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医院里的走廊上,总不乏有着家属、病患及医护人员来回穿梭着。
现在正值傍晚,护士站里的几个护士已经准备下班,不过现在她们正围成一圈,叽里呱啦低声说着话。
因为白凤又住院了。
“那个蓝发帅哥又住进来了呢。之前没有经过医生同意就出院,这次回来,哇,身上又是血淋淋,好吓人。”
“我听他的主治医生说,他好像至少被五六个人揍了呢。”
“他做了什么呀,这么遭人怨恨?”
“不知道诶,不过把他送过来的还是那个黑发帅哥。”
“哦!你说的是,那个眼神冷冰冰看上去很难相处其实十分有礼貌的帅哥?我看过他在替人挂号时写的名字,他叫韩信。”
“真想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是啊是啊。”
病房301。
苍白的窗帘紧闭,隔绝了一切光明,室内也不开灯,整个气氛昏沉模糊,充满了阴影,而白凤靠着背后冰凉的墙壁,整个人就被这种迷茫的阴影完全笼罩。
他现在就像一只倒空的麻袋,脑中和心底都是一片空白,好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其实,认识白凤的人都知道,白凤一向是意气风发、目中无人、倨傲自负,所以他们绝对不想象不到,现在的白凤居然会像这样浑身都露出破绽,一脸落魄!
可是白凤也是人,一个普通人,他也有困惑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
六剑奴是单凭他一人无法挑战的敌人,白凤也不是狂妄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他没想过要硬拼,他只是想带着那个叫石兰的女孩安全回来,就算那不合之前与盖聂约定好的规矩,可白凤在任务之中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实在没有那样的狠心,撇下一个女人,独自逃走,他真的很想救下石兰,就连在打斗时,他因旧伤复发而动作稍滞也要决意护住身后的女孩,尽量让石兰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所以白凤受到的拳脚其实要比石兰多上许多。
可是在最后一刻,竟是石兰把他推出来,牺牲自己以换得他的一线生机!
白凤不懂石兰,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情愫能让一个人如此铁了心,就算丢了性命也要把任务完成!
他同样也不懂盖聂,究竟是什么的人才会牺牲人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是这个世界都疯了,还是他活错了?
这一切到底都怎么了?!
麟儿一听说白凤重新住院,什么之前怄气不肯理睬他的事儿一下子抛诸脑后,连请假都没那心思去申请,深怕再也见不到白凤,直接跑到医院,跑到他所住的病房,直接一把推开门,朝里面火急火燎地大喊一声:“白凤!”
白凤垂着脑袋独自抱膝坐在床的一角,既不瞥她一眼也不吭声,麟儿看见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白凤……”她对这样丧气的白凤既陌生又担心。
她走进来,走向白凤,一步一步,看到白凤身上新添的血迹和绷带,忍不住开始责怪起来:“你真是太乱来,都说了,不好好休养,会残废的!”
白凤终于抬起了头,表情很是冷静,跟往常一样的冰冷声线却带着强烈的不耐烦:“你很烦。”蓝宝石也似的眼眸里有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血丝。
麟儿看到他这个样子愣了一愣,心里揪了一把。
“出去。”白凤极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麟儿可不管,急忙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叫你出去,你没听懂么。”白凤说,“滚出去!”
被白凤这样突然一吼,麟儿怔住了。
白凤没有再说话,然而态度再明确不过了。他不想见任何人。
不过这一次,麟儿也破天荒地没有回嘴,她虽然此刻还不能理解白凤心底究竟在经历怎样的转折颠覆,但麟儿再呆萌也不是傻,她知道,她能感觉出,现在的白凤心底很痛苦、很难受、也很无助。
但是呢,总不能每次你白凤大少发脾气都拿我当出气筒吧?
望着脸色明显憔悴的白凤沉默了一会,麟儿忽然转过身子听话地往外走,声音故作冷淡:“也对,我说过永远不会再来。”
麟儿也是有脾气的人,既然他说让她滚,那她就听他的话好了:“那么以后,你可以不用再见到我。会替你担心受怕的我果然是傻瓜。”
在静寂的病房中回荡的脚步声,泛起一声声回响,似乎在昭示着什么正在渐渐逝去,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麟儿在门口稍稍驻足,最后自嘲:“而且傻透了!”
白凤蓝眸微微一动。
夕阳的残辉从窗帘的缝隙间偷偷流泻下来,空气中的微尘忽然荡起一阵悠扬的漩涡,傍晚的凉风同样顺着缝隙流进,扬起一对相交的衣袂。
白凤仍旧不说话,但他的手已经捉住了麟儿的手。
他低着头,刘海遮住双眼。
“我现在听你的话滚出去了,你干什么拉住我啊。”麟儿不肯回身,冷冷淡淡地说。
没有回答,白凤只是将脸埋到了她纤瘦的肩膀上。
毫无预兆可言的动作让麟儿整个人一僵,她急着要把突然放到自己腰间的大手扒开,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你……!”
白凤的手拥得很紧,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一切拥有的东西,口气倒是依旧十分霸道,但也是十分轻柔:“别动。”
麟儿只觉脖子处一阵热气,心中更加仓皇。她与白凤的距离如此接近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那种有规律的跳动使得她的心也跟着那个频率跳动起来了。
“就这样,不要动。”白凤埋在她秀发间,闷闷地说,“让我,让我靠一下。”
麟儿可是被吓了一跳,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白凤。好像、好像很脆弱……
白凤稍稍收紧臂弯,开口低声道:“我没有救出那个女孩。”他很低沉,“我明明知道她会死,我明明知道这条触手可及的性命就要在我眼前送死,可是、可是我如果救出她,就意味失败……我想救出她……我真的想救出她……我改变注意想救出她……但是,那个女孩……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已经知道她是去送死的……通过牺牲得来的成功……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成功……”
无论怎么反抗都不能改变最终结果,任谁都会有不甘。
明明努力过、争取过,可是,依旧眼睁睁看到想要救下的人被捉走,心底滋生的无助感不停扩大,之前因战斗而紧张,忘却了那种名谓内疚的情绪,如今风平浪静,懊悔、自责却开始漫上整个心头。
白凤不甘心,不甘心这件事就这样结束,那条原本触手可及的性命就这样结束!
到后来,白凤都说不出话来了,肩头微微颤动,身体在抽动。
麟儿忽然感觉,自己肩膀上有了湿意。
血色的夕阳已经一半沉到了海平面以下,被染成血红色的海面上几只海鸥飞过。
韩信从鬼谷公寓出来之后便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等他微微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海边。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太中用,遇到那种事,居然就只会落荒而逃,如果是盖聂的话,一定会比他更冷静地面对。
一想到盖聂,韩信眼中便充满了敬畏之意,那种真正从心底发出的尊敬和畏惧。
他其实对盖聂有着不可比拟的憧憬。盖聂那种从容温谦的气度、那种豪言不败的气量、那种临危不惧的气魄,都令韩信向往不已。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是北大公约的程序工程师,被不少更显赫的组织看中前来聘请,却一一回绝,偏偏要来给盖聂当个小小的情报收集人员的缘故。
对韩信而言,纵使无法超越盖聂,只要能跟紧他的脚步、靠近他,也够了。
然而,也正因为这根深蒂固的崇敬,韩信好像有点无法原谅盖聂今日的失态。
盖聂对他是什么,是神,神是什么,是不会出错的存在。而韩信现在就觉得盖聂做错了。这就是韩信突然发现又实在无法接受的事。
韩信其实早就明白,在将来的磨练里,他会渐渐失去最初对生命的热情,当选择的次数越来越多,被牺牲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他对生命就会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习惯,到最后或许已经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会死,就像盖聂眼睛都不眨地就将石兰牺牲掉,韩信在震撼之余,更多的是对「纵横」二字更深一层的理解,他根本已经不再纠结石兰的生死,因为一切都是为了必要的胜利。可是对盖聂今天的失态他偏偏就是不能原谅。
因为从老早之前,韩信就十分主张将端木蓉交由国际警方处理,端木蓉做下不可原谅的事,怎么还可以给予她特殊的保护,可是盖聂竟然选择收留她保护她,这让韩信开始怀疑盖聂其实存有私心,而到了今日,他终于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原来盖先生对端木蓉怀有那样无耻的觊觎!
韩信捂住脑袋,他发现他的思想正在偏激。
因为太过崇拜,所以才不能接受。
现在韩信脑中,有一个价值观正在冲突,有一个理念正在形成。
像是被全世界欺骗。
多年来的认知与认识所塑造出来的现实,原来竟只不过是幻像。到头来,称之为人的个体竟只是活在自我意识里。
梦,醒来之时,束缚思维的锁链如晨雾般渐散,然而冰冷的意识却开始灌入脑海。一种彻骨的寒意,将暧昧的思虑全部抹掉,然后清醒。
——原来所谓的纵横律师,只不过是表面得体大方、正派高尚,实际上却是最好恶贪婪的伪君子!
发颤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韩信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击,只感头脑中有一股力量正在使得自己万般痛苦,也就在这时,他不停瑟缩颤抖的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方用力拍了一下。
“诶?这不是韩信嘛!”一把敞亮的女声突然从身后叫来,带着滚滚扑面的浓烈酒气。
韩信微愣,才刚转过身来,尚未看清对方样貌,一只伏特加的硬质酒瓶直接迎面就砸了过来。
“呀呀,是韩信呢~”
同时——
啪咔!
玻璃碎裂的声响清脆地在韩信脸上迸裂。
韩信立马眼前一黑,倒地。
他原本带在身上的手机也跟着滑落。
“嗝!”女孩形象全无地打了个酒嗝,然后踩着还淌着酒液的深褐色玻璃碎片,踉踉跄跄地走到韩信跟前,弯腰拾起手机,眯起醉得一塌糊涂的双瞳努力着看清屏幕上满满十七通未接来电所显示的名字,“啊!是盖先生呢。”
随后,握着手机的指尖便按下回拨键,一经接通,女孩便大声地冲话筒喊道:“偶肥来啦!”
医院。
今天医院有点不一般的热闹。
“不会吧,那个黑发帅哥也住院啦!”
“我早就去打听过了,和蓝发帅哥一个病房呢!”
“嗯嗯,是被一个女孩子送来的,哇,那个女孩喝得好醉!要不是护士长阻拦,她还要在病房里喝酒呢!”
“真是没见过那么粗鲁的女孩子!”
“给韩信挂号的时候,我看过她的签名!她叫鬼言!”
病房301。
“木哈哈!我叫鬼言,请多指教,请多指教!木哈哈!”
顺直的短发紧贴额头,眼睛如湖水般清澈,这个打扮中性的爽朗女孩手里还拎着一只行李包,风尘仆仆的样子,搔搔头发,冲着麟儿和白凤自我介绍道。
白凤瞟了眼对面病床上陷入昏迷的韩信,韩信脸上起了个大大的肿块,又瞟了眼吐息间满是酒气的鬼言,凉凉地问道:“你认识韩信?”
“我和阿信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穿开裆裤的交情也有好与不好两种,韩信和鬼言明显就是属于……
鬼言老大不客气地搬来凳子,往白凤面前一坐:“不过,我们关系挺差的!”她身上的酒气比酒瓶子散发的还要浓上三分,惹得白凤一阵皱眉。
麟儿也熏得不得了,微微往后退了退:“韩信被谁打了?”
“我!”鬼言看向她,很诚实地用大拇指往自己一指。
麟儿纳了闷了:“你干嘛打他?”
鬼言低头想了想,说:“因为我们关系挺差的。”
“这算什么理由啊……”
“木哈哈,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鬼言非常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木哈哈!”
这时候,她本来放在地上的行李包,唰的一声拉链从里面拉开,从中跳出一只大花猫,看上去少说也有二十斤重。
鬼言听到动静扭头看见猫,马上两眼放光,动情大喊:“老黄!!!”
大花猫也喊:“喵呜!!!”
鬼言展开双臂,大花猫伸直前腿,背景有光芒四射,二者慢动作奔向对象,紧紧抱住后连转数圈。
“老黄你受苦了!”
“喵呜!”
“姐没有照顾好你!姐对不起你!但革命胜利了!你解放了!你站起来了!咱们再也不坐飞机了!”
大花猫好像都已经热泪盈眶了:“喵呜~~~”
“从今往后!我们轮渡!”
麟儿赶紧找白凤咬耳朵:“白凤啊,这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白凤冷哼:“跟盖聂有关的人,哪个脑子没问题。”
“孙子来电话啦!孙子来电话啦!”一阵欢快的电子音乐声在鬼言裤兜里乍然唱响。
她一手圈抱住老黄,一手掏出手机,接通:“哈喽,盖先生!……嗯嗯!……嗯嗯!……嗯?石兰……哦,嗯嗯!事情我都了解了……哈哈,放心,我一定好好和项少羽交涉!……诶,叫什么韩信,我办事难道您还不放心?……就算您这样说,可我已经把韩信打进医院了!……是啊,我就是打了!这又不是第一次!盖先生呐,你好歹也相信我一回,我总觉得你很偏心,明明我也是下一任纵横律师的候选人之一诶!……不管了,就这样了,挂了,拜拜!”
鬼言高高兴兴地把手机一关,又把大花猫往韩信脸上一放:“老黄啊,好好照顾韩信,让他保持呼吸哦。”
“喵呜!”大花猫甩甩尾巴,表示得令,也不管它爪子底下就是韩信喘气用的鼻子。
然后,她就走到行李包处,蹲下,开始倒腾。
她把整只包倒提过来抖,然后在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捡起一只青铜手柄,拉开两头,弹出刀架,又把一卷泛黄的旧报纸摊开,取出两柄纯黑色长刃,固定在刀架两端后赫然组合成一把与人齐高的双头尖刀,造型古朴,寒气逼人!
鬼言站起来,耍了个帅气的姿势:“和西楚霸王交涉,不用点手段怎么行?”
再然后,她就扛着刀出门了。
麟儿已经像被雷劈中一样,愣了很久,才傻傻地问白凤:“她不是坐飞机来的吗,那种东西怎么给她带上去的?”
“谁知道。”白凤懒得回答。
其实,对一个能把整捆雷管带上火车的人来说,不过是带样管制刀具上飞机,一点都不算难。
病房里还没有安静多久,白凤的手机也响了。
他盯着手里震动的手机却不发一语,也不接听,双眼直视盯着发亮的手机荧幕许久,直至它不再闪烁。
麟儿好奇,瞅上了一眼,叫道:“啊,是盖先生……”
白凤将手机弃之一边。
麟儿觉得奇怪,观了观白凤的脸色才小声问他:“为什么不接?”
“我不想再为他做事。”
然而,下一秒手机又开始在床上震动,“盖聂”二字不断地在荧幕上闪烁着。
白凤紧锁的剑眉益发地扭拧,蓝色眸底蕴着郁结且痛恨的情绪,他抓起令人闹心的手机就要往门外丢。
“别!”麟儿抓住他的手,赶忙把手机拯救下来,白凤拗不过她,就任由她把手机取走。
麟儿走到一边,按下了通话键,轻声应道:“喂,盖先生。”
电话那头的盖聂一听声音不对,紧接问道:“白凤在你旁边吗,麟儿小姐?”
“嗯,……但是他……”麟儿也不知该怎么替白凤说话。
“把电话给他。”
“啊?可是、可是他……他在发脾气。”
盖聂想了想,复开口,口气十分强硬,完全不给人商量的余地:“开免提。”
麟儿一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免提,盖聂的声音立时在空静的病房中严肃地响起:“白凤,你若是想救出石兰,就和鬼言一同去见项少羽。”
“这怎么可以!”麟儿先叫了出来,冲着话筒喊,“白凤受伤这么重,医生都说不能再偷偷出院了!”
等麟儿喊完,她才发现盖聂早就挂了电话,手机荧幕上的画面就停在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她愣愣地看着,有点莫名其妙,不一会儿,手机又是一阵震动。
是一条短信。
麟儿打开一看:“啊,盖先生把鬼言的手机号码发过来了。是要我们自己联系鬼言吗?”她扭头看看白凤。
白凤不说话,眉头是拧着的。
他从床上站起来,不知要做什么,右手往麟儿一伸,只说了一句话:“把手机给我。”
另一手却已经勾起了外套。
ps:
①本文战斗力最强的少女登场,(仅限青年组),为了她,题图都换了个新的。某人要倒霉了。嘿嘿嘿。
②一直觉得动画里的白凤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不像快三十岁的大叔。
③韩信太崇拜盖聂,一点点的信仰冲击,就幻灭,所以说,太狂热的粉丝要不得。
④我以前养过一只大黄的猫,公的,二十多斤重,性格很狡猾,天生的偷吃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