减轻他们的罪过。】
有钱有权者为此趋之若鹜,却没有人提出质疑——在这个由信仰构筑的城市中,神迹竟要依靠金钱来得以实践,未免有些讽刺。
“那里面没有记载’神’会赐予伪善者何种下场吗?”
她还记得乌尔奇奥拉对此的评论。然而在说出这番话时,他的脸上并没有摆出任何厌恶乃至于鄙夷的神情。他只是阂上双眼,清楚的显示出他对于这些愚蠢行径的不屑一顾。于是,她也很识趣的没有提及自己也是医疗队的成员之一,尽管他最终还是知道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抑或何时。她自认为自己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所以只要她守口如瓶,他便不会察觉。更何况,相比于外边的世界,他显然更倾向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又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发生在这些愚蠢人类身上的事情呢?
这对她而言是个谜,就如同他本身一样,即便近在咫尺,却仍然难以看清。
“彻底感染了。”在里间的手术室里,石田雨龙在仔细检查了坐在他对面的小女孩开始腐烂的手臂后得出结论,“放着不管的话,病毒很快就会侵入中枢神经。”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冷静的目光转向身侧女孩的母亲,“如果要保住性命的话,建议立刻截肢。”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女孩的母亲哀求着,但现实并没有给她讨价还价的资格和时间,因为后面还排着形形色色等待接受“救治”的人。又或者说是等待截肢或是死亡的更为恰当。
“你的运气不错,今天的麻醉剂还没有用完。”石田雨龙顿了一下后说道。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句算得上安慰的话了。他并非不近人情,但自从干旱与瘟疫开始蔓延,他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病例与悲剧,也十分清楚,作为一名医生,最要不得的便是泛滥而无用的同情心。“别担心,很快就会适应了。”
然而正当他打算让护士准备手术用具时,身后却映过来一片光晕。那光线来的无声无息,穿过他与女孩母亲之间的空隙,仿佛从天而降。在这幽闭的空间中,这道光束出现的十分蹊跷,因为它看上去既不是普通的灯光,却又比不上阳光那般炽热,闪烁着与众不同的柔和光彩。如果一定要说,在凡人眼中,那必定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存在。
石田雨龙叹了口气,转向身后,“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会再说,让我先完成治疗。”
她把目光集中在女孩的手臂上,同时向前伸展开双臂,随之延展开来的光晕像是天使的翅膀拢住了小女孩手臂。时空就这样陷入了逆流。原本溃烂的手臂开始奇迹般的复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至再也看不到任何伤口。与此同时,她的额头也淌下了汗水。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因为太惊讶了。小女孩和她的母亲直到走出手术室时仿佛都还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
“病毒已经暂时性的被祛除了。你可以带女儿离开了。不过刚才发生的事,请不要对别人提起。”
面对石田雨龙低声的嘱咐,母女俩丝毫没有察觉到其口吻中显露出的不安、无奈,甚至是愤怒,只是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在石田雨龙目光的护送下离开了。
“即便是用于治疗,擅自对普通人施展灵力也是被禁止的。”
“我知道。”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了。”
“嗯,我知道。”
她喘息着,半躺半坐在手术台上。刚才的治疗花去了不少灵力,加上原本就有的体力不支和脱水症状,她已经开始支持不住的有些头昏眼花。而尽管如今这个姿势只能令她看到空洞的天花板和挂在墙角的蛛丝,她依然可以想象此时坐在一旁的石田雨龙紧锁的眉头。
“即便是用完所有的灵力,你也救不了所有人。更何况,就算你能把一切都恢复原状,干旱和瘟疫还是会持续。”
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的,何必做徒劳无用的尝试呢?
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几天前与乌尔奇奥拉在塔顶的对话。她还清楚的记得他讲话时口吻和审视着她的不明所以的深沉目光。所以她没有回答,闭上了双眼。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也没人比她更能体会隐藏在阳光背后的罪恶。这片位于圣城边缘与沙漠交界处的戈壁滩,容纳了整座城市最贫穷、肮脏和无足轻重的人。流魂街第八十区,作为无法地带的代名词,是整个世界上距离圣城的光辉最为遥远的存在。这里汇集了小偷、妓女、杀人犯、异教徒、麻风病人和弃婴,是被神明唾弃的地方,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或者更确切而言,这是她成为井上织姬的地方。
那天的天气也是如此这般骄阳似火。她倚坐在墙角。遥远的天空中几个飘忽不定的黑点,分不清那究竟是兀鹫还是黑天使,尽管这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死亡并不可怕,但走向死亡的过程却是如此的漫长,慢到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时间的流动和内心的恐惧与绝望,甚至超过了来自父亲的毒打与母亲的遗弃。
【当大门开启,天使们的歌声响起,你只需歌颂神的恩惠并张开双臂迎接他所给予的最高礼遇。】
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抵抗,放任自己进入更加深沉的意识涣散中,直到救赎来临。但最终拯救她的并非万能的神明,而是一个名叫井上昊的神父。
她不记得自己获救的过程,昊也从未提及。但在一些奇妙的瞬间,她偶尔会搜寻到一些记忆的碎片残存下来的支离破碎的感知。她会想起那天在她灵魂出窍时,一双手臂拥住了她,在犹如地狱火炎炙烤下的荒漠中,那双将她拥起的手臂带来的犹如夜风下清泉般的温和而安宁,深深的嵌入她的记忆深处,无法磨灭。
她下意识的握紧掌心,感觉到一阵刺痛。位于手掌中央的伤口尚未痊愈,此刻在汗渍的刺激下,神经被干辣辣的灼烧着。
“为什么不给自己治疗?”
“唔,伤得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出于心虚,她回答的声音很低,“其实已经快好了。”
“女人,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掌管生死。即便是你信奉的神也不能。”
“那么无辜的人们就应该白白送死吗?”
“没有人是无辜的。也没有什么会因此改变。”
但昊并没有让她孤独的死在沙漠中。而他的出现永远的改变了她的一生。
可她并不想就此陷入与他的争执当中。不知何时,或许甚至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成为她能够逃离现实世界的精神支柱,特别是在当下,周遭的一切已经令她精疲力尽的疲倦和难于应付。
睁开眼,乌尔奇奥拉已经不见了。她发现自己依然盯着空洞的天花板。
“下不为例。”
她听见石田雨龙留下最后一句话和他推门离开的声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