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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起悲风（十七）
（十七）
三里之外，笑笑子正抱着孩子勉强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蹒跚。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留着血，每一道血都像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所幸他已经为自己点穴。
点穴有个坏处，就是他的内力无法尽力施展。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连走路都吃力，若是强行运气，筋脉完全吃不消。
卫庄只是一个婴儿，在吃饱喝足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倒属万幸，不然婴儿一哭，他们便立即就会被搜寻的队伍找到。
可就在笑笑子刚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孩子的眼忽然睁开。
“小庄，你怎么了？”虽然知道孩子听不懂，但笑笑子总觉孩子的表情有些奇怪。
“啊啊啊啊啊啊！——”孩子突然怒吼起来！
万物皆惊！
但很快笑笑子就发现，这根本不是怒吼，是痛苦的悲鸣！
卫国夫人死了，母子连心，卫庄怎能没有反应？
长公主……死了？……！
一股强烈的哀伤立时涌袭笑笑子的心头，他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眼中出现杀意，身上每一道伤口突然都喷出了血！
这样的结果是他能预料到的，也是必须要接受的，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时此刻，他的心异常悲痛，无法控制地悲痛。
卫国夫人的俏丽身影在他眼前隐隐显现，依旧是那样刁蛮、那样天真，依旧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这个身影实在太真实，真实得让笑笑子以为，他们其实仍在一起，在卫国王宫内打打闹闹、嬉笑玩耍，上树捣鸟窝，下河捉虾米，故意让护卫大惊失色，然后自己再捧腹大笑。
那样的生活，多自由，多美好，多快乐，多令人欣羡。
那样轻快的生活……
那样快乐的生活……
却已经不存在了……统统不存在了……
因为卫国夫人她！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笑笑子猝然仰天大叫！
痛苦、悲愤、伤心，统统都失控了！
真气登时爆窜，原本束发的发带一瞬间就崩断！而他身上的伤口也同时全部重新迸裂，血液猛烈喷洒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团血雾！
头发因爆冲的真气而冲天飞扬起来。
笑笑子此刻俨然如恶鬼临世！
佛道？人道？魔道？
这还重要吗？
统统入魔吧！
就这样成魔吧！
“哈哈哈哈哈哈！——”笑笑子猛烈大笑！
是尔等逼吾的！
是你们逼我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啊！——”他怀中的卫庄也失控般地大叫，与笑笑子的笑声融为一体！
天啊！你还我父，你还我娘！
他还未来得及学会叫一声娘，他的娘便已香消玉殒。
他还未来得及见到生父一面，他的父便已身首异处。
这叫他如何不恨？
这叫他如何不怒？
这叫他如何不叫！
“啊啊啊啊啊啊！——”
天啊！你欠我！
全是你欠我！
你欠我太多了！
婴儿放纵大叫的声音和笑笑子疯狂大笑的声音很快就引来搜索的骑兵。
这些骑兵是奉秋姬夫人之命，继续追杀笑笑子与卫庄，追到这里，本已失去线索，谁知林中某处竟传来疯狂的笑声和婴儿的叫声。
两种声音都如此震撼，他们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恐惧，但王命难为，他们壮着胆朝这里包围过来。
骑兵原本乘坐铁骑，但此处是密林，战马体格庞大，走进这里倒显劣势，这些骑兵便将战马栓在林子外头，而他们提枪进入。
“快！他们在这里！”
笑笑子背对着众人站在那里，身上的血已流得七七八八，但他的人还没有倒！
骑兵望着屹立不倒的笑笑子，心里渗透着害怕。这些骑兵是见识过笑笑子实力的，这个男人杀过的人已经数不清了。
笑笑子撕下另半边的衣裳，将孩子紧紧裹起来，然后绑在自己的胸膛前，就像先前他从北门处杀出来的那样。
他要与这孩子并肩作战，而这孩子也这样请求着。让我战！我来战！我要亲手一战！
笑笑子轻轻拍打孩子的背部，对身后那逐渐靠近的骑兵视若无睹，他沉下声，对孩子道：“小庄，义父会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义父在等你长大，等你到那一日，你能握剑保护自己。”
说罢，他缓缓转过身来。
骑兵清楚地看到他的胸前绑着一个紧握双拳、嘶声大叫的婴儿。那就是那个必须要死、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众人准备！玄武阵势！”
这些骑兵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不管任务的目标是个婴儿还是个壮汉，他们都不会轻易松懈，都势必要取胜。
笑笑子慢慢举起手里的剑，右手成剑指状，徐缓地顺着剑身捋去，剑锋在他的手指之下竟渐渐发出锋利的光芒，仿佛他这一捋就已经将剑锋重新打磨了一遍。
他体内的内力正在狂燃，锃亮的剑身之上清楚地映着他那双充满邪魔之能的眼睛。
与此同时，在地府深处的地藏菩萨缓缓睁开眼，清楚地吐出四个字：“修罗怒相。”
笑笑子清秀的脸上猛然显露出一张头上布满骷髅舍利、散发邪妄魔气的狰狞怒容。
地藏菩萨眼神悲悯，随即双手合十，轻轻吟道：“红尘轮回众物生。”
笑笑子已经朝周围的骑兵扑杀而去，血光四溅。
地藏菩萨轻叹一声闭上眼：“因果循环天地恩。”
一滩又一滩的血泼在那个孩子的脸上，他毫无善恶之分地吞咽。
地藏菩萨的手微微颤抖：“放下屠刀虽成佛……”
骑兵们吓坏了，屁滚尿流，恨不得立时就从这片密林逃走，但笑笑子杀得兴起，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剩余的骑兵已经丢兵卸甲，正在极端恐惧之际，他们看到笑笑子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仿佛如影随形，一直跟在笑笑子身后战斗。
那是一个成年的健硕男子，白色长发，面色冷峻，还有一双用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的银眼！
“那、那是什么……”
他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那是什么，也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而他们在惊讶的一瞬间，就已经被笑笑子一剑封喉，死掉了。
地藏菩萨深深叹了口气：“深坠阿鼻借魔能。”
这绝对是谛听万年来听到的、地藏菩萨万年来第二声叹息。
“阿弥——陀佛！”地藏菩萨闭紧双目，无奈叹息，“佛友，尔无救矣。”
密林之中，笑笑子抱着孩子屹立不倒。
血，像河一样朝四周流淌而去。
所有骑兵全部死了，数十具尸体横卧。
笑笑子浑身如同血洗，面无表情，紧握着手里那柄杀人的剑，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日已中天，却很浑浊，昨夜开始就堆积的乌云到了今日还是没有散开，但雨一直都没下，天气很是阴沉。
城东郊区。
一座冷清的别苑，安静无声。
然而鲜血淋淋的笑笑子却打搅了这份清净。
他与卫庄已经无处可去，他不知他们还能去哪里，蓦然间，他想起了这个别苑。这个张娉与画扇曾一同居住的别苑。
卫庄躺在他的怀里，没有再歇斯底里地啼叫，仿佛他也知道，他的义父已经没有力气再战，而他亦是不能再引来麻烦。
卫庄的小手揪着笑笑子的前襟，吸允着上头的血。
笑笑子疲惫不堪，几乎是拖着这幅千疮百孔的身躯勉强走进这个别苑，他披头散发、蒙头垢面，都是泥土、血污，十分狼狈。
别苑里果然无人。紫女被十五公子鞭伤，张娉带她去了相国府，这个别苑理应确实不会有人。
但事到如今，笑笑子也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人算始终不如天算。
张娉竟站在了笑笑子的眼前。
她的眼睛盯着笑笑子怀中的孩子。
她的剑还没有出鞘，但剑气已经在翻腾！
“张……娉……小姐……”笑笑子已经惊讶不起来了，他连情绪都没力气波动。
张娉冷得就像一柄剑，眼神冷酷无比。
卫国夫人背叛韩王，是死罪，而笑笑子背叛的何止韩王，他还背叛了一直以来欣赏他、支持他的张开地！
当初卫国夫人被人怀疑，是张开地到韩王跟前正色厉声地认为韩王错信他人，并略带责备地训了一番，而如今，究竟是谁错信谁？
张开地识人不明，他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在卫国夫人怀胎十月之间，在笑笑子的阴谋算计之下，张开地以相国的身份帮衬不少，整个相国府都已经逃不脱了干系。
原来这个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从一开始接近相国府就是有目的的，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让相国府万劫不复！
狼心狗肺！歹毒心肠！
“你对得起爹亲吗？”张娉终于开口了，声音无比寒冷。
笑笑子无话可说，他谁都对不起。
张娉慢慢拔出剑来，剑上光芒闪刺着每一个人的眼睛：“相国府受到牵连，被重兵包围，爹亲被逼交出相国相印。”
“抱……抱……歉……”除了道歉，笑笑子实不知还能说什么。
“相国府凭白受冤，上下五百多口人性命堪忧，你还不该死吗？”张娉的剑已经对准笑笑子的眉心。
剑气强烈，竟拨动卫庄的内心。他猛烈大叫起来，反抗剧烈。
笑笑子无力再战，而对手偏偏还是张娉，他不可能会再赢，入了魔道又何如，他的身躯已经近乎崩溃，已经动不了。
他感受着胸前卫庄大力地挣扎，知道那个孩子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卫庄不甘心就这样倒下！
他不要死，他要赢！
笑笑子发誓，他一定会让卫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扑通一声。
笑笑子向张娉颓然下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跪父母，跪王君，除此之外，他还不曾跪过他人。
但此刻他必须哀求，为了卫庄。
笑笑子低下了头颅。
张娉眸光一惊。她所认识的笑笑子虽然狡猾卑鄙，像个小人，但绝非是个小人，怎会怕死下跪求饶？
但笑笑子真的下跪了！没有了谈笑风生的气度，没有了胜券在握的气魄。
张娉的内心有些举棋不定，毕竟她虽杀人，但并不好杀。
笑笑子的头发已经被鲜血濡湿，黏在一起，湿漉漉的，贴在他疲倦苍白的脸上。
他微微扬起脸，眼睛透过沾血的发丝望着张娉，虚弱地哀求道：“求……你救救……孩……子……”
“不可能。”张娉犹豫都没有犹豫，当即就打消笑笑子所有幻想。
她冷冷地道：“这个孩子必须死，你的人头我也要拿。只要将你们献给韩王，相国府的冤屈就此洗清。”
张娉虽是个女人，却没有妇人之仁，她很理性地清楚着，那个孩子和笑笑子的人头有多重要。
要打动这样的一个女人，笑笑子还真不知道如何能做到。他气若游丝，多说一个字，都几乎耗尽所有生命力。
兴许是真的到了死前的一刻，他忽然回光返照：“要我的……人头……尽管……拿……救孩子！”
说毕，笑笑子的双眼再也控制不住上下一阖，身躯轻轻晃动朝前倒下，终于不省人事。
卫庄从他胸前的包裹中掉落下来，扑通摔在地上。他的襁褓早已吸满鲜血，而他自己也全身浴血，乍一眼瞧去，仿佛掉下来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十分可怖。
张娉看向这个一出生就要受死的孩子。
卫庄却没有看她，作为初生的婴儿，他尚有着野兽般明锐的直觉，他能感受到眼前站立着的这个人身上的杀气有多浓重，是多危险！
他用力挣扎，从襁褓之中爬了出来。
张娉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这个孩子。但她没有那样做。
因为卫庄竟用双手攀着地面，背向张娉，爬向活路！
卫庄与被他挣脱掉的襁褓之间，竟慢慢被他的肚皮画出一道的血迹！
卫庄没有哭，没有叫，他只用心在爬，用心在逃。
他不要死，他要赢！
上天是如此亏待与他。
他的第一口吃食是人血！
他的第一声声音是呐喊！
他一出生便在痛苦与黑暗之中生长！
他还未懂事，便无父无母！
他还未成长，便已被人看作败类之子，当做将来的败类！
他有何错？
他只是一个婴儿！
为何他人都是生长在阳光底下的荷花，而他偏偏要被当做荷花底下的污泥？
要被人践踏！摒弃！鄙夷！唾弃！永远不见天日，永远不得超生！
是命运在捉弄他！
是老天在折磨他！
他不甘心！
他不同意！
要他死，那他就偏要生！
他要狠狠击碎命运的枷锁！
他要奋力抵抗老天的操控！
天欠他的，他都要天一一偿还！
“啊啊啊啊啊啊！——”
卫庄仰天狂嚎一声，向天下了一封战书！
天啊！与我为敌，我便与你为死敌！吾命由吾不由天！吾命由吾不由天啊！
这积压数千年的呐喊终于再也保留，气势磅礴，直冲斗牛，几乎是要冲散那天空里的乌云，众神皆为之一骇。
这就是曼珠沙华？
这就是曼珠沙华的恨意！
乌云轻轻飘动，天终于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人间，洗涤着韩王宫里那条尸横遍野的血路，洗涤着北门那已经焚烧殆尽的灰烬，洗涤着那座破败庭院里沾染卫国夫人鲜血的地面，洗涤着沾染了庄将军鲜血的木匣，洗涤着那片血流成河的密林，洗涤着这个向命运挑战的孩子的面孔。
卫庄，就此降世。
ps：
①史上同人文里最晚出场的男主角，终于彻底登场了！_(:з」∠)_ 撒花，撒花！
②笑笑子只是前期的线索人物，他把卫庄养大之后，使命结束，就是他下地狱的时候。
③卫庄一出生就失去双亲，只是他失去一切的开始。因为众神要曼珠沙华输！
④卫庄在去鬼谷之前就有一身武艺，是张娉教的。
⑤不要把张娉当做女人，不要把张娉当做女人，不要把张娉当做女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啾咪！！！
⑥此文从这章开始，逐渐进入【江湖篇】，张娉很强，是超级强的那一等级，和鬼谷子齐名。所以，千万不要把张娉当做女人！
⑦笑笑子和张娉，是B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