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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起悲风（十八）
（十八）
红尘之中，唯有情爱最难述说，一寸相思千万绪，理不清剪不断，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而万年来，孟婆都只做一件事。她熬着一种汤。
那汤，叫做孟婆汤。
喝孟婆汤可以忘记前世，想过奈何桥便要喝，喝下去便会将这世间一切的恩怨情愁统统忘掉，然后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此乃天地法则，三界之内无一可例外。
但人世间的一干痴男怨女总要和这条规矩作对。
一人说：“不！我不要忘记他！我们从没有分离过，我不要分离！”
另一人说：“我等她已百年，不惧再等！”
又一人说：“身已死，无欲可求，但求相思不死。”
然而孟婆早已看尽人间尘缘、悲欢离合、生死轮回，所以每每遇到这些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她都是面无表情地端着手里的碗，冷冰冰地盯住眼前人，嘴里只说一句话：“喝下它，早登彼岸，不喝它，跳下忘川。”
这是和那条规矩作对的代价：可以不喝孟婆汤，却须跳入忘川河，受尽折磨，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但是在那一千年的岁月里，你会在河里受尽折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爱人一次一次从奈何桥上经过而不得相见。千年之后，他（她）早已不记得你，而你注定已不是他（她）的最爱！
很多鬼魂，兴许能承受得住千年的煎熬，但没有一个能接受得了失去爱人之爱的事实。
于是他们终究还是会喝下孟婆汤，并且流不出一滴泪，因为他们的眼泪早已在千年之中流了又流，流得一干二净。
他们会变得很平淡，整个人都很平静，从忘川里出来，走上奈何桥，来接受那碗汤，接受这样的命运。
生生世世的承诺就这样在这条规矩的蹉跎下，化为青烟，消失在天地之间。
天若有情天亦老，可世界创立至今，可见天地老态？
天地永远都会无情，天地法则永远都会公正而不偏衡。
正因如此，没有谁能说这条规矩是错的。
孟婆赠汤也并非无情，她只是比世人更明白，人往往最容易坠入相思门，人所不能过的往往就是那痴情关。
万事到头一场空，无缘无份何必求？孟婆从尘世来，知尘世苦，她不忍心再见人自讨苦吃。
在赠汤的第一个一千年，孟婆尚未面敷冰霜，她说：“你们何不饮了我这热汤，忘情忘忆，免去孽苦？”
可太多痴男怨女不想忘却今生所爱。孟婆眼睁睁瞧着他们竞相跳入忘川，心中叹息不止，眼中亦有泪水流下。
在赠汤的第二个一千年，孟婆尚未铁石心肠，她说：“饮下热汤，再世为人。”
可就是有那么多人宁愿不为人、宁愿再受苦，就是不愿忘情。孟婆目送着这些宁顽不灵的人陆续跳入忘川，眼中无泪。
在赠汤的第三个一千年，孟婆终于恰似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手里端着一碗汤，心无旁骛地说着一句话：“喝下它，早登彼岸，不喝它，跳下忘川。”
扑通，扑通。
忘川河里又多了一群痴男怨女的鬼魂。
在黄泉，整块土地都是寸草不生，阴郁而凄冷，孟婆孑然一身，立在奈何桥头，瞧着桥下忘川河里苦苦挣扎的痴男怨女，无动于衷。
在不知第几个一千年的时候，孟婆已经再无表情，而也不知道在哪一年，黄泉彼岸开始生长出红艳如血的曼珠沙华。
孟婆听说了这叛逆的花卉挑战天地权威的故事，心中已生不出任何感慨，只有冷冷一哂。她相信，不用一千年的时间，曼珠沙华就会认输，一如往昔的芸芸众生那样。
头一个一千年，孟婆看到了花开。
很美的花，鲜血般的颜色，开得十分灿烂，生机勃勃，短短百年时间，就开遍了整个黄泉大地，成为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往生者就踏着她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
就这样一千年过去了，花谢了，孟婆看到了叶生。
很诡异的叶子，竟亦是红艳似血，长得十分挺拔，英姿飒爽，无与伦比的残艳与烈毒般的唯美，它好象活的一样，常常勾住往生者的裤脚，往生者只要一停下脚步，曼珠沙华的根就从土地下窜出，将往生者牢牢缠住、再慢慢吸收成自己的养分。
孟婆震惊了，原来那美丽的花朵，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其实是这样为生的呀！
是啊，想来也是啊，黄泉的土壤极为贫瘠，怎可能有足够的养分供其需求？
众神将曼珠沙华惩罚于此，原本就是让他们死，他们则想尽办法活了下来。
可这永远无法相会的悲伤、这无尽的一份爱情，活着即是受苦，何不去死？
孟婆不明白曼珠沙华究竟在坚持什么。但她心底其实是明白的，只是看太多了，不忍心再看。
一千年后，叶凋零了，花又开了。
有花不生叶，叶生不见花。此时已经过去两个一千年，曼珠沙华没有认输。
孟婆自认为没有在等待什么，然而又两个一千年过去后、四个一千年过去后、六个一千年过去后，她竟开始期待曼珠沙华赢的那一天。
是的，没错，他们守护的永远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彼此相守、彼此相知、却彼此两不相见。
然而「花」与「叶」生生相守，生生相错，才会在千年轮回中许下永生永世在一起的诺言，这不就是最真挚的爱恋吗？
纵然悲哀，也是见证了最真挚爱情的存在。
孟婆那双感情已经枯竭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感性，她又开始为红尘里痴男怨女叹息：“无缘无份，何必强求？万事到头一场空，你们何不饮了我这热汤，忘情忘忆，免去孽苦？”
一人说：“不！我不要忘记他！我们从没有分离过，我不要分离！”
另一人说：“我等她已百年，不惧再等！”
又一人说：“身已死，无所可求，但求相思不死。”
孟婆微微一笑：“不喝也罢，跳入忘川，在那儿等待吧。”
不知又几个一千年过去了，曼珠沙华开遍黄泉每一个角落，夺目、绚丽而妖异，终于，在一天，孟婆看到一名天佛波澜不惊地采下一株藏藏在袖中走上桥来。她的心砰砰直跳，她感觉，曼珠沙华赢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天佛将曼珠沙华带入了轮回。
天哪！多少个一千年来，无穷无尽的悲伤啊！那命中注定错过的缘分啊！那疯狂的想念啊！那痛苦的折磨啊！那没有结果的爱情啊！终于！终于要有尽头！孟婆这才发现，原来这几个一千年来，她一直在期盼，期盼曼珠沙华从地狱被带走的这一天，只是她没有天佛那样大无畏的勇气，她只能等待出现这样一位大无畏的勇者。
而自地狱里的曼珠沙华蜕变为曼陀罗华，只过去二十几个年头，这点微末的时间对孟婆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好像事情就发生在上一秒钟，她印象实在太深刻。
孟婆熬好了一锅新汤，盛起第一碗，方抬头便瞧见一个鬼魂正目光迷惘地踏上了奈何桥，瞧那鬼魂的装扮，俨然是一位将军，就是有些狼狈，大概还是一位死在战场上的将军。
“这是哪儿？”鬼魂也瞧见了孟婆。
“地狱。”
“你是谁？”
“助你忘却今生之爱恨的人。”孟婆留意到鬼魂有一双银色的眼睛。
她递过去孟婆汤：“喝了此汤，忘情忘忆，免去孽苦，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鬼魂没有伸手接：“这就是孟婆汤？”
“是的。”
“那我不能喝。我答应过她，若到了奈何桥，如果没看到她，就不喝孟婆汤，等她到了才能一起喝。”
孟婆眼皮都不抬，点点头：“不喝也罢，那就从桥头跳下。你想等谁，就在那儿等吧。只是我须说明，一旦跳入忘川，千年之后方能离开。”
鬼魂略有吃惊：“这样，我岂不是等不到她？”
“这是规矩，也是代价。你好好思考之。”
鬼魂沉吟了。
孟婆道：“一起喝又如何？你们来世未必有缘再聚。”
鬼魂轻轻一笑：“我不信来世，我只知，今生她是我最爱之人。”
“为了再见最爱一面，你愿意跳入忘川受苦吗？”
孟婆一问完，她就看见鬼魂那双银色的眼睛里流转出一股温柔的暖意，她知道他一定愿意。
“我愿意。”鬼魂果然清楚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孟婆也不再多加劝阻，指了指奈何桥的栏杆：“那就跳吧。”
鬼魂向孟婆行了一礼以作告辞，转身走向栏杆，他身躯高大，那古老的桥栏只堪他抬脚一跨。
“长公主，庄某永远会等你。”鬼魂莞尔一笑，正欲纵身一跃，背后传来了朝思暮想的声音。
“姓庄的！你好大胆！抛下本公主先死不说，现在还想背着本公主跳河！”
庄将军的鬼魂震然一愣。
卫国夫人从桥下一口气冲上来，揪住庄将军的后背，猛地用力把人从桥栏前拉开，等庄将军睁大错愕的眼睛望向她时，又二话不说先抽了他一个大耳光。
啪！
打得孟婆都惊跳了一下。
卫国夫人瞪住庄将军，庄将军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卫国夫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紧紧攀住他后颈，扑簌簌的眼泪全落在他的衣上：“呜呜！你个挨千刀的死鬼！本公主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死了！笑笑子为了保护我和我们的儿子也差点死了！你倒好，死了一了百了！呜呜，我告诉你，本公主永远都不会和你分开，你别想再和本公主分开！”
庄将军愣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长公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你……”
卫国夫人从他胸前抬起头，抬手就又是给他一个大耳光：“混蛋！混蛋！混蛋！都怪你！”
庄将军虽然被打得莫名其妙，但他绝不生气：“怪我？”
卫国夫人抱住他，一边哭一边说：“儿子跟你一样也有一双银色的眼睛！韩王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们只能从王宫里闯出去！”
庄将军一下子懵了。他从没有想过，那一夜，他会与卫国夫人真的珠胎暗结。
我当爹了？我有后了？
可卫国夫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庄将军深深一叹：“是我害了你。”
卫国夫人在他怀里猛地摇头：“是我太任性，才导致今日的局面，我愿意承担后果。但姓庄的，你会怪我吗？”
庄将军将她纤瘦的身躯牢牢抱紧：“为你，我心甘情愿。”
卫国夫人的眼泪止不住了：“姓庄的，你再这样宠我，本公主以后会越来越刁蛮的！”
“无妨，我愿意宠。”
卫国夫人抽噎地说：“孩子我交托给了笑笑子，他一定会让孩子长大成人！”
“孩子既然由笑兄保护，我自当安心。只是我还没见过他的模样，倒有些遗憾。”
“我也只喂过他一次奶，也来不及和他好好分别。”卫国夫人黯然地垂下头。
庄将军握起卫国夫人的手，对她宽慰一笑：“但我们可以一起好好保佑他，保佑他一生平安。”
卫国夫人点点头：“他一定会平安。”
“孩子叫什么名字？”
“卫庄。”
庄将军一听就知道是卫国夫人取的：“叫庄卫会不会好一点……”
他们还想再说会儿话，孟婆却出声打断了他们，她的手上已经端着了两碗孟婆汤：“你们喝还是不喝？喝下它，早登彼岸，不喝它，跳下忘川。”
卫国夫人看了一眼孟婆汤，又抬起头看向庄将军：“姓庄的，我们喝吗？喝了，我们就要忘掉对方了。”
庄将军牵着她的手，走向孟婆，眼睛凝视著她的脸：“我说过，我不信来世，我只知，此生，我只爱你一人。来生有何重要？你我都将成为另外的人，那就是他们的人生。”
卫国夫人听明白了，嗤嗤一笑：“对！来生的我已经不是我，来生的你也不是你，在不在一起，又有何关系？此生，你我在一起就够了！”
孟婆由衷一笑：“大彻大悟，善哉善哉。”
庄将军端起一碗孟婆汤，又将另一碗端给卫国夫人，卫国夫人拉住他的手说：“姓庄的，生前我们虽然成了夫妻，可你欠我一杯合卺酒！”
庄将军微微一笑，伸过手去，与她手腕交错：“吾妻，为夫以此热汤代酒，望你不要见怪。”
卫国夫人羞红着双颊：“这样还差不多！夫君！”
在一片喜气之下，这二人饮下了孟婆汤。
这不是孟婆第一次看到有人以孟婆汤为合卺酒，这样快快乐乐地痛饮。但她永远也看不腻这样美丽的画面。
而在卫国夫人身上，孟婆还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曼珠沙华的「叶」成功了，他在人间降世了。
庄将军与卫国夫人喝完孟婆汤，忘尽了前缘，脸上淡然无表情。孟婆为他们指引了轮回之所的方向。
望向黄泉大地上至纯至白的曼陀罗华，孟婆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或者是说，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绽放着一个美丽的笑容：“你们一定要赢啊。”
“曼珠沙华。”孟婆亲切地叫出这个名字。
ps：
①有花不生叶，叶生不见花。对两个相爱的人而言，是非常残酷的诅咒。笑笑子看到曼珠沙华就了然中间的因果，于是将它们带入轮回，帮助他们实现一世相遇。毕竟，佛祖尚能拈花一笑，笑笑子当年也是笑了一笑。
②孟婆都在替曼珠沙华加油打气，所以【卫练】冲啊！！！
③卫国夫人和庄将军的戏份就此结束，他们已经忘尽前尘，不再是卫庄的父母了。
④孟婆是个美女，本来想写点孟婆的故事，但《起悲风》是武侠的调子，所以就不写神神鬼鬼的东西啦。啾咪~
⑤【江湖篇】即将开始！尽情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