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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人偶念前人事，江城悠悠满目秋。

       万里江山入战图，犹记桃源梦中景。

       干戈无止望清平，离乱不尽又清明。

       年年暴骨多于土，夜夜寒槊映斜月。

       饮马黄河复北望，雨花台下藏忠骨。

       封侯不过数百年，千古功名何人记？

       太昊托梦春满殿，二廿又迎乾坤转。

       回望明堂秋瑟瑟，北邙归去雨潇潇。

       元朝末年，蒙军残暴，天下灾年不断，望神州大地，哀鸿遍野，触目所及，皆为白骨，耳之所闻，皆为悲嚎。

       山丘的阴面，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走在比他高半头的草丛中，看着山下的元军大营，闻着营中飘来的饭香，忍不住舔了舔舌头。他抬头望见荒丘高处的一座破庙，慢慢走了过去，只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男孩连忙趴了下来，害怕有元军在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儿额头和手臂上被虫子叮了十几个大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忽闻庙中妇人哭声暂歇，小娃娃清亮的哭声顿时响了起来，男孩儿这才缓缓起身朝破庙中走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男孩儿跨过庙外被风刮得作响的门槛，只见一个浑身裹满血的小娃娃正躺在妇人腿下，身上的脐带都未被剪断。男孩儿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不由自主便凑近了过去，却见那妇人紧闭双眼，呼吸起伏已极为微弱。

       男孩儿抬头朝前望去，只见案上的菩萨金身尽落，露出了稻草砌的土胚，那菩萨的台下还放着一把铁剪刀。男孩儿鬼使神差地上前拿起了剪刀，蹲下摸索着找到婴儿的脐带，剪了下来。

       都说蛮子爱吃刚出生的幼婴，其味乃是人肉之罪，那胎盘更是不可多得的补品，想来是老天爷眷顾，自己今日再也不用冒死去蛮子的营中偷吃的了……男孩儿想到这里，握着脐带的手不禁微微颤动起来，贪婪地吮吸了一口这血腥中带着希望的味道，他要活下去，外面都在人吃人，自己凭什么不能吃？自己凭什么不能活？

       男孩右手举起剪刀，看着沾血后更为锋利的刀尖，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红色，将剪刀握得更紧。

       “代我，照顾好这孩子！”突然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左臂，将男孩儿吓了一跳吗，低头却见那妇人已转醒。

        “菩萨像后面的洞里还有两块饼和一些散钱，你饿了就去吃，那些钱，就求你一定救这孩子一命！”话音刚落，便见那妇人的目光渐渐涣散开来。男孩儿一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左臂上的束缚早已松开。

       他低头望了一眼浑身裹血的幼婴，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满月就降世了，只是看着比平常的婴儿还要小一圈，那婴儿紧紧攥着拳头，早已止住了哭泣，眼睛被血裹着还未睁开。

       鲜艳的血泊和婴儿攥紧的拳头，浇灭了男孩儿眼中的最后一丝可怖的欲念，他猛地起身跑到菩萨像的身后，果然在妇人说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包裹。

       顾不得喉咙干渴，男孩儿掏出干巴巴的饼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没有水喝的他只觉得嗓子眼儿被饼渣剌得生疼，可依旧一粒渣子都不敢掉在地上。

       一整块饼瞬间下肚，男孩儿努力顺了顺喉咙，将包裹里的另外一块饼贴在自己怀里，这才发现妇人的包裹里居然还有一两块碎银子，仔细一看，其中居然还有一块儿闪闪发光的小金坠儿项链。

       待整理好包裹回到庙前，只见躺在地上的小娃娃正吃力地拿手揉着睁不开的眼睛，身上的血迹也渐渐开始干成血痂，这不由得使男孩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身怀六甲时，遭瘟疫死在了家中。

       他再低头看向娃娃，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一双黑色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男孩儿背上包裹，抱起娃娃时才发现这是个女婴，忽的望见庙门后面的水桶里居然还有半桶水，急忙跑了过去，直接把自己的头埋进去喝了个痛快，这才抱着娃娃给她洗了洗身上的血迹，又拿妇人的衣服裹了，和包裹一起背在身上。

       “如今既然有了散钱，便进城买点儿东西吃吧！”男孩儿跨出庙门，只觉下午的风劲儿更大，他一路想着下一顿饭怎么解决，一路摸索着死在路边的人身上的东西，可惜，大多数人除了一副骨头，什么都没剩下，甚至有的只剩下一个脑袋，大概四肢已经被砍了拿去炖汤了吧。

        男孩儿想到这里，不由得警惕地看向周边，生怕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把自己也大卸八块后拎去吃了。幸好这背上的娃娃还算安静，远远望去，就像是这男孩儿背上长了颗瘤子一般，并不引人注目。

       走了半天左右，男孩儿察觉自己背上的娃娃正在踢他，他摸了摸肚子，想来今日吃饼吃得太急，喝水喝得太猛，又走了十几里路，如今只觉难受得厉害，终于到了城门口，男孩突然间眼冒金星，仿佛天上的乌云也跟着一起压了下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城楼上的人影绕着他转圈，只听扑通一声，男孩儿重重摔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只听得隔壁磨刀霍霍，门外一男人粗大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儿一出城就捡了两个娃娃，看来明儿得给灶王爷多烧根儿香！这样的娃娃，炖肉汤最好不过！若是做成肉包子或熏肉，便可惜咯！”

       男孩儿听得真切，睁眼看了一下房间，只见房梁上挂着七七八八用来剁骨头绞肉馅儿的工具，灶上还炖着水。男孩儿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只觉碰到了一个肉球，转身一看，正是自己带的那小娃娃。

       男孩儿只觉浑身冷汗直冒，不自觉握紧了手心，抬头朝上方望去，才见墙上的窗洞并未设防，“那老贼估计也不知我还活着，居然连绑都不绑我。”男孩心想，麻利地翻上窗户，看了看地上的娃娃，又爬了下去。男孩在墙角找到一捆麻绳，绑在娃娃的身上，他先翻上了小窗，然后将娃娃拉上来放在窗边，待自己跳出去，才又将娃娃拉出来，张开手臂接住，这娃娃也是难得的安静，仿佛知道如今的困境一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男孩儿看了看那扇窗户，连接着的正好是隔条街的饼铺，男孩儿急忙将娃娃重新背在身后，挤进人群中买了数块烧饼。他走在大街上，只觉每个路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块儿到嘴的美味佳肴，男孩儿手中的烧饼瞬间没了味道，忙低头朝城外走去，直到坐在郊外的一棵大树上，男孩儿才敢咬下月光中的第一块儿烧饼。

       突然背后的娃娃叫了两声，男孩儿解开胸前的布袋结，将她放在树上的鸟窝中，随口将吃剩的饼渣在口中嚼了嚼，又抱起娃娃吐给她吃，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可娃娃却吃不下这饼渣，竟被呛得咳嗽了起来。男孩儿这才记起面前的小娃娃只出生了一天，怕是吃不了饼渣的。

       可是，要到哪里去给她弄奶喝呢？

       忽的男孩儿想起了他之前遇到的元军，营帐南面似乎专门有个关押女子的地方，元军高兴时便会拿她们取乐，有时候兴头来了，也会杀了她们换一换胃口。说不定，正好这群女子中有刚生产过的呢，而且元军不过随便在营地边上圈了个围栏关着这群女人，倒是不妨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在营中偷到羊奶呢。

       男孩下定了主意，便又将女婴背在了身后，爬下树后便摸索着前往元军营帐。多年的安逸生活，让这些骁勇善战的元人变成了贪图享乐、热爱施暴的废物，男孩之前也曾经两次出入元军营帐偷吃的，竟都没有被发觉过，他见背上的小娃娃一整天也不哭闹，便直接背着她溜进了元军大营。

        刚摸进军营，就看到远处一群元军正围着篝火吃不知什么肉，其中一个元军啃着骨头百无聊赖道，“这南人养的羊肉太膻了，哪里有和骨烂香？听说南边栏内有个女的刚生了孩子，不如抓过来给大家作个宵夜！”众人纷纷附和，便要起身去营地南边抓娃娃去。

       男孩悄悄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圈养女人的地方，顺路走进没人的营帐偷了两块奶酪，等到了营地南边，却见一妇人已经被元蛮子挑断了脚筋，她刚出生的孩子也被抓走。

       男孩儿心头一紧，又见元人嫌那女人身上脏兮兮的，直接将她拎着扔出了军营，那妇人顺坡滚下，不知生死。

        待元军走远，男孩才敢悄悄走到这妇人身边。她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些什么，只隐隐听得到“孩子”二子，她的目光十分呆滞，就像菜盘里鱼头的白眼睛一般无神，看着倒跟死人差不多。男孩见状连忙把自己背上的女婴解下，放在她手中，“你的孩子还在，她饿了。”

        那妇人触及婴孩柔软的皮肤，也不问是不是她的孩子，只连忙解开衣裳喂奶，可是她自己又多久没吃饭了？女婴不停地吮吸着，撕咬着，也只能喝到混着血汁的一点点奶水，妇人被疼得诶呦一声，紧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男孩连忙把女婴抱了回去，将刚刚在元军营帐那儿顺来的一块奶酪分给那妇人，道，“你养好身体，这孩子后面还指着你呢。”

        那妇人点点头，怜爱地看着女婴，仿佛她真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拿起乳酪，小心地吃了起来。

        从此男孩每天都会想办法偷些吃的过来，然后拿给妇人吃，待元军从此地撤离时，早已无人记得这里不知何时扔下过一个妇人了。

        如今秋风日紧，男孩儿望着元军撤离此地后扔下的破布旧帐，借着附近的山洞树木，竟搭出了一个简易的避风之处，又捡了些许破棉絮被罩，交给妇人，每日只进城去乞讨，看能不能带回些富户剩下的泔水，或是上山挖些野菜冬笋，三人竟艰难扛过了冬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这样靠着彼此相互取暖，慢慢熬过了六年的动荡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