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与对赵敏对视一望,待要说些什么,却听赵敏言道:“先为他疗伤要紧!”张无忌点头应允。这范遥虽中玄冥神掌,一般人难以医治,可张无忌运转九阳神功为他驱除寒毒,不多时,范遥体内寒毒尽除,稍后待他自行运功恢复便可。
张无忌这才回身走到赵敏身旁,见她依旧避开自己的视线,却不勉强,只是默默为她处理好伤口。一切处理妥当,抬眼看了天色,试探着征求赵敏意见,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起行吧!”赵敏虽未搭话,却转过身去,倚靠着一颗大树,闭目而眠。
范遥见她睡去,这才唤道:“教主,你当真要放过那朱老四吗?依属下对郡主的了解,这仇一日不报,她终是难以释怀的。”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叫我教主了,我已将教主之位传于杨伯伯了。”随即将明教总坛退居江湖,不再过问权利之争的决定,告知范遥。范遥点头称是,亦是赞同众兄弟的抉择。
范遥说道:“教主……在我们心中,您永远是我们教主,还请教主见谅!”张无忌只得无奈应允,想到明日一去,不知何日方能再见,不禁怅然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分道扬镳!范右使日后一切保重。”
范遥点头道:“如今明教就算不居庙堂,不理政事,在武林中的地位仍属超然。明教有赖教主整合壮大,更创下这一番旷世盛举,范某有幸,可以追随教主左右多年,足慰平生。”
张无忌亦有感怀,道:“我生平所求,只盼能与心爱之人,过些简单平静的生活。可叹世事无常,终难如愿。”说到这里,不自觉间转头望着赵敏熟睡的侧颜,感怀惆怅无以复加。
范遥自是明了其中的无奈与怅然,劝慰道:“教主不必伤怀,郡主对教主情深意重,我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再次接受您的。只是王爷的事,对她打击颇大,一时之间,恐怕……哎!我与她十年师徒情分,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委实不忍,还望教主多多担待,务必令她解开心结,重展笑颜。”
张无忌低叹一声,道:“若能如此,确乃我心所愿。只是我怕……”他虽难以确定,自己能否令她放下仇恨,再次接纳自己。可心下亦是决定,此生绝不会再对她放手了。哪怕穷尽一生时光,此志亦难更改。思及此,他突然一改那苦闷无助的神情,换而坚定道:“就算敏敏一辈子不肯原谅我,我也不会放弃的。当日是我不懂得珍惜,让她受尽旁人诋毁羞辱,尝遍心酸苦楚别离,方才换来我二人这段得来不易的情缘。今日便换我来追她,哪怕她去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誓死相随,伴她一生,此生不悔。”
泪水,已然顺着脸颊缓缓而下,借着树干掩藏下少女的悲泣与不舍。然而她那纠结无助的内心,时刻忍受着那彻骨蚀心般的隐隐剧痛,茫茫然席卷着她的一切认知与神识。她知道这一切不能怪无忌,也知道他无法诛杀那朱老四,只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早日摆脱战火荼毒。可心底里的那份无法抒泄的浓浓恨意与深深的愧悔执念,无时无刻不在侵扰她的身心。哪怕片刻享受这份与心爱之人的相守时光,便是对父亲之死的亵渎与无状。
思绪百转千折,一夜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总算在天色寂白时,方才沉沉睡去。
赵敏醒来后,只见张无忌一人守在自己身旁,却未再见到范遥。原来他二人苏醒时,却见赵敏睡的深沉,不忍打扰,范遥便即告别张无忌,起行回归那经年未归过的明教总坛。
她也没有问那范遥所去何往,只是起身竟自牵过一匹马来,一跃而上,策马而行。张无忌紧随其后,却也不去打扰。
蒙古大军开拔不久便遇偷袭,王保保执意为父报仇,带着本部人马反攻义军几处大营。太子只得下令大军停顿,只是派遣精兵护送父汗与蒙古百姓缓缓前行,由大军截断前路,后方自无危险了。
赵敏追了两日,终是赶上了大军驻扎之地。这两日来,二人鲜少交流,只在人困马乏之际,方才停歇。张无忌递来干粮食水,赵敏也不拒绝,只是平静的接了过来,虽然吃的极少,却从不违逆半分。只因她心下清楚,这也是张无忌的底线,自己若执意不吃不喝,他亦不会罢休。
说话间,二人便已赶到元军驻守的大营。太子知悉赵敏前来,立刻迎了出来。赵敏但见太子一身素衣半孝,大营内外,皆被一片白色素裹的悲伤之气所笼罩。她催马近前,纵身跃下马背。可她手臂上有伤,又急于赶路,身心俱疲,一个踉跄,差点摔下马来,幸好太子及时上前,这才将她扶住。赵敏顾不得这些,悲声问道:“我爹爹呢?我要去见他。”
太子却见张无忌牵马立于大营之外,一排士兵持刀而立。他既不命人放他进来,也不着人将他拿下。只是轻皱眉头看了他一眼,便回身扶着赵敏向放置汝阳王灵柩的大帐走去。
赵敏步入大帐,巨大的棺椁瞬息映入眼帘,就算她不愿相信, 可眼前的事实,已不容她再自欺下去。她那伟岸雄健,无所不能的父亲,此时已然毫无声息的躺在那冰冷的棺椁里了。
一步、两步、三步……她缓缓步入大帐,双膝一曲,跪倒在父亲灵柩前,叩行大礼。最后一拜俯身于地,赵敏却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悲泣,失声痛哭,久久没有起身。太子知道她此时心境,只能任她发泄心中郁结悲鸣。
直到哭声渐渐停歇,她亦缓缓起身,跪于父亲棺椁前,望着那写着‘大元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之位’的巨大牌位,哀声说道:“爹,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女儿强系姻缘之过。若非是我一意孤行,为了一己情爱,爹爹也不会……也不会答应这北归之举,更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若我可以早一步洞悉他的阴谋,陪在爹爹身边,也不会……也不会……”伴随这喃喃悔恨之声,赵敏再次迷失于痛苦自责的情绪之中,悲泣难抒。就算她明知这一切,是出于朱老四的野心勃勃,是出于玄冥二老的利欲熏心。许多事情,错综复杂,并非她聪慧绝顶,便可设防躲过的;许多因果,纠葛难梳,也绝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扭转改变的。可她就是忍不住,将所有的责任,强加到自己身上,仿若只有如此,方可抵消些心中对父亲的愧疚之念吧。
太子上前一步,一脸心疼道:“你这般将一切罪过揽于己身,又是何苦呢?”他原想再劝几句,可见她那番凄绝悲痛的样子,只得暂时作罢。眼下情形,只能任她发泄情绪,就如同任凭王保保那番拼死攻伐一般,只能等他们兄妹二人,能从汝阳王离世的打击下,稍事冷静下来,再想办法了。
对于王保保,他只是一门心思攻伐报仇,不论是否如愿,也有个发泄的渠道,他尚不太担心。可对于赵敏,他委实不敢想象,夹杂在与明教世仇和张无忌之间的她,到底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又如何才能从她父亲这般离世的打击下,重新站起来。然而,他清楚的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让赵敏重新振作之人,只有眼下立于营帐之外的那人了。
夜幕降临,上天好似也感知到这人间的悲伤与哀愁,大雨倾盆而至。太子回到祭存汝阳王灵柩的大帐,却见赵敏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侍从送去的吃食,也并未有过一丝取用的痕迹。再见她面色苍白如纸,知道在这么跪下去,她身子绝对受不住的,终是开口劝道:“敏敏,王爷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如此这般自苦下去。”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太子低叹一声,娓娓道来:“当日,我和你父王收到你派人传来的消息,除了对身边之人小心设防,也派探子密切侦查明教义军布防调动。却不想敌方竟然仅仅派了数百人,公然在我数十万大军眼前,刺杀我父汗。只因他们早已领了必死之命,任务无论成败,却无一活口幸免。大军前行,辎重人马分散较众,大批高手派去护卫皇室、官宦内眷,百姓中,更是老弱不齐,行进速度亦有快慢,大军虽护佑途中,可也将防线拉得过于冗长。这也致使我与你兄长,在行刺发生之时,远在他处调度,并未在旁。父汗身侧,虽有部分高手留守,可面对数百名高手同时近前行刺,也是杯水车薪。汝阳王一生忠心侍主,不顾个人安危,将身边高手尽数派到皇帝身边护驾,而那玄冥二老正是趁此时机,对他痛下杀手。”
赵敏于此番事态演变,虽早从玄冥二老口中推测出了大概,可听到太子娓娓叙述,一行清泪还是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父亲一生忠于朝廷社稷,恪尽职守,就算皇帝多番猜忌打压,却依旧不顾个人安危,也要护他周全。作为女儿,她虽不愿父亲为了那样一个皇帝,拼死尽忠。可她打心底里,对于父亲一生秉持忠心侍主,绝无二志的情操,敬佩不已。
太子继续言道:“据我所知,朱老四虽曾下令刺杀我父汗,可刺杀王爷一事,皆是玄冥二老为了争功,擅自而为。眼下你既已亲手斩杀二人,对王爷来说,大仇已然得报。你又何不放手,也免得继续折麽自己,让自己永远活在自责与悔恨之中。”
赵敏却是满脸忿恨,道:“若不是他派刺客前来,怎会给玄冥二老可乘之机?若非他真正想要除去的是我父王,那玄冥二老又怎会执意痛下杀手?难道就因为他思虑得失,自知以他当前部署,恐难伤及我父王,未免一击不中、打草惊蛇,这才转而刺杀皇帝。他如此心机,我便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吗?”
太子知晓这杀父之仇,无论放在何人身上,皆是难以释怀,更何况是这主谋之人呢?太子低叹一声,也不再劝,反而说道:“你既然心有不甘,势必是要杀那朱老四报仇,方可安心。未免你独自行事,作出什么傻事来,我也只得如此了。”随即太子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放入赵敏手中,说道:“自你交回这块调兵铁券,你父王一直收在手中,并未交予你兄长,只因怕他行事鲁莽,坏了大事。王爷临终之际,还是将其交还到我的手中。现下,我就将它交给你,这数十万蒙古大军,尽皆由你调度指挥。你要报仇,要征伐,亦随心意而决,太子哥哥绝无异议。”
赵敏望着手中这枚,父亲曾亲手赐给她的调兵铁券。此时只觉它宛若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因此时此刻,这枚铁券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她一人的得失仇怨,而是事关千千万万个百姓家庭,他们的生死存亡只存她一念之间。思虑及此,赵敏手中仿若接到一块烫红的烙铁一般,下意识的挣扎撤手,铁券瞬时掉落于地。
赵敏知晓,她若要为父亲报仇,眼下地上这枚小小的令牌,便是她唯一的希望。错过这次机会,报仇之言,终归是句空话而已。她凝望迟疑半晌,终究无奈的轻阖双目,任凭泪水洒落道:“若只因我一人抉择,令百姓流离失所,将士血染沙场,我又于心何安?恐怕这也是绝非爹爹愿意见到的吧!”
太子又道:“你既心存百姓,不愿妄起兵祸,便终难杀了那朱老四报仇雪恨。如此一来,你心亦难安定,可那张无忌身为明教教主,他驭下不严,枉纵元凶,自然要负更大的责任。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营外,只要你一句话,他定愿将这条性命双手奉上。”赵敏听到张无忌的一瞬,身子不自觉一僵,虽知道太子有意这般述说,解她心结,却还是说道:“这须……怨不得他,他一心解民济困,又怎忍见百姓再蒙苦难。”
太子无奈叹道:“你既明白这些,也清楚自己与他的苦衷,却为何始终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原谅他呢?敏敏,你一向灵心慧智,为何在这一节上,却思不通,想不透呢?”赵敏凄绝无助言道:“父王因我而死,我又怎能安享幸福呢?”是呀!她是清楚一切,清楚前事种种,非一番因果可以抵消;更清楚现事纷纷,非一番抉择可以舒怀。他二人之间,共存维系百姓安康的弘愿仁心,却也共存着难以释怀的愧疚执念。两相纠葛反复,就算执念可抛,然孝义难弃,但凭她聪慧绝顶,也终难疏解这心中郁结之根本。
太子轻轻摇了摇头,却也不再言其他,只是突然对帐外说道:“你都听到了吧!进来吧!”只见一人浑身湿漉漉的步入大帐,正是略显狼狈的张无忌。
原来,太子见赵敏跪在汝阳王灵柩前,久久难以舒怀。心知能够解开赵敏心结之人,只有现下正在营外的张无忌。他遂即命人将张无忌招入自己所在大帐,不想二人再度见面,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太子开门见山,道:“张教主是否还记得。当日我曾说过,若日后张教主再惹敏敏伤怀,本王自会将她藏到你再也寻不到的地方。今日,你明教背信弃义,趁着我军退军之际,派刺客暗杀,杀害我军主帅,不知张教主如何给本王个说法?”张无忌一脸愧责说道:“此事确因我明教内部权力纷争而来,张无忌当日身为明教教主,却任凭惨事发生而不觉,事后也不能秉公而断,亦不能还王爷,还敏敏一个公道。现下,我已辞去明教教主之职,只愿陪在敏敏身边,就算她不肯原谅我,我也绝不会再离开她了。”
太子却不屑一顾道:“我想这只是张教主一厢情愿的想法吧!你能确定,敏敏此后余生能够容忍,时刻面对你这个敌方昔日的首脑,时刻思及她父亲因何身亡,却难以替她报仇的人存在吗?你难道不清楚,你为了天下大义,却将一切痛苦郁结的根源留给了敏敏,这对她来说有多残忍吗?”
太子所言,却如刺骨之锥,狠狠刺扎这张无忌本于对赵敏疼惜难耐,又愧疚难安的心。若换了以往,他定是同太子一般所想,因为愧对于她,因为不忍她在这番心伤下苦苦挣扎,而选择默默的离去,还她自由。可是现在的张无忌,更加清楚的了解到,如何做才是真正意义对她的弥补;如何做才能让她真的放下过往,走出阴霾。
张无忌强掩下心中苦闷,一脸坚定的对太子说道:“我知道,我这番所为,会令敏敏在很长一段时间,难以释怀放下。可我更加清楚,敏敏心念百姓之心,亦同我念。就算她当真为王爷报了仇,可接下来,九州战火持久不熄,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那时,她所要承受的,却是她一生也难以求赎的悔恨莫及。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她恨我、怨我,也要让她明白,通过仇恨终究换不来真正的解脱。我只愿往后余生,尽心尽力的好好弥补她,照顾她。不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只盼她终能释怀一切,解脱自在,我亦无怨无悔。”
太子一脸深邃的望着张无忌,不可否认,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言,确实令他感悟到,为何当初赵敏会抛开一切,也要和他厮守一生。他自认对赵敏的了解和为他付出的心意,并不比张无忌少,可此时,他方了解到,原来真正了解赵敏,能够真正令她走出阴霾的,确实只有张无忌而已。
太子面色微缓,开口说道:“你既然说的如此肯定,那好,我就给你个机会。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你若赢了,我便不再管你和敏敏之间的事情,任凭你如何去做;可你要是输了,你便要发誓,此生再也不可纠缠于她。你意下如何?”
张无忌看向太子,不卑不亢,拱手言道:“还请太子殿下明示,要赌些什么?”太子说道:“稍后,我会劝说敏敏,放下仇恨,不要再徘徊于苦痛纠葛中,难以自拔。若她执意不肯,我便会将这数十万蒙古大军的指挥之权,交到她的手中。不论她是要报仇,还是要承继其父之志,与你中原汉人决战到底,我都会支持她。如果她接了这调兵铁券,那就说明她终究无法放下仇恨,而你的存在只会令她分心。我不想见她再因你徘徊其间,再将自己弄得偏体鳞伤。如果正如你所言,敏敏肯为了天下百姓免受战乱所苦,放弃这唯一的报仇之路,那我便也如你所愿。怎么样?张教主,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局?”
张无忌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也绝不会在放手赵敏。更遑论任她踏入那修罗地狱,为仇恨毁了自己一生。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心下从未如此清明,也从未如此明了,赵敏的最终抉择,定然不会让自己失望!张无忌说道:“于殿下而言,这可能是一记赌约。可于无忌而言,只需完全信任敏敏,绝不会作出有违有她本心之举,便即是了。但请殿下安排,无忌绝无反悔。”
赵敏刚刚之抉择,于张无忌来说,虽是坚定始终的信任下,必然的结果,可终究还是松了一口气。于太子而言,就算输了这一场赌局,可终究也为赵敏可以认清自己的真正心意,没有在仇恨中迷失自我,而略感欣慰。
除了赵敏的抉择,她维护自己之言,张无忌也已句句听在耳中。他以为她会恨他,会怨他,可不想到了此时,她依旧为自己开脱,却将一切苦楚自己背负。赵敏见他这般落魄的模样,痴痴的望着自己,略一迟疑,终究别过脸去,说道:“出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张无忌却未如她所言,反而走到她身侧,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在汝阳王灵柩前,磕了四个头,直起身子说道:“王爷,一切的一切,皆因无忌而起。是我御下无方,令您蒙难于此却无法为您报仇;更是因为我,才令敏敏这般伤心欲绝,难以舒怀。无忌不敢奢求您的原谅,亦知不论做什么,也难以弥补心中对您亏欠之万一。可无忌亦知晓王爷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敏敏未来。无忌谨在王爷灵前立誓,定当一生伴她左右,护她周全,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
张无忌再拜顿首,起身转望向赵敏,虽知她此时并不能给予自己什么回应,却也要再次在她面前言明自己的心意。就在此时,王保保突然冲入帐内,斥声喝道:“张无忌!他怎么在这里,敏敏,你竟然带仇人来祭奠爹爹,你……”
太子尚未及劝阻,张无忌起身转向王保保,撩起衣摆,重重跪在他面前,说道:“小王爷,此事不怪敏敏,是我执意跟来的,要杀要剐,无忌绝无抵抗,任凭小王爷处置。”
王保保哪顾其他,抽出弯刀,便要劈下,张无忌果然不躲不避,任凭王保保弯刀落下。赵敏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张无忌身前。王保保喝道:“敏敏你让开,你再不让开,休怪我无情。”
赵敏坚定说道:“哥哥就连我一起杀了吧!黄泉路上,也好让我与爹爹作伴。”王保保喝道:“你……”这一刀再也落不下去。
太子低喝道:“够了!”王保保怒道:“殿下……”太子说道:“敏敏心里承受的苦痛并不比你少,你这般杀了张无忌,你要敏敏怎么活?难道你要当着你父亲的灵柩前,亲手逼死你唯一的妹妹吗?”弯刀落地,王保保依旧难抒其愤,怒道:“敏敏,我再问你一句,爹爹的仇,你到底要不要报?还是你要和这仇人一路,那么从今以后,你便再也不是我妹妹。”
眼见赵敏跪坐于地,一脸犹豫为难的望向兄长。刚刚那番抉择,就连她自己亦是勉励为之,尚难以完全放下,又要如何同兄长解释分明呢?
张无忌本已闭目待死,不想到了此时,赵敏竟不惜为了自己,挡在其兄长刀前,此情此景,感怀心上之余,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与不舍。待要为她挡下王保保的为难,却被太子抬手示意所阻。只因此时无论他再说些什么,无疑是在这兄妹二人面前,火上浇油。
太子拾起那块调兵铁券,走到王保保近前,说道:“这块调兵铁券,王爷始终没有将它交给你,这其中的深意,你还不明白吗?”王保保望着这枚,他险些为此害了妹妹的令牌,心中一滞。是呀!父亲到了最后,宁愿选择归还军权,依旧还是没有将它交给自己。难道他老人家始终觉得自己不堪大任,难以为他报仇吗?再见妹妹面色苍白,那般凄绝无助望着自己的模样,心下顿时一软。太子说的对,失去父亲,他兄妹二人同样伤怀难抒,妹妹所承受的痛苦,比之自己只多不少,难道自己当真要逼死她才甘心吗?可见她依旧这般不惜以死回护张无忌,就算明知此事并非是他主谋,心中却是难以释怀。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也不知父亲这般所为,当真是要他放弃报仇吗?他日后又当何去何从?不自觉间,王保保倒退两步,略一迟疑的望向众人,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步出大帐。
太子叹道:“但愿时间可以化解仇怨伤痛吧!”见赵敏眼见兄长离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满脸无奈难安,终是身心俱疲,难以支撑,向后倒下,张无忌忙上前扶住赵敏香肩,满脸关切。太子终是摇了摇头,一同步出大帐。
张无忌轻轻掰过赵敏的身子,直视其颜,见她依旧回避自己的眼神,无奈道:“敏敏,你何苦如此?何苦又独自揽下所有仇怨,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要同我一起面对,我知道,一时间让你放下仇怨,放下对你父亲的自责与苦痛,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可以等,也请给我个机会,给我个陪你慢慢治愈伤痛的机会,好不好?”赵敏总算正视张无忌的双眼,见他诚挚且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泪水抑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滑下,终是撤下伪装,在他面前展露出真正的情绪。
张无忌见她总算撤下心防,肯重新接受自己,再难掩饰心中激动,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任凭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慢慢的发泄着心中的悲痛与彷徨。
慢慢长路,总算到了蒙古腹地。赵敏不愿留在王廷,执意要为父亲守陵,太子只得依从她所愿,着人为她安排了一切。
整整半年时光,赵敏每日里牧马放羊,倒也过的平静自在。而张无忌除了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也常出诊为住在附近的牧民看病医治。两人之间好似存在着某种约定一般,谨守着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谁也不曾在情感上,试图打破这份平淡无波的生活下,埋藏心底的款款深情。
太子回到蒙古后,一直忙着重建王廷,安抚其他部落,虽不时为赵敏送来物资,却始终没有前来。今日一早,赵敏抱着一头刚出生的小羊,正要前往牧场,却见大队人马停在不远处的牧场外。
太子独自一人走到近前,见她气色与之当初,却是恢复不少。可眼下深藏的淡然与平和,却也让他感怀当初那个神采奕奕,自信飞扬的小丫头。但见她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心下略感安慰,再看了一眼周围,并不见张无忌身影,只是问道:“他呢?”赵敏说道:“他一早被人叫去给人看病,午时左右,应该可以回来。”
太子说道:“我此番前来,是告诉你,中原已经一统,朱老四登基称帝,建国号为‘明’。你兄长心中也不再只有仇恨,现下虽与明军偶有冲突,却是一心守住蒙古门户,为我免去不少后顾之忧。他能做到如此,想来也不会再反对你们了。过些时日,待战事稍缓,我便安排你兄妹二人重聚。”
赵敏略怀安慰道:“不论如何,中原总算一统,也不枉一直以来,为此付出生命的将士英灵了,还有爹爹的一番苦心,也尽皆可以得到安慰了。如果兄长能够真的想通,我也再无遗憾了。”随即抬眼望向太子,微笑言道:“太子哥哥百忙之中,还在顾念敏敏,敏敏实在不知如何感激太子哥哥才是。”
太子宠溺的抚了抚她额间秀发,说道:“好好保重自己,就是对太子哥哥最好的回报了。”转而意味深长的对着赵敏说道:“够久了,是时候该放下了!你们也不可能一辈子这般下去吧!“
她微顿了一下,嘴角略扬,无奈苦笑道:“时光萦然流逝,确实是一剂最好的良药!只是过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如何方能回到当初那般模样了。”
太子鼓励她道:“那就尝试着找回往昔的自己,太子哥哥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王廷诸事烦扰,太子没有多做逗留,只是祭拜了汝阳王后,便着人留下物资赏赐,告别离去。赵敏自太子离去,思绪飞扬,仿若将她带回了与无忌相遇之初的那段时光,相识种种,依旧历历在目。不自觉间,赵敏嘴角轻扬,心,亦仿若也被一方石子,划破那平淡无波的池水般,激起层层涟漪。
张无忌竟然是快到晚间方才归来,一进门,便放下采药的箩筐,急匆匆的进来说道:“敏敏,对不起,今日雅姆苏大娘病得很严重,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合适的草药。你稍待片刻,我这就给你准备晚饭。”这半年来,张无忌事无巨细,家中何事都由他亲自操时着,从不让赵敏动手半分,似今日这般晚归,倒也是第一次。
他进屋后,却见桌上摆着炭炉铁锅,蒸蒸冒着热气,赵敏一盘盘的将菜端了上来,说道:“坐吧!我厨艺虽不精,可这洗洗切切的活儿,却也难不倒我。”张无忌走到桌前坐下,见这一桌子菜,竟与他们当初在那大都的小酒馆里,所上的菜色一般无异。
张无忌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赵敏递过碗筷,又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眼前,说道:“我知道你依旧喝不惯马奶酒,今日太子哥哥送来许多陈年佳酿,你且尝尝看。”
张无忌许久没有见过,赵敏这般轻松的展露笑颜了,他痴痴的接过酒杯,仿若置身那小酒馆一般,回思杯盏间的浅浅朱印,不由得暖心一荡。见他盯着酒杯,迟迟没有饮下,赵敏轻笑言道:“怎么?张教主还要我再为你试试,这酒有没有下毒吗?”张无忌神色略一尴尬,收回视线,将杯盏美酒一饮而尽。
赵敏亦随之饮下盏中美酒。杯酒饮尽,两人同时沉浸于,初见时那般倾心暗许,与互诉真情的试探中,久久无法自拔。赵敏想到今日这般,原是有话要对他说,轻声一咳,张无忌这才回过神来。随即想到她刚刚所言,这才问道:“太子殿下来过了,那他有说些什么吗?”
赵敏轻轻摇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说中原一统,天下终于安定,哥哥也不再为仇恨蒙蔽其心,日后邀我兄妹相见,定可尽释前嫌。”张无忌开怀道:“如此甚好!”转而一想,中原一统,那承继江山之人,亦非那朱老四莫属,面色微滞,说道:“敏敏,对不起,我……”
赵敏自知他心中所想,继而轻饮一盏杯中美酒,说道:“无忌,这半年来,你知晓我心中郁结,却一直包容陪伴在我身旁,更是细心照料,从无半分怨言。我非草木,岂会无动于衷。只是心结未除,难以心安。”张无忌一脸诚挚道:“我清楚,敏敏,所以我不会逼你,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赵敏眉眼轻抬,心知这傻哥哥难以领会自己心意,却也由衷感激,他对自己一往情深若此。赵敏轻轻握住张无忌宽厚的手掌,一字一句道:“你没有逼我,我是心甘情愿走出阴霾,走出那段往事带给我们的苦痛与折磨。我想爹爹在天有灵,也是希望如此吧!”
张无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等到她解开心结,重新接受自己的一天。他反握住赵敏的双手,眼角已然泛起泪光,激动道:“敏敏,你说的是真的,你当真可以放开一切,不再自苦,不再伤怀,也不再怪我了吗?”
赵敏点头道:“无忌,是真的!当日我们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方才换来这百姓安康的局面。眼下一切已成定局,我不想继续用旁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再惩罚你。”张无忌满怀安慰道:“敏敏,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道明,我此时的心情。你能放下过往,与我风雨同行,我心中的喜悦,委实……委实不知如何言明是好!”他言语间,仿若有些语无伦次,可见欣喜满怀之念,充斥心头,无以复加。
赵敏轻笑了然,拿起酒盏,言道:“无忌,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在那小酒馆中。我曾说过,当我不再做郡主,你也不再做教主的时候。我要你带我去遨游四海,游遍大江南北,赏尽名山大川、好山好水,过一些逍遥自在的日子。现下这个承诺,你可还愿答应?”
张无忌点头道:“我自是应允的!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日终有到来的时刻,浑然有些不知所措,好似做梦一般。”赵敏原想找个话题,安抚一下他激动的心情。可对他这般心思,亦是感同身受。这个承诺,本是她二人心心念念向往的生活,可惜世事无常,总难如愿。此时好梦成真,二人余生所愿,尽皆可以得偿,竟而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皆曾是统摄一方豪杰的大统领,此时这般模样若然被别人瞧见,须当惹人调笑一番。两人相视而望,不觉同时笑出声来。
张无忌心思渐定,仿若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敏敏,在这之前,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方可成行!”
赵敏好奇道:“哦,还有什么事?”张无忌一本正经,言道:“当日我曾当着明教中人面前,立下宏愿。第一便是推翻朝廷,还百姓安康。这件事委实做的不易,我们几经苦难彷徨,方才达成。可这第二个志愿,你要何时才肯应允我呀!”张无忌所言第二件事,自是‘娶赵敏为妻,我志亦不变!’张无忌说这句话时,赵敏虽未在场,可明教在场之人众多,便是周颠一人,便已传遍了总坛,赵敏又岂有不知之理。听他所言是这件事,绕是赵敏不若汉族女子娇羞,却也难免面色微红。可她向来要强,转而狡黠言道:“不知张教主所言这第二件事,所为何来?小女子有何帮的上忙,自当尽力而为?”
张无忌知她有意逗弄自己,却也不动声色,只是说道:“既如此却是要有劳郡主娘娘陪我去那武当山走一遭。随我一道拜见我太师父后,再到后山拜祭我爹娘。不知郡主娘娘意下如何呀!”赵敏竟被他说的一时语噎,‘你……你……’的半天,却也害羞的不知要说去,还是不去。
张无忌第一次言语上占了上风,本也有些小得意,可他怕赵敏一时气恼,不肯应允,随即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言道:“到了武当山,我要告诉太师父,亦告慰我死去的爹娘,我张无忌诚心诚意,要娶赵敏为妻,永生永世,此志不渝!敏敏,你可愿答允我呀!”赵敏难掩心下激动之情,亦郑重承诺道:“匪石之心,此志不渝!”
在这远离中原的蒙古包中,两人终于定下这白首之约,并决定即日起行,前往武当山敬告长辈。
两人离开蒙古,虽是策马而行,但一路走走停停,竟也走了两月有余,方才到了武当山脚下。二人待到山门下,纷纷下马,徒步向山上走去。一路上,遇到守山道童,见到张无忌兴奋唤道:“无忌小师叔,你可回来,师祖他老人家对你甚是想念,我这就去通报。”见到随同之女子,小道童不想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不可方物的女子,竟而有些看呆了。赵敏攻伐武当,以及万安寺擒拿的武当弟子,都是派内精英弟子,这小道童近几年方入武当门墙,自是不晓。张无忌见状,轻咳一声,那小道童方才回神,一脸尴尬的搔了头,转身上山通报。
忌敏二人缓步上山,见赵敏神色虽与往日无异,可自到武当山脚下,她却少有言语。张无忌怕她亦对诸位师叔伯心存芥蒂,出言安慰道:“敏敏,你放心,有太师父在,师叔伯们不会为难你的!”
赵敏轻笑言道:“你师叔伯如何对我,我也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慎在意。我担心的是你太师父。”张无忌不解道:“敏敏,这你就多虑了,太师父他老人家仙风道骨,定不会与你计较的。”
赵敏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正是知晓张真人不会与我计较,心下才更愧责难安。”张无忌安慰道:“放宽心,我同你一道诚心请罪便是。”眼看步入山门,三代以下弟子,知晓张无忌回山,自是恭立两旁迎接。许多新来的弟子,更是纷纷上前,要一睹这个武当三代弟子,前任明教教主的风采。
一路被围观来到张三丰所在太虚殿外的石阶上,人群方才散去。两人相视一望,双双跪在殿前,恭迎张三丰出关。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丰步出殿外,见到跪在眼前两人,一个他的徒孙无忌,至于旁边的女子,正是当日带兵围攻武当的赵敏。
几位弟子,亦侍左右,不待张三丰开口,张无忌率先磕下头去,说道:“徒孙张无忌协同未婚妻子,前来请罪,请太师父宽恕敏敏当日无礼之罪。”赵敏起身向前,拱手施礼,态度依旧不卑不亢,道:“赵敏当日所为,伤及张真人尊身,今日特来请罪!”恭恭敬敬盈盈拜下,三拜之后,却未起身,只等张三丰训教。
张三丰望了眼跪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无忌,以及眼前这个态度恭顺,却依旧不挫昔日傲骨的丫头,心中委实喜欢得紧。他轻捻白须,微微一笑,俯身向前,搀起赵敏言道:“好孩子,快起来吧!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赵敏早知张三丰超脱世外、气量非凡,当不会与自己昔日所为,多做计较。她初时确因张无忌之故,对张真人心生不安之念。可自知晓他老人家不顾世俗之见,竟然支持自己与无忌一处,心中既感钦佩,又生悔疚之念。今日总算再次得见他老人家,她确是诚心请罪,只求芥蒂全消,他们能够诚心接受自己,也好令无忌不再为难。却不曾想,张真人第一句话说出口,赵敏眼眶便已然红润。她轻抬双目,见到张真人一脸慈爱心疼的望着自己,起身之际,泪水已然滑过面颊。她轻轻拭去泪痕,诚挚言道:“张真人不计前嫌,赵敏已然心满意足,实受不起您这般宽爱。”
张三丰笑着摇了摇头,先对张无忌说道:“无忌,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张无忌起身向前,来到赵敏身旁,两人对视一望,均感宽慰。只听张三丰言道:“你这丫头当日所为,无忌在信中具已陈述明了。你为了生民百姓少受战乱之苦,不但令蒙古人主动退出大都,更为此忍痛放弃父仇。这般胸襟作为,这般功业仁心,又怎受不起老道我的宽恕宠爱了!你们大家说是不是呀!”
宋远桥为赎其子罪孽,闭关自省,多年未出。殷梨亭带着杨不悔及二人之子,前往光明顶看望杨逍,亦不在山上。此时作为掌门弟子的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他代表众位师弟,对张三丰施礼答曰:“师父所言极是,赵姑娘昔日虽与我武当略有嫌隙,可比起她对天下苍生所施功业来说,原也算不得什么!我等弟子,昔日对她多有慢待无礼,亦深表懊悔。”随后俞岱岩、张松溪亦躬身附议,深表赞同。随后看向赵敏的眼光,也再无昔日那般质疑与不忿之态。
张无忌不想,除了太师父,就连众位师叔伯,也已想通,不再对赵敏心存敌意,顿觉安心与欣慰,忙对赵敏说道:“敏敏,快来谢过太师父和诸位师叔伯。”
赵敏点头,抱拳施礼道:“晚辈谢过张真人,谢过武当诸侠不怪之恩。”张三丰摇了摇首道:“怎么?现在还叫张真人吗?”赵敏面色微红,却不扭捏,重新施礼道:“谢过太师父及诸位师叔伯。”
张三丰捻须长笑,武当诸侠亦是越发欣赏,她这副毫不造作的真性情。
张无忌此次带赵敏前来,本就是敬告长辈两人缔结白首之约。他二人不愿张扬,亦担心太过招摇,恐再生事端,是以并未通告武林,也未通知昔日明教弟兄,只是希望在武当各位长辈的见证下,完成这件期盼已久的人生大事。是以众人商定,待赵敏出了一年孝期,那时殷梨亭也已带着妻儿归来,也就是两个月后,便即可举行大婚。
此事商定妥当,张无忌便带着赵敏,二人一路来到武当山后山峰,也就是张无忌的父母,张翠山与殷素素的墓前。两人摆好祭品,点燃香烛,双双跪在墓前,拜了下去。
拜祭过后,二人并未起身,张无忌面对父母墓碑,感慨万千,随即禀明心意道:“爹、娘,孩儿不孝,许久没来看你们了。今日,孩儿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禀明爹娘。”他看向赵敏,执起她的芊芊玉手,见她了然一笑,这才继续说道:“在孩儿身边这位姑娘,便是之前跟你们提及的,孩儿此生唯一挚爱,且无论如何亦难以放下的女子。敏敏原是蒙古郡主,却为了我不惜背家弃国,受尽苦楚。此番我二人能携手告请爹娘,确乃历经蹉跎,方得正果。只盼爹娘在天之灵,能够答应这门婚事,并保佑我与敏敏此生再无苦难分离。孩儿再拜顿首,望爹娘成全所请。”
赵敏听他说的挚诚,心下感怀,亦对着墓碑言道:“爹!娘!今日是敏敏第一次到您们坟前拜见,心中却是感慨万千,既喜且悲。喜得是我与无忌,终有今日相守之期;悲得是爹娘无法亲眼得见,我们成亲的画面。我知晓你们的遗憾,亦知晓你们对无忌的顾念与不舍。敏敏谨在爹娘墓前立誓,今生今世,与无忌休戚与共,风雨同行,任这世间千般险恶,也绝不容旁人再欺他、害他半分。”亦再拜顿首,起身之际,二人相视对望,感怀无限。
两人告祭完父母,一路散步其间,欣赏着武当山后山巍峨秀丽的美景。张无忌想起父亲外号“银钩铁划”,自己却于书法一路,全然不通,深感遗憾。于是对赵敏说道:“敏敏,过些时日,你闲来无事,教我些书法的门道可好?”
赵敏知他思及无法传承父业,心中感慨遗憾,原想逗他开心些。随即狡黠一笑,故作为难道:“要我教你却也不难,只是无忌,你曾答允我做三件事,第一件是为我借屠龙刀一观,第二件是当日在濠州不得与周芷若拜堂成亲,这两件你已经做了。还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张无忌不想她突然提及此事,吃了一惊,道:“你……你……你又有什么古灵精怪的事要我做?”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我的眉毛太淡,你给我画一画。这可不违反武林侠义之道吧?”张无忌笑道:“从今而后,我天天给你画眉。”
原是一句舒展他遗憾的玩笑之言,可此后经年,张无忌一直乐此不疲,每日为赵敏画眉为乐。
此后,江湖上偶有传言,曾有一对隐士侠侣,游走四方,行医济世、锄强扶弱,却从不留下姓名,也从不知他们长居何处。他们时而出现于闹市街衢,行医济药,普惠苍生;时而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山峦叠嶂、大漠雨林;时而瀚海扬帆,故地重游,寻觅儿时最美好的时光。
这其间,有斑斓迭起的精彩奇遇;亦有险恶非凡的骚扰不休;也有着归隐世外的闲暇惬意。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境遇,只是相同的彼此,依旧创造着属于他们的精彩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