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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庙儿刚刚失礼了。”冯文庙噙着眼泪向冯诚道，说罢便转身离去。

       她有些无助地走在大街上，想着应该去哪里找朱文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府。镇定下来，镇定下来，义父不一定会杀他的，之后的话，自己可以借去给义父送饭的时候再打听一下，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冯文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快步回府。等她回去之后，春儿已经在偏屋睡着了，奶妈正轻轻给他哼着小曲，时不时轻轻拍一下他，让他睡得更安稳些。文庙看着春儿，眼眸低垂，微微叹了口气，一边担心着朱文正的情况，一边又忧虑着文英是否已经和李伯升的军队交手。

       却说李伯升这边率二十万大军进攻新城，胡德济有些心绪不定，忽而见朱文忠和朱亮祖率领援军前来，才稍稍安定，但因着朱文英的援军还没到，便跟朱文忠说道，“如今李伯升军势头极盛，还请驻扎于城外，以待元军。”朱文忠瞥了他一眼，说道，“用兵自当在于谋略，而不在于人数众多。”

       朱文忠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部将，握了握右手上的剑柄，白色的剑穗垂下，上端的白玉兰微微旋转着，透射出淡淡的烛光。“明日寅时三刻，与敌军会战！汤克明、徐大兴统率左军，严德、王德统率右军，我亲率中军出击，下去吧。”朱文忠沉声道，见胡德济还站在身边，没有理他，直接走了出去，毕竟之前有一段时间两个人并不是闹得很愉快，一看到胡德济，朱文忠总会想起韩七七。

       朱文忠回到军营，又跟手下将领部署了一下明日进攻的军队具体布置情况，明天就要开战了，他紧绷的神经一点也不敢松懈。朱文忠望着山边的月亮慢慢右移，渐渐隐在城墙之后寻不见身影，忽的有些惆怅。自己十九岁率亲军征战，如今已有七年，早已习惯了金戈铁马的戎装生活，待扫平江南，赶走中原元军，他的使命应该也就结束了。

       朱文忠盯着草地上的篝火，目光有些朦胧，忽的想起几年前小妹也曾随自己出征，她明明被马颠得都受不了了，也一声不吭，生怕自己赶她回去，早已吃习惯白面细粮的她，也肯跟着将士们一起吃掺了砂石的糙米饭。只是那次在战场上看到她手持利剑浑身是血的样子，让他有些陌生，他心中小妹该永远是无忧无虑的罗裙少女，而不是跟他一样每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刀尖舔血的生活。

      不知道小妹如今在应天还好吗？义父信中写到她前年刚刚生产，又病了好一阵子，现在她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朱文忠抬头望着银河，忽的有些惆怅，这次毕竟是以少战多，自己只能身先士卒，万一自己战死了，小妹现在也算有家了，总是有文英照顾她，不用再依靠自己了。想到这里，朱文忠闭上了眼睛，安下心来。

       次日平旦时分，偶尔还能听到虫鸣之声，天色还十分阴沉，大雾笼罩着新城，带着浓重的露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云层之上的月亮，朱文忠抬头看向天空，猛吸一口气，面对着眼前的数万将士起誓道，“国家之事在此一举，我不敢贪生而死于三军之后！”刘义看着朱文忠，胸中顿时激情澎湃，提着左丞大人交给自己的长矛，紧紧站在朱文忠身后。

       此时朱文英总算是跟着处州的援兵一起赶到，见朱文忠已经发动了进攻，立马加入了进去，明军见众将领皆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更是拼命搏击。待浓雾稍稍散去，朱文忠站在山丘上借着天边的鱼肚白，看见李伯升所在的中军，眼神一紧，将剑收好，横握刘义扔过来的长矛，率常荣、周显和其余数十名精锐骑兵，自高处奔袭而下，直冲吴军中军。

       李伯升见朱文忠仅率数十名骑兵冲将下来，立刻命外围士兵让道，使得自己的精锐骑兵将朱文忠重重包围住。朱文忠眼眸骤然收紧，手握长矛横扫一片，矛出一条线，指前打后，配合着座下的“雪卢”，变幻莫测，直击敌方精锐骑兵，瞬间十余人轰然倒地，刘义第一次跟随朱文忠参加这般浩大的战事，见朱文忠如此英勇无畏，更是将自己近些年跟朱文忠所学的拳脚施展开来。

        李伯升在远处看着，右手一挥，立刻有更多的骑兵补上，朱文忠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右手持枪，猛地回头一击，借势再除两人。

       此时浓雾已全部散去，东方的太阳微微升起，清晨的阳光照在盔甲上反射出点点亮光，点点亮光又一点一点被鲜血覆盖，朱文忠眼见敌军越杀越多，便率领剩余精骑向外猛冲。朱文英见文忠被围，即刻策马赶去支援，马背颠簸间，朱文英开弓如月，直直射向吴军中坚，身后骑兵见状皆远射以做支援，待靠近吴军时，便纷纷操戈而动。

       朱文忠见敌军外围乱了阵脚，更是带着常荣、周显、刘义等人一路冲杀了出来，直杀得敌军精锐阵型全线溃乱，众将士见统帅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更是士气大增，朱文英见势立刻下令处州援兵全力进攻，胡德济也在城墙上亲自擂鼓以助军威，城内守军呐喊着一齐猛冲出城，直杀得李伯升二十万大军溃逃。

       朱文忠漆黑的眼眸逐渐变得猩红，他已经和李伯升在诸全一带胶着两年了，怎肯轻易放过东吴军队，直接策马于军队前列，继续追击败军数十里，手下将士见此，更是像打了鸡血一般猛冲了上去，又斩敌军数万人头，溪水尽成血色。

       朱文忠新城一战，以少胜多，更是俘获将领六百，士兵三千，收缴兵器、粮草，数日不尽，唯有李伯升独自一人幸免逃脱。

      朱文忠站在会稽山上，远处太阳已经西斜，万里晚霞显得斑斓夺目，映射着血色的浦阳江有些刺眼，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阳春三月微风的气息，泥土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袭来，他不知怎的竟咳嗽了一声，待回城后，胡德济早已摆上了好酒好菜等着给他设宴。

      因着朱文忠是此战统帅，又总领浙江事宜，因此他便坐了上位，之后是朱文英，再次是胡德济，还有汤克明、严德等人作陪。胡德济举杯行礼道，“今日辛苦左丞大人和兄弟们了！”他端起白瓷酒杯，冲文忠笑道，“这是诸暨特有的同山烧，因着是以诸暨特有的高脚拐糯高粱为原料，取同山镇上汲龙水酿制而成，故取名同山烧。此酒口感甘冽、酒质清澄，尤以同山醉美，实乃南派清香典范。这也是我这些年才得的佳酿，左丞大人不妨尝尝？”

       朱文英端起酒杯，只见这同山烧酒色红润，倒在杯中，恰如红玉入尊，不仅口感甘冽，酒色也是上品，不由得赞道，“此酒虽然不够浓烈，却清香绵软，令人回味无穷啊。”

       朱文忠见状也喝了一杯，因着新城离西施故地不远，今日菜品竟多以西施命名，像什么“西施豆腐”、“西施舌”，做得倒也精巧美味，众宾晏然。

       待众人散去，朱文忠走到文英身边问道，“小妹她最近还好吗？”提起文庙，文英的眼角一下子都带上了笑意，温声道，“嗯，庙儿今年精神已经好多了，前些日子我听她夜间咳嗽都少了些。”

       朱文忠不知为何，心里略微有些落寞，嘴上却说着，“她好好的就好。过几日我还要去信州督军，义父若没有其他事情给你，你就跟义父说一声，回去多陪陪她吧。”

       朱文英点点头，“嗯，我自是要多陪陪庙儿的。”忽的朱文英只觉肋骨处一阵刺痛，忍不住皱了皱眉，朱文忠见状连忙扶他回帐中问道，“这是怎么了？”

       说罢卸去朱文英的盔甲，见他内衬腰间一片殷红，朱文忠双眸一紧，忙掀开察看，却见一枚弹片不知嵌了进去，“你忍着点，我先把它拔出来！”朱文忠左手扶住他的肋骨，又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碎弹片取出。

       “啊！”朱文英只觉如万千虫蚁啃噬般一阵酸痛刺骨，见文忠左手按在腰间，一直咬牙忍着，可当文忠猛地一下将那弹片抽出时，只觉带着体内的一阵连骨之肉一齐被拽了出去，终究还是喊了出来。

       朱文忠皱着眉，顾不得那么多，只拿烛火看着里面还有无残余碎片，见里面红彤彤一片，正往外渗血，忙起身去拿之前庙儿寄过来的金疮药给文英敷上，又轻轻缠了两圈绷带，见流血不是很严重，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兄长！”朱文英缓了缓，额头上已冒出一圈细细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轻声道，“我见伯颜一向擅使火器，想着李伯升今日大军压境，便也想试着用一下，没想到却伤着自己了，也不知道军队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被这般伤着了。”

       “伯颜一向擅在攻城战和守城战中用火器，今日一战双军乃于城外交战，且短兵相接，使用火铳这些东西难免不太好掌握分寸，待日后我写信问问伯颜，或是有时间回应天了，你倒是可以跟他好好聊聊。”朱文忠端了一杯醒酒茶给他递了过去，沉声道。说起使用火器，邓愈的招式还是朱文正在洪都时亲自教的他，之前伯颜给他的信中也曾提到过。

       朱文英左手接过茶杯，沉思道，“也不知道伯颜和常将军是否攻下庐州了，前年左君弼能坚守庐州三个多月，亦不可小觑。”朱文忠笑道，“这倒不必担心，伯颜向来行事稳重，常将军更是气势如虹，想必一个小小的庐州不在话下，义父今年给他下的军令可不止一个庐州，还有岭南诸地。”

       “倒是我多虑了。”朱文英微微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朱文忠低下头去，只摩挲着剑柄上有些泛黄的剑穗，又轻声道，“过几天新城事了，你便早日回应天吧，也好多陪陪庙儿。”朱文英点点头道，“我会的。”

       “庙儿自小跟我四处流浪，总要格外坚强些，又从不肯服软，可她和你的本性一样，都是纯良不二之人。”朱文忠忽的沉声说道，“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把她放心交给你。”

       朱文英棕色的眼睛中映着晃动的烛火，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文忠忽的说起此事，定然还有下文。许是文忠兄长从义父给他的信件中察觉出了洪都和应天的一些事情。

   “文庙小时候一直和你跟在义母身边，你对她的了解不比我少，自当知晓她的脾性。那几年，我刚掌管亲军，跟着胡参军一起四处征战，顾不上管庙儿，你又刚刚跟义父一起随军出征……庙儿当时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结果便让朱文正撞上了，我是从来不放心把庙儿交给他的，幸好没过多久义父便给他和谢翠英完婚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久了要怎么办。”

       朱文忠沉声道，带上了几分不同以往的神情，不知是惋惜还是怀念，“可她自幼跟随义母，最是识大体、知礼仪之人，前年为你拼死生下春儿，你也要体谅她才是，若总记着些前尘往事，便是你的不对了。”

       “嗯，”朱文英何尝不知道，可和庙儿成亲之后，他才发现，庙儿依旧忘不了朱文正，纵然他对庙儿再好，庙儿对他不过也只是举案齐眉之礼，“我会对庙儿好的。”说罢，又觉腰间刚刚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文英紧锁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