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胤褆直直坐在中堂正位上,这些年来,无数个日与夜的等待和期盼,今晚就要见分晓!
回想过往,他十六岁就随福全出征,指挥战事,战绩斐然;二十岁随皇帝亲征葛尔丹,任前锋营,参赞军机;二十四岁封直郡王,一时风头无俩。论功绩论才干他哪一样比胤礽差?就因为自己不是嫡出,那胤礽就事事要高他一头么?胤褆紧了紧拳头,眼里的不甘与嫉恨更浓了几分。
东天已翻出了灰蒙蒙的雾色,万物渐渐从黑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隐隐绰绰不甚清晰,却刺痛了胤褆的眼睛,他动了动有些僵掉的身子,挪了几步走下阶矶,直待第一缕阳光斜斜撒下,他眼里的光终究黯淡了下去。
此刻,高高在上的皇帝面色阴沉,看向胤褆的眼神如冰渣子似的,却又迟迟未提刺杀一事,将胤褆的心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皇上,儿臣有事启奏。”胤祉踏出一步,埋首而跪,他迅速斜睨胤褆一眼,暗暗勾起的嘴角像极了毒蛇信子,“儿臣近日接到喇嘛吧汉格隆告发直郡王以鬼物魇镇废太子一事,因惧怕东窗事发被杀害灭口,便幡然自首以求保命。此一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懈怠,已细细盘问并将过程记下,但凭皇上过目。”
胤祉双手举高于顶呈上册子,由梁九功递予皇帝仔细翻看。
皇帝看完,脸都气黄了,二话不说即刻宣了喇嘛上殿,又命人去胤褆府中搜寻证物,不消多时,果真搜到魇镇之物十余件。
人证物证俱齐,胤褆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了,他也不再挣扎,面上似蒙了一层灰败之色,再也没了往日那豪气冲云霄的气度。
好似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皇帝在上首气得直喊乱臣贼子,当即下了一道谕旨:“胤褆魇镇皇太子,不念父母兄弟,行事凶恶已极,事无顾忌,莽撞顽愚,今日起革除王爵,幽禁府中,遇赦不赦!责令八旗护军八十人,在胤褆府中更番监守,若有玩忽职守者,当灭九族!”
至此,大阿哥一党再没了机会...
此时的胤禩正倚靠在床头听着高明禀告宫里传出的消息,一切正如他所料,一十六名刺客全部身死,死无对证,皇帝即便心里明朗也决计不会在朝堂上提起,而胤祉居然恰在此刻污蔑胤褆魇镇事,也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受了谁的指使?可不管如何,也不论真假,胤祉此举在皇帝那里简直成了瞌睡递枕头的好儿子,所以此案才会草草了结,幽禁胤褆。
木已成舟,多想无益。胤禩也不是执拗的人,放宽心将养了两日,风寒也就好了七七八八。
“启禀主子爷,四贝勒来看您了,这会儿刚进二门。”门外有小太监扣了两记门扉,轻声回禀,“四贝勒还说,您身子尚未好全,不必起身相迎。”
“知道了。”胤禩在床上躺了几日,一时倒真有些犯懒,也就老实不客气,只让高明伺候着披了一件赤红色的外衫就倚在了床头。
高明安顿了屋里,正欲下去准备茶水点心,将将开门,就听到外头一个清脆的童音自院落里传来。
“八,叔!”穿着大红袄子的弘时由奶娘抱在怀中,此刻正嘻嘻笑着旋过身子向屋里张望。
“可是弘时来了?”胤禩原有些恹恹的,此刻却来了精神,见弘时简直比挂历上的福娃还要可爱上几分便愈加爱不释手,搂进怀里不知怎么疼他才好,一时倒将胤禛忘在了脑后。
胤禛坐在一旁,拳头抵着上唇虚咳了几声,“身体可大好了么?”
“多谢四哥来瞧我,已经好得差不离了,再过两日就可上朝了。”胤禩一边回答,一边将弘时放在床榻上任其玩耍,见他小身子扭来扭去甚是滑稽,脸上便藏不住的笑容。
“嗯,自己身子要多保重。”胤禛顿了顿,像安慰又似试探道:“此番大哥被幽禁,你...也别太难过,福祸相依,此后有转机也说是不准的。”
“我明白,终究是大哥自己冒进了。”胤禩面上淡淡,看不出喜悲。
“你明白就好。”胤禛兀自点点头,“这一两日,皇上在朝堂上为废太子已是多番辩护,称其被魇镇方作出许多暴虐荒唐之事,又说起杭州刺客一事并非废太子所为,乃是有人诬陷。况且又提到先皇后...凡此种种,我恐怕皇上是要起复废太子了。”
胤禩有些讶异,望向胤禛的眼睛是满满的探究。前世里,二人虽然不曾过早交恶,但像此番推心置腹的话也是从来没有的,这老四莫不是吃错了药?
胤禛拨弄了几下茶盖子,抬眼时见到的已是胤禩清亮无暇的眸子,透过窗口撒进的几片斜阳,整个人像是泛着浅金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
“可是太子被废不过才四个月罢了,皇上金口玉言,怎么会如此反复?”
胤禛低头又虚咳两记,执起茶盏啜了小口,“这个自然有道理的,此前你我一同关押看管废太子,想必你定知晓咸福宫刺杀一事,十之八九是由大哥一手策划,只因不曾留有活口,皇上才压下此事,也是为了皇家颜面,才在朝堂上只字未提。可大哥的作为委实惊了皇上的心,如此明目张胆,胆大包天,比之废太子更甚。”
胤禩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接道:“四哥的意思我明白了,皇上这是缓兵之计,将废太子复立只是为了表面的平和而已...君之用其能,非欢也,只欲测其心,缓其局也。”
“确是如此。”
“多谢四哥提点,弟弟受教了。”胤禩笑着抱拳,还装模作样向胤禛作了揖。
胤禛也不由笑将起来,见他今日难得套了赤红色的衣裳,面上也不似以往苍白,映着淡淡的笑靥含情的凤眸,更是令人无不动容三分,心里没来由的酥痒起来…垂在膝上的手蓦地握紧了拳头…
“八,叔。给,给!”弘时突然一手在脖子上扯着什么东西,一面不住的喊着给。
胤禛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瞧,原来弘时想要将脖子里的护身符摘给胤禩,于是一手解了护身符,再一次细细摩挲起来,“这是弘时一岁生辰时从道观求来的,说来也是奇怪,之前弘时身体极差,吃药跟吃饭似的,可打那之后身体就渐次好了起来,连性子也活泼了,现如今快两岁了,却再没吃过药。”
“这么说来,这护身符倒是灵验,拿来我瞧瞧。”胤禩接过来,见这护身符做得极是小巧精致,大红色的细棉布紧紧咂咂裹成一个三角,正反都绣着细致的符文,而边沿则是用的上等金丝线一缕一缕绕得严严实实,“此物很是不俗,况且这般灵验,倒是应当好好戴着才是。”
“既然弘时愿意给你,你就留着罢。再说你自己又是三灾八难的,说不得这中间也有你的缘分。”
“四哥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胤禛端起茶盏,用茶盖刮了刮水面上的茶沫子,抿了一小口,看着桌上盛放的点心,不由心中欣喜,“你倒是向来记得我爱吃五仁酥。”
胤禩一怔,望了眼胤禛手里捻着的点心,嘴角有些微不自然,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只好笑一笑作罢,转而去逗弄弘时。
“弘时喜欢这个护身符吗?”
弘时整个人趴在胤禩大腿上,抬起圆圆的小脑袋,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喜,欢。”
“既然弘时喜欢,为什么要给八叔呢?”胤禩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头,异常宠溺。
“喜,欢。”小弘时玩着自己的手指,嘟着嘴奶声奶气道,“喜欢,八,叔。”
胤禩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是,比起护身符,更喜欢自己呢,“这小嘴甜的,长大了可还得了!”胤禩忍不住上手揉搓圆滚滚的小弘时,惹得小东西嘻嘻哈哈笑得直喘气,骨碌一下爬起来,将脑袋拼命拱到了胤禩脖颈,痒得胤禩“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转眼又是一个月,起复废太子其实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不过他老人家向来喜欢绕弯子,兜兜转转在此间每每提起胤礽就郁郁寡欢的模样,更有甚者提起赫舍里氏便潸然泪下,痛诉底下的奴才将胤礽给带坏了。大臣们也不是傻子,见此也就三三两两上折子请求皇帝复立废太子,头先皇帝还假意怒斥,之后也就借驴下坡下诏书复立废太子了。
太子被废不足六个月,今又复立,未免儿戏,只是谁也不敢有异议...
.......
腊月的夜晚总是寒风刺骨,光秃秃的树枝投射在窗户纸上张牙舞爪,极是渗人。
“谁在外头?”是夜,胤禩正在房内挥毫,不料窗框上人影一晃而过,紧接着便传来门外高明的闷哼声。
“八贝勒好雅兴。”门被一把推开,混杂着外头的冷风席卷而来,屋里的温暖霎时消散无踪只余淡淡的熏香似有似无。
来人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哂笑与得意,跨进门槛只微微斜了一眼胤禩,径直就坐到了上首。
“居然是你!”胤禩只愣了一瞬,便立时哼笑一声,“我早该猜到的,否则当日在扬州也不会这般巧合了。说罢,你蛰伏在我府邸究竟所谓何事?”
胤禩一丝慌乱也无,反而重又执笔挥毫,似乎此人的到来早在意料当中。
“哼,装腔作势!”武蜻翻了个白眼低声咒骂,单手撑着下颌,望着胤禩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就不怕我是为了来杀你?”
“你若想杀我,机会多得是,又何必等到现在?恐怕你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帮忙的罢。”胤禩从善如流,笔下不曾停顿,如行云流水。
“求你?”武蜻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了起来,眉间血痣似是更加艳红了几分,“凭你也配么?”
胤禩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短箭应声扎进手边的书案上,他惊了一下,手中毛笔顺势一歪,好好一副字就写坏了。
“哈哈哈哈哈,好玩么!”武蜻歪着脑袋,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气,眼里却像淬着剧毒,一个不慎就杀人于无形。
“不好玩吗?”见胤禩只是搁下纸笔端坐,并不动怒,他有些无趣,杏眸一转又道,“那我告诉你一个有趣的事儿,你铁定感兴趣...你最最亲爱的十四弟被我下了蛊毒,这个应该够好玩了吧?”
“卑鄙!”胤禩忿然起身,一双凤目似染了火,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
像是终于得偿所愿,少年向后一仰,整个人舒展着倚在太师椅中,一手撑着额头嘻嘻笑道,“真是好骗,其实呢,是你自己中了蛊毒...难道这一个月来你不觉得胸口闷闷的吗?”
胤禩敛下眼睑,似是回忆着什么。
“你要是不信的话,试试点一下胸口的神藏穴,是不是剧痛难忍。”
胤禩将信将疑,却依旧轻轻点了点神藏穴,立时闷哼一声,似乎疼痛非常,慌乱中堪堪撑住了近前的案几才缓住身形。
武蜻这下兴致更高了,一跃而起,隔着书桌上的烛火,好似怜悯地觑着胤禩,猛地探过手去一把将他的脖颈扣住,胤禩被迫扬起脖子,因呼吸不畅脸色涨得通红。
“胸口是不是特别痛呢?不过没关系啊,反正再过三日就不会痛了...你这么瞧着我作甚?”见胤禩斜睨着他一脸怪异,武蜻松了手,鼓起脸颊,好无辜的望着胤禩,“这次我没有骗你,因为死人当然不会痛啊。”
胤禩见他说话既是幼稚又是阴毒,恨得牙痒,又无可如何,等咳嗽了一阵,缓过劲来才无奈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呃,让我细细想想。”武蜻旋了身背对胤禩,忽然一敲自个人儿脑门道,“有了,现在方有一事吩咐你去办,若是办得好,解药自然予你,可若是办砸了...啧啧啧,我就没法子了。”
话音既落,他从腰间掏出一小张羊皮纸,背手一扔,落在了胤禩跟前。
“莫道荧光小,犹有照夜心。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胤禩轻诵着纸上的五言绝句,这下是真正疑惑了,总不是要他吟诗作对吧,“你这又是何意?”
“这是一首反诗,你看不出来么?”
胤禩皱眉又细看了一遍,并未觉出不妥。
武蜻此刻挺直了肩背,望着门外黑黢黢的院子,眼里再没了戏谑,“十年前,湖州庄家一门七十九口人,皆因这一首反诗被抄斩!”他转过脸来,面孔因愤怒而狰狞扭曲,眼光里嗔恨透幕,“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一首反诗吗!”
“我...”胤禩纵有心为皇帝辩驳,却再也张不开口。十年前的他还尚小,但是这个满门抄斩的大案他是有耳闻的。因由众多汉人士大夫难以接受清廷入主,总是认为乾坤反复,中原陆沉,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介时皇帝便一律的严拿重拟,顿网探渊,杀一儆百,从未手软。然而办大事者不拘小节,胤禩或许对无辜的文人有所怜悯,但从未觉得皇帝的做法是错的,刻在骨子里的征服欲让他们不能忍受被质疑和反对。
“你是庄家的人?”胤禩见他如此疯魔,其实也不必猜,“当年庄家被屠满门,听说最小的孩子才五六岁,虽未斩首,也因种种原由重病身亡...难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闭嘴!当年那个孩子早就死了!”武蜻死死盯住胤禩,“我只吩咐你翻案,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还有,当年斩首名单里有一名年满十六的少年,叫庄书义,可是此后却并未见其尸首,我要你查到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是大清堂堂八贝勒,凭什么听你差遣?”胤禩蓦地抽出书案旁的利剑,出其不意地往武蜻背心而去,不料却被一偏身,轻巧躲过。
二人衬着黑夜浓重的郁色迅速拼杀在一处,因都带着戾气,动作难免狠绝,而显然的是,胤禩占了下风,他即便利剑在手也不是武蜻的对手,有好几次堪堪躲过武蜻的拳风。胤禩也不慌乱,只是继续进攻,不想,武蜻脚下微退,一个旋身,翻飞至胤禩身后,一脚就将胤禩手中的剑踹至半空,他一个飞跃接住利剑,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贴上了胤禩脖颈处地皮肤,剑锋甚至削落了他散乱的几根发丝。
“你居然敢偷袭我?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武蜻怒上心头,利刃将胤禩的脖子割出一长道血痕,顿时血珠立现。
胤禩却毫无畏惧,直视武蜻嗤笑一声,道“只怕你已无能为力。”
此时,武蜻才直觉丹田及胸口处整个儿气血翻涌,无法自控,突然之间身体竟然像失了知觉,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咣”一声,随着手中利剑落地,他的身体也软倒在地,口中直直吐出鲜血来,一丝血线挂在了唇角。
“怎么样?很惊讶自己为什么会中毒,而我却不曾中毒,是吗?”胤禩蹲下身来,少年因虚弱只堪堪半抬着脸庞,面上沉静,仿佛写着悉听尊便四个字。
“算了,恐怕你也不想知道。”胤禩直起身掸了掸长袍,不再多言。他从武蜻第一次送药就察觉了不妥,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左手的虎口怎么可能有剑痕?那分明是惯使剑术的人才会有的伤口!
然而因着武蜻是白莲教小头目的身份,胤禩实是不好自作主张,只唤了下人将武蜻关押起来便罢,等天亮后禀报皇帝交予刑部惩处。
许是致使武蜻中毒的引浑香的缘故,胤禩最近总不得入睡,虽说那熏香对一般人应是没什么影响,他却始终觉得有些气闷,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却听外头小太监慌里慌张地禀告,关押着的人犯打伤了护卫跑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时辰,武蜻居然就能恢复力气逃跑,看来他不仅擅长用毒,竟还善于解毒。
思及此,胤禩气得更是胸闷,憋了一肚子火无从发泄,脖颈处的划伤此刻正一跳一跳地刺痛。他有预感,他与武蜻,之后还必将有一场恶战。
......
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屋檐下还挂着一串串小冰凌,在微弱的日光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甚是可爱。
紫禁城一落雪就像足了一副画卷,有着画不尽亭台楼阁,话不尽的阴谋阳谋。
大年三十这天,众人起的比平时都要早些,各宫的妃嫔们也在黎明时分来到太和殿上,格格们天不亮就已梳洗打扮完毕。众人的服色与寻常不同,阿哥、世子、妃子、公主都穿上了官服,头戴翠钢,身穿衬衣,外罩红青长褂,女眷们仍是梳了紧紧的把子头,只是两把头上,各插了艳丽动人的珠花宝钗,另还坠了两条大红穗子,长长得垂至肩头,显得格外喜庆热闹。
待太后和皇帝上座之后,众人便一个轮一个地向其请安跪礼,皇上受礼过后便要立即赶赴保和殿接受群臣贺礼,因此只留下太后端坐着受着女眷们声声说着吉利话。
只是太后不通汉语,与大家用满语交流了一番便只由宜妃和五阿哥胤祺左右搀扶着往御花园赏雪去了,众人一瞧两个大头都不在,便也不再拘着,各自三三两两挟着往爱去的地方去了。
等用过晚膳,凡属三品以上王公文武百官,以及各府福晋、格格等,一律着吉服由福华门而入,至太和殿朝见皇帝,然后,皇帝再率领众人到三海欣赏烟火盛会。先放一挂长鞭,然后放各种花炮、烟花、花盆、葡萄架以及各种鸟兽花炮。
进贡的烟花腾空而起,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炸响,一簇簇银光闪烁,宛如红霞纷飞,银雨倾泻,或跳于海面,或飞腾闪耀于高空。也有一株株、一团团,红如玛瑙、蓝似琥珀,白像珍珠,绿比翡翠。
当盛会达到高潮时,全海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只见天上地下,到处蜂飞蝶舞,到处异彩奇葩。
胤禩从来不喜过于热闹的场面,此番盛会一早闹的他有些头痛了,便寻了远处湖边的一方凉亭吹吹冷风,连高明都被他遣得远远的。
“夜凉如水,怎的在此偷闲来了?”
“四哥不是也偷闲来了?怎的没带了四嫂一道过来呢?”胤禩笑着调侃,还故意歪着脑袋往胤禛身后瞧了瞧。
胤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方才吃了酒,出来走走散些酒气罢了。”
胤禛确实喝了不少,胤禩立在他身旁,浓重的酒气差点没将他熏个仰倒。
“四哥入了户部,多喝些酒庆贺也是应当,只是今日天色不早,待明日,弟弟必登门造访,介时咱们再好好喝一杯,如何?”
许是酒劲上头,胤禛变得愈发爱笑起来,映着烟火的忽明忽暗仿佛棱角分明的脸颊也柔和了起来,一双狭长的时凤眼好似揉进了万千情意,深深望着胤禩轻声回答:“好。”
胤禩被他盯得很是尴尬,总觉浑身不舒坦,兀自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子,“那...弟弟先回了,明日再登府叨扰。”
“等等,”胤禛解了身上的狐裘披风往胤禩肩头上罩,“天凉,你身子弱,还是把披风裹上吧。”
“多谢四哥。”胤禩双手握住披风领口,不漏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胤禛借着给他搭披风的档口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简直想把胤禩圈进怀里。胤禩浑身一震,脸上的笑容都僵硬起来,差点蹿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烟火还在继续,照得胤禛眼里明明灭灭恍恍惚惚,怀里的人精致动人的侧颜,微微颤动的睫羽,无一不是在撩拨着胤禛。多少次,在梦里将这人搂紧,摩挲,亲昵的互唤名字...他一把握紧了胤禩冰凉的手,顺势将其拉入怀中。
胤禛醉酒,胤禩可没有。他一下便挣脱开了胤禛的桎梏,披风也就此落在了地上。
“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胤禩边说边退后几步,脸上仍是挂着僵硬的笑,只是声音却不再温和。
望着地上被胤禩无情踩踏的披风,胤禛不由锁住了眉头,双眼泛红,不悦道:“你以为呢?”
他性格内敛,与其他兄弟间并不热络,唯有与胤禩胤祥能耐下性来说几句贴心话,胤禛自问对胤禩已是关怀备至,甚至于胤禩喜欢他的儿子,哪怕真让他过继,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每每有了大事小事要紧事他也总会第一个想到他...而胤禩也信赖他,会对他俏皮地眨眼,欣喜地微笑,每次去他府中都备着他最爱的点心,难道那每一次的忧虑安抚嬉笑调侃都是假的不成?
胤禛越想越觉得憋屈,借着酒意,上前一步,捉了那人的手臂,将人紧紧抵在亭柱上,“你是不敢承认还是不想承认?那我问你,为何每每都能与我投机交谈,我若忧心你便细细安慰?为何时时在府中备着五仁酥,当日问起你却欲言又止?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胤禛自牙缝间挤出几句话来,恶狠狠地盯紧了胤禩,他眼睛里的一丝情绪也不肯放过。
“你闭嘴!”如此不伦之事,胤禩只消想上一想便会汗毛倒立,几欲作呕,可是身体被重重压制,根本无从反抗,“那五仁酥不过是十四惯吃的,你作为他的胞兄,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胤禩恼恨,这一世,他一向本着与老四和平相处的想法,事事和缓,温言以待,从不曾做什么越矩的行为,怎么到了老四这里竟成了,成了这般龌龊之事,“你最好歇了那份恶心人的心思,我也只当今日没来过这亭子,没见过你四哥,否则的话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呵呵,好一个翻脸无情!好你个没心的东西...”胤禛怒极反笑,他脚下忽然出力,猛地将人撂倒在地,胤禩一时吃痛,闷哼一声,胤禛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立马欺身附上,膝盖狠狠顶住身下人的腿根,并将胤禩挣扎挥舞的双手死死按在头顶。
此番任人采拮的样子让胤禩怒上心头,一贯的微笑面具也一并被打破,他只觉脑中轰地一响,“老四,你别逼我!”情急之下竟是用了前世的口吻,不禁让胤禛也愣住了,恐怕连酒劲也去了三分。
“殿下,那儿有个亭子,不若就在那里歇会儿吧?”
“好啊,茗玉想往哪儿,便往哪儿去吧。”
亭内两人一听,竟是太子的声音,立即迅速起身,理了理衣裳,低垂着脑袋,恭敬地立在凉亭一边。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打了个千儿,两人皆有些惶惶然。
胤礽别有深意地觑着面前的两个弟弟,勾唇一笑,搂着身旁清秀的小太监暧昧不明道:“真是赶巧儿了,都怪二哥我没眼力见儿,倒是打搅了弟弟们赏景闲聊啊。”
“太子殿下言重了,弟弟不过闲得慌,随意走走罢了…想是时辰不早了,这里便先行告退了。”
太子倒是没有为难胤禩,只是紧紧盯了胤禩一时,而后也就挥挥手,算是准了。
正当胤禛也欲开口离去时,太子爷倒是望了波光粼粼的湖心率先发了话,“四弟真是好魄力!二哥这里倒是佩服得很呐。”
胤禛袖下握着的拳头紧了紧,面上却佯装不明此话,垂着眼帘道,“臣弟愚钝,不知太子言下之意,恐怕是臣弟累极了,还请太子殿下准臣弟回府歇息。”
胤礽哼笑了一记,向身边的茗玉使了眼色。
“四爷,可是累了,让茗玉给您捏捏肩可好?”唤作茗玉的太监一面娇滴滴说着话,一面软软靠向胤禛的怀里。胤禛冷冷望向那太监,还没出声便把人吓得没敢再动弹,讷讷地挪开了身子。
胤禛明白,今日之事终是自己醉酒误事太过莽撞,如今让太子碰个正着,也唯有暂时任其左右了。
“死奴才,还不给我滚下去!”太子向着太监大喝一声,那太监便诺诺地下了凉亭。
胤礽如此聪敏之人,试探了一番,又瞧了瞧胤禛的面容神色,不无豪气道,“此处不过你我二人,二哥在此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老爷子若是知晓你那心思,定是大发雷霆,说不准将你和八弟一道发落了事,可你二哥我是个开明人,只要你一心跟着二哥,往后嘛…自然会让你事事顺心的。不过咱丑话也说在前头,要是四弟不屑你二哥的这点能耐,那么二哥自然也不会如了你的愿。”
“...臣弟惶恐,愿为太子殿下效劳。”
“哈哈哈,都是自家兄弟,就甭多礼了,今日咱们便在这亭子里不醉不归…”
另一边胤禩下了凉亭便一路往前殿而去,暗暗咒骂起胤禛来,前世里,二人虽然小时也算有些情谊,成年后也不过见面点头,直至最后相看两厌,简直到了杀之而后快的地步,怎么今世却是这样的局面?今日一来,自己终是和老四翻了脸…也好,起码再不用装着亲密,同那人虚与委蛇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