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ickpunkt音乐剧杂志(Blimu):这是您第二次参演《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这部剧了,您和这部剧是如何结缘的呢?
Drew Sarich(DS):我是1997年第一次看了《Hedwig》这部剧,当时是有人送了我一张票。那个时候我刚刚搬到纽约,正在一轮轮地参与《Rent》的面试。那会儿我看到了《Hedwig》的海报,心想“这玩意儿肯定难看得不行”,因为那个海报看起来很像是Bonnie Tyler的致敬音乐会。后来我到了演出场地,发现这个剧场其实是一家破败酒店的舞厅,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竟然有可以让你端杯啤酒坐下看戏的剧场。看到那个拙劣乐队登台亮相,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幸好我还有啤酒喝。随后乐队开始演奏,一个奇妙的“存在”登上舞台,我已经完全迷惑了:我到底在哪儿?我这是在看些什么东西?90分钟之后,我坐在座位上,已经哭过了一轮,感觉自己现在终于理解了世界。那完全是一种启示性的体验。
Blimu:然后您2002年在柏林第一次亲自出演了这部作品。
DS:柏林那版政治色彩很浓,我们首演选在了10月3号(即德国统一日——译者注),戏里也一直提到两德统一的事情,这一点在德译里也有所保留。而林茨用的奥地利版译配里这个元素并不是很重要,因为那版里的演唱会发生在纽约。因此导演Werner Sobotka和我一直在思索,要怎样让这个故事合情合理地在维也纳发生,最后我们决定把关注点放在Hedwig和Tommy Gnosis的故事上,主要表现她反复遭到命运打击的感受,以及这种反复失败带来的影响。身为loser的Hansel成为了Hedwig,而作为Hedwig,她与Luther和Tommy的关系让她再度成为了loser——这一点和我们这一行是很像的,在我们这一行里,有很多人总是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实现某个目标,是因为某人是个烂人,或者某人对他们不好云云……这种想法就很有毒,而Hedwig正是陷在这样的思维陷阱里无法自拔。但她这样又恰恰营造出了一种喜剧效果,毕竟幽默就像算术,痛苦加上机智就是幽默。在这方面,我们能请来Werner真是再幸运不过了。如果说奥地利有谁对喜剧最熟悉,最擅长把喜剧效果在舞台上传达出来,那这个人必然是Werner Sobotka。剧本里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细细推敲,有时他只消把一个句号改成逗号,喜剧效果一下子就上去了,或者把句子开头换一换,人听了立刻会捧腹大笑。能够跟他合作,像走钢丝一样,在好笑的故事和相当可怕的故事之间游走,真是相当有意思。
Blimu:2002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在这段时间里,想必您在个人生活与艺术领域都有了新的发展。有了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之后,您对这部剧和这个角色的看法有什么变化呢?
DS:当年的我在德语区还是初来乍到,我可以靠死记硬背记下台词,但并不能认真琢磨台词和德语这门语言。当年我看过Cornelius Obonya出演《The Producers》,他的语言能力绝对是个奇迹,他运用台词的能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Werner也是一个对语言非常上心的人,于是我现在的工作重点就是深入文本,用刀叉把文本剖开细细研究。这种从语言入手的处理方式让维也纳这版的美学画风和当年的柏林版大不相同。除此之外,Rhys Martin(2002年柏林版的导演——译者注)当年就是想做一版比较政治化的制作,他不想把Hedwig塑造成一个美丽的变装皇后,而是一个更加模糊的形象。相较而言,我们这版塑造的Hedwig则已经找到了作为女性生活的道路。
作为美国人,我当年在美国看《Hedwig》的时候也没把它当成过政治性作品看待,在我看来,这部剧的主题是爱,是寻找另一半。不断试图重新合二为一的两半存在,身为边缘人的体验,成为“救世主”的音乐——这些才是当时让我即刻产生共鸣的东西,其他的元素只是故事的背景而已。驱使Hansel跨出人生中重大一步的动机并不是政治原因,而是他希望能够被爱。这种想法我们每个人都很熟悉,在人生中,我们总有一个时刻会开始思索,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为的只是有人能看见我们,听到我们,愿意爱我们。引用一下Hedwig说过的话:“人与人之间邂逅的地图,那些丈量过我面孔的双眼,那些测算过我身体经纬度的双手。只有它们能为我提供方向,让我找寻到自己在这世上的位置,知晓自己是谁。”这一点人人都能感同身受,因为人们如果没有别人的爱就会感觉不完整。而在这部剧的结尾,这个“存在”在《Midnight Radio》中唱道:“Know that you’re whole.”——你要知道,你本就是完整的。
Blimu:您和Werner Sobotka对这部剧做了这么多改编,和出版社的合作应该很困难吧?
DS:这部剧有两版德语译配,而出版社在这部剧上很开明,对各种点子都很包容。在哪首歌用德语,哪首歌用英语这方面,我们有意识做出了区分和选择。Hedwig是德国人,但生活在美国,现在又在这里(维也纳)开演唱会,于是我们可以自由决定,哪段文本在这里更重要,什么时候用英文原版歌词会更合适。而且John Cameron Mitchell在剧本封面也留了一句话做指示:“Just be funny!”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改编自由,而我们也充分利用了这份自由。改编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有些笑话在美国行得通,在这边可能就会反响不佳,毕竟各地的笑点都不一样。除此之外,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Hedwig也会发表更多缺德发言,密度高到用现在的眼光看会觉得不太合适的地步。
Blimu:您是一个相当“不留情面”的演员,总是与角色融为一体——您不是在扮演角色,而是直接成为角色。Werner Sobotka也是业内著名的完美主义者。请问二位的合作是什么样的呢?您是会接纳导演指示然后默默实施,还是说您是那种对一切都有自己意见的演员?
DS:我通常是很乐意多说说自己的意见的。我们这部剧中有大量的脱口秀元素,对于这个领域我非常敬佩,但我并不熟悉;而Werner则曾经直接表示,他职业生涯的基础就是以喜剧演员的身份理所应当地冒犯别人。对我而言,我在这部戏中跨越的这些界限本身就已经是不小的挑战了,在这方面我完完全全依赖他给我的反馈。我希望能在合作的导演身上看到一种“船长特质”,如果我感觉到有人对自己说的话并不是百分百确信,我是会开始欺负人的,因为我会开始认为,我在某场戏中已经有的想法和决定是唯一正解。和Werner合作最好的一点在于,我很清楚他会为了一个场景回去之后做有我两倍的功课,我知道他给出的指示都是很有底气的,所以我非常信任他。这种信任在这部剧中至关重要,因为我要跨过一些幽默的界限,展示一些我从未公开表露过的东西——而我从始至终都是表演的中心:如果演出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那一定是我的锅,因此,对他指导的信任至关重要。他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明确的位置,也知道每个人都需要什么,我对他有完全的信任,让我跟他一起从礁石上跳下去我都愿意。
Blimu:《Hedwig》这部剧演起来确实也有点像这个感觉。
DS:没错,而且你别无选择。首先,这部剧主体是一段独白,其次,语言在这部剧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地位,Hedwig是语言大师,也是阴阳怪气大师。
Blimu:那通过这次合作您是不是对德语有了新的认识?
DS:这没有,但我越来越欣赏德语了。德语比英语难,要想把包袱抖好,得更有创意才行。Werner总是把作为喜剧演员的自己形容成嗅闻松露的猪:我要去哪里挖掘新的笑点?在逗人发笑方面,喜剧演员和卖身的并无区别,为了让人们笑出来,他们会使尽浑身解数。我认为这点非常美妙——我并没有从头学习这门语言,但我从头学习了如何用它达成不同的目的。
Blimu:是什么样的契机促成了这版制作最终在Vindobona上演呢?
DS:三年前我给“Licht ins Dunkel”(奥地利的人道主义救助组织——编者按)录了点东西,当时的艺术总监是Thomas Khary,他告诉我Vindobona现在也想做戏剧,问我知不知道什么适合这里的小型制作。对于《Hedwig》而言,这个场地再合适不过了:这里没有限制噪音的规定,我们想闹多大动静都可以。于是我们就把设定改到了这里——Hedwig在Vindobona开演唱会。
Blimu:光是去年一年您就参演了一系列风格迥异的制作,其中哪个制作是您眼中的高光时刻?
DS:我觉得整个体验都很高光——我参与了这么多各不相同的项目诶!我非常喜欢David Bowie也是一样的道理: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张专辑是什么风格的,但我总是认为我一定会喜欢。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位经纪人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让当年的我感觉非常受伤:“你其实不是大男主的料。但这没什么不好的,因为这是非常重大的责任,想要成功,你必须付出其他人20倍的努力,因为你不一定能演《西贡小姐》里的Chris,你不一定能演《阿依达》中的Radames,你不一定能演Gaston,但John Malkovich和Daniel D. Lewis同样不是大男主的料。性格角色演起来非常辛苦,但重要的是你能创造出什么样的角色。相信自己,大胆去失败吧!”在我一生中,的确有些角色我演过之后反响不佳,但我非常享受告诉别人我要演某个角色后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们会对这部剧产生兴趣,因为他们想看看我究竟是成功了还是翻车了。他们这种反应我真太喜欢了。我可以扮演Guido,Zaza,灰姑娘的王子还有Hedwig——没错,这些全都是我。我眼中的世界就像自助沙拉,而我要把手中的盘子尽可能装得更满。
Blimu:有没有什么东西让您事后想起时会认为,这完全不是它本来应该的样子?有没有这种让您对自己感到失望的时候?
DS:当然有了,而且原因五花八门,比如觉得自己语言水平不够好,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等等,但我在这里不想透露我具体不满意的方面。不过有一个想法一直在拯救我:我宁愿翻车,也不想一直赖在自己的好球带上不动。
Blimu:那我换一个问法:有没有哪部剧您特别想重新演一次,因为您觉得第一次出演的时候表现不尽如人意,换成现在的您来一定能做得更好?
DS:我现在就在这么做——重演《Hedwig》。当时那个制作我觉得非常美妙,相当不错,因为那版非常混乱,实际上并不“美”。参演那版让我对自己有了非常多的了解,学到了很多新东西,超越了自己的极限,只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坚持住。不过最近扮演Zaza的经历也让我进入了此前未知的领域,谢天谢地我有Melissa King这么棒的一位导演,她在我学习女性化举止的过程中非常关注我,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不知道我的表演能否收到好评。
Blimu:在《一笼傻鸟》的演出过程中,您“换了一次丈夫”:头一个演出季中扮演您丈夫的是Viktor Gernot,而现在则是Thorsten Tinney,这会对您诠释Zaza造成什么影响吗?
DS:能和两名截然不同的男演员同台真的太美妙了,他们都是很好的搭档:Viktor是一名绝赞的喜剧演员,而Thorsten在台上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松弛。他们俩我都很熟了。和Viktor合作的时候我根本不需要扮演出爱他的样子,我就是很爱他。而Thorsten则迷人得不得了,仿佛海明威小说中走出的帅哥,他就是个如假包换的DILF!这样的舞台搭档让工作变得非常美好,因为有他们在这根本不像是工作了。这种合作真的非常有意思,因为我现在跟Ann在舞台上扮演一对不和睦的夫妻,她总是跟我吐槽我在戏里对她态度非常差。但能看她扮演这个角色真的很好玩,因为她平时完全是个超级女英雄,看她在台上收起超级女英雄的架势,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这真的太棒了。
Blimu:让我们掏出水晶球看一看未来:假设一下,十年之后,我们让您提名过去十年中您参演过最棒的三部剧,那会是哪三部?
DS:唔,我还想奶一口什么呢……其实有一个因素我必须考虑到,那就是我已经到了不能扮演某些角色的年纪了。想到我没机会扮演《Carousel》里的Billy,我真的很难过,因为我一直很想演这个角色。一直没人把Pink Floyd的《The Wall》改编成音乐剧这事儿我也很难过,那个我也很想搞,不管是善良的Pink还是邪恶的Pink我都想演。《Neun》之前在我的愿望清单上呆了好久,Zaza也是。我很爱《Brigadoon》,这点和我喜欢摇滚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我也不是只喜欢摇滚啦。要认真回答问题的话,我最期待的是全新的作品。这点对我而言一直很重要。我喜欢创造并发展一个崭新的角色,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这个想法兴许听起来有些傲慢,但这种感觉真的很爽。虽然现在还不能透露太多,但我马上就有机会参与一部全新的作品,我现在已经非常期待了。
Blimu:非常感谢您如此有料的分享,也祝您在创造过程中乐趣不断!
翻译:Armi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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