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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起悲风（十四）
（十四）
今天是个注定不寻常的夜晚，本来星辰满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里竟开始堆垒起浓浓的乌云，遮掩住所有星辰，仿佛一个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了大地。
世间仿佛一下子进入蒙昧的远古，充满黑暗。
天上与地狱都在骚动。
被众神惩罚的花卉，被天地诅咒的异端，它该被原谅吗？
它有资格出现在这个人间吗？
它真的可以转世为人吗？
处死他？放过他？
众神在相互议论、争论、争吵。
夜空里的乌云瞬息万变，时不时夹带一道道凄厉的闪电。
寝宫的走廊之上，宫女们来来往往，头洒热汗忙个不停。
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叫喊，揪紧所有人的心。
笑笑子站立在门外，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眉头紧锁，脸上竟罕见地显露着心急。
闪电、霹雳不断在炸响。
乌云如海浪般翻滚。
众神究竟会谈论出什么结果？
处死曼珠沙华？还是放过曼珠沙华？
笑笑子不知道，他真的无法知道。他很心急，非常心急，卫国夫人分娩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再不出生，便要胎死腹中！
他不禁愁苦。
但天空里只有无情的闪电与霹雳。
风也在怒吼，将急躁、分歧、激烈充斥在天地间。
到底该不该应允曼珠沙华降世？
到底该不该给它这一次机会？
到底是不是更该趁此彻底毁灭它？
闪电、霹雳、响雷，争论、争吵、争执。
众神无法定论。
笑笑子捏着拳头，捏着一把冷汗，口中不由得轻声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它既已成人形，是条生命，尔等杀之，即是无徳。因果轮回，定数使然，万物众生，命皆己造，自生自灭，理应不由尔等干扰。曼珠沙华，脱胎于地狱，天地慈悲，赐它人间降世，是生是死，由它命定，是病是残，皆它命数，此乃天地命令，岂容尔等枉顾？”
说是迟那时快，他刚把这番话振振有词地说完，一个骇人的闪电就落在他身旁炸开。
轰！
连那座假山都被殃及鱼池，被那闪电一下子劈成碎末！
然而，那道闪电过后，房中忽然！——
“呜哇！”
传出一个婴儿的哭声。
这把强悍的婴儿哭声一经传出，猛然穿天而去，声音里竟蕴含浩瀚雄力，威震四方，吓得众人一阵心惊。
而心惊之后，便是满院子的欢腾喜悦。
“小公子哭声嘹亮，身体一定很棒！”
“是呀！是呀！”
在门外等候的所有宫女都松了口气，都露出了高兴的神情，纷纷讨论着着初降世就震撼全场的孩子。
笑笑子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乌云翻腾的天空笑道：“多谢上苍！”
但他还没笑完，房间里就传来一把尖叫声：“啊！——这、这、怎么会这样？！”
房中，婴儿的啼哭声震耳欲聋，简直不是寻常胎儿能发出的声响。
笑笑子心里一抖，登时冲到门口。
一个宫女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正好撞进笑笑子的怀里：“小公子、小公子他……”
笑笑子一把捉住宫女的手，急声问道：“小公子怎么了？”
宫女显然被吓得不轻，满头是汗。
房中的婴儿声持续嘹亮着，虽是人声，却有野兽狂啸的气焰，太不寻常！
笑笑子内心急灼：“快说！”
宫女被他一喝，吓了一跳：“是！是！”但她说得结结巴巴，手指着房间里面，“小、小公子、小公子他……”
笑笑子都急出一身汗来，他站在门口只觉房里那婴儿的哭声惊天动地，听不出那婴儿为何这般恸哭。
这时候，房间里传出卫国夫人的声音：“笑笑子，你进来。”
笑笑子当即就将宫女拉到门外，自己抢着进入房中：“长公主，你感觉怎么样？——”
婴儿的哭喊充斥整个密封的房间。
房间里很暗，为防卫国夫人分娩之时受寒，窗户紧闭，连缝隙都牢牢封住。
而房间里照明的蜡烛却很亮，亮得笑笑子只觉天旋地转！
血。
好多血。
地上、墙上、帘子上全是血……
卫国夫人握着一柄剑，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房子的中央。
她刚刚生过孩子，额头上还满是热汗，单薄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紧贴着身躯，但她身上、脸上也沾了血。
两具宫女的尸首血淋淋地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各有一处切口。
一剑封喉。
她们是死在同一柄剑上，而那柄剑就握在卫国夫人的手上……
“长公主……”笑笑子怔愣地望着卫国夫人。
卫国夫人表情木然地注视着他。
笑笑子倒抽一口冷气，急忙走到她身前：“长公主！”
卫国夫人的眼睛眨也不眨，眼泪就这样慢慢地流了下来，但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洋溢起一层欢乐的神情：“是他的孩子。”
可在那层欢乐背后却露着惨然的绝望。
笑笑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他大步走到床边，拉开裹着孩子的襁褓，低头一看。
一双银色的眼睛就这样展露在他眼前！
那是一双特征绝对明显的眼睛，韩国之中，只有庄将军才有，而今，这个孩子的眼睛却也是银色的，这说明什么？
这已经不需要再说明什么！
一切被遮掩过去的秘密就在这个孩子出生的一刻，全部暴露了！
很快，所有有关的人都将人头落地！卫国也将因此，受到韩王怒火的燎原、韩国铁骑的征伐！
卫国夫人流着泪，望着地上的尸体，呆呆地开口说：“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死掉，我只能杀掉她们。”
笑笑子仍然在静静地低着头看孩子，也不知思索着些什么。
孩子在哭，哭得极为响亮。
咣当一声，杀人的利剑落地了。
卫国夫人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绝望与恐惧，瘫坐到地上：“笑笑子，我求你救救孩子！他是无辜的！”
笑笑子还是没有说话，沉默的，静静的。
但他并不是在思考什么对策，而是——他被那孩子的眼睛震慑了！
这是一双用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的眼睛，冷冷发光，银光奔窜，流露着一股森寒的威仪。
威仪？
一个初生的婴儿竟有令人望而却步的威仪？
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惊世的婴儿？
但拥有这双眼睛的婴儿就躺在笑笑子的面前，张着无牙的嘴，震天响地仰天嘶叫，叫声里有一种异样的力量渗透而出。
笑笑子不能动弹了，他一直听着婴儿的叫声，以为他在哭，但当看到婴儿之时，他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因为哭是要落泪的，而这孩子无泪！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令笑笑子惴惴不安。
曾经，曼珠沙华在黄泉无声绽放，带着血艳的颜色，以作对众神最响亮的呐喊与控诉，并告诉众神，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低头。
而今，「叶」降生人间，重见天日，从未经历变故惨事，眼神之中却已经充满怨恨。
原来那数千年的悲哀、数千年的沉痛、数千年的屈怨、数千年的仇恨、数千年的戾气已深刻在曼珠沙华的心间，即使转世投胎，心中那数千年以来积压心底的愤懑也无法忘怀！
这个孩子确实没有在哭，他是在尖叫，怒叫，狂叫！
他恨！恨世间所有的神！
曼珠沙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段在黄泉彼岸的哀伤岁月，永远也不会忘记众神对他们所做的不公，永远也不会忘记因彼此的相思而受尽得所有的酸苦！
它需要一个公道，但公道不也是天给的吗？
天道何公？
那它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什么都不恨，它只要叶和花相遇、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再分离！如若不然……
笑笑子默然叹气，他终于明白为何众神无法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不是因为他是曼珠沙华的「叶」，而是因为他——终究会再次逆神抗天！
卫国夫人兀自啼哭，瘫坐在那里，哀求着笑笑子：“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在下一定会让这孩子长大成人！”笑笑子沉默良久，忽然转身，望着卫国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卫国夫人起先一愣，而后更加止不住眼泪，她永远都相信笑笑子，笑笑子说这孩子会长大成人，那么这个孩子就一定会长大成人！
“谢谢！”卫国夫人心底那股紧绷着神经的浓烈不安终于可以散去，她软下身子，险些昏倒过去。
笑笑子蓦地一惊，连忙奔到她身边扶住她，同时握起她的手腕搭脉一查，竟发现卫国夫人气血甚虚，根本无力气再站立，于是牵引着摇摇欲坠的卫国夫人，让她重新躺到了床上，与那孩子躺在一起。
孩子仍旧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仿佛永远也不会累，而他的眼也永远没有泪。
“长公主，莫要再激动，您需要静养。”笑笑子挨着床沿坐下，皱着眉劝道。
卫国夫人满腔苦涩，摇头道：“笑笑子，你带孩子走吧。我无颜苟活。”眼中也无半点求生之意
笑笑子愕了一愕：“长公主……”
卫国夫人苦笑道：“我身为卫国王亲，卫王长姊，前来和亲是为卫国谋福，却因一己之私，犯下大错，此事一旦揭发，卫国将受灾殃，我如今已是灭国罪人，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她神情似冷非冷，似暖非暖，像已饱历无限沧桑。
笑笑子怔怔地望着卫国夫人，却发现她那双曾经多么活泼的眼睛里已经是无比深邃的眼神，仿佛她的一切悲欢离合已经留在了过去。
“长公主……”笑笑子唤了她一声，但卫国夫人痴痴地望着帐顶，十分沉静。
她是一国公主，美丽高贵，曾经是那么的无忧无虑，然而世道沧桑，她一旦担起国家重任，心中注定要有如此深的无奈苍凉。
笑笑子实在不忍心放任她不管，拳头一握，豁然道：“长公主！您曾答应庄将军，要好好活下去，难道现在要食言了吗？你们相爱并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你们爱情的证明，他才出生为人，您就要弃他而去，稚子何辜，您怎么忍心！”
卫国夫人那对原本黯然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我们的孩子……”
笑笑子重重点头：“对！这是你和庄将军的孩子！您忍心让这孩子一出世就没了娘亲吗？”
卫国夫人泪如雨下，她将孩子轻轻抱起，牢牢抱入怀中。
那孩子逞自大声啼哭，如雷贯耳。
卫国夫人只道是孩子知道母子将要分离而酩酊大哭，心中更为愧然：“孩子，为娘对不起你……为娘不应该抛下你……呜呜……”
笑笑子拉起卫国夫人的手：“长公主，在下已在北门安排马车，请您随在下离开，在下保证，您与小公子都将安然无恙。”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传来一声通报：“韩王驾到！”
卫国夫人猛抽一口冷气，揪住笑笑子的袖子，无措道：“他来了！他会杀了我们！”
她方才或许想死，但为了孩子，她现在一定要活！
笑笑子凝起眸子，安抚下紧张的卫国夫人，走到房间中央，从血泊旁捡起那柄杀人的利剑。
卫国夫人一下就瞧明白笑笑子的用意，但不是很敢相信：“你要闯出去？韩王宫里守卫众多，你要怎么闯？”
笑笑子静静地吐出一句话：“长公主只管往北走，开道之事，就交由在下。”
“你一人之力怎敌……”
“小公子的名字，长公主想好了吗？”笑笑子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他即将要面临的阻碍。
“我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
笑笑子这时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那么就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来为小公子取名。在那之前，在下绝不会有事。”
“笑笑子，你不要有事……”卫国夫人看着笑笑子的微笑，忽然也莞尔一笑，“我也不会有事，我要带着孩子去找姓庄的，然后揍他一顿，哼，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不在！”
卫国夫人的精神似乎回来了，口气又变得刁蛮。
笑笑子将利剑往地上一划，剑刃上的血迹就这样被甩下，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血线：“我们该动身了。”
卫国夫人从床上下来，穿戴好衣裳，并给孩子重新包裹了一下襁褓，确定襁褓裹得十分严实之后，她抬起头对笑笑子道：“好，我们动身吧。”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不哭不哭。”
但那孩子就是犹自啼叫，似不这样大喊大叫就不痛快一般。
韩王站在门外，与一开始他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截然相反，韩王现在怒火烧尽九重天，双目之中满布红筋！
因为——有人染指他的东西了！王的权威被忽视了！他的女人竟然给另一个男人生孩子了！
男人的尊严、王的尊严，在这一天，统统都被亵渎了！
还有比这更奇耻大辱的吗？
没有！
没有比他更应该愤怒的人！
没有比他更需要发泄愤怒的人！
他要他们死！
他要他们不得好死！
“把这里统统给孤王围起来！谁都不准放出！”韩王站在那，嘶声对韩王宫里的御林军下着命令。
“是！”御林军的统帅当即应声。
唰。唰。唰。
厚厚的盔甲穿在这群壮硕的男人身上，因他们跑动，而发着铁与铁摩擦的声响。
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夜空里已经乌云密布，想来将有一场大雨。
风变得很冷，刮在人脸上，十分森寒。
三百名御林军已经包围在卫国夫人的寝殿周围，只要寝殿的门一开，这群御林军的兵器就会齐刷刷地对准从那道门里走出的人。
秋姬夫人站在激愤填膺的韩王身旁，姿态温柔，时不时软声劝慰，尽显一派母仪：“王上息怒。臣妾想那卫国夫人只是一时糊涂……”
韩王一听，火气更大了，咬着牙骂道：“她就是个淫妇！”
于是秋姬夫人就这样唇角默默一扬，乖巧地闭上了嘴。
这时候，寝殿的大门从里面开启一道小缝。
唰！
所有御林军的武器登时对准一个女人——
以及一个孩子！
卫庄为何一出生就在冷宫，为何那么对人冷漠，一切的一切的原因，都将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