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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回忆录(75.1):云萍
魏山山 2020-09-26

【婴·书】

浮沉于世,与世浮沉。

每观人心多一寸,便懂慈悲深一分。

·····

风暴即将过去,却也永远不会过去;

桃源所往,渺不可及。











过得颠沛的时候,往往无暇想很远。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倘若眼前的生活已经焦头烂额,那就不会自寻烦恼,不会去思考那些抓不住的明天。


······


譬如前世。


——那些年里,特别是在修了鬼道、离开江家以后,有意或无意,我再也没有憧憬过未来——那时候,我脚下的路,最多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其实乱葬岗的日子挺踏实的,至少不再孤单,也不再流离失所。


每天吃的住的,生活里的一切都靠自己的劳动取得:房屋、被褥,衣服、庄稼、萝卜、果酒......流逝的时间,凝结成身边看得见的一切,回忆有迹可循的,让我觉得安全。


除了未来,只字不提,不愿给自己找不自在。


······


性命悬在刀锋之上,我知道,风暴从未真正平息。


黑夜随时可能降临,我没有选择,只能做一个逃兵——只活在当下,痛饮每一壶酒,善待每一个人,握紧身边抓得住的每一寸温暖,不许愿,不幻想,也不给出任何承诺。


不怕暂留黑夜,只怕看不到终点,那日子,当真绝望得无路可退。


······


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这一路跋涉至今,从昨日在心底正式告别莲花坞,到今日赶往云萍城,揭开金光瑶所有的秘密......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切风波,真的就要彻底结束了。


这种感觉,不同于前世背水一战的抽离,而是一种喘息,一种即将夜尽天明的释然。


······


云萍城到了。


手臂上,还留着最后一道舍身咒的痕迹,身上,也还剩下着最后一条待偿的人命。


人算不如天算,那日金光瑶寝殿内,与赤峰尊头颅放在一起的地契,被我偶然看见并记下地点——所有秘密,也都将在这里水落石出。


是宿命吗,终究还是要将我拉扯回云梦......只不过这一次,不为他人,只为自己。












“公子!公子,我......”


“喂!你们干什么,不许欺负他!”


······


路过一间染坊,里面一群半大不大的少年人,聚在一起踢筒子玩儿。


方才温宁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因为走路动作僵硬,再加上长相有些异于常人——所以此刻,他正被这群人好奇地团团围住,困在中间出不来了。


我回过头,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心头浮起一些感慨。


稚子不识,若是这群少年知道,被他们围着瞎闹腾的这个“人”,其实是个勇猛无比的凶尸,能把他们轻而易举撕成血块,连骨头渣子都捏得粉碎,哪还敢拿温宁这样找乐子。


······


刚要上前解救,被蓝湛出手拦住。


——他用浅色的眼睛平静地凝视我,然后抬手,无声地递给我一张符篆。


轻瞥一眼,好似熟悉。


“这是?.......蓝湛,真没想到,你竟然还留着。”


微笑着反手一指,见那符篆飞升,瞬间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蝶......众少年纷纷雀跃追逐,人群散去,温宁因此得以脱身。


······


这一瞬缤纷,是十六年前某个故事的续写。


在那个故事里,有两个下山寻找阴铁的人——他们一起在寒潭洞许愿,后来又不得已在清河分别,其中一个跟着家人返回云梦,另外一个独自一人赶回姑苏。


我永远记得,自己佯装醉酒,睡在他屋顶上给他送行的那个夜晚......这几张符篆,也是那天提前塞给他的,嘴上说是为了助他防身,实际上,以他的身手,又哪里需要我保护呢。


当年那些暗戳戳的小心思,如今回首,昭然若揭。


——所幸,所有的欲盖弥彰都不算枉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一直带在身边。


结局有人回应,就像跌落被人接住......有股温热在我心口堵着,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几张符篆,戳穿了两个人的心事,也仿佛奇迹般打开了某个开关。


这一刻,我看到时光的流淌,看到视野里,一个个出现又消失的影子......我看到沧海桑田,看到面貌有异的自己;我还看见,万水千山走过,身边从未改变的人。


从过去到现在,我给出的从未被辜负,那么,从现在到未来呢。


这一世,憧憬明天的勇气从何而生——真相即将揭晓,风暴即将过去,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跨越眼下的未来,期待未来的未来,魏无羡,你究竟想说什么,又到底在不安什么。


······


从刀山血海中苏醒,却没勇气多问一句。


......留下的,是不是就不会走了,这世上,会有真正的永远吧。












“含光君,那个,你家有没有性格比较好的、不那么古板的,又不介意傀儡这种东西的女修啊?”


“......何事?”


“温宁啊,他也老大不小了......哎呀我是说,他总不能一直这样跟着我吧,毕竟也不是我的仆人,早晚要分开,去过他自己的日子的。”


······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这些话,也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的事儿。


温宁是我炼化的凶尸,但他是自由的,他不是我的附属品。


这些年,他已经因我而手染人命、背负骂名,他的宿命轨迹,已经因我而扭曲了......我虽助他寻回灵识,却不该长久绑架他的人生,他不是一把刀,不是一个杀手,在我心里,他不该一辈子只做浑浑噩噩的鬼将军,他应该逃离杀戮的宿命,回归当初的白衣温琼林。


对,回去,回到过去。


这就是我如今,对所有人和事最大的愿望——等这一切风波都过去,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我不想追究任何责任和补偿,我只想尽我所能,还给每个人本该拥有的一切。


······


如今这世上,温宁没什么亲近的人了。


过往的家人都死了,一个不剩,如今除了我,他甚至认识的、能多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他从前就不擅长自己拿主意,更没什么断决力,如今这样,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或者还能够去哪里。


有些道理说得通,但话讲出来,听上去就好像在赶他走一样。


我开不了这个口,但又总觉得这样不对,还是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的路——他救过我,我却没能为他保住任何一个家人,我欠他的太多了。


······


“等这件事情了了,他就真的不能再跟着我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作为朋友,我总得给他找个好归宿吧,含光君,你觉得呢?”


蓝湛轻轻点头,似是若有所思。


“至少,他得有几个朋友吧......诶?蓝湛,我觉得你们家思追还不错啊!”


既然没有答案,再多赘述也是枉然,我话锋一转,蓝湛方才沉思的表情,瞬间变为了无语的眼神——似乎是不想再听我的戏谑之语,他不再理我,转身向前。


······


我轻勾嘴角,心道自己其实一半玩笑,一半认真。


这些日子,思追和温宁相处得很好,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温宁木讷,思追单纯,他们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没有太多交集,却难得能够聊得这么投机。


茫茫人海,能遇见知心的朋友本就不易。


温宁这样的特殊的身份和名声,能找到一个肯亲近、不嫌弃他的伙伴,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一直很希望,等这些风波过去,他们未来还能有机会见面,至少,可以时常这样坐下来聊聊天。


······


看着前方蓝湛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是啊,我倒忘了,温宁是姑苏蓝氏的人,是名正言顺的世家弟子。


混乱的局势,很容易让人忽略了身份,以为一条船上患难,就是可以永远不分你我的战友——我忘了等这一切过去,所有人都要回到原本的生活,现在不存在的隔阂,不代表未来不会成为距离。


我已经暗自在心里,把关于未来的画面,勾勒得那样美好了.....但此刻,我却忽然发现,其实我从未亲口听他说过他的未来。


······


思追要回到云深不知处,回归原本的生活——那姑苏蓝氏,还会允许他继续结交鬼将军吗。


难道让他和蓝湛一样,顶着宗门师长的压力,留下这个一身非议的朋友?温宁不是我,没有我如今这样的勇敢和释然——以他的性子,就算思追不在乎,他为了不授人口实,也会自己先躲得远远的吧。


风暴会过去,却永远不会过去。


.......因为这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那个当初逼死我的世界。


回到过去,和走向未来,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现在陪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为了我忤逆他的叔父兄长,我的选择是对的吗,我应该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吗,我应该允许他这样一意孤行,为了我改变他自己的宿命轨迹吗。


······


温宁不知该去何方,我又何尝知道。


等这一切事情结束,我的下一站又该去哪里......明明我是有目标的,明明我曾天马行空地勾勒过自己的理想生活,所以,我到底在怕什么。












云萍城甚为繁华,城中人来人往,酒肆店铺眼花缭乱。


——我凭着记忆中地契上的地址,一路打听过去,直到目的地,我二人都微微一怔。


很意外,那不是什么府邸楼阁,也不是什么玄机密室......那是一间寺庙,一间气派非凡、香火旺盛的寺庙,古钟沉沉,居然渗透着清灵的梵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观音庙。


寻常寺庙,多数坐落在山上林间,以期远离世俗尘嚣,修得一颗超然物外之心——可是这一座,地处云萍城繁华的忠心,左右邻街巷,前后闻人声,于喧嚣处独立,给人一种“大隐于市”的感觉。


······


所谓大隐,当真能隐于世吗。


坦坦荡荡地在一片人潮拥挤中生活,每日面对高低阔论、流言蜚语——如是我闻,当真能得所自在,保留一颗纯粹不染的初心吗。


······


我想到宋岚和晓星尘。


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这世上,拥有侠义之情的人不在少数,但能逃过世道凄冷、人心诡谲,能涉过泥淖仍不染不倒的,却实在不多。


很多时候,外界的环境并非致命,但它耳濡目染地影响,一点一滴地渗透。


那些评价,那些声音,那些说着不在乎却还是听进去了的流言蜚语......他们就像怨气,吞噬灵魂底层的伤口,从内部瓦解你的意志,让你最终怀疑自己,或者剑指最亲近的人。


······


我想到爹爹和娘亲。


娘亲是抱山散人的徒弟,爹爹是云梦江氏的家仆,他们二人,一个由出尘而入世,一个本就生于凡尘中......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会带着我继续四海云游,不会耽于市井的寻常巷陌吧。


飘泊是颠沛的,但云游有伴,却是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极乐。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既为自由而下山,那么倘若凡尘之境不自由,便也不会囿于庙堂之高,反倒安于江湖之远——娘亲就是这样勇敢的人,我羡慕她。


······


我和蓝湛穿过络绎的香客,迈过高高的门槛,跨入庙中。


三进的观音庙,处处香烟袅袅,步步木鱼声声......金光瑶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这样大手笔,修建这样一间处于市井之间的庙宇,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我是夷陵老祖,鬼道符咒之术于我,早已探囊熟稔、如数家珍。


所以我看得出来,这院落藏着阵法,是有邪祟盘踞,唯靠佛像方可镇压——怪不得,好好一座干净清冷的寺庙,非要修在人来人往的城中心。


进入最后一间,向高处肃穆的观影像行一礼,那佛像的眉眼五官犹似浅笑,甚为熟悉,冥冥中又令人悚然。


······


“大师果然天资过人啊,还没受戒,就通晓佛法。”


我对那冒牌的僧人暗加反讽,他却淡定自若,朝我微笑着合手行礼后,款步徐徐离去.....一阵不寒而栗,我想起金陵台共情之时,在赤峰尊眼中看到的,杀了人却还微笑璀然的敛芳尊。


或者,这才是“大隐”的真正用意。


微微喟叹一声,感慨人心如此单薄:为非作歹时毫无顾忌,到头来邪祟侵身,反倒求诸神明庇佑——如此欲盖弥彰、自欺欺人,就不怕遭心魔反噬吗。


······


观音大士普渡众生,本不畏惧俗世凡尘——坐落在城中的观音庙香火鼎盛,若它真能供百姓祈福求愿,倒也是功德一件。


......怕只怕,遇上假的佛、真的魔,世道不清,人心不明。











距离入夜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先回到客栈等待,刚进房间,脉搏便被人伸手探上。


“诶蓝湛,你......你干嘛?”


“伤势如何?”


“哎呀,早没事儿了,前天吹笛御尸那纯属虚耗过度,又不是受伤......昨天那是被江澄气的,从小到大他气我还少么,放心吧,我没事儿了啊!”


······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一觉醒来时,窗外天光已尽,酉时早就过了。


我一下子坐起身,闻得身后传来微响,回过头,见蓝湛坐在案边轻轻合上一本书,无声地抬头看向我......这房间就这么一张床,不用说,我睡了这么些时辰,他定是未曾合眼过。


“不是说申时起来吗,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我?”


“无妨......养足精神,不急一时。”


······


忘了什么时候起,接受这样润物无声的关心,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从前世的每一次走在前边,到今生的每一次跟在身后;从前世的“云深不知处禁酒”,到今生的“下不为例”......很多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这些细节,已经变成了我新的生活。


习惯啊,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可怕之处在于,你再也回不去了。


如噬骨的慢性毒药,带来的,唯有病入膏肓的深刻——如今,哪怕我们仍然正邪对立、水火不容,哪怕我心底对于他顶撞宗门师长的选择仍有愧疚,扪心自问,我却做不到如前世那般,潇洒而果决地将他推开了。


情与理,礼与义,该懂的我都懂......只不过,放不下,更舍不得。


······


感慨之际,有敲门声。


——是客栈店家,在门外轻声问询:“公子,按您的吩咐,送饭来了。”


我下意识一怔,原来自己睡着的时候,他把一切安排得这样妥当......约定了想着晚上要去查探,我只知酣睡补觉,他却把饭都提前点好了。


蓝湛起身开门,客栈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进来,一边把饭食放到桌上,一边笑着与我们闲聊。


“二位公子打哪儿来呀?外地来游玩的话,可以去城里那座观音庙去看看——那观音庙香火可旺了,云萍城里大家遇上什么事,都会去那里祈求观音菩萨保平安,我没事的时候也去烧几柱香。”


······


这话说得凑巧,我正要向她打听观音庙,便顺水推舟。


“老板娘,这里是云梦,怎么老百姓遇事儿还靠祈福,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此地驻镇的修仙世家?”


“修仙世家?云梦江氏么?......嗐,找他们,哪儿敢呀。”


“啊?为什么不敢?”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云梦一带的地界,都归江家管,可那家的家主脾气差得很,吓死个人——人家属下早就说了,一个世家管那么大一片地盘,每天都有近百起小鬼小妖作弄人的小事儿发生,要是件件都立刻派人去处理,哪里忙得过来?所以鸡毛蒜皮,我们小老百姓一般也不敢去叨扰。”


······


我再次语塞,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 。


其实,非厉鬼恶煞等严重事端不出,几乎是如今江湖中,仙门世家默认的一条规矩了......所谓“逢乱必出”,虽然一直被世人称颂,但这么多年真正默默做到的,这世上,恐怕只有蓝湛一人。


浮沉于世,每念人心深一寸,便懂慈悲多一分。


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曾独善其身,也曾用死亡逃避过责任......所以,倘若真的公平衡量一个人的得失取舍,我的人生格局,虽无愧本心,但到底不及他辽阔。


······


何以是非善恶,何为地狱天堂。


等这一切结束,入世还是云游,离开还是留下......那一日,我在暖阳微风里勾勒的未来画卷,那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也会是他要的吗。












看似宁静的夜,天空积云密布,山雨欲来,风将息难息。


此时此刻,在这座受世人供奉香火的观音庙里,白日梵音余绕的佛门清净之地,暗夜,确实彻彻底底的另外一道风景——刀锋下的,是鲜血;看不透的,是人心。


······


勒在颈上的琴弦,没有很疼。


我并不想打草惊蛇,这里还藏着很多问题,等待金光瑶逐一亲口道来。


比如思思碧草是否受他指使,比如他策划整个阴谋的真正动机......比如乱魄抄的真相,是否真如我们所推测一般;比如近日,他为何忽然自乱阵脚,急着将仙门百家一网打尽。


再比如,这座与众不同的观音庙,为何建在云梦,而非兰陵——此刻偌大的后院之中,多名僧人急于挖掘的,到底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


“我奉劝魏公子最好不要吹哨子,笛子裂了没什么,要是手指或者舌头没了,那多难过。”


“含光君,还不放下避尘,你真的想要魏公子死吗?”


······


我很清楚,金光瑶不会杀我。


眼下赤峰尊的尸身还没找到,半块阴虎符的能耐,不足以助他驯服霸下的刀灵......当初他修习乱魄抄之时,就应该有所察觉:鬼道怨气的能量,稍有不慎则会反噬其身,非长期修炼者可以游刃掌控。


——他以为鬼道是什么?想要就要,想弃就弃?


——他以为阴虎符是什么?复制得出,就控制得住?


不,他做不到的,他会需要我的。


无论他如今心底的盘算,是灭掉仙门百家,还是自我逃脱升天,他都会需要我的......时至今日,若这个局面还看不透,若这点自信还没有,我就枉为夷陵老祖。


······


像这样,把刀架在一个人脖子上,用他的命,来威胁另一个人就范——这是多么俗套、多么狗血、多么卑鄙无耻且不入流的手段。


蓝湛,仍是放下了剑。


这招真损,把两个人玩弄股掌,把我们都当傻子。


可是,偏偏最讽刺的是,再壁立千仞的灵魂,也能找到令其一瞬卑微入土的软肋......倘换做是我,选择也是一样的。


······


天边一道惨白的闪电爬过,片刻之后,惊雷乍起。


封了灵脉,无法运功,自然失去了威胁......随着冰冷的雨丝飘到脸上,金光瑶望了望天,脸色微沉,重重叹了口气。


“泽芜君,下雨了,进庙去避一避吧。”


······


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我心里埋下伏笔。


眼下,是何等紧迫的时间,何等危险的地点,仙督金光瑶,又是何等谨慎警惕的人......过往忍辱蛰伏,什么苦累没受过,偏偏此时,却连一场雨也忍不得。


这样的不合时宜,莫名让我想到我自己。


想起前夜,与江澄在莲花坞大打出手——昏迷之际,心中牵挂难过的,居然是自己流的血,把蓝湛的白衣弄脏了。


······


这很荒唐,明明他对他,和我对蓝湛,不应这样胡乱类比。


可是不知为何,心底就是有些触动——许是因为眼下,金光瑶对泽芜君有别于旁人的礼遇对待,又许是因为那日,泽芜君对金光瑶毫无动摇的信任与支持。


很多时候,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人,却永远都猜不透。


我深深地知道,自己不该对邪恶报以任何动容......但那一刻,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纵使人心叵测,在他日日伪善的世界里,或许,也曾有过那么一点真实。












进入殿内,金光瑶去察看掘地情况。


我拉着蓝湛在角落里坐下来,瞥见他神色恍惚若有所思,猜想他应该是还在介意方才金光瑶的话......有些心疼,却不知如何开口宽慰,略略平复心绪,想了很久,浅浅开口。


“蓝湛,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其实我当年......总之,你不欠我什么。”


他的眼眸有一瞬波动,浅色的瞳孔里,有点诧异,似乎还有点失落——总之,深邃背后,又一次泛起我看不懂的复杂。


······


“我并未觉得欠你。”


“那刚才你为何......”


“理应如此。”


他这句话一出口,掷地有声,倒是把我想说的都堵住了......没办法,只能释然地一笑,然后把头转回来,自己撇了撇嘴无所适从。


······


其实他这么说没有任何问题,这也是他一贯的处事方针,不逃避,也不多作解释。


可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我就是还觉得有一丝遗憾......或者说,有一丝不痛快。


什么叫“理应如此”呢。


就是说,他不是因为觉得欠我才救我的,也不是为了弥补我才对我好的——所以那是为什么呢,此时此刻,我多希望他能再说一句,多希望来个人戳破这层窗户纸。


·······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又能看到当年的一出好戏了!”


“想当年,你们一个夷陵老祖,一个正道楷模,一时瑜亮多少风光......到最后,不还是要兵刃相向,可不就像今天这样。”


······


那一天,许多事无暇顾及,除了这句话,一直挥之不去。


在那个当下,金光瑶说这句话,也可能只是为了刺激我们——所以我提醒自己,现在不该想太多,接下来,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可是我却还是记住了。


就像一根刺,杀不死人,却实实在在存在着......这句话,出自一个旁观人之口,也可能,就代表了大多数世人的态度。


······


我知道金光瑶说的不对,我也确定,我和他绝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对立。


但我不知该如何反驳,我也给不出一个笃定的说法......在这之前,我默许了他为我改变,为我背离宗门、甚至背离天下,但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我一直在逃避我自己。


我是希望他这样,也是喜欢他这样。


但我很清楚,自己既不愿拒绝,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原因——欲言又止中藏着某些真相,潜意识里,我其实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或者我自己,不该成为他这样做的理由。


······


这万分之一的犹豫,让我不痛快。


心中放下一块重担,同时盖上一片轻纱——在我彻底想清楚之前,在我可以问心无愧地面对自己面对他之前,那层窗户纸,或许不捅破才是对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院中雷声隆隆,雨,忽然就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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