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员完成获取信息的任务后,告知众人可以随时决定去留。西里斯不愿在魔法部多做停留,与维罗妮卡商量了一番,二人向驻守魔法部的治疗师取了些药水,而后顶着泛白的天色匆匆赶回旅店。
旅店里静悄悄的,一楼走廊只有几扇门后高低起伏的鼾声。两人沉默着走到楼梯口,紧绷多时的神经在寂静的楼道里变得更加敏感。窗玻璃偶尔会被风震出怪响,地上两道人影也时不时被曲折的光线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当他们终于到达住宿的房间前,西里斯意识到自己手里不仅紧紧攥着他们的房门钥匙,而且还一直没有松开他的魔杖。
两人住的是一间宽敞的套间,大约1400平方英尺。木质地板上铺着深红色地毯,浅色墙壁上绘着巴洛克花纹图案。地毯上立着陈旧但美观的沙发与桌子,桌子对面的矮柜上立着一只小电视,电视旁有一条走道,走道尽头有一块属于安德的区域,而走道两侧则分别通往浴室与卧室。
西里斯与维罗妮卡一前一后刚进屋,就听见走道里传来好几道闷响与虚弱的鸣叫,维罗妮卡心里一惊,疾步走前去。
“安德?”她开口时喉咙一疼,导致她忍不住剧烈咳嗽了两声。
原本平稳竖立在地毯上的猫头鹰笼子翻滚在地,安德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试图用脑门把笼子撞开。
维罗妮卡蹲下身打开笼子,安德立刻振翅而出并冲进她怀里。
期间西里斯仔仔细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扇窗户,“没有人来过这里。”
“嘿,安德,我在这,我在这……”维罗妮卡放轻疲惫沙哑的声音,尽量清晰地吐出每一段简短的音节,低着声音安抚一直躁动叫唤的小猫头鹰。安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卯足了劲在她怀里翻滚,嘴里不断发出咕噜的闷响,它非常用力地挥动翅膀,羽毛簌簌掉落,没过一会儿,地毯上堆满了棕灰色、白色的羽毛。
“它到底怎么了?”西里斯又在房间里查了一圈,最后回到她身边,蹲下来,用手指揪了一把安德的羽毛。
维罗妮卡凝视着安德委屈的橘色眼珠,又看了看西里斯,“嗯……应该是饿了。”
西里斯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下来。
“行啊,胖死你算了。”他倏地冷笑一声,作势要捏安德的脸盘子。
小猫头鹰一翅膀扇过去,轻飘飘地打在男孩修长的手指上,毫无威慑力地指挥他去为自己取食物。维罗妮卡本想把心情不好的安德交给西里斯,自己去为安德准备些食物,谁知道安德一直赖在她怀里不肯走。
“我去弄。”西里斯扬了扬眉毛,从翻倒的笼子后拎起猫头鹰粮,刚转身,又回头对维罗妮卡说,“你少点说话。”
西里斯走到消毒柜边,从里取出了安德专用餐碗,撕开粮食袋子。
精细的肉粒滑出袋口。蔫在维罗妮卡臂弯里的安德欢快地飞向西里斯,绕着他的肩膀飞来飞去。维罗妮卡笑着摇了摇头,走进浴室。
“只有这种时候它才会理我。”西里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把认真拱食的安德留在桌子上,走到浴室门口,接过维罗妮卡递来的杯子,两个人一起对着镜子洗漱起来。
二人睡醒时已至日上三竿。西里斯比维罗妮卡醒的要早,醒时维罗妮卡仍蜷缩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在睡梦中眉头蹙起。他尽量轻缓地挪出胳膊,但还是不小心弄醒了她。
维罗妮卡疲惫的眼神似梦非梦地停在他身上。
西里斯下床掀开窗帘,让冬季阳光透过窗上的冰凌细碎地落进房间里,而后他跪在床边,探身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从床头柜上拿走一串钥匙,下楼去取早餐,回屋时维罗妮卡已经洗漱完毕,几乎及腰的长发被松散地绑在脑后。
床头柜上摆着瓶瓶罐罐,她正掀着衣摆,将膏状药品均匀涂抹在腰腹处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上。动作很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西里斯走到窗台前,把早餐放在桌子上,烤蘑菇、火腿与吐司面包被阳光晒上了一层暖黄色。摆放好刀叉后,西里斯替维罗妮卡拉开一张椅子。
“魔法部掩盖了海德公园的麻瓜尸体。”吃完最后一片火腿时,西里斯开口,“晨报、广播都没有报道这件事,一楼的麻瓜旅客正热烈讨论着今天的午餐菜单。我希望他们应对其他受袭地点也能像这样迅——”
“西里斯。”
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较早前稍有好转。
“我没能保护住那孩子。”她低着头,眼睫垂下,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片灰暗的阴影。
“这不是你的错。”
西里斯握住她的手,话语停顿了一秒,而后加重手上力道,似要将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力量全数传递给她。
“……这是战争。这不是你的错。”
圣诞假期一天一天过去,当其他三名掠夺者来旅店见西里斯时,学期开始前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电视机放映着麻瓜的脱口秀节目,录制现场观众的笑声远不及詹姆斯与西里斯争夺纸牌的吵闹声响亮。彼得和莱姆斯分别坐在桌子左右两侧的单人沙发,两座单人沙发夹着中间一只长沙发,詹姆斯和西里斯占据了沙发两端的位置以及靠枕。四个人、八只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桌面上高高摞起的纸牌。当纸牌以不亚于金色飞贼的灵敏与速度自动洗牌时,每个人的眼神都紧追疾速掠过桌面的纸牌残影。
维罗妮卡托着一玻璃碗水果沙拉走到客厅时。詹姆斯和西里斯同时用魔杖打向同一张纸牌,两只手背重重撞在一起,两人同时大叫出声,魔杖一前一后敲在桌子上,纸牌受了惊吓,仓皇逃窜,结果被彼得抓了个正着,彼得欣喜地获得一分。西里斯与詹姆斯哀叹出声,莱姆斯笑倒在沙发里。
“所以,这是爆炸牌的哪种玩法?”维罗妮卡把水果沙拉放在桌角,离莱姆斯最近,而离詹姆斯、西里斯尽量远——防止她切了半天的水果还未填饱男孩们的胃就沦为地毯上一堆新鲜的待清理物。
“掠夺者玩法。”莱姆斯一本正经地说。彼得还煞有介事地频频点头。
维罗妮卡眼看西里斯和詹姆斯吵着吵着就要从沙发上打到地上,无奈嘱咐了句别磕到桌角,又替他们拿来了盛饮料的玻璃瓶,转身回屋继续回复莉莉的信了。当她收起鹅毛笔,盖好墨水瓶,并叫醒安德时,被夜色与月光浸透的时钟已经显示晚上九点钟了。
维罗妮卡封装信件期间,安德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散着步,沿桌边走了一段距离,安德跳到她手腕上,爪子踩踩她的袖口,又扒拉几下她的袖扣。等维罗妮卡把它捧到桌上,往它脚上绑信时,安德才高兴地叫了一声,用脑袋蹭起她的手背来。
“好啦,回来奖励你宵夜。”维罗妮卡也用手背贴了贴安德的脑门。
“还吃?再吃飞不动了。”西里斯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臂,挑了下眉毛。
安德对西里斯的挑衅回以愤怒的鸣叫,但它又惦记着自己的任务,于是站到窗台上,临走前像为了向西里斯证明自己似的,格外用力地展翅飞远了。
维罗妮卡这才注意到屋外电视机的杂音渐渐减弱,客厅似乎安静不少。
“你们不玩了?”
彼得从西里斯身后探出头,“我得回家了,我妈妈不放心我太晚回家。”他怀里抱着一只小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的白布,彼得掀开白布一角,露出篮子松软香甜的面包卷,“她让我给你们捎些吃的。”说完就把小篮子往西里斯手里塞。
西里斯接过篮子,点点头。
彼得和维罗妮卡挥了挥手,和客厅里的人道了别,而后跑去穿鞋。
莱姆斯今晚要同父母一道去伦敦塔桥赏夜景,毕竟这是卢平一家难得的集体旅行。莱姆斯走后,西里斯后退两步,往客厅望了望,又回头对她说,“詹姆今晚留在这,你介意吗?”
“没关系。”维罗妮卡离开书桌,准备去柜子里找找有没有多一床被子,如果没有她得下楼找旅店主人借来,“波特夫妇知道他今晚不回去吗?”
“福利蒙特住院了,尤菲米娅在圣芒戈照顾他。他们不想詹姆整天泡在圣芒戈,而詹姆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西里斯吐出一串句子,“——所以,是的。”
“住院?”维罗妮卡一惊,差点没抱稳被子,“怎么回事?”
“骨折。”西里斯从她手里拿走一团被子,挂到自己肩上,“换灯泡摔下梯子了。不过不必担心,伤势不严重,很快就能出院。”
客厅里的长沙发已经被西里斯变形成一张舒适、宽敞的床榻。詹姆斯坐在没有炉火的壁炉前,对着暖气片发呆。
电视机早已被关闭。方才铺满爆炸牌的桌子上多了一只精致小巧的收音机,巫师无线电新闻联播刚刚结束音乐类节目《魔法时间》的放送,塞蒂娜·沃贝克的新曲已至尾声。
广播开始播送魔法部的今日公告,詹姆斯收拾着爆炸牌的手顿住。正在冰箱里翻找啤酒的西里斯直起身来,看向收音机。维罗妮卡铺床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今日凌晨四点钟,一支特遣傲罗小队在麦宁威尔镇捣毁三处食死徒安全屋,缉拿食死徒11名。11名食死徒已被移交至威森加摩接受审讯……”
“他们忙活了将近两周,然后就告诉我们抓到了11个人?”詹姆斯不可置信地跳起来,抓起沙发上摊着的报纸,扔到收音机上。收音机声音被盖住,报纸滑落,广播声又清晰起来。
“……这一场全国袭击涉案人员众多,我们很高兴得知魔法部愿意公开因徇私舞弊或渎职而被革职的官员名单……”
信号时断时通,一连串姓名乘着粗糙的音频声跳进耳里,詹姆斯伸手摆正了天线,于是三人都听到了一个名字的后半段——“多洛霍夫”。接下来所有的名字都被铁灰色的小机器清晰吐露,陌生的名字与姓氏胶着了她的神经,维罗妮卡揪着被角的手指不断收紧,她沉默着,屏息凝神,胸腔里好像卡住了一根随时会脱落的针刺,只需要一次小小的推动,便会下坠着直逼心脏。
直到广播员称魔法部将从阿兹卡班调派一部分摄魂怪驻守全国各地,她才细微地舒了口气。
她不想听到卢修斯的名字。
詹姆斯收拾完了桌子,上前替她帮忙。
“听上去魔法部信心满满。”詹姆斯略带怀疑地说,“他们似乎不想大肆谈论这次袭击案?我敢打赌这事没他们说的那么轻松——这可不是抓捕几个罪犯、开除几个官员就能解决的事情。”
“那可是魔法部。”西里斯笑了一声,“你指望他们能对你保持诚实?”
维罗妮卡想起自己与西里斯离开魔法部的那一天。那天下午魔法部一楼大厅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低声谈论英国各地发生的袭击,维罗妮卡甚至还能听到“保护詹肯斯女士的傲罗都被狼人咬掉了脑袋”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即便我们总对同一个话题持有截然不同的意见,但我们的目标是始终一致的。尤金妮娅·詹肯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也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同僚。一年前她不堪重负,将部长一职交付于我时,我曾向她郑重许诺:我将拼尽全力铲除伏地魔的势力,护人民安危。如今,伏地魔与他邪恶的仆人们愈发猖獗,他们烧毁詹肯斯女士的安全屋,残忍杀害恪尽职守的傲罗,羞辱她的遗体,迫害无辜的平民,大肆宣扬这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行径,公然挑战魔法部权威——他们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那时哈罗德·敏坎向整栋魔法部大楼进行了一场沉痛而愤怒的演讲,而在两周后的今天,他的确做成了一些事情。
但维罗妮卡必须承认。即便魔法部之前在食死徒发动袭击的第二天就在全国范围内发布通稿,又在圣诞假期尾声将至的这一天将成果公之于众,在经历过案发现场、又目睹魔法部部内乱象后,她再也难以相信今天《预言家日报》上“危险已被控制在安全范围内”这一说辞了。
“你认为那些话能够有所帮助吗?”维罗妮卡忽然问西里斯。
床已经铺好了,詹姆斯四仰八叉地倒在床铺上,撑着脑袋,好奇道,“什么话?”
“噢,守门人。”西里斯像想起了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对詹姆斯说,“乌里姆奇审讯的时候我的确想了一下,海德公园那个守门人有点问题,他似乎希望自己听上去对魔法部无比感激,但他开启入口——拿出克劳迪的纪念旗帜时,他表现得相当粗暴无礼。”
“言行不一。”詹姆斯点头。
“然后——”西里斯把字条交给维罗妮卡。
“我没有把这些话告诉魔法部,但我告诉了唐克斯教授。”西里斯眼神示意那封信,“今天下午她回复我,她和埃德加擅自重新检查了海德公园杂货铺的那具尸体——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月前。跨年夜时我们见到的并非本人,闻到的恶臭应该源自用于掩埋尸体的过期食物。至于为什么当时没能查清这一点、而教授他们为什么现在才能够‘擅自检查’,我认为这就是哈罗德·敏坎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了。”
维罗妮卡重新折叠好字条,叹了口气,“她让我们尽量少出门,这是你认为实际情况比魔法部通稿所宣称的情况更糟糕的原因?”
西里斯点头,“显而易见,她关心你,这让她比魔法部更可信了。”
当晚维罗妮卡躺在床上,思绪纷杂,困意全无,只能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乌里姆奇尖锐刺耳的声音徘徊在耳畔,唐克斯教授疲惫的眉眼与哈罗德·敏坎冷酷的面容从脑海里一一掠过,马克西米利安街所遭受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她从未觉得自己与战争的距离就在咫尺之间——童年时期她的确身处一个硝烟四起的年代,但那段时间她被戴安娜守护着,被一只具有强大魔法的旅行箱保护着。科克沃斯超市的一片狼藉以及一排尸体是她脑里与“战争”紧密相连的全部回忆——而当这世上许多人都曾经经历、或者正在经历的遭遇就这样猝然展示在她面前,血淋淋地摊在她眼前,她——她害怕了,她仍然清晰记得那种被恐惧支配四肢的感觉,那让她的每一道咒语都软弱无力。
然后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成。她这样的人哪有指责哈罗德·敏坎的资格。
有人在她面前鲜血四溅,有人在她面前凄惨死去。
她救不了谁,甚至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西里斯——
倘若西里斯在马克西米利安街时……
她无法想象下去。
一股冰冷的恐慌袭上心头。
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了她轻微颤抖的身体。
“维拉?”西里斯轻声问,“睡不着?”
“嗯……”
她抬起眼。
他深邃的灰眼睛凝视着她,“怎么了?”
一道莫名的力量莽撞地闯进心里,她破碎的情绪骤然寻得了一个温暖、坚定的支撑。
“……没什么。”维罗妮卡用力抱紧他,“只是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