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群臣垂首侍立,静若寒蝉。
“朕将数十年积累的术数算稿都拿了出来,就编出了这么个东西来?”皇帝将手里的册子重重掷于案上,“胤祉,胤禩,你二人就是这么编书的吗?罔顾朕还亲自于你二人讲解辩驳。”
“儿臣知罪!”胤禩此时虽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迅速跪下先请罪。
“启禀皇上,三弟近来身体抱恙,早前已请旨休沐十余日,昨日我与四弟同去探望,见他依旧缠绵病榻,虽人在病中,却很是记挂皇上吩咐编书之事,”胤礽面色戚戚,接着又道,“恐怕这编书一事...也是情有可原。”
胤禩算是听出了门道,左不过将编书一事推到了他一人身上。可他虽谈不上精通历法算术,但是依据古人所做规模方式,他编起来也算得心应手,断不至此...难道那书册竟被动过手脚?
“三哥主编此书,八哥不过从旁协助,再者说书既成册,以三哥严谨好学的脾性,他必定是审查过的,不然也不会允了八哥呈予皇上过目,如此想来此事还是有些蹊跷。”胤祯面色沉凝,向着皇帝做了揖,又转向胤礽与胤禛。
“如何蹊跷?书册是八哥亲自呈上,八哥自己都认罪了,十四弟想护短也要有个章法才是。”
胤祥与胤祯二人一直单独由法海教导,无论诗词骑射样样都要争个先,因此两人一向不对付,而胤祯作为弟弟,各方面则略胜一筹,也更得皇帝喜爱,所以胤祥无论何时都得上前刺一刺他才罢休。
胤禟猫儿一般的圆眼睛眯缝了一会儿,也上前一步说道:“十四弟不过称述三哥做事严密,滴水不漏,十三弟怎么就急着要给八哥定罪了,莫不是心里有鬼?”
胤祥气得不轻,还想再争辩,却被胤禛拉住了手臂。
“行了!此事暂且放放,等胤祉康复让他来回我。”皇帝又望了眼跪得笔直的胤禩,“老八,往后编书一事你就不必参与了,起来罢。”
“儿臣,遵命。”胤禩暗里瞟了三人一眼,缓缓起身。他虽不曾受到责罚,却给皇帝留了一个办事不利的印象,想来胤礽他们也就是这个目的了。
退朝之后,走在宫道上的胤禟越想越不甘,他一向喜爱西洋的算术几何,此次编书实则他也出力不少,眼见书成,他自是满腔欣喜,以为胤禩定能受到皇帝大力赞赏,没想到...
“老十三,你站住!”胤禟疾走几步,上前就揪住了胤祥的领口,“说,是不是你们动了手脚?”
“你无凭无据,就敢血口喷人?有本事去皇上跟前说。”
“我现在当然没证据,不过我警告你,一旦我查出始末...你就走着瞧!”
胤祥格开胤禟的手臂,二人近身搏了几招就被一旁的胤禛制住了。
“身为阿哥,贸然动手成何体统?”
胤禩一下子没能拦住胤禟,见胤禛出手了才上前将人护到身后,“四哥所言极是。贸然出手自然难有胜算,只有忍耐再三,卧薪尝胆方有机会一飞冲天。”
“你这是什么意?”
“没什么意思。”
胤禩与胤禛四目相对,互不相让。一个言笑晏晏,一个冰冷沉默。
......
很快到了万寿节。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拜,高呼声于太和殿内回荡开来,颇有千古君臣的气势。
宴席开始,众臣便一一向皇帝讨起了吉利话,一时间,殿内吟诗颂词的声响此起彼伏,皇帝面上笑吟吟的,捋着胡子,倒也受用似的微微点头,只是眼里精光四射,没有一点欣喜之色。
太子爷则端坐于皇帝身旁,面上自是一派雍容,只有时不时向着殿外的方向飘散的眼神透露了一丝忐忑与焦躁。
胤禩坐在不打眼的位置,微微有些不安,从各方搜集的消息来看,今日必定不会是一个安稳的宴席...
“皇上,儿臣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予您。”十四单膝跪在宴席正中,眼角飞扬,意气风发。
“呈上来吧。”皇帝不觉摸了摸胡子,眼里终于现出一丝欣慰来。
“皇上,这礼物可是呈不上去的。”
“哦?”康熙不禁来了兴致。
“皇上看着便好。”胤祯说着抽出背上的木剑,一个旋身挥洒开来,动作利落,遒劲有力,瞬时四周掀起一片叫好之声。
胤祯继续舞剑,寻了空挡居然还能暗中朝着胤禩挑眉眨眼,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在连续翻腾的十来个筋斗,和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胤祯才结束了舞剑。
“好啊,想朕这么大的时候也好舞剑啊,哈哈哈。”
皇帝笑得开怀,底下的王公大臣不免又是一番溜须拍马,更有甚者拿太子来作比较。
“十四阿哥剑术了得,不觉让微臣忆起当年太子殿下年少时的风采来。”
太子自小由康熙一手带大,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有一年献于康熙的寿礼便是吟诗舞剑,也是夺得了头彩,让众人念念不忘。
“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不过...十四却比保成多上几分豪情呐。”皇帝幽幽地一句带过,惹得众人面面相觑,言下之意这十四阿哥竟是把当年的太子都比下去了不成?
龙心难测!众人不再多言,只低了脑袋喝酒。
胤礽不动声色,嘴角的弧度却慢慢僵硬起来。
“十四要什么赏赐?朕可一一应下。”皇帝难得开这金口,又是任君选取的意思,自是更加难有了。
胤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笑道:“儿臣不缺什么。再说今日乃是万寿节,给皇上送礼那是理所应当,儿臣怎么能有脸要这个赏赐?儿臣一心只求皇上万寿无疆!”
皇帝点点头,“你的这份纯质孝心甚是难得呐...这样吧,你初出宫建府,要用银子的地方必定不少,就赏赐你白银五万两吧。”老皇帝还是一贯偏心的,毕竟年前胤祥也才刚出宫建府,胤禟胤珴也不过早了一年,怎不见皇帝都赏银子呢?更何况胤祯已经被特准了府中一应需用都从宫中内务府领取,还能有多少用钱的地方?
“谢皇上赏赐!”胤祯也不客气,赏银可比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多了。
“有刺客,有刺客…”忽然间殿外传来宫娥的惊呼,一批侍卫持刀窜入,立时将太和殿团团围住。大臣们惊慌不已,却也不敢有大动作,瑟瑟缩在席位上动弹不得。
看这些侍卫的着装,竟是亲军营的人!
皇帝脸色阴郁,沉声道:“索额图,你好大的胆子!”
介时,索额图跨进殿内,躬身大喝,“方才有人看到刺客入殿,臣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
皇帝步下台阶站定,眼神冷然如冰,“大殿之上,若非朕的命令,谁也不得带刀入内,否则此罪当诛!”他眯起眼睑,额上青筋凸现,已然暴怒不已。
“臣不过尽忠职守,保皇上安危…还请皇上三思。”索额图说罢稍稍抬起脑袋,望着皇帝的眼睛字字句句皆不退让。
显然,索额图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此时才会咄咄逼人,他早就迫不及待要让太子爷上台了。
事已至此,众人手心里皆捏了一把汗。
胤禩心中明朗,难怪此前索额图府上频繁动作,而胤礽毓庆宫中也不太平,原来留了一手狠的在这里。可惜以皇帝耳目,恐怕早就被识破了,没有挑明也只是为了一网打尽罢了。
“你这乱臣贼子,今日必要你血溅当场!”胤祯之前正在宴席正中,此刻自然顺势挡在了皇帝跟前。
皇帝上前两步,将胤祯拉在身后侧,冷硬地立在那里,像是在思索,又像在等待。
“保成,你看待如何?”忽然,皇帝转面向着胤礽缓缓问了一句,声音淡淡的,连眉毛也不曾一动。
胤礽倒是料到了一般,跨前几步,朝着康熙揖了揖,垂着脑袋,一丝表情也看不见。“儿臣一切都以皇上的安危为重。”
轻巧一句话,听在皇帝耳朵里却如全不是滋味。其实不是没料到,只是想的总没有听的来得实在,来得更让人痛心。看着从小养在身旁的儿子,付出如此多心血教养的儿子,如今,如今却…
“呵呵,真是朕的好儿子,真是朕的好儿子啊!”皇帝苦笑一声,神情蓦然间像是苍老了许多,仿佛连眼角的纹路也一下子清晰起来,彰显出十足的老态来。
底下众臣以为江山即将易主,除却太子一党的朝臣外皆惶惶然,暗自叹息摇首。
蓦然间,“嗖”地一声,从大殿最内侧的角落里急蹿出一支箭来,直冲康熙背心而去,胤祯也在那个方向...
时间太过短暂,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胤禩脑中一片混沌,几乎是靠着本能冲了上去,事后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就在那刻不容缓的时刻,他居然就这么以身为盾,甘愿赴死?
只听“嗤”一声,是短箭进入皮肉的声响,胤祯猛地旋身,只看见胤禩应声倒在了地上,鲜血自背心汩汩而出,染红了那件天青色的袍子,染红了胤祯惊惧的双眼。
“八哥!”
胤祯扑倒在地,看着胤禩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心神俱震,脑中也轰得一声好似山崩地裂,再难思索。
幸而太医院秦院判在此,他不敢耽搁,立马上前粗略查看起胤禩的伤势。
皇帝也是忿恨而震惊,迅速朝着身旁的侍卫递了个眼色。
外头也不知是谁尖声喊了“护驾!”二字,瞬时,护军营、火器营的士兵应声而入,将原本亲军营的士兵包围起来。
这么一来,索额图与胤礽彻底傻了眼。
原本以为一切皆在计划之中,原本以为木已成舟再无意外,却万万没想到皇帝早已有所防范。方才皇帝黯然的表情差点让胤礽以为自己成功了…难道,那竟是错觉不成?
“扑通”一声胤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索额图原也不是雄心豹胆,此刻自然知晓再无胜算,不觉膝盖一软,也直直跪趴在地,再不敢出声。
“启禀皇上,八贝勒亟需送往安静之地,急待微臣将利箭拔出,否则恐有性命之危。”
“准!”皇帝望着跪在地上的胤礽,自牙缝间蹦出一个字来。
一场声势浩大的逼宫居然就这么悄然落幕,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也不敢相信。
胤礽颓然跪在空空荡荡的殿内,满脑都是“完了”二字。
的确,一切都完了,再无翻身之地。然而他也并不后悔,他当了近三十年的太子,处处受到掣肘,他受够了这样的太子之位,更何况他之前被废除后,皇帝显然已不再信任于他...他的处境又有谁能理解?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逼宫,只为了搏上一搏!
另一边,胤禩被迅速抬至了就近太和殿的中和殿,此时不止秦院判,还有几名太医也一并跟了进来,皆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胤祯胤禟胤珴三人皆忧心如焚,望着几名太医利落地剪开胤禩背心浸透鲜血的衣衫,箭伤便赫然在目。
“三位阿哥,微臣准备拔箭了,要不要先回避…”
“我们都在一旁守着,请秦太医拔箭吧。”胤祯总算恢复了一丝冷静,只是眼里早蓄了泪水,身体也依旧战栗,似乎连带着心脏也跟着一突一突地更加迅速凶猛地跳动起来。
胤禟显见胤禩伤口虽撒了止血粉,却阻不住汩汩鲜血,他如何还能控制自己,不禁怒吼道:“赶紧拔,还废什么话!”
“九哥,你冷静一点。”胤珴声音略带着喑哑,不忍再看床上奄奄一息的胤禩,转而扯住了胤禟的胳膊。
胤禩此刻仍是醒着的,不过因伤在背部,只能趴在床上,露出的侧脸面无血色,唇白如纸,眼皮也似沉重不堪,几乎撑不开来。
几名太医一同上前,先给胤禩喂食了止疼的汤药,又往他口中塞了块细棉纱布,以防疼痛咬伤自己,妥善安置了工具后,才一点一点割开皮肉...
这对胤祯来说就好比凌迟,他不敢看,又不得不看,那一刀一刀虽然割在胤禩身上,他仿佛也能感同身受,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刺痛,折磨得他面如纸白。
胤禩脸上满是密密的汗,却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晕厥,他咬紧了口中的纱布,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的垫絮,只发出一声声压抑的细细痛哼。
待短箭终于被取出,胤禩却终究撑不住,阖上眼帘,疼晕了过去。
秦院判立时往伤口撒了大把的止血散,黄黄白白的粉末在鲜血的浸润下瞬时粘腻成了深黄色,伤处却依旧清晰可见渗出鲜血来,他又摸了摸胤禩的脉搏和额角,皱眉继续往伤口撒止血散,而后细致地包扎起来。
“老八的伤可有大碍?”恰此时皇帝一脸冰霜踏进门来。
“叩见皇上。”几个阿哥与一众太医立马跪下行礼。
“行了,行了,老八到底伤势如何?”皇帝颇为不耐,却依旧压低了声音发问。
“回皇上,八贝勒此刻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箭伤虽未伤及心肺,只是方才开始便有些发热,若是这热度下不去,便危险了。”
“什么叫热度下不去?太医院连个发热也治不好了么?”
“这...皇上恕罪。”秦院判一跪,其他太医也都纷纷跪下来求饶。
“皇上,八哥吉人天相,一定无事!今日可否让儿臣留下照顾八哥?”胤祯面沉若水,眼神却笃定。
“皇上,我也要留下照顾八哥。”“我也是。”胤禟与胤珴也一并要求道。
“老九老十,你二人一向毛躁,通通给朕回府。”继而皇帝转向胤祯,“由十四留下,老八他......务必仔细照看。”再望了眼床榻上昏迷未醒的胤禩,皇帝压下心头的担忧旋身出了门。
胤禟胤珴无法,只能一掀袍子,跟在皇帝身后离去。
胤祯挥退了一众太医,缓缓走近床榻,靠着床沿坐在踏脚上,探过手指轻柔地拭去胤禩嘴角溢出的一点血丝,那惨白的面孔仿似白到透明了一般,连触碰都成了罪过。
“八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定会的。”
胤祯完全是整夜未曾合眼,因高烧的缘故,胤禩一直都昏迷未醒,偶尔难受痛呼时便无意识地翻身动作,胤祯知他疼痛,却苦于无法,又不能让他乱动,只好强制地按住他两边肩头,不让其动弹,看他紧蹙着眉尖闷哼啜泣,胤祯眼眶泛酸,几乎落下泪来。
等到天光大亮,胤禩仍然昏沉不醒,好在热度稍稍退了下来,秦院判诊脉换药后重新开了药方,只嘱咐了胤禩身边必得有人看护,其他倒也不敢定论,胤祯自然不肯离去,匆匆吃了些饭食便依旧守在床边。
好在到了晚间胤禩清醒了过来,身上也不烧了,秦太医不禁喜道:“八贝勒热症已退,伤处也无异样,现已大有起色,估摸着进上月半汤药就能好了。”又再提笔写了药方交给同样守了一天一夜的高明,“这几日里贝勒爷身子虚弱,不可过多进补,这药也得用文火慢熬,半温时方能喂下。”
“是。”高明听得主子可痊愈,心下是一百万分的高兴儿,脚下生风般捧着药方便亲自送去了药房,还不忘遣人去给乾清宫和钟翠宫里报了信儿。
胤禩眼睫微颤,他只觉得伤口刺痛,周身乏力,连抬一抬手也吃力。
“八哥...”胤祯见他动作,连忙轻握住胤禩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摩挲,“伤口疼得厉害么?”
胤禩见胤祯眼里竟是血丝,知他定是衣不解带照顾自个儿,“我昏迷多久了?”
“都一天一夜了,八哥你可真能睡。”胤祯也不知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感觉心头酸酸的,眼眶涩涩的,眼睛眨一眨,就滴下一颗眼泪来,恰好滚落在胤禩掌心。
“哭什么?我可没那么容易死。”胤禩用大拇指抹去他眼下的泪痕。
胤祯吸了吸鼻子,“没哭,定是八哥看错了。”
胤禩笑了笑并不反驳,他估摸着现下时辰也晚了,不好再让胤祯回府,“往那斜塌上歪一会儿罢,略眯一眯养养神也是好的。”
“不好。”胤祯想都不想就摇头。
“你这样扛着怎么吃得消?”
“八哥你就放心吧,见你醒来我不知多开心,就算现在让我去打头熊瞎子那也使得。”
见胤祯仍是毫无服软的迹象,胤禩无法,只能由他去了。
此后,皇帝来了好几趟,只让胤禩留在宫内安心养伤,语气倒比以往好上许多,面容也温和不少,只是经由胤礽逼宫一事,老皇帝毕竟是伤心了,在将近知天命的年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态尽显。
此外各个兄弟也都跟说好了似的日日都过来嘘寒问暖一番,而胤禟心中还记着编书一事胤禩被污蔑,虽查不出所以然,但仍当面讽刺了胤禛胤祥几次,要不是胤禩劝阻,恐怕又要动起手来。胤禛虽不发一言,离去时看胤禟的眼神却令胤禩心头颤栗,那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此时太子再次被废的诏书早就发布,皇帝不仅废除了太子,将他囚禁于咸阳宫,更令守卫近百人轮番监视,不得与任何人有往来。而未过几日,宗人府内又传出了索额图畏罪自尽的消息。
要说索额图此人,才能是有的。他虽然是辅政大臣索尼之子,但因其未为嫡出,而不曾受封世袭之位,所达今日领侍卫内大臣之职皆由其倾力而得。不过,索额图作为外戚极力拥护太子之地位,笼络朝廷大臣,最后竟至操纵亲军营逼宫造反,欲让太子提前即位。
凡此种种自然让皇帝大为不满,要治他死罪也是在理的。只是皇帝一向以仁义自居,并不判他死罪,表面上看以示仁义,实则是给了结党之人来了个杀鸡儆猴的暗示。谁不明白索额图狱中自尽不过一个幌子罢了?事实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皇帝自个儿清楚了。
这太子二废,索额图又死于狱中,一时间太子一党全部失了方向,在朝堂之上讳莫如深,一字不敢轻易出口。好在皇帝似乎并不想将逼宫一事张扬,因此倒还不曾牵连他人。
“可查到了什么?”皇帝手中握着奏折,正倚在斜塌上粗粗翻看。
“那日我与常福偷偷追踪而去,只见他兜兜转转,最后蹿进了四贝勒府旁的巷子就不见踪影,入夜之后奴才们夜探四贝勒府时,发现那歹人已经身死,正被秘密抬往乱葬岗。”旁喜跪在皇帝跟前,半垂下头。
“老四?”皇帝支起身子,皱眉道:“尸体现在何处?”
“尸体已妥善安置在宗人府,此人生前应是经历过打斗,身上有多处刀伤,而且...他是个太监,只是奴才这几日查遍了宫内记录也无线索,也许他并非宫中之人。”
“行了,你退下吧。着人去把老四召来见我。”
“喳。”
说来也是巧,旁喜刚踏出房门,就遇到因山东赈灾事由前来禀告皇帝的胤禛与胤祥...
皇帝难得细细打量胤禛,这个四儿子一向沉稳老练,不争不抢,每每办差倒也很是用心。此刻他着一身新桥色的袍子,腰间坠着一块上好的圆形白玉,长身而立,面色凝重,一双眉宇凌厉非常。
“跪下。”皇帝看了一眼赈灾的奏章,随手扔在一旁。
胤禛神情不动,人已经直直跪了下去。胤祥有些不解,但在皇帝面前也不敢造次,只有跟着下跪。
“你可知罪?”
“儿臣知罪!一定彻查此次赈济之事...”
“朕指的是你府中那个死了的太监。”皇帝吹了吹茶沫子,轻啜了一口。
胤禛皱了皱眉,磕头跪伏,“皇上恕罪,那贼人来我府中偷盗,刚巧被护卫碰上,一时不查失手将他打死了...至于他是不是太监,儿臣并未查证过。”
“呵呵,偷盗么?那他偷了什么?”
“那贼人还不曾得手...想必不过是金银细软之物。”胤禛已察觉事态不对,只是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纵容下人打死了那贼人,但也不至于惹得皇帝也专注此事,难道那贼人大有来头?
皇帝重重搁下茶盏,“哐”一声,让胤禛胤祥俱是一震。
“大胆胤禛,你还要狡辩?那人分明就是在太和殿中偷袭暗射之人,却在你府中无故身死,若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区区盗贼何至于下死手!”
胤禛这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起的脸孔惊惧不已,“冤枉啊!请皇上明察,儿臣并不知晓那人身份,更加不可能加害皇上!”
“是啊,四哥一向最敬重皇上,万万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明察!”胤祥一听也慌了神,向着皇帝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脑门上几乎破了皮,一下便红肿起来。
“你二人近来与胤礽亲密,难保你们也事先知晓逼宫一事,因此才暗中埋了这个探子,好在危急时刻置朕于死地...如此一来你这从龙之功可就大了去了!”皇帝越说越气愤,抬起一脚就踢在胤禛胸口,将人踹得仰倒在地,“若你还要狡辩,就去宗人府里思过吧!”
“皇上,儿臣冤枉!”胤禛胸口钝痛,然而此时也顾不得了,重又跪了回去。
“来人呐,把胤禛押入宗人府中,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视接近。”
若是胤禛被关宗人府,那么就意味着皇帝已对他厌弃非常,能否出来还是两说,今后即便出来了也是另一番光景,更别说肖想别的了。胤祥自小同胤禛亲厚无比,更何况胤禛才干能力皆在众兄弟之上,难道就要因这莫须有的罪名而再无资格争夺帝位?
“不是四哥,一切都是儿臣所为,四哥他并不知情!”胤祥跪得笔挺,双目直直望着皇帝。
“十三,你在胡说些什么!”胤禛胡乱的推开押着他的太监,上前一把拎起胤祥的前襟,“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怎么能...”
皇帝挥退了下人,冷冷道:“你没做不代表他没做,胤祥你从实招来。”
胤祥平静地格开胤禛的双手,继续笔直地跪着,他平日要么对着胤禛咧嘴嬉笑,要么对着胤祯蹙眉相对,难有此时的安静平和,他虽比胤祯大些,反而因着容长脸,雏凤眼,看起来更加稚气未脱,满是少年义气。
“废太子知晓四哥刚正不阿,又对皇帝敬重仰慕,断不会做出暗害皇上之事,因此他才单独找了儿臣商议此事。”
“说下去!”
“暗杀之人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不能留在宫中的,因此废太子与我早就安排好了,若是死在宫内自然一了百了,若是侥幸不死,便让他在城内绕上数圈,甩开跟踪之人再到我府中暂躲,由我将其灭口。只因我与四哥的府邸毗邻,他竟走错了巷子进了四哥府上,之后的事情,想必皇上也清楚了。”
胤祥说罢,扭身对着胤禛缓缓地露出笑脸,龇着一口白牙,轻松道:“四哥,对不住了,连累了你被皇上怀疑......往后四哥一定会否极泰来的。”之后又面向皇帝郑重地磕了个头,“是儿臣一时想岔了才做出如此不可原谅的事来,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与四哥无关,请将儿臣送往宗人府罢。”
皇帝闭眼捏了捏眉心,长出一口浊气,却再未开口,只抬手将二人挥退......
胤祥之事皇帝并未公诸于世,因此对于年纪轻轻而且尚无势力的十三阿哥被幽禁,众人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