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花园外,玉姬抚着一边的脸颊,那上头仿佛还留着张平的热气,委屈、羞惭统统涌上心头,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紫女愤愤不平:“平哥哥真是大坏蛋!”
张娉见玉姬双颊羞红,隐约也能猜到点什么,她知道张平淘气,却没想到他能这么淘气,而且眼下这情况何止淘气,简直目无礼法,作为长兄,她亦感到一阵无奈,随即对玉姬致歉道:“姑娘,舍弟无礼之处,在下代为致歉,还望姑娘原谅。”
玉姬平视着她,抖着唇瓣,还是流泪。
紫女见玉姬哭得确实伤心,人也难过起来,牵着她的手,求着道:“姐姐,别哭。”
玉姬看眼前这小女孩也要被她引出泪来,有些不敢哭了:“小妹妹,姐姐无事。”
正说话间,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道喝声:“来人!”是张平的声音。
玉姬的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张娉则感到奇怪,她对紫女道:“紫女,你和这位姐姐在这里,别进来。”
紫女不明所以,但也乖巧地点了点头,张娉这才大步跨入花园里去。
花园内,张开地与韩非立在一旁,面色均是铁青,目光冷凝,笑笑子则口吐鲜血跪在地上,被他二人冷冷凝视。
张平双手背负,也冷眼看着他。
张娉见到张开地立在院中,不免一惊,快步走到他身前:“爹亲,您的身体?”
张开地摆手一摆,让她别说话,威严凛凛的目光始终盯在笑笑子身上。
张娉眉心一拧,也看向笑笑子,但见他面色苍白,额冒虚汗,显然是内伤发作了,但再仔细一瞧,却发现他是被人打了一掌所致。
怎会如此?张娉心下一凝。
张平方才那一道喝声叫来了两个下人,下人们一看是笑笑子,脸色就是震惊。
外界早有传闻,说相国府与乱臣贼子勾结,今日又见笑笑子出现在府内,难道传言是真的?
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那二人当下就发起抖来。
张平瞧了他们两眼,对他们命令道:“将这个人绑起来。”
那二人呆呆地不动。
张平喝道:“还不动手!”
那二人这才一个哆嗦回过了神,急急忙忙去找来绳子,将负伤的笑笑子捆得五花大绑,但就是把人捆起来了,他们也害怕得紧,不知道张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张平走到韩非面前,拱手而立:“韩非公子,重犯已受捕,即可押送宫内。”
韩非也不说话,转身就走向花园外。
张平命令道:“准备马车,本公子要亲自押送此人进宫。”
“是!是!”那二人不敢怠慢,一个去准备马车,一个去拽笑笑子起来。
张平到张开地面前拱手作别:“爹亲,孩儿去了。”
张开地点点头:“万事小心。”
“孩儿明白。”张平低头道。
张娉立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忽然上前一拦,拦住了拽着笑笑子的那个下人。
那个下人本来就胆小易怕,拦他的还是张娉,登时猛抽一口凉气:“大、大公、公子……”
张娉冷冷地朝他瞥了一眼,没去理他,倒看向了笑笑子。
笑笑子如今是阶下囚,神色苦涩,但也还笑得出来,正当要说话,张娉伸手就是一掌,骨碎的声音乍然响起,竟震断了笑笑子左臂的肩膀,这如同一下子就卸去了他一条胳膊!
笑笑子目光一片呆滞,怔怔地凝望住张娉,无比愕然!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
张娉面无表情,走到一边,让开道,没有说一个字。
笑笑子的脸在抽搐,肩上的剧痛令他缓不过血气,面色恍如无血,简直枯白。
张平也愣住了,但只有片刻,他当即冷冷地命令道:“还不快走?”
那个下人哪里还敢停歇,哆哆嗦嗦地拽动笑笑子朝前走,而笑笑子受此重伤双脚发软,被他拽着,一步深一步浅地蹒跚而去。
到了花园外,紫女正陪着玉姬,却一眼瞧见了笑笑子,大惊失色。
她不知道笑笑子在相国府,更不知道笑笑子为何会是这幅囚犯的模样,嘴角竟还流着血!
笑笑子面色惨白,身子虚晃,头一抬也瞧见了紫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似是要她宽心,佯装若无其事,淡然一笑。
但怎么可能装得像?
紫女发开足跑奔过去,却被韩非拦下。
“韩夫子……”紫女看不明白韩非的意思。
张平从花园里走了出来,木无表情,对紫女道:“紫女,回房去。”
紫女愣愣地望着他与韩非:“平哥哥……你们……你们要对笑哥哥做什么?”
她甚至都不知道早在三个月前,笑笑子就已经是全国通缉的死刑犯。
但她知道,笑笑子肯定要有危险了!
“紫女。”张娉也从花园里走了出来,走到紫女面前遮住她的视线,拉起她的手,缓和着语气,“我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桃花酥,过来吃吧。”
紫女呆呆地望着张娉,忽然用力甩开她的手:“我不要!”
但怎么甩得开?
张娉也不说话,一把抱起她,也不让她瞧见笑笑子,摁着她的脸。
紫女做着挣扎,嘶声哭叫起来:“笑哥哥!笑哥哥!”哭声一直到了相国府的深处,才逐渐听不见。
笑笑子扬唇含起一抹苦涩:“到最后,对我最好的居然是个孩子。”
韩非沉默了一阵,继续踏步向前,张平也紧跟而上。
玉姬心中迷惑不已,但来不及细想,韩非已经走到相国府外,她连忙去追韩非。
笑笑子被那个下人拽着,颠簸地走到门口,眼中只剩苦笑。
现在正是红阳西斜,晚霞映人面的时候,玉姬扶着韩非上了来时的牛车,张平带着笑笑子上了府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韩非走进牛车,便闭目坐下,不发一语。
玉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平对赶牛车的那人道:“进王宫,不面圣,去秋姬夫人那儿。”
“是。”
玉姬一听这话,不免惊讶,挑起车帘。
张平从车帘处望进去,正巧望见她:“姑娘?”
玉姬握握拳头,正色问道:“你带着一个犯人去见我姐姐做什么?”
张平很快就反应过来:“秋姬夫人是你姐姐?你是?”
玉姬哪能和他说出她的名字,倔强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张平却微微一笑,就是不回答,只柔柔地问她:“姑娘……想知道?”
那声音柔得就像先前在玉姬耳旁说话的那样,玉姬登时脸皮一红:“你!……”
“在下怎么了?”张平笑道。
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
玉姬眼里打转着泪,忿忿地将车帘放下,躲到背后忍气吞声。
春天的黄昏,天色再昏沉,也会显得很可爱,尤其像今天这样温暖的日子,晚霞特别好看,天空中仿佛是开出了一簇簇连绵的大红牡丹,从西边开始烧红一片,真是赏心悦目,美丽动人。
秋姬夫人坐在亭子里,望着天上红火似的云彩,脸上露着平静的笑意。
她是韩王宫里出了名的红美人,红衣红裙红靴子,对红色本来就偏爱,像今日这般的晚霞自然也十分入得了她的法眼。
只是在她平静的笑意背后,却藏着一件难解的心事。
想她纪秋姬拼斗十年,终在后宫利于不败之地,然而到现在仍不被封做正宫娘娘,这可就是一个大大的问题。
她确实美如天人,有才有貌,甚讨韩王喜欢,但作为女人,或者说,作为人,她注定不可避免地要流逝青春,何况十年的后宫争斗还加快了容颜老化,秋姬夫人担心,再过十年,人老色更衰,她很有可能要被打发去冷宫住。
那可是天下女人最悲惨的下场。
好强如她,她怎能允许那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这才用尽心思,扩张势力,渗透朝纲,以成为韩王助力。
她知道,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凭一张脸抓住男人,美人终究要迟暮,所以她必须使自己有价值,使自己有让韩王觉得有用的价值,如此一来,就算不能再是最受宠的妃子,只要韩王还用得着她,她就不可能落得个悲惨下场。
而今,她坐拥后宫不败之地,至高权位,与「王后」已无差别。
但若真要分出差别,也只有是她没有被封后,尚缺一个头衔。
韩王答应她,如果她能杀掉卫国夫人、笑笑子以及那个贱种为他出那口恶气,他就允了秋姬夫人的心愿,可她只拿回去卫国夫人的人头,笑笑子和那个贱种却逃走了。
「王后」这个头衔也因此与她擦肩而过。
她暗中发出消息:任何发现笑笑子以及那个贱种行踪的人,只要前来报告,赏千金、封万户,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然而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别说笑笑子,连笑笑子的鬼影,都没人发现。
秋姬夫人恨恨地咬牙:好一个阉奴!
她曾与笑笑子交过手,知道他有些能耐,正所谓「狡兔三窟」,兴许在韩国的某处,那个男人早已安排好藏身之所,在北门逃亡失败后,暗中就转移到了那里。
试想,在那种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任凭笑笑子有多大能耐,也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党羽在突围之中全部战死,卫国夫人也自尽而死,他本该孤身一人,怎可能逃出生天?
可他和卫庄确实如人间蒸发一般不得其踪了呀。
秋姬夫人恨恨地握拳:好一只狡兔!外表温良文弱,实则狡猾奸诈,口腹蜜剑,三刀两面,根本是一只披着兔皮的狮子!
一向要强的她兀自生气了许久,但她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那时,笑笑子是真的走投无路、无能为力,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救了。
这世间本来就存在着很多无法解释也没有理由的机缘巧合。
笑笑子被张娉救了。
兴许正因为张娉与笑笑子无缘无故,她救了他,这才至今都没人怀疑到她头上。
但这世间也存在着很多能够解释且有理由的机缘巧合,就像今日——
晚风沁人。
一个小宫女轻盈盈地奔进亭子,看模样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是秋姬夫人的心腹。她奔到秋姬夫人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秋姬夫人原本捏着茶杯正在品茗,一听到这个消息,手竟蓦地一停。
“人在何处?”
“正在寝宫外。”
秋姬夫人将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带人进来,关上宫门,谁也不许进!另外,加派人手,保护本夫人!”
笑笑子是何等高手,就算是被人五花大绑押来的,秋姬夫人也不会放心。
“是!”小宫女当即又轻盈盈地奔出了亭子。
秋姬夫人的唇边犹自噙起冷笑。
很快,那个小宫女就轻盈盈地奔回来了,站到秋姬夫人身旁。
宫门处,缓缓走来三条人影。
秋姬夫人放目远去,就见走在开头的是一名儒雅的少年书生,俊眉朗目,举手投足风轻云淡,甚是沉稳,观他相貌,知此人是张开地的么子张平,但观他气质,不失为一个人杰。
她由衷一笑,心道:好一个虎父无犬子。
而后视线一转,掠过张平往后看去。
走在第二的是一个奴才打扮的人物,秋姬夫人不屑看,目光很快就掠了过去。
而当她的视线撞上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眸子就猛地被点亮了。
笑、笑、子!
双手一握成拳头,秋姬夫人眼露两道狠戾的光,面上带着冷冷的狞笑。
那只要千刀万剐的狡兔到底还是被她给逮住了!她倒要剥开那层皮来看看,露出来的是兔子肉还是狮子骨!
“笑笑子!”秋姬夫人坐在亭子里叫道。
笑笑子内伤复发不说,又受了张娉一掌,正是巨痛难熬、有气无力的时候,整个人虚弱不堪,面色枯黄,双唇惨白,被那个下人拽拉一把,才能勉强走上一步,额头上早已淌满热汗,听闻秋姬夫人的叫声,吃力地扬起脸来。
秋姬夫人凝起眸子,只一眼,她就看出来笑笑子不对劲。
张平领先走到亭子外,恭敬地作揖行礼:“罪臣之子张平见过秋姬夫人。”
说话间,笑笑子被那个下人用力一拽拽到了秋姬夫人面前。
笑笑子身子受创力不从心,膝骨一软,单膝跪下了地,额上汗珠一滴一滴顺着脖颈流淌下来。
秋姬夫人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张平:“是谁擒住他?”
张平道:“家兄张娉。”
“张娉?”秋姬夫人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
不过她大概也已经忘了,多年前,那名与画扇相恋的倔强少女就叫张娉。
张平接着道:“家兄是江湖人,极少在宫中走动。”
秋姬夫人姑且这么信了,目光转向笑笑子,冷冷道:“那个贱种呢?”
笑笑子苦苦一笑:“夫人真不能放过小公子吗?”
秋姬夫人大大冷笑:“私生之子不可饶,国贼之后岂能容?”
笑笑子点点头:“不错,若以这两种身份看待小公子,小公子确有万死之罪,但——”他敛眸笑了笑,忽地冷凝大声道,“他还是国之公子,卫国王孙,九五之尊!”
秋姬夫人一下子被愣住了。
国之公子?卫国王孙?九五之尊?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一个私生子也敢说什么国之公子?
一个败类的后人也配提九五之尊?
卫国王孙?
卫国?
难道!
秋姬夫人猛地盯着笑笑子的眼睛,瞧着里面爆发出来的光芒,脸色陡地一沉。
她知道了,这个男人果然不是被擒来的,他是来谈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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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接下来请观看,张平和笑笑子两个大男人的大型忽悠现场。
②笑笑子始终没有忘记卫国夫人的嘱托,卫庄是卫国王孙,他也给了卫庄的王室教育,只可惜,笑笑子死太早,韩非心太狠。
③社会他非哥,人狠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