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日光倾泻而下,令他不由的转过身试图避开这炫目的光芒,但并不怎么奏效。勉强睁开双眼,他发现四周根本空无一物。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想,感觉自己仿佛刚刚经历了些什么,就在几秒钟之前,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直到他突然看见前方的某件物体,瞬间如触到了电流一般开启了他记忆底层的开关。而随着他的意识苏醒,那件物体的轮廓也逐渐变的清晰起来。
那是一幅画。他曾经见过。是的,现在他想起来了。在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心展厅,他坐在长椅上,头顶是透明的巨大天窗,对面便是这幅画作。画里的英雄刚从战场凯旋,手里提着对手的头颅,意气风发。然而当他慢慢走近并最终来到它的面前时,却发现画面的主角并不是大卫和哥利亚,而是换成了另外两个人物,其中生者的双目紧闭,眼角淌下两行黑色的泪。那泪痕从宽到浅,沿着他的脸颊流过下颚,最终灌入他脖子中央的一个巨大空洞中。反观在他手中的死者则意外的面容安详,一双缺乏生气的灰色瞳眸平静的注视着对方,仿佛早已看到了结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最后的那个瞬间记录了斩断自己喉咙的那道剑光,他的眼底竟展露出一丝寒气,犹如死神的镰刀般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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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朔月之夜,一场不大不小的阵雨并没有造成积水,却恰好洗净了空气中的污浊与燥气,令夜晚变的清澈而凉爽。无论对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令人无法抱怨的好天气。
在离交易还有二十分钟时他接到了通信发来的消息——九号准备进入交易区域,五号的火力支援也已就绪,现场没有发现异常,等待行动确认指令。他给出肯定的回复,同时发现监视屏幕上的红色标志正缓慢的开始移动,因而发动了汽车。昨晚,在凤桥楼十郎的一再要求下,他们将他带到了镰仓与部下见了面。他之所以在此时答应这一请求并非出于同情或是人道考量,而是由于明天是向国会提交最终报告的日子,届时同时作为检察官和调查小组负责人的凤桥楼十郎将和助手井上昊一同出席新闻发布会,宣布调查的结论并据此决定是否对四十六室提起行政诉讼。因此,提前碰面不过是为了让二人的出现看上去更加自然。尽管事实上,一切早已成定论。在他们为他准备好的报告上,结论一栏写着——四十六室通过将军火非法出售给境外某个武装组织牟利,确凿的证据包括通过静灵银行收受的贿金与存放在某个仓库中的大量武器,以及交易现场的录音。而朽木财团作为军火的提供方对此并不知情,因此暂时免于起诉。
当然,这并不是完整的真相。没有人会知道他与朽木白哉之间的交易,井上昊所发现的秘密取款人,以及今晚就将死在枪口下的某个叛徒。但如果最终的结果令所有人都满意,又有谁会关心真相是什么呢?
他在铁轨前停下车等待列车通过,而后继续驶上高速公路。监视屏幕上的地图显示,凤桥楼十郎也正沿着相同的方向驶向东京,在他前方大约两英里的位置。检察官和助手搭乘的是自己的专属用车——为的是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尽管开车的司机实际上是他们的人。此外公务车上还安装了定位装置,令他随时可以看到对方的位置。
高速上的车不多,他的车子几乎是以匀速平稳的行驶着。他关着车窗,也没有开音乐,只是专注的看着前方绵延的公路,与此同时,时间静悄悄的滑过了九点零七分。
他们在交易现场共安排了五个人——核心是作为卧底参与交易的九号和担当火力支援的五号。另外五号的小跟班戴斯拉负责内外部的通信。还有两名行动人员作为场内突击支援。但根据获取的准确情报,对方参与交易的人员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人上下。所以相比之下,作为实施突击的一方,情报组所派出的阵容似乎豪华的有些过了头。然而乌尔奇奥拉却深知这其中的必要性。无需试探,他深谙敌人的棘手,因为这并非是双方的第一次交手,而上一次他们尽管没有输却也赢得相当惨烈。两年前,为配合盟军在敌国的军事行动,由情报部门干部葛力姆乔带领的一支突击小队被指派执行对某反政府武装头目的刺杀任务,却在途中遭遇意外伏击。尽管他们最终成功突出重围并击退了敌人,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小队中的战斗人员死伤过半,葛力姆乔自己不仅失去了半数内脏,还险些报销掉一条手臂。但令他们最为震惊的是,事前他们对这次偷袭毫无预判,对这个袭击他们的神秘组织更是一无所知,以至于它在制造了此次事件后竟如人间蒸发般堂而皇之的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他们花费了半年的时间在全世界进行摸查,之后又几经周折将九号成功包装送入了敌方内部,这才逐渐窥清了它的真实面目——这个组织与四十六室的来往密切,并且已打通了情报部门的内线——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而偏巧就在他们纠结该如何应对时,上天又送来了一个意外的机会——不知是因为过于猖狂而变得麻痹,或是存心挑衅,四十六室竟选择在本土进行武器交易。这对于情报部门而言无疑是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而他们也确实派出了就个人实力而言的“最佳阵容”。眼下对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陷阱中,仿佛令他们隐约看到了胜利女神头上的桂冠。
在宁静的夜色中,一辆黑色奔驰车缓缓驶入厂区并停在仓库正门的侧面,但起初并没有人下车,直到停在另一侧的一辆货车迅速的闪了两下车灯,之后又过了一分钟,奔驰车副驾驶的门被打开,走下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随着第一个目标的出现,诺伊特拉感觉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一瞬间苏醒了。战斗的紧张与兴奋所带来的快感令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隐藏在仓库旁边车库的屋顶上,他像一头饥饿的猛兽注视着眼皮底下的猎物。男子以奔驰车身为掩护迅速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随后掏出手枪俯身跑到货车的驾驶室旁,简短的和车里的人交谈了几句。随着货车上的人悉数下车,黑衣男子发出了安全信号,其他人也陆续从奔驰上走下来。诺伊特拉调整瞄准镜分别对准每个目标。一个,两个,三个...除亚洛尼罗外,一共是四个死人。但这还不是全部。
他们要钓的大鱼并不在此列中,想来是已经提前潜伏进入了仓库。不过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他们早就研究过了仓库的结构图——仓库的正式入口只有一个,但在背面却有一扇窗,连接着一段通往地面的楼梯,在必要时完全可以作为紧急通路。而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在九号从前门进入仓库时,五号从仓库后侧突入,形成前后夹击。“这是乌尔奇奥拉在部署行动方案时下达的战术命令。
“切。真会差遣人。”诺伊特拉小声的嘟哝了一句,心里却也明白这是个十分正确的判断。他将枪背在身上,匍匐着绕到仓库的后方,随后他戴上红外夜视镜,很快便找到了那段通往候场的楼梯。楼梯最上端还站了一个放哨的守卫。车库与仓库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左右,而房顶只有仓库的一半高,因此站在上面的人如果不留意脚下,是不可能看到他的,但相反的他对于上方的动静却能看的清清楚楚——看守只有一人,并且此时正无所事事的盯着前方出神,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已与他近在咫尺。诺伊特拉站起身微微向后退了两步接着加速向前,来到边缘处时纵身一跃,稍一伸手便握住了楼梯外侧的围栏并顺势跨了过去。整个过程总共耗费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并且只在落地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上方的看守倒也有几分警觉,顺着声响的方向低头向楼下张望了两眼。但诺伊特拉早已将枪取下拿在手中,同时背部紧贴着内侧的墙壁,完美的躲进了阶梯的阴影中。
看着下面黑黢黢空荡荡的楼梯,守卫暗自唾骂了一句,权把这当作是自己在夜黑风高的晚上犯的无妄幻想,转过头继续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方,然后打了个哈欠。但嘴刚合拢没多久就被从背后伸出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捂住了口鼻,并且还没等他出现窒息的反应而开始挣扎便被割了喉咙。
鲜血喷薄而出,在红外眼镜所显示的黑白世界中划出一条清晰而漂亮的抛物线。诺伊特拉将尸体慢慢松开,顺便把染血的刀刃在对方衣服上还算干净的部位蹭了两下,接着扯断了那人身上的通信耳麦,最后任由他依照自身重力的方向倒卧在地上。跨步向前来到窗口,他一边俯下身,一边摸索着窗户边缘寻找可以从外面撬开的机关,却有些惊讶的发现窗户原本并不是关着的。这是一扇下拉窗,现在底部敞开的缝隙刚好够他仰身通过。该说是幸运吗?诺伊特拉不禁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型千斤顶支在窗下,随后小心的爬进了仓库。
之后的进展也十分顺利。他一路长驱直入,沿着仓库里的狭窄通路向中间靠近。他的目标埋伏地点是位于仓库左侧顶层的平台。而如果平台的位置仍太过暴露,也可以找机会在房顶的横梁上找个隐蔽点。他一边向前移动一边暗自盘算,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因抑制不住的兴奋而狂跳不止。
仓库里比外边要闷热很多,又没有开空调。他努力控制着移动和喘息的节奏,却感到难以压抑内心的急切,仿佛在深夜苏醒的饥饿猛兽渴望着新鲜的血肉。但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连风声也听不见。回响在耳边的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简直不像是个狩猎狂欢的血夜。一路上他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甚至连一闪而过的防守人员都没有遇到,令他没用多久就抵达了最后一个转角。靠在墙角里,他打开通信耳麦。
“情况如何?”
“目标正准备进入仓库交易。”戴斯拉报告,“一切正常。”
这令他放下最后的顾虑,拐过墙角继续向前穿过一道门。在迈上平台的那一刻,他俯下身,看到前方仓库的正门正在缓缓的打开,就像戴斯拉所说的。然而,突然间四周灯光大亮,令适应了黑暗环境的他本能的闭起双眼。
“操。”他低声咒骂着,恍惚觉出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是什么。于是挣扎着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屋顶的白炽灯已经全被打开了,根本连一点阴影都没留下,更别说是隐蔽点了。而他还来不及担心自己是否会暴露这件事,就发现在这犹如瀑布般的灯光投射下的仓库中央根本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被捆绑着坐在一张座椅上。
他陡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缺氧了一样嗡嗡响了起来,同时变得一片空白。直到一个略显苍老但坚定有力并且十分熟悉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耳膜。
“晚上好,小鬼们。”
尽管还来不及去思索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诺伊特拉已经首先认清到了眼前的事态。
“撤退!”妈的!他不顾一切的扯起衣领上的耳麦大声嚷道,“这是个圈套!”
圈套?
在最初听到这个词时,乌尔奇奥拉并没有马上领会它的含义。他的目光正追随着前方汽车的尾灯,并沿着笔直的高速公路向前推进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一条隧道。而就在他开始尝试对这个信息做出进一步的解读时,悲剧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首先是一声巨响,接着前方的公务车便失去了控制,如同一条受了惊吓后四处逃窜的蛇,在路中间左右摇摆起来并很快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在了隧道入口的石壁上,整个车身也跟着来了个接近180度的大转弯,虽然没有立刻爆炸,但引擎已经在瞬间燃起了火苗。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令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却又是如此缓慢,以至于至今他仍能在脑子里清楚的重现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与瞬间。
他不记得后来通信器里还有谁说了什么。世界像是在瞬间被击成了碎片,然后犹如陨石一般同时向他砸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由的问自己,却迷失在记忆与信息拼接而成的巨大矩阵中找不到出口,直到发现自己周围已是火光冲天。不知何时,他已停下车并来到公务车前——首先撞上石壁的是驾驶舱一侧,此时已经被挤压的不成样子,而司机也早已面目全非。他知道像这种公务车都经过改装,无法从外面强行拉开车门或是打碎玻璃,但在这种状况下,车内的中控装置估计早就短路了,唯一的营救方式是通过副驾驶一侧窗户被撞出的一条不窄的缝隙。随后他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位上头部流血的井上昊,以及在他身后坐在后排已失去意识的凤桥楼十郎。但汽车前盖上的火势开始迅速蔓延,很快便烧到了前窗。火焰的温度令他想起地狱中滚动的熔浆,却仍然没有声音。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他想,却依然下意识的将手伸进缝隙去拉井上昊。
但对方被牢牢的卡在变了形的车厢里,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火苗已经窜上了驾驶位,即便这是在梦里,浓烟依然熏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大声叫出井上昊的名字同时用力击打车窗,却毫无作用。他依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如死亡一般寂静。他甚至开始想他是否该坐等爆炸发生,然后彻底醒来。
接着,他看到井上昊略微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对视了大概两秒钟。那双灰色的眼睛看上去绝望又平静。与此同时,前端的车架已经被烤焦并开始支离破碎的掉落在地上,而火势仍在沿着从隧道里吹出来的大风向前蔓延,并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他看见他努力的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因为太过虚弱,嘴唇只是无力的颤动着。
之后每当回想这一时刻,他都无法确定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在中弹后进入的幻境。因为每一次他所看到的场景都不尽相同,有时候是在昏暗的隧道里,有时却又能瞥见背景中绵延的山丘和山坡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有时候四下漆黑无光却又在转瞬间亮如白昼,仿佛是记忆在不该有的地方发生了混乱的重叠。然而无论是在哪一种场景中,唯一不变的是那红色的火焰,映得井上昊双眼发亮,还有他拼尽全力所讲的话。尽管按常理而言,他觉得他根本不可能记得他说了什么。因为他分明没有任何关于声音的记忆。无论是火焰还是风,通信器里传里的呼喊,或是车体被烤焦发出的嘎吱声。他不记得。无论是他自己的叫喊声,还是在子弹被射发并穿透他锁骨时击碎灵魂的声音。但他却清楚的记得在汽车爆炸前,井上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中央车站810号。”
此刻当这句话再度回向于他的耳际,他看着眼前的画作,突然明白了一切。命运其实早就对他做出了暗示。一直以来人类从未成功逃离被三女神所驾驶的纺车碾压的命运。而他也并不例外。就在他以命运的裁决者自居时,却从没想过自己也是那其中的一环。他看着画面中井上昊眼中的寒气,意识到那其实是他眼中自己所展露出的戾气。当时他或许已经意识到危险就在附近,只不过没想到子弹会来的这么快。
他看着画中的那个自己身上的巨大空洞,不知不觉的抬起手去触摸锁骨之间,并闭上眼睛。但当他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的天花板。他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着,身体如注入了铅块一样沉重,耳边是呼吸机发出有节奏的滴滴声。
他们在这次的行动中共损失了三个人——亚洛尼罗以及两名现场突击队员。其中据说亚洛尼罗被射杀在交易现场,数枚子弹穿过了心脏,当场毙命。当然他们均没能亲眼目睹这个瞬间。
“他原本是有机会撤离的。但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去解救人质。”诺伊特拉斜靠在墙壁上,被纱布包裹住左边半张脸,所以完全看不到他是以何种表情说出了这句话。“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如今看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四十六室编造了武器交易的假消息,并在仓库中设下埋伏等待他们出现。另一方面再派人刺杀凤桥楼十郎并销毁证据。而为了令骗局显得更加逼真,他们甚至不惜绑架朽木露琪亚作为人质,并以此威胁朽木白哉协助向情报小组提供假情报。尽管他之前并不认为朽木白哉是会轻易对谁妥协的人,更何况情报部门手上还握着朽木财团参与武器交易的把柄,但他显然想错了。
然而制定出这套方案的却并非四十六室,而是情报小组内部的叛徒。拜勒岗*鲁伊森邦——这个原本是情报界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并曾差点担任情报部长,实际上却早已成了四十六室的眼线。这又有谁能想到呢?
房间的电视里滚动播放着头条新闻。尽管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关于朽木露琪亚遭到绑架并最终被警方解救以及检察官凤桥楼十郎遭遇车祸的新闻仍会时不时的就登上头条。所有人似乎都在好奇为什么在同一天的几乎是同一时间会同时上演了如此重大的两个事件,而它们的结局又是如此的不同。每天都有自以为是的评论员或是自称存在消息来源的记者站出来评论一番以满足大众茶余饭后旺盛的求知欲,但却永远与真相相去甚远。而真正的知情者则全部缄口不言,或许并不是因为在忌讳什么,而是根本没有人了解完整的真相。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么真相是什么又有谁关心呢?
“警方为什么会介入?”隔了好一会后,乌尔奇奥拉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据说是在交易前捉住了老头子的一个手下,然后从他嘴里套出了交易时间和地点。“诺伊特拉的回答令他在脑子里立刻想起了一个名字——在凤桥楼十郎的访客名单上,那名来自东京警局的访客。
“但看样子他们只是冲着人质去的,对交易的事并不知情。。喂!你这是要去哪?”
他没有回答。诺伊特拉也没再追问,转过头继续盯着电视看那档胡扯又无聊的新闻访谈节目。
乌尔奇奥拉跨出看似普通却事实上隶属于情报机密部门的这栋低层建筑,步入到挤满人流的街道中。尽管已经入秋了,正午时分的天气却仍略显炎热,而行人也大都穿着轻薄的服饰,仿佛夏天还未走远。整条街上几乎只有他一人穿着长裤,同时还套了件黑色短风衣,因此不时便被人投来奇异的目光。但他却全然不以为然。对他而言夏天早就结束了。无论是闷热而充满潮气的梅雨季节,还是晴朗艳阳下的河流与蝉鸣,都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再读信了。大概也已经很久了。
“你会来看演出吗?”
这终究成了一个无法被回答的问题。更何况剧团在东京的演出早该结束了。下一站是哪里他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在来到中央车站810号时,他才发现那是一家首饰商店,尽管是开在最热闹的中央车站一条街上,卖的东西却十分朴实,并不是很上档次。他向接待他的店员报上“井上昊”的名字并送上证件,很快便拿到了他寄存在这里的东西。那是一个精巧包装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两支蓝色的花型发卡,虽算不上精美倒也有几分典雅。他取出发卡,再小心的拿起盒子里的垫子,一张字条被折着夹在最底部。而当他把字条拿起来时,发现里面包裹着一个硬邦邦的金属片,于是立刻意识到那其实就是一直以来井上昊所隐藏的“证据”——一张微型芯片。
所以如果他能早点拿到这张芯片就能力挽狂澜吗?这是一个无需反证的假设。当他把芯片里的内容仔细翻看了一遍后得出这个结论——这是一段有关那名神秘取款人的影像,是用手机拍摄的,而且因为是较隐蔽所以并不怎么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自称“虎牙”的人,其实就是拜勒岗的手下吉欧*魏格。
“那么你为什么没能早点拿到它呢?”当他把芯片交到部长办公室,那名正坐在桌子后面宽大座椅上慢慢啜饮着红茶的男子问道。
“这是我的疏忽。”他说。但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如果他能将目光放宽一些,或是能再沉着冷静一些就可以避免这样的局面。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又是什么牵制了他的视线呢?
“永远不要在关键的时候迷失自我。”男子最后说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这句话就这样在他的脑子里扎了根,直到他离开东京,走在空座町的乡间小路上还不停的在耳边盘旋,挥之不去。他本没有必要亲自过来,但他还是来了,说不清出于何种原因,或许是作为对井上昊的一点回报,又或许只是想为这次失败的行动画上一个正式的句号。
至今为止,这在他的情报生涯中是最为奇特的一段经历,尽管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好像是穿越了无数时空。这令他在把发卡和井上昊的字条放在井上织姬的写字台上时,突然想起西班牙语中的一个词——divisar(遥望)。
于是,在离开的时候,他特意选了一条不同的路,经过河边。而在这个宁静的傍晚,他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正沿着河堤与他相向而来。她的头发迎风飞舞着,和夕阳的光线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令他不禁驻足看了许久,几乎称得上是对遥远而平行的时空的凝望。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