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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般若将手里的针线活做完，已近除夕，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看着桌上给文忠哥哥和义父做好的毡帽，还有给义母做好的两条抹额、给朱标、朱樉、朱棡做好的绛红小袄，总算松了一口气。

又是一年除夕夜宴，马氏见般若这些日子辛苦，想着她再过年就十六岁了，便在宴上又送了她一双累金丝嵌珠的福镯，笑道，“你送我的那两条抹额，很好。”

朱元璋这才想起昨天般若还让马氏带给他一双鞋子，冲她微微点头，随手给了般若一个红包，让她依旧在马氏身边坐下。

不知什么缘故，今年朱文正只是腊月初旬匆匆赶回应天换防后，便又奔赴赣州了，竟没能参加除夕夜宴，只有谢翠英一个人坐在妹妹谢翠娥旁边，谢再兴镇守诸全，也不在应天。谢翠英见妹妹与徐达两厢恩爱，漂亮的眸子微微垂下，坐在王氏身边甚是低落。

谢翠娥见姐姐一个人坐在那里，刚要过去找谢翠英，便被徐达拦下，“你前几日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待会儿便早点回去吧。”

谢翠娥闻言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徐达总是不喜欢她去找姐姐，就算偶尔碰见朱文正，也很少寒暄。可徐达一向沉默寡言，见他这般开口，谢翠娥也不敢反驳，只得坐下点头道，“好。”

徐达瞥了谢翠英一眼，又记起那年刚攻下集庆时，自己正率军围攻安庆，忽的听闻朱文正竟密告自己要谋反，真是将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更觉心中委屈。

徐达想着自己攻下集庆的前一年刚刚挺身而出去孙德崖部下那里以自己为质来换朱元璋回去，或许朱元璋并不会相信，只能按下心中的总总情绪，继续围攻安庆。幸好不久后他便收到朱元璋的来信，叫他放心，不必多想。

去年朱元璋亲征婺州，特命徐达率军留守应天，彻底消除了与徐达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想到这里，对于几年前的那封告密信，徐达也就释怀了，只是想起朱文正难免心中膈应，就算已经和朱文正成了连襟，也难以消除当初的委屈，自然不想谢翠娥再跟朱文正哪怕是谢翠英扯上一点关系。

谢翠娥见徐达一个人喝着闷酒，抿了抿唇，也不好去劝，想起当初父亲在外时，明公强势为她跟姐姐办了亲事，连父亲都没通知，心中也觉委屈，可如今也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心绪也变得低落起来，只有等徐达出征，她回谢家的时候，才能在母亲身边数一数自己的伤心事。

谢再兴见自己最宝贝的两个女儿就这样被朱元璋随意送给了他的手下和侄儿，婚后又不算顺心，哪里肯轻易吞下委屈？可他如今领兵在外，实在是难以顾及两个女儿，不禁又急又气，“女嫁不教我知，似同给配！他朱元璋哪里顾及过我一点面子？！”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般若在宴席上也兴致缺缺，待宴席散去，不知为何，她又走进了那片梅林，今年依旧没有下雪，地上落了些枯树枝，只有鼻间依旧充斥着腊梅的清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夜晚，也曾有翩翩少年在此迎风起剑舞，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也曾有少女在此春心初动。可惜，早已时过境迁，如今她不再是豆蔻年华的无知少女，他也不再是梦里梦外的意中人。

般若隔着层层叠叠的树杈，望着空中那轮清冷的圆月，不由得吟叹出声，“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相思落谁家。”

“今夜是除夕而非中秋，又怎么会人尽望月呢？”般若回头，只见朱文英站在走廊上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心疼。般若没有说话，站在梅花树下，折了一支极为漂亮的梅花，扯出一抹笑容，“原来这首诗是写中秋的。”

朱文英看着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夜里天气冷，你风寒初愈，快回去吧。”般若点点头，忽的又听文英叫住了她。

朱文英伸手帮她将披风上的绒线系好，看了看她冻得白里透红的脸庞，温柔道，“快回去吧，待会儿真冻坏了。”

般若点点头，转身离去，只觉脸上隐隐还有些发烫，虽说自那次之后，朱文英并未再唐突过她，只是她心里却不知道怎么了，每次看到他，总归是和以往不一样了。

朱文英如今身高八尺，看着颇有男子气概，他从小清秀的眉眼保留了下来，如今看着，更是面如冠玉，配上他本身独有的气质，倒颇有儒将之风，和朱文正骨子里的狂傲不羁不同，朱文英一直都稳重寡言。他见般若消瘦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眼中闪过一丝隐忍，忽听西南面的空中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抬头望去，才见空中烟火璀璨，想来是城中的哪家豪户放的吧，今日是除夕啊。

朱文英每日在府中，一旦处理完政务，便去马氏房内请安。马氏知晓他过来请安主要是想见般若的，也没有点破，只是跟朱元璋偶尔提了一下文英的事情。朱元璋坐在椅子上翻着宋濂给朱标定制的《五经》学案，想着朱文英这孩子很是乖顺，般若又从小孝顺，两人若是有意也并无不可，自是不放在心上。

张士诚觊觎严州之心不死，朱文忠自然难以长留应天，年后来不及留至元宵节，便急赴严州镇守。

般若知晓军情紧急，也不再缠着哥哥一起出征了，只留在应天城内跟着马氏一起照看几个弟弟妹妹，大概是去年的从戎生涯给了她不少感触，及笄后的般若更为稳重温柔，不再像小时候一般活泼跳脱。

因着常在马氏的房间里待着，般若免不了常常见到谢翠英和朱文正的母亲王氏，有时候谢翠英闲着无聊，也会拉般若去房里坐坐，般若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和朱文正之间的关系。

相处久了，般若只觉自己这个嫂嫂也是个单纯之人，许是在家中颇受宠爱的缘故，谢翠英有些骄矜，但左右不过是寻常女儿家的脾气罢了，况且朱文正常年在外，她也不免空虚寂寞。般若便也常常陪她解闷儿，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但总觉得好像有些亏欠她的。

“去年徐达久攻安庆不下，突然道十月份又攻下来了，你可知为何？”谢翠英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道。她毕竟是谢再兴的女儿，虽说不参战事，可很多战事上的东西倒是听妹妹说个一言两语便能推出布局，也是个奇女子。

般若也被她勾起了兴致，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呀？”

谢翠英见般若愿意听她将故事，更是轻咳两声，缓缓道来，“那赵普胜本号‘双刀赵’，是徐寿辉手下有名的骁将，不仅将那安庆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更是常常引兵抢掠争夺池州、太平，后来是明公给徐达写了封信，让他派人伪作食客，潜入陈友谅军中离间赵普胜。”

“可是，赵普胜不是徐寿辉的手下吗？为什么是派人离间赵普胜和陈友谅，怎么不是离间他和徐……”般若不禁疑惑道。

谢翠英见般若打断她的话，轻轻啧了一声，塞到她手里一把花生，“让你好好听呢，别打岔！现在徐寿辉已经是个光杆皇帝了，也就赵普胜几个人还听命于他，这天完已然是分成徐派和陈派了。”

听到这里，般若剥着花生的手一抖，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就是因为赵普胜一直跟徐寿辉穿一条裤子，你义父派过去的食客，只是挑拨了几句，便让陈友谅动了杀心……后来赵普胜一死，枞阳水寨便无人能守，徐达这才拿下了枞阳水寨。”

般若心头一紧，想起自己小时候和文忠哥哥一起在彭莹玉将军帐下时，还常常能见到赵普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听说赵大哥，竟然是这般惨烈屈死。

“般若，般若？你这丫头，怎么呆住了！”谢翠英见她捧着一手的花生皮发呆，忙摇了摇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