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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朱文忠接到朱元璋进攻杭州以牵制张士诚兵力的任务后，即刻率朱亮祖先攻下了浙江重镇桐庐，又相继攻克新城、富阳等地，直逼物产富饶、重兵把手的余杭一带。

此时余杭的东吴守将正是三年前叛变的谢再兴弟弟谢五，朱文忠向来是个念旧情的人，这两年虽然也曾经和谢再兴交锋，但毕竟也曾经和他并肩作战了多年，不忍痛下杀手，便命人送信给他，只说投降不杀。

谢五见张士诚大势已去，又向来钦佩朱文忠的胆识与气魄，便带着谢再兴的几个儿子一起出城投降。周显写着谢五，手中不免握紧了拳头，说道，“叛将不杀，不足以震军威！将军！”朱亮祖看见谢五这种先叛复降、首鼠两端之人心中更是一团怒火，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干上去，“当初老子拼死为你们兄弟守住诸全一带，你却转头就投降了张家？现在还有脸回来？！”

朱文忠连忙拦道，“我既然说了不杀他们，就不能言而无信！”胡德济见状，便提议道，“既然朱左丞不愿意出尔反尔，我大军还要攻克杭州等地，不宜将这五人留在军中，那便请左丞将这五人送回应天，交由吴王处置吧！”

朱文忠无法，只能命人将谢五等人押回应天。

谢五被押回到应天之后，没有等来优待俘虏的待遇，而是凌迟处死的命令，而他的哥哥谢再兴在张士诚兵败后再无消息，此是后话，也不甚紧要，暂且搁置一边。

却说杭州守将潘元明见余杭和湖州已经相继投降，便也望风而降。朱文忠整肃军队，正欲进城，却见潘元明在城楼上以各色歌伎相迎，朱文忠见状，不禁又想起了被杨宪吊死在严州城楼上的韩七七，他皱了皱眉，下令军队后退，驻扎在高楼，并下令道，“擅入民居者，死！”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军官，有人俯首听命，有人依旧蠢蠢欲动，所以自然是枪打出头鸟，不管你犯的错误是大是小都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一定要严惩！

当一名普通的低级士兵借用百姓炊锅而被斩首示众之后，杭州城终于恢复了平静，虽驻军于此却依旧秩序井然。朱文忠更是因此获军三万，粮食二十万。

朱元璋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义子不仅打仗是把好手，看起来治军治民上，也许还可以颇有作为，不由得感叹一番，立刻派人赶往杭州，加封其为荣禄大夫并浙江行省平章事，另附书信一封，无非是赞叹其收复余杭、杭州的功绩，当然，朱文忠也没有漏掉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你不必再姓朱了，可恢复李氏之姓！”

朱文忠看着这最后一句话，心中思绪微动，立刻改名为“李文忠”，并跟身边的周显说道，“以后，记得叫我李平章，可不要喊错了。”周显有些不解，忙问道，“虽然吴王说准许平章恢复李姓，可是若不改姓，不是更能显示忠诚吗？”朱文忠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叹了口气，让周显把自己恢复李姓的消息传下去。

若自己不知好歹，还要姓朱的话，那朱文正，便是自己的前车之鉴了。自己现在已为义父最为年长的养子，军功又最为显著，如今韩林儿禅位是迟早的事，若他不恢复李姓，那等义父登基后分封藩王、立储之时，会有多尴尬？

好在他本身也并不贪居高位，如今所求，也不过是小妹和自己妻儿能够过得安稳些罢了。义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毕竟当年若不是义父，也许他早已经活活饿死了。

“平章大人，屠性、许元等人求见。”亲兵刘义忽走了进来，恭声道。

李文忠正在查看杭州的户籍、税赋账册，听到这几个名字，翻页的手微微顿了顿，片刻后才轻声道，“请他们进来吧。”

屠性、许元、孙履、王天锡、王橚，这五人都是张士诚在杭州留下的旧臣，不过是掌管文事的，既然义父任命自己为浙江行省平章事，那么就必须先了解杭州等地这些年来的民政、民意，这样想来，从张士诚旧属的这群儒士入手是最合适的。

经过一番洽谈，李文忠更坚定了自己治理浙东地区的决心，而且张士诚之前在文教、经济上的某些改革举措还是不错的，若是能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想来浙东一带也可尽快恢复生产，减少流民。

刘义送走五位先生后，回房向李文忠笑道，“如今杭州城内已然安定，有了屠先生等人的配合，怕是浙东一带两年就可安定下来了。”

李文忠低头看着书，没有答话，不过嘴角也微微勾起，虽然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打仗，但实际上他更愿意静下来治理一方百姓，看一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美好场景。

见刘义端了一杯铁观音过来，忽看着他问道，“你跟我多久了？”

“七年吧。”刘义愣了愣，望着桌上氤氲的茶气，思绪也被带回了曾经那个哀嚎遍野的岁月，那时他刚刚12岁，父母死于瘟疫饥荒，兄弟姐妹也相继离去，是李庙姐姐救了自己，后来才留在了文忠将军的帐下。没想到一眨眼已经七年了。

“庙儿姐姐。”刘义喃喃道。

文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回去见她。”说罢又缓缓叹了口气，“如今诸事繁多，等之后回应天了，我便把你的婚事交给你庙儿姐姐，到时候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跟她说就好！”

刘义听闻，粗糙的脸颊一下子黑里透红，也不理李文忠，立刻转身跑了出去，“雪卢的一只铁蹄要换了，我牵它去修一下蹄子。”

李文忠难得放松一阵子，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一双黑色的眼睛里也流露出难得的笑意。他又随意翻了翻桌子上的账册，见外面天色还大亮着，便换了一袭布衣走出府去。

不过他这次没有再碰见什么妙龄女子，杭州乃说书人汇集之地，李文忠随脚踏进一个小小的茶馆，听台上的人讲着岳飞精忠的故事，他举起一杯淡淡的茶水，听着茶馆里众人的喝彩，自己也不由得跟着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姨母便在那个时候被元人所杀，他不得已带着庙儿投奔徐寿辉的红巾军，之后更是波折不断……

环翠楼中虬髯客，涌金门外岳飞魂。

也不知道自己之后是跟随徐达一起北伐，还是留守浙江。李文忠暗自沉思道，慢慢踏出了茶馆，见前面有一个小书摊，忙走了过去，想着给文庙带些有趣的话本子回去，不料却撞到了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的书稿哗啦啦撒了一地，李文忠连忙俯身帮忙去捡。

他看书一向过目不忘，见老先生已经年近半百，还在写书，不免翻看了几页，才发现写的是三国轶事，见文章字字珠玑、环环相扣，李文忠忍不住问道，“先生怎么能将一千多年前的事情写这么详尽呢？

那老先生见李文忠气宇轩昂，只夺过纸稿，也不答话，转身就走。李文忠不好上前再拦，忽听书摊的老板笑道，“那是杭州城有名的说书先生，姓罗，自从他师父去世之后，便着手整理水浒一百零八将的手稿，估计明年就能刻板印刷了。听说最近他自己又在写一本汉代末年的书，好像叫三国什么的，倒是甚少出来说书了。”

“莫非他师父就是施耐庵？”李文忠双眉一挑，忽的想起当初施耐庵在张士诚手下作幕僚，还出计策击败过康茂才的军队。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施耐庵？那是以为刘基刚好和施耐庵是同一年中榜的进士。

当初康茂才兵败之后，义父还曾经让刘先生写信给施耐庵，劝他来应天，不过施耐庵没有来，过了几年也离开了张士诚不知去了哪里，只听闻施先生好像有一个徒弟，叫罗贯中。

不过李文忠毕竟对这种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随意翻了翻书摊上的小说、本子，只挑了两三本比较有趣的买了回去，庙儿想来喜欢这些的。

李文忠难得心情不错，回杭州府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刘义，帮我把这两本书收好。”他走进正厅，刚要将书交给刘义，忽抬头看见了一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住，漆黑的眸子中带着阵阵寒意。

“平章大人，吴王命我作您在浙江的随军属官。”杨宪见李文忠进屋，才缓缓起身，嘴角挂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只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杨宪？”李文忠冷冷道，握紧了手里的书。

杨宪倒不是很在意，他本来就不是来讨好李文忠的，见李文忠面色冷淡，缓缓笑道，“惟有浙江潮事好，肯随逐客到严州。严州一别，平章大人无恙？”

“既是随军属官，那便让常荣带你一起去帐中吧。”李文忠看见他只觉恶心，见常荣进来，忙让他带着杨宪一起下去。

只听杨宪沉声道，“我虽为平章大人的随军属官，却也是吴王亲命的检校，就住在杭州府的东厢房就好，不用麻烦。”李文忠知他是义父的人，一时也动不得他，只好挥挥手让常荣把他带到偏院，一整天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不过几日后李文忠见杨宪还算安分，也懒得管他，只和屠性、孙履等人议事。

一日秋风瑟瑟，李文忠担心这些文人儒士过冬少棉缺炭，便让刘义将他们几人都请来，各自领入冬的煤炭和棉衣、被褥。刚要发完的时候，忽见杨宪带人闯了进来，李文忠双目一沉，厉声道，“杨宪！你虽为吴王钦派检校，可我这浙江行省平章事正厅的大门，也不是你随便就能进的！”

杨宪忽的从怀中掏出朱元璋亲赐的令牌，拿出手谕，只道，“屠性、孙履、王天锡、王橚、许元五人乃东吴伪朝旧属，祸乱浙江，在下奉吴王之命，特来捉拿，押送应天！”

李文忠恨恨地瞪着杨宪，向冲进来的众人吼道，“谁敢动他们！”

杨宪面不改色，只冷冷道，“动手！”他身后的十余人鱼贯而出，皆非李文忠军中之人，想来是朱元璋单独拨给他的人手。

那十余人见李文忠挡在身前，只是微微逼近，并不敢动手。杨宪见状，高声道，“当初明公派我来浙江时亲口说过，浙江全部事务，皆由我来负责，你们可是都听到了。如果李文忠再拦，便是忤逆明公，即刻一起押回应天，我自有理论！”说罢环视屋内十余人道，“你们若是再不动手，便视同通敌！”

那十余人见状，再也不管李文忠是何表情，立马将屠性等五人绑了起来。李文忠死死盯着杨宪，一把将他拎起，左手的拳头咯咯作响。杨宪轻笑道，“十年前我只身前往平江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以为你吓得住我吗？”

李文忠浑身气得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杨宪幽幽道，“我记得当时在平江，我还认识了张士诚的一个属下，好像叫张肆。”

李文忠闻言右手微松，他当时只控制得住赵伯宗和宋汝章，张肆是张士诚的人，他没有能力封口。

杨宪趁势后退两步，冷笑道，“那件事情，我暂且还没有查出和平章大人的关系，如今的这件事情，暂时也和平章大人没有关系。若你不想重蹈当年大都督的覆辙，便乖乖待在杭州，听候处置吧。”

李文忠只觉一阵恶心袭上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眨了眨眼，微微定神，咬紧牙关也只能让杨宪把人带走。“杨宪，你今后最好不要留下什么把柄在我手里！”李文忠心中暗自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