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破解成功,颜淡的眼睛亮闪闪,扬着小脸儿看着应渊,满脸写着“快夸我”。
她原本就长得好看,眼神中充满期待的模样又纯真又可爱。
这让应渊想到他的灵兽虚天鲲,虚天鲲小的时候,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他,那时候他就会揉一揉它的头鳍,摸一摸它的触须,或者给它最爱吃的小银鱼,然后小鲲就会哼哼唧唧,开心地揺头摆尾。
但是不能这样对待颜淡,她的性子热烈又张扬,天赋过人却不懂得珍惜才能,还有那么一点点天生反骨,一夸必定翘尾巴,如果不能狠下心继续打磨她,自己于她,也不过是第二个北溟仙君。
应渊垂下眼睛,取过棋盒,伸手把黑子捡出来,漫不经心般问颜淡:“可要对弈一局?”
颜淡虽然有些失望,我破解了这么难的棋局啊!但又很快兴奋起来,说:“好啊好啊。”她拿起棋盒也把白子一粒一粒挑出来。
破解棋局的过程中,他们一直互相较量,不停地触摸彼此的思路,那种奇妙愉悦的对抗感颜淡第一次体验。
她的围棋天赋极高,但此前的生活圈子过于窄小,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赢了有快感,但太容易就能赢,这快感就会变得廉价,下棋这件事也会变得无趣。
应渊问:“要不要让你几子?”
颜淡一脸傲娇:“不用。”
小看人不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赢不了你?
但现实很快让颜淡没了脾气。
破解棋局厉害,不代表对战时也能占据优势。
破解棋局有大把时间让人反复推敲,一种思路不成功,就再换一种。对战则落子无悔,要有即时反应,还得有全盘思维。
颜淡天赋过人,反应极快,推敲计算棋路的能力异常强大,但她对战经验不足,基础也不够扎实。
一旦遇到应渊这种布局缜密,能攻能防,稳得住还能出杀招的全面型选手,颜淡的短板就暴露无疑,未到中盘便大势已去,只能投子认负。
“再来!”
应渊的唇角微微一勾,说:“好。”
两人把棋子挑出来。
应渊再次问颜淡:“可要让子?”
“要。”这次颜淡不敢大意,伸出一根手指,又一根,最后伸出三根手指,说,“请帝君让我三子。”
这一回颜淡谨慎了许多,布局,试探,进攻,回防,冲杀。
两个人的大脑都在高速运转着。
围棋的魅力就在于此,每一步棋都有千万种走法,对手则有千万种应对方法,由此又会变化出不同的盘面形势。
当两人棋力相近时,进退攻守之间,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对方给予的压力和刺激,就像攀爬高山,渡越激流,局势的不可把控和难以测度的感觉,十分刺激人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颜淡的棋力受制于经验和基础,暂时略逊应渊一筹,但她思维跳脱,胆大敏锐,常有奇招妙招,一旦能稳住阵角,应渊要赢她也不容易。
这一场博弈最后进入了绞杀阶段,颜淡大胆设伏,最终由于不够谨慎,被应渊抓住漏洞反制,又输了。
“啊哦!”颜淡懊恼,“再来,再来。”
应渊却没有答应:“今日就到此为止。”
当天傍晚快收工的时候,轻昀通知颜淡:“你的仙籍已经调到衍虚天宫,以后月例也在这里领,还有,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明天就搬过来吧。”
颜淡懵圈了,拉住轻昀问:“……不是,为什么?”
为什么?轻昀也很想问,但帝君的决定,谁有资格质疑呢。
他板起脸,正色说:“你本来就是我们衍虚天宫的人,岂能长期住在别处?之前宫里忙,没顾上……莫要多问了,照做便是。”
颜淡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说高兴吧,不能够,说难受吧,也不完全是。
但也有一种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的释然之感,她总感觉小人帝君不会轻易放她回悬心崖,果然如此。
颜淡再问轻昀:“那我住哪里,西侧院吗?”
衍虚天宫分为内殿外殿两个主要建筑群,内殿就是应渊起居的东极殿,颜淡日常打扫的偏殿是东极殿的配殿,包括她经常抄书写字所在东书房都在内殿的范围之内。
外殿面积更广大,包含东西两侧院,也是仙侍们日常起居的地方。内外殿之间,则是一系列轩榭回廊亭台水景花园等等。
宫中女仙侍数量极少,集中住在西侧院。
此时陆景敲门:“颜淡,你的房间刚收拾好,你来看看还缺什么。”
颜淡出了东书房,跟在陆景身后没走两步,就进入了一个房间。
这原是偏殿最南边的一个房间,之前颜淡打扫偏殿,这个房间一直锁着,说是存了一些帝君的书和棋谱。
颜淡怔怔跟着陆景走进去,房间很大,室内陈设精美,颜色风格和主殿东极殿一脉相承,只是器具更加纤细精巧。
“我我我,住这里?”颜淡都有点结巴了,她居然住到内殿的范围,就住在小人帝君的眼皮底下?
颜淡贴近西边隔扇向主殿的方向看了看,还好,窗上糊着厚实的窗纱,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主殿的轮廓,从那边看她这里应该也差不多。
“是。”陆景道,“你打扫偏殿,住这里离得近方便,再说东书房你也用惯了,省得东西再搬来搬去。”
第二天上午,录鸣告假帮颜淡搬家。
在悬心崖住了二百多年,颜淡攒下的家当还真不少,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收拾了好几大包。
录鸣看到颜淡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是一只金背小紫龟,吃惊:“你要把它也带走?”
“是啊,”颜淡轻轻点一下小龟的龟壳,“把它留在悬心崖它就太可怜了,你不知道,小人帝君每次路过悬心崖都要翻它。”
“可是,可是你把它带到衍虚天宫,它不是更危险?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那不一样,去了衍虚天宫,我把小乌龟养我房间里,小人帝君难道还能去我房间里翻龟?所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住到衍虚天宫之后,颜淡很是轻松了两天。
近半年来她回到悬心崖也只是睡觉,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又是她早就熟悉的偏殿,适应起来很快。
由于省下了跑路的时间,每天她都能多睡一会儿,幸福感提升了不少。
只可惜这种好日子没过几天,新的磨难开始了。
应渊最近闲得很,每天都找她对弈。
也不多,每天一盘。
起初颜淡还挺来劲,毕竟下棋她也是很喜欢的。
小人帝君棋艺高妙,和他下棋尤其刺激。
只是,任谁连续输个二三十天,那感觉都不会太好。
她仿佛又回到了初入衍虚天宫的苦逼时段。
那时候她天天抄仙法,抄得头晕眼花。
现在她天天输棋,输的……十分憋气。
如果是被应渊碾压性打败,颜淡也就不争扎了。
偏偏每次都在她感觉胜利有望的时候,马失前蹄。
总感觉就差一点点,她就能越过应渊这座大山,但总是就差一点点,她就是越不过。
颜淡的好胜心被激起,每天花很多时间看棋谱,钻研琢磨各种精妙的布局。
因为在下棋方面投注过多的注意力,连写戏的进度都拖延了不少。
而抄仙法的课业也没减少,低阶仙法抄了无数遍,终于告一段落,现在陆景给她拿来的是中阶仙法。
就很累。
下棋烧脑,写戏费神,还要做事,还要排戏,抄仙法学仙法——反正抄了,顺便学了吧,不一定啥时候能用到,颜淡感觉自己一个人劈成两半都不够用。
更倒霉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某个晚上她在天膳殿偷食被抓住。
她甩锅给小人帝君,说是给他做的宵夜。
原指望小人帝君看在她算半个棋友的份儿,帮她圆个谎,小人帝君却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最后还是靠着她的聪明才智,把天膳殿掌事仙倌子淮仙君给忽悠走了。
然后那个丝毫不讲情面的小人帝君,罚她今后负责衍虚天宫所有的宵夜,每天还要多抄十五套棋谱,不抄好不准睡觉。
颜淡真的要疯!
第二日下午,陆景给颜淡送来罚她抄的十五套棋谱。
颜淡没精打采接过棋谱,问陆景:“真的要我做衍虚天宫所有的宵夜?”
陆景点头:“当然,帝君的话就是法旨,不能不遵。”
颜淡沮丧,举起手哀叹:“我这双手啊,抄仙法,打扫偏殿,抄棋谱,现在还要做宵夜……我早晚有一天会累死在衍虚天宫,成为九重天冤死的第一个小仙侍……”
陆景笑了:“不至于。”
他告诉颜淡,外殿和其他各院,平日里都有存放食物的点心柜子,有人饿了可自取,里面的食物定期补充。值夜士兵也有天膳殿提供的份例,不用别人管。整个衍虚天宫唯一需要自己做宵夜的地方,其实只有他们内殿。
“帝君常会熬夜工作,他不愿意麻烦天膳殿,我和轻昀值夜的时候,就会给帝君准备一些宵夜,我们也跟着吃一些。”
陆景领着颜淡进入内殿专属小厨房,柜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食材,还有几个用仙法保鲜的盒子里摆着点心。
“这些点心还能吃一段时间,最近帝君也不怎么熬夜,下次要做食物的时候,我喊你来,别担心,我会帮你。”
“你平时想吃什么,这里做好的都可以来拿,也可以自己做了吃,吃喝用度方面,帝君从来不限制我们,要缺了别的什么,你也只管跟我要。”
“陆景,你可真是个好人啊。”颜淡太感动了,真的,要是没有好人陆景,她在衍虚天宫这鬼地方可怎么熬。
好人陆景给了颜淡一把小厨房锁匙,还给她拿了一食盒的点心让她带回去吃。
陆景回到东极殿,低声回禀。
“天膳殿那边,这段时间短损的食材我已经补给了子淮仙君,还替您赏了子淮仙君一本仙法,一件法器。子淮仙君十分高兴。”
应渊翻着书,嗯了一声。
“小厨房的锁匙也给了颜淡,告诉她里面的东西都可以随便取用。”
应渊点点头,又吩咐:“吃的东西多备一些,小孩子容易饿。”
陆景应道:“是。”行礼之后退下。
应渊合上书,努力回想自己五百多岁时是个什么样子,但年代久远,有点想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吧,孩子吃不饱以至于出去偷吃,多多少少,家长还是有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