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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瀚三年】令X颜X之 线

(一)薛展颜误入藏书阁,初见楚裕之

前情提要:成瀚二年八月十六日,因前线得胜,帝赐宴于冯、谢、薛三家众人。宴后皇后请旨留薛展颜三日于未央相伴。
梗:颜总和之哥的前缘。

薛展颜 
暮色四合,天光消弭。 
大军于前线得力,才有今日我与长姐的相见,于章和同她叙话了大半日,方起身回夜宿的永泰去。 
传水洗去满身的疲惫之态,易上与白日相异轻巧的丝织宫装,才腾出些时候想寻些话本子来瞧。唤了声因果姑姑却无人应,想着离宫门落锁尚有些时候,遂孤身往藏书阁去。 
许是察觉缎子薄如蝉翼不大妥当,又随意添了件披风以行。 
后庭的夜倒是肃穆得很,阁中空寂,藏书千般,令人欣喜。 
八月的夜暑意仍未能完全散去,且有阁中书架高耸挡了四面微风行径,片刻便觉热气萦人,遂左右张望无人时将披风褪了半数,缠于腰际。 
将碎发匿于耳后,好容易寻着本有趣儿的,一时竟翻看得入了迷。 

楚裕之 
八月旱灾持续多日,宣政点灯至天明已持续数日。今日赈灾奏折多有成效,心下明朗,取了一壶陈酿遣了侍从,自己一人往凉亭而去。 
途径藏书阁见灯火通明不亚于宣政,蓦然升了几分好奇“竟也有与朕一般点灯通宵之人。” 
阁内空落落的,也不知那人在何处。因今日畅快故起了细细寻找的心思,直至角落最僻静之地,瞧见一人独自站在那儿,面容娇俏却不是熟悉模样,披风系在腰间,别添了一抹风情。 
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小案前,把酒壶往桌上一磕故意惊她一惊“莫不是文曲星下凡竟落在藏书阁了?” 

薛展颜 
牍中字里行间勾勒了一场巫山早歇云雨来赴,嗟乎好一场春梦秋云聚散容易,啧然可叹宫廷藏书阁深处竟有如此妙书,正读至起兴致处欲一探芳泽,然耳边有酒盏碰案脆响方觉大梦初醒。 
一声轻呼,见人眉目俊朗却未曾见过,只声线存了分熟悉。 
暗暗压下心中疑虑,扬眉弯目,音儿似琴瑟微拨:“文曲星念的是天文地理四书五经,而我——” 
轻哼着小曲小调儿起:“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虽千回百转蜿蜒得生涩,倒也有半分昆曲的模样。 
“妾,杜丽娘梦中小妖良辰,恭请您安。”素手腰际一叠,盈盈作揖。 

楚裕之 
无需夜光杯只仰头就着壶嘴就倾了满口醇香。 
这小妮子真有趣。 
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请你喝酒?” 
“良辰。”玩味地咀嚼了一下,瞧着她轻笑“瞧你瘦成这样儿,怕不是哪个沟里的水草成的精。” 
伸手解开她围在腰间的斗篷,自颈间系好“妖怪也是会生病的吧。” 
“就你一脸穷酸样儿,生了病可哪里去看?你那个沟里可长草药否?” 
系好绸带后自脖间缓缓垂下,搭在小妖怪的腰间“宫禁森严,你怎么溜出来的?” 

薛展颜 
仔细寻了原先的地方将书册妥善安置,复又将笑意浅浅漾开:“良辰饮风食露惯了,最爱偏是这人间烟火。” 
逞能将酒壶夺过学着他模样往酒里倾,然从前爹娘管教得厉害,爹娘去后日日打理薛府上下铺子,又去何处学得酒喝。 
酒入烧喉,呛得人泪珠红了眼尾:“咳...你这酒...好喝。”分明是呛得说不出话来,然于外人眼前,我最不愿失的便是脸面。 
任由他系上绸带,呼出的软香酒气混着常熏的果香萦在人鼻尖:“我才不是水草妖怪!” 
“我是...丽娘梦里的妖精。”怕是沾了酒气,神志乱了些许:“饿了食梦,病了食梦,醉了——” 
“也食梦。” 
支着桌案听人问话,眉眼一挑:“我怎么出来的...唔...你是怎么出来的呀?” 

楚裕之 
看她逞强模样哈哈大笑。 
索性把酒壶给她“好喝就要多喝点。” 
“今天喝不完可不行。” 
“我是藏书阁里的看管妖精啊…”看她醉了压不住逗弄心思抬起她下巴,光洁细腻让人忍不住把玩。 
“这里冷,别在这儿睡。”剑眉一皱,本来是逗逗她,孤身一人在这儿睡一夜,倒是有些不忍。四下也无侍从只好弯腰伸手一抱,将人自腿弯抱起来往外走去。 
走出门才想起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小妖精,轻笑一声样一旁的小亭处走去“小妖怪,今儿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薛展颜 
迷迷糊糊接过酒壶双手捧在胸前,眼神儿被一滴溢出的清酒勾着从壶口一路到了镶着金线的壶底,那酒泪滴儿似的晶莹剔透,遂待第二滴溢出时,以舌尖儿细细舔舐了去。 
一咂嘴:“嗯...比刚刚好喝,可我阿姐不让多喝。” 
偏了偏头本欲避过下颚的痒意,又因舒服而任由他把玩:“你是新来的看管吗,我之前怎么、怎么不见你。” 
一阵天旋地转迷离了双眼,玉臂从披风中出勾住了他脖颈,醉得只当二人真是梦中的妖精模样,轻喃:“尊上...您好暖和啊,比熹阳还暖和。” 
附人耳畔时唇角微微擦过:“良辰喜欢您。” 

楚裕之 
被人揽了脖子眼神眯了眯“阿姐?” 
看她可爱低头将她樱唇噙住,剩余一点酒味儿也尽数吞下“是比刚才好喝。” 
“你之前什么时候还来过?”怎么也没见着这么有趣的小妖精,真是可惜了。 
将人放在榻上俯身压下去“什么尊上,朕是皇上。” 
“勾引当今天子,胆子可真大。” 
伸手自领口解开纽扣,一路向下顺便扯了女子肚兜,在刺绣上细细摩挲着“倒像是个狐狸精了。” 
探手将二人衣物褪尽,女子肌肤如凝脂,朱唇一点樱红在月夜更显艳丽。 
不知是哪家亲属进宫探视,大不了另行册封便是。 
金丝红浪搅得魂魄翻覆,耳边是欢喜佛陀传教秘经。肩膀圆润日后定要在此处勾一株春雪化尽桃蕊初绽。 
鬓边青丝垂下点燃一旁烛火。仕途多舛,床榻更是坎坷颠簸。 

结。  

(二)先皇后薨逝,谢令睢欲使薛展颜出宫

谢令睢

黄纸薄而粗糙,十指翻覆几下便能折成个元宝,涂上金漆,三个并成一排;择出五张卷住花花绿绿的纸钱,揽成一摞丢进燃着熊熊红焰的火盆中,火舌向上跳动,舔舐着纸钱,席卷之间便余烬。

谢令睢七天以来,一直埋头守在眉姐儿棺柩前除了烧纸钱便是发呆。她双手麻木地继续叠着叠着,由着火光烘亮了一边脸颊,也闷得腮上红了一大片。纸钱烧尽的灰羽飞了几片起来,落在白麻孝服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令睢没有抬头。微微张了张嘴巴,喉头干涩的很,像被人架了把刀子横在那儿。

“今天……头七,她会回来。”

 

薛展颜

天未亮时我于案前落下最后一笔,而后将佛经收叠齐整,捧着往章和殿去。

数夜几近未曾安歇,入殿时眼前恍惚,险些绊倒,却在见得阿姐灵前火光时骤然惊醒。

今日初八,待天一亮,便该出殡了。

我跪在她身侧,听她言语却不曾开口,只沉默地将怀中经卷一点点投入火盆中去,许久方轻声道:“是了,头七阿姐会回来,但…”

顿了顿,哽咽道:“抬棺的人,也该来了。”

 

谢令睢

睁着空洞的眼睛,上头已经酸涩不已。熬了几夜的眼球布满了红血丝。面上每一寸肌肤也都能觉察到干涸泪痕的痕迹,纵横交错地铺着,一牵动就能扯住脸皮撕拉出疼。

迷迷糊糊间听见“抬棺”二字才掀了一下眼皮,眉梢也跳了一跳。

谢令睢麻木地往殿门外望去,未央宫庭前落了满地的纸钱,有僧人们在念经超度,喃喃长音拖出来,由香火的味道浸过,继而冲散在建章的半空中。

“我不要……”

谢令睢在这七天里像是走完了一生,不知往后该何去何从。她心里彷徨地很,只得拼命摇头。

“我不要……我不要……”

泪水又默默地涌了出来,将谢令睢原本干涸的眼睛又给浸湿了,心也像被人来回反复拉扯着一样。谢令睢固执地继续叠着纸钱,嘴里念叨着。

“眉姐儿骗我了……她骗我了……”

嘉儿说头七之时亡魂回归,在世的亲人要将自个蒙起来不让亡魂看见,亡魂才能安心投胎,否则牵肠挂肚的难以早登极乐。但谢令睢在今天却再也等不来她亲手来替自己插簪,成及笄之礼了。

 

薛展颜

盆中星星点点的火簇离指尖很近,偌大的未央仿佛唯有这一处有些许光亮和暖意。

我垂眼看着手中经卷被吞噬干净,耳畔是她喑哑绝望的啜泣。

“阿姐她,不想你这样伤心。”

两句宽慰,一时竟不知是慰她还是慰自己。

只见盆中经卷已尽数化作了灰屑,再不可分辨,遂伸手取过她身侧金纸,同人一道儿叠着纸钱。我双手虽颤得厉害,却费尽心思将纸钱叠得模样周整,不肯坏了半分。

音儿很轻,悲恸道:“最后一沓叠完…

抑着哭腔:“就该送阿姐走了。”

 

谢令睢

嘉儿见状,也从怀中掏出巾帕在掌里摊开,替谢令睢擦着脸,软声安慰着。

“今日是先皇后下葬之日,除却妃嫔众大臣世家亲眷也在,陛下眼见着也听不得吵闹,小姐可莫再耍小脾气了…”

早些时明儿叫鹤盏的走水弄伤了胳膊,自元日眉姐儿薨后,如今便只留下嘉儿在谢令睢身旁陪着,自然对她的话受用些。只得抽抽搭搭地用袖子抹着眼睛跟脸蛋,吸着鼻子继续叠手上剩余的纸钱。

“眉姐儿的事过了之后,展颜姐姐也要出宫了吧…”侧头望着她,盆内的火烧得正旺,融开的热气将她的面容冲散,混沌间化成与眉姐儿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眉姐儿的心愿一直便是替展颜姐姐寻个好归宿,想来裕——”眉头皱了皱,眸内闪过一丝厌恶,“陛下会安排妥当的……令令愿展颜姐姐往后一切平安顺遂。”

将手上的最后一沓纸钱折完,探进火里,看着那抹金逐渐化成了灰烬,殿内白烟缭绕,笼得那口厚棺再也瞧不清轮廓。

撑着嘉儿起了身,膝盖刺痛酥麻,用了好一会儿才能站定。

“是时候出去候着了……”

 

薛展颜

闻之,叠纸钱的手微顿了半刻,复如常态。

稳着声道:“待二十七日宫内丧仪皆毕,展颜便去向陛下请辞。”

允我入宫送长姐最后一程已是皇家对薛氏的大恩,若我久留于宫中惹得碎语四起,反倒是辜负皇恩了。

只是那夜书斋中人,数月未曾得见,教我暗中忧心不已。

垂首看着最后一张纸钱化为灰烬,方踉跄着起身,轻声道:“如此,便借令令的吉言,也愿你自此喜乐无忧。”

我知她所言是一句真心的宽慰,可也只不过是一句宽慰罢了。家族落败父母早亡,如今又有长姐亡故,兄长身负重伤,平安顺遂一词在我身上,似乎从不见起色。

我见她站立不稳,搀了一把,方随在她身后往殿外走去。

 

谢令睢

高僧列首,嘴里念念有词。法道开外,纸钱纷洒,苞米引路。官员携家眷,太监并宫女,浩浩荡荡排后跟随,各持长香,引出轻烟挥扬。

“韫郢跟昭和……我会替你好好照看着的……”

那棺木渐渐凝成一个点,直至所有人都踏出未央宫,转身消散在视野里时,谢令睢才泄了最后一股劲儿,胸脯一起一落地大口呼吸着,眼睛里却再也滴不出一粒泪珠。

棺木内躺着长眠之人,待九泉之下,饮孟婆汤,过奈何桥,投胎轮回。只盼来世,莫生帝王家,莫嫁君天下。

“你瞧……活着的时候囚禁在皇宫,直到去了……还得囚禁在皇陵。作了天家的人,却丢了一辈子……”

谢令睢眼底一片死寂,如今竟生生显出了阴戾。因着展颜扶着自个的手,谢令睢便也不自觉狠狠地掐住了她的手骨,也未注意到对方疼得变了脸色,手上已被拧得气血逼退,青白了一片。

“眉姐儿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你不要辜负她的心意,谁也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似魔怔了一般,咬牙切齿地对着她吼了出来,继而用力地将她的手甩开,扶着嘉儿一步一步颤巍巍地往未央宫出去,沿着眉姐儿的轨迹,陪她走这最后一段路。

 

薛展颜

我目送长姐的灵柩往皇陵那处去,浩浩荡荡百人仪仗,祭奠着长姐最后的哀荣。待人群消散在远处,方察觉手背处一阵钝痛,不多时已是一片乌青。

一直忍痛未曾出声的我,只看着她眼底风云变幻,一时怔然。

直至她吼过一句转身离去时,我方回过神来,垂下衣袂将手上的伤痕掩住,向着她离去的方向低声道:“令令,长姐何尝不希望你过得好些…”

顿了顿,续而一字一句又道:“可你的所作所为,不正是折磨了自己,也违背了长姐的心意吗…”

只是话音太轻,终究于凛冽的寒风中消散了。

 

结。 

(三)薛展颜被留于藏书阁当职

薛展颜
正月廿八,寒酥初融,因丧仪而误入惨白的大明宫亦重着了旧色。
我沉默地看着章和殿撤去灵堂,仿佛一切喧嚣皆已尘埃落定,能流于后世的不过是渝史上寥寥几笔于已故皇后的敬仰。
轻叹着送走长姐最后一程,方寻得喘息之机为日后打算,我虽有心留意半载前于藏书阁中偶遇之人,却不知为何未央吊唁者众多,但再不曾得见。
忽见甜果入殿,遂权且压下胡乱思绪回永泰梳洗,复取玉簪粉少许覆于眼下乌青之上,择妥帖宫装由未果姐姐引着往甘泉去。
圣上颜面轻易见不得,然他允了我同长姐的情谊,也保全了薛氏最后的颜面,不论他见或不见,于情于理,我都应当面谢恩才是。
遂同殿前内侍道:“丧仪已过,靖国公府薛氏女前来谢恩辞行,劳公公通传。”

楚裕之
宫人禀是薛家的二女儿来拜。搁了折子道“偏殿见罢。”
正摆了一道茶见人娉婷袅娜迈了进来,喉头微梗了一梗音色有异“薛氏?”
不知那日醉酒如今记得几何,现下却是低着头未能视尊。
遂故意换了音调问她“如今在宫里可还习惯。”
“若是短了什么,尽可来寻朕。”

薛展颜
我无诰命于身,入殿自然跪伏于地行了叩首的大礼:“臣女薛氏拜见陛下。”
闻得他问话,循例不敢抬头,只将眸光落于殿内锦毯之上,道:“多谢陛下关怀,宫中一切都好,主儿们待臣女很是和善。”
我虽不知那些娘娘们心思何般,却终归胜过于薛府时无人宽慰的寂寥。
然我以官宦女子之身入宫服丧,已是占尽帝王垂怜,何况半载前一夜良辰已动妄念,便更不敢久留于宫中,恐由人捕风捉影翻了旧事,以中伤薛府的颜面。
遂添:“臣女初时得您恩准入未央,乃是天大的福分,如今长姐丧仪已毕,归府前臣女自当叩谢您的大恩。”
提了归府二字,料想今日谢恩,也当是请辞之时。

楚裕之
仍是未敢抬头,倒方便了自己。
“朕瞧你料理事物也是稳妥,颇有你长姐的风范。”
遂状似随口问了句“可曾婚配?”
“朕倒想着薛府冷清,留你担个女官,也好留在未央,多陪陪你长姐。”
沉了语调,我知薛府一向重亲情手足“她生前便是一人,虽有了子女却仍是记挂你们兄妹。”
“如今展庭未归,朕只是想叫你多陪陪她。”
“你若是不愿,便罢了。”

薛展颜
“陛下谬赞了,家中近年坎坷,臣女至今未曾婚配。”
原本由阿姐做主,我若寻得那荒唐的梦中人,尚且能留得名节在,只是眼下兄长未归,议亲皆由本家叔伯做主,只恐再由不得我。如今能于宫中躲过婚配一二,兼寻故人,亦算是破解之法。
况且长姐留下一对儿女年岁尚幼,在后廷的群狼环伺里,怎不教人牵挂。
思绪于腹中辗转片刻,兴许是垂怜薛氏让兄长安心,让天下人瞧见一个重情重义的帝王,我且不敢也无力去细究圣意,只顺着他的话添:“多谢陛下体恤,能于未央伴着长姐是臣女心之所向,更是臣女的福分。”

楚裕之
搁了盏明知故问“可识字否?”
“宫里的藏书阁缺个整理文书的,朕想着你们薛家即便是女儿,也当是知书的,过去帮衬一下崔总管。”
遂起身离。

薛展颜
藏书阁三字入耳,免不得心头一颤,我略略压下不安,稳着心神谢了恩,待圣上离去后才起身回未央。
而后于永泰托内侍归薛府取了些随身小物,又托府中管家将上下打理妥当,方预备着明日清晨往藏书阁去。

结。

(四)谢令睢为薛展颜求情出宫,与楚裕之关系首生变




谢令睢
烈风打着滚儿,席卷厚雪,折断秃枝。呜咽啸啸声撞过湖川峰峦,带走皇宫内最后的一抹穷冬。
二十七日的丧仪将谢令睢的气神碾碎成了齑粉,如盐巴般洒在心头的千疮百孔上,翻烂的血肉搅腾着,痉挛、抖颤。
闭门谢客,不闻外事,堪堪待二月才缓过神来。戌时这晌方散了发髻,还未换上寝衣,闲嘴一提问了句“展颜姐姐可出宫?”才惊知藏书阁之任,眉心攒成了香蕊,原本郁郁的眼底充斥着悲愤,当即将脚套进软履里,往甘泉宫跑去。
“去通报,就说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皇帝……!”
双手紧紧交合在一起,盯着从门外进去禀报的太监。
君心难测,我偏要问个明白。

楚裕之
正倚在榻上侍人奉上瓷盏,吹过茶沫含一口香茗。来人禀谢氏至宫门口,料到何事允其进了内殿。
拂了拂衣摆正坐“及笄了也不知道规矩。”

谢令睢
银蟾高挂,揽过薄云织成黑纱,牢牢掩住身躯。待匀出三分亮光时,才敢怯怯地探出半个头来。
殿门“吱哑”一声,开了半扇,里头橘黄的烛光跟着跳了出来,化在地面铺着的汉白玉砖上。龙涎香裹着夜晚的霜露,往殿内望去,里头似一涡深渊,叫人探不明深浅。
稳着脚步跨过门槛,待看到他轮廓时,身躯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自眉姐儿薨逝后,她便与他置了气,发誓再也不要求他的恩典了——如今不得不向这九五之尊低头,心内总归是憋屈。
“给陛下请安。”
向他福了身,却被他后面说的话给噎得面上一白,立刻顺了他的话辩驳。
“嫔妾以前可是不管通传便进来的!如今已是越发正经了,若不是现下有急事,定不会来扰您……”
面上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只怪他总爱说自个没规矩,就连脸皮子此刻也涨成了赤色。说着说着又怕惹恼了他,只得收住最后的气音,低下了头。
再抬眸望向他时,闭了闭眼,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薛展颜作为先皇后之妹进宫送丧,如今丧制已毕,理应出宫。”
“求陛下卸去薛展颜任藏书阁女史一职,圆先皇后遗愿……准其离宫。”

楚裕之
依旧倚着榻,自上而下睨她。“先皇后遗愿…”
意味不明笑了声“朕倒不晓得什么时候,宫里留不留人是先后遗愿说了算的。”
搁了盏磕在榻上的木几上直唤她名。
“谢令睢,”嘴角浅浅地扬三分若有若无地笑,“身为宫嫔的第一职责,你还记得吗?”
“及笄还没几天,没想着侍寝倒先准备管宫里的事了?”

谢令睢
明黄寝衣上绣着的缎面龙纹泛了流光,贴在他胸膛前,含威不露。
被他反问一句,显得怔怔然。乌黑的眼珠子倏忽收紧,鸦睫轻颤,尽显眼底的哀凉。
“裕之哥哥……你不该是这样子的。”
眉姐儿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余音笑貌悉数留给了帝王,如今竟连半点情分都被抹去了,空留下冰冷的名号。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眶红了一圈,压抑着声音,连身子骨也跟着抖起来。直至将他后头的话收入耳中,才满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双手也不安地绞在一起,连骨节都拧白了。
“什……什么?”
仔细借着亮堂的烛光分辨他的神情,才知离自己只有三步远的,并非是玩笑。
“我在你眼里,不是一直都被当作成小孩吗?”
周遭开始变得沉寂,只有烛火燃烧着,不时爆出一声灯花来,在内殿里炸开,搅动着两个人各自的心思。
一直挺着的脊梁骨终究还是软了下去,身子里绷紧的硬筋被抽了出来,再也无力撑起。
“若我今夜当了这正正经经的嫔妃……”
眼前有些发昏,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有些听不见周围的动静。
“你能让薛展颜不再留于藏书阁吗?”
哑着嗓子,第一次将视线挪回到眼前的龙床上,将它分辨得仔细,心底里却是对未知深深地恐惧。

楚裕之
身子向后靠在软枕上,叹一声“她倒是没有白疼你。”
低头透过她瞧着地上的石砖“讨赏之前,至少要先学会取悦朕吧。”
眯着眼不再瞧她“朕不喜欢强人所难,藏书阁无非是些整理书册的活,留在宫里总比薛府冷冷清清的好。”
“若你执意如此,”我撑起身来向她伸出手,“天子妾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从此朕不会拿当你义妹照顾,从前给你的纵容也悉数收回,你没有父兄做依靠,也没有第二个先皇后可以护着你。”
我盯着她的眼,问道“你还要上这张榻吗。”

谢令睢
他轻描淡写吐出的话,却是利刃出鞘,将她削肉剔骨,句句剜心。
从前张扬惯了,只知阔道明光,未窥见角落苦磨。如今将推至深渊万丈,才知谁能左右世间。
“好……”
手肘支起腰骨,慢慢起身,衣裙压出的皱褶纵横交错,晃得扎眼。
“我会尽力,讨到你的赏。”
凑近燃得正旺的烛火,那味道像极了元月时的棺柩与纸钱。轻轻吹灭了两支蜡烛,整个内殿暗了一层,也熄掉了谢令睢眼里的光。
那股子青烟烘得她眼睛涩涩的,谢令睢往他床榻走去,将手搭在他掌心处。熟悉的暖意涌至头顶,却再也不是昔日的兄妹之情。
“你对谢家的恩情,今后我会与哥哥一同报答。”
静静地坐到他身边,反手将绾住发髻的簪子卸下,长发垂落,遮住微微颤抖的肩膀。
“待会……轻点。”
人都道帝王无情,谢令睢却还祈盼着,只要自己乖一些,兴许往后便会有回旋之地。

楚裕之
伸手将人往怀里一带翻身压在身下,熄灯安寝。
入睡前将人圈在怀里自上而下轻抚后背道明日便撤了薛氏藏书阁一职。

结——

(五)薛展颜受封采女,居储秀宫,谢令睢怨怼楚裕之


谢令睢
燕喜诞下龙凤,兴许是元月以来宫里头一份大事了。谢令睢侧着耳朵听侧殿的动静,倚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指头。
“嘉儿,你看,才过了几天呐,她们就忘记眉姐儿了。”
“好歹都受过眉姐儿照拂,如今却为着面子,开始说些喜庆话了…”
眸子盯紧一处,失了瞳光。
“眉姐儿,你以前庇护的那些人,嘴上是挂念着你,到头来,却只有我一个人记着你。”
案上静静放着眉姐儿送的簪子,谢令睢终究未行及笄礼。插簪之人不在了,她这生也就不完整了,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去淑妃那说一声,把我绿头牌撤了吧,二十七月的孝期未过,不宜服侍圣上。宴会的花帖也一律拦下,她们外人作乐,与鹤盏无关。”
谢令睢垂下眼角,轻轻抚摸着被褥,耳朵听着隔壁的热闹,未再说过一句话。


沈华疏
燕喜诞下龙凤,也是天命定的好福气,可惜福祸相依,傍了皇后离世,若是加以利用也可冠个不详之名。
“命内务府择了合她身份的礼儿送去,若闻主事儿的在其位不谋其事,虽皇后离世,本宫甚悲伤,也不会宽恕”
 又闻令令派人前来撤绿头牌,思索几分,一面迁内务府一并办了,一面身边人往陛下处知会一二。


楚裕之

知她是闹了脾气,笑一声倒也罢了。只回一句“朕知道了”便打发人回去。后又命人送了些小玩意去鹤盏。


(六)薛展颜终认清藏书阁男子身份,留宿三日


薛展颜
未央至储秀,寥寥数步而已,却恍若耗尽了我半生之心力。
斋中那人自此一别后再未出现,惹得我魂牵梦萦便也罢了,眼下偏又教我如同身陷炙烤,有口难言。
正寻思着如何从侍寝一事中脱身时,甘泉的传召已至眼前,我惊得手中书卷落地而未曾发觉,直至婢子道贺声不绝于耳方回过神来,额角不觉中已然是冷汗连连。
指尖嵌入掌心,仿佛要在一瞬将自己伤出个好歹才是。欺君之罪、暗通款曲,在弹指之间便扣上了我的身。
一时慌乱之下,我于凤鸾春恩车中,竟生出几分赴死的平静来。

楚裕之
储秀的女子已是安顿妥当,内务府端着绿头牌跪在殿外时兴致缺缺,唯问了句“薛家的二姑娘呢?”
回道已是在储秀宫住下了。
合了折子在掌中轻拍,嘴角噙笑着人备了鲛人纱制的寝衣,估摸着人快到了招来宫人耳语几句。那人领命去了。
宫人在门外将人拦下,取了条蜀绣的缎带交给嬷嬷,又在女子耳旁耳语几句道是天家的癖好。
蒙着眼抬至了榻上半晌,我仍于偏殿阅着杂文,内侍想来瞧出自己心情不错便道了句薛氏还候着呢。
取盏撇了撇茶沫让人将寝殿撤了灯只留一盏,顺带笑骂他一句。
“就你多嘴。”

薛展颜
眼上覆着缎带,瞧不清殿内模样,只依稀觉着烛光明明灭灭,而后忽地消失殆尽了。
一时殿中仿若只我孤身一人,享这无边寂寞与苦楚,再承帝王的雷霆之怒。
周遭太静,我跪坐于塌上许久,小腿麻木而不自知。以指尖轻触眼前缎带,却有如触火般胆战心惊,不觉中眼尾处已洇出了泪痕。
我极力掩着颤抖的音儿,掌心覆于胸口,忽地弯下腰弓身道:“嬷嬷,展颜心口骤痛,恐…恐不得侍寝了…”
音色佯作羸弱,气息却已抑制不住地乱了,也不知身侧是否有嬷嬷在,只知今日若不推脱,便真要丧命于此。
可我还未曾寻到他,藏书斋里藏着的仙人。

楚裕之
过了半晌轻手轻脚进了内殿,嘱咐宫人熄了烛火退下后自己移至她身侧,行至途中听她颤音,猛地快走几步将人揽入怀中。
左手搂腰右手钳住下仰头让人靠在自己怀里,下巴光洁把玩片刻低头覆上她唇辗转,后在脖颈出流连细细咬着皮肉留下些许印记。
存着戏谑的心思并不出声,看她惊惶不安又竭力克制,抱人上榻后摩挲着褪了衣衫,轻捏腰间皮肉搂入怀中再无动作,埋首于脖颈出细嗅呼吸声平稳状似入眠。

薛展颜
猛地被人揽入怀中时,喉间逸出一声浅浅的惊呼,复而又止。
待颈处一片酥麻消散之后方才回了些神来,只觉这气息似曾相识,却因心底藏着事而未曾多想,只颤着声道:“陛下…您…”
将哭腔生生咽回去,蒙眼时未知的惊恐仿佛要将我吞噬,泪珠洇透了缎带却不敢教他察觉,只于暗中胡乱抹了抹脸颊上的湿意。
眼见着今夜已是瞒不住,遂不求留有命在,但求莫要波及兄长,殃及那与我仅有一面之缘的他。
踟躇许久,终究熬不住心底的不安,正要开口道出原委,耳畔忽听得平稳呼吸之声,仿佛他已枕我入眠。
轻抒一口气,纹丝未动候了许久,直至以为身侧人入睡已深,方呢喃道:“是展颜妄为,对不住您…”

楚裕之
看她在怀中微颤想是吓坏了,轻笑一声紧了紧手臂将人掴在怀里“那日藏书阁一别朕差人寻你未果,没想到你竟是薛家的女儿。”
伸脖子吻她耳根以示安抚“莫怕了,朕在这里。”
抬手取掉缎带拭去泪痕“本想着吓你几天,瞧你这样…又不忍心了。”
低头拿鼻尖蹭她面颊“你这个小妖精啊…”

薛展颜
眼前骤然一轻,却怯怯不敢瞧他,只双臂紧紧环住他腰际,仿若浮沉江海中一叶不定的扁舟忽而变得有枝可依。
音儿很浅,夹杂着几分委屈道:“展颜也寻了您…好久好久,可是哪里都不见您…”
我一生已去十七载,既冠以薛氏,便总循长姐规训谨言慎行,为薛氏女三字而活。唯独成瀚二年八月于藏书斋得春风一顾,自此于心扉处埋下一缕情丝,愈陷愈深。
面颊酥软,我亦然软了身子,眼前人与心上人同一,是为眷顾,是为万幸。
我拥着他,一句小妖精入耳惹得我脸颊绯红,往日回想了无数次的记忆涌上心头,遂添:“小妖精良辰是您管着的,您可莫要再抛下了。”
帷帐深处的暖香熏得我敛了怯意,于他唇上浅浅辗转一番,低声羞道:“今宵良辰与奴家良辰,都归您。”

楚裕之
轻拍后背以示安抚,扣后脑压入怀中“睡吧。”传人熄了灯。
翌日放轻动作下榻,着人取了
鸳鸯玉佩置于她耳畔,嘱咐道薛家女这三日不用回储秀宫了。
遂离。
   
结。

(七)熹昭仪得知薛采女在甘泉承宠三日,至储秀宫质问薛采女无果,遂与之决裂。

熹昭仪。谢令睢

东旭朝光跳落红墙,偏倚雕窗。铜镜折出暖光,将案上那支簪子渡上一层流金。

谢令睢挑了新季的衣裳,将眉峰画得低平,磨去了戾气。撑直了头颅,按着昭仪的品阶往髻上插满珠翠。

鹤盏殿熏着浓浓的安神香,却笼不住她的筋骨。谢令睢心头已然撒裂了一个口子,任由淤泥洇着血水流过每一寸肌肤。

将最后一支簪子安在最显眼的位置,扶着嘉儿的手,上了轿辇,往储秀宫悠悠而去。

“眉姐儿,我带着你去见你的好妹妹了。”

素手攀上发间那支长簪,冰凉的触感刺过指腹,直达心口。眼底的光熄了一层,整个人也添了阴郁。

待在蓄明厅落轿,才跨过丹槛往里室走去。直到熟悉的止乏香入鼻,眉头才不经意抬了一下。

 

采女。薛展颜

从甘泉归蓄明的那一刻,便知要流言蜚语缠身了。

我凝视着御赐的鸳鸯玉佩许久,这物件说小了不过是个君王一时兴起赐下的玩物,若往大了说,我却总不免有越俎代庖之嫌。我瞧着它发愁,又不敢磕了碰了,遂取了从家中带来的檀木匣子将它装妥,亲自往未央去,安放在了长姐生前所用的橱柜中。

章和一应事物一如长姐生前,却已有不显眼处落下了灰尘,我以绢帕将灰尘细细抹去,又好言拜托章和仅存的几位宫女仔细看顾,方回起身储秀蓄明。

于蓄明厅歇上片刻时点起了家中贯用的止乏香,五月末已然是炎热初见端倪的时候,方才一路走来额角早便泛出薄汗,饮了杯从前于府中常做的冰镇牛乳茶方才好些,正欲唤妙果儿递个扇子来,却闻得熹昭仪至。

心里头道了声好快,面上不显,只垂眸规规矩矩带着妙果行了礼道:“昭仪娘娘万安。”

 

熹昭仪。谢令睢

白烟回旋十二转,浸过房檐梁壁,炉香长存,旧人不在。

听着她脚步声渐近,微偏了头,眉峰攒紧成一朵珠蕊,只舍得从眼尾处觑她一二。

“薛——采女。”

蓄明厅比不得鹤盏殿的陈设,眼神颇为鄙夷地将周遭扫视一圈,便丢了方巾帕铺在圆凳上才缓缓坐下。

“你这是何苦呢?当初以皇后之妹入宫,住的是未央宫。如今还赖着不肯走了,竟然委身在这种地方。”

从头上将眉姐儿送给自己的那支及笄礼的簪拔下来,轻轻握在手心,见着它便想起了从前,声儿也突然变得轻柔了。

“我带你姐姐来看你了……看你与她同样是薛家的女儿,一个入宫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就要挤在储秀宫当个最末等的采女。”

用手轻轻抚摸着簪身,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坐吧。”

 

采女。薛展颜

我知来者不善,却不曾想来者如此不善。

“可巧,妾身也方从长姐处回来。”

她言语之间具是嘲弄,我心里头却杂乱无章地惦记着旁的事儿,遂不欲多加理会。

“人各有命。长姐母仪天下的命数与德行,非妾身所能及。”

只是母仪的命数,偏辜负了长姐的一生。

我垂眸瞧着她手上发簪,幽兰松枝,是从前长姐及笄时所用,便顺势跪下了。

“昭仪娘娘既是带着长姐来探望妾身,妾身自不敢与长姐平起平坐。”

躬身垂首,以前额低于那支幽兰松枝的姿态道:“展颜——问长姐安好。”

 

熹昭仪。谢令睢

“安好?难为你还能想着她。”

咬牙切齿,腾升的怒气在瞳孔处拧成剑光刀刃,眼风朝她低垂的头颅处狠狠剜去。

“你若想着她,便不会背信弃义,安心地在甘泉宫承欢三日…!”

反手将案上的茶杯往她裙边掷去,碎瓷片与滚烫的茶水铺了一地。认准了她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要作这天子妾。

“枉我为了你……”

一股气血涌上心头,胸口也绞得生疼。那夜将烛火吹熄,我恨心头的信仰破灭,也恨一腔孤勇付诸东流。

待呼吸渐渐平稳了些,才撑着桌子缓缓站起来,在她面前半弯下腰。手攀上她的肩头,将唇凑至她的耳畔处,呼出的气息如毒蛇吐着信子,触目而及的珥珠悠悠晃荡了几下。

“展颜……”手上的簪子顺着她洁白的颈脖轻轻刮过,留下道道白印子,继而消散。

“那天在未央宫门前,你骗我了。”

 

采女。薛展颜

一句无知梗在心头,却又生生咽了下去。我原以为一同侍疾的她亦能察觉出些许端倪,却不料竟是一无所知。

只如今我空口无凭,又逢她怒极,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遂默然许久,任滚烫的茶水顺着膝盖处的衣缎子往上蔓延,似是要将人淹没。

她的模样有些狰狞,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簪子扎入我的血脉。我阖了目,尽力将声音端稳了道:“是,我骗你了。”

指尖揪着裙摆又骤然一松,道:“可我如今顺着阿姐的心愿,过得很好。”

睁开双目将眸光落于远处,眼底深处是一分怯色与化不开的忧虑。

顿了良久,方飘渺着极轻的音儿,堪堪问出一句:“如此这般,不好吗——”

 

熹昭仪。谢令睢

她语气里的淡然与不以为意,将我踩成了无知小儿。众人都道我未品过尘世百味,却不知短短几月我已尝尽人情冷暖。

似是听着了痴人说梦一般,在她耳边“吃吃”笑了起来。掐着她肩膀的手也加了劲头。

“每个刚入宫的女人……都这么说。睡在老虎旁边还自以为是只乖巧的猫。”

冷哼了一声,松开了她。整整衣裙施施然起身,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髻上。

“皇后因为薛将军病下,我若再用她的东西伤了你,便也沦为像你这样的人了。你们……都负了她。”

止乏香的气味一直不停地往鼻子里钻,将眼底的泪珠逼了出来。谢令睢伸手将那些水渍抹去了,算是将以往的情谊摘个一干二净。

“人心难测,你是被迫入宫的也好,真心喜欢他的也罢。原本你只要跟我解释一句为什么,我便会念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与你井水不犯河水走下去。但直到现在,你也从未把我放入眼里。”

“从今往后,我会让你知道,宫里的日子有多好。”

裙摆曳过地面,拖走最后一缕和善。

外面的日头出奇地炫目,刺眼的白光插得谢令睢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如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采女。薛展颜

我跪坐于地静静听她说完,方无缘无故轻声问了一句:“阿姐初入王府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吗…”

不知是问她,问自己,还是在问她发鬓上原本属于阿姐的簪子。

只可惜再无人可予我答复了。

愣了许久方回过神来,此刻她已然离去了许久,我依稀记得她仿佛说了什么狠戾的言语,只怕自己以后会举步维艰。

我支着冰凉的砖面起身,揉了揉麻木的双腿,方缓步挪至凳上,唤妙果熄了止乏香道:“今岁的香不多了,日后见她来了再点上罢。”

“待日子好过些,咱们去求了香料来,自个儿再做些。”

止乏止伐,可我心里都明白,这宫里的伐,不过方才开始。

 

结。

  (八)薛展颜留宿甘泉宫三日,流言四起,以谢令睢为首示憎恶


沈华疏
线人来报,薛氏入甘泉三日不曾露面。本是与谢氏交好,联手也是令人头疼的紧。
派人知会了安史,让她传出些风声,谁人都可不知,但启华那位必得得知,前皇后逝去不久,她本是心绪不宁,此事虽是苗头,她幼小难免不会多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后宫又要进新的姐妹了。


徐安史
殿中檀香从金兽中逸出,在空中又弥散开来,萦绕在了鼻尖。
薛家的女儿这三日都要在甘泉的消息已然知晓,便就差人好生送走了长信的人。
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璇玑的檀木桌,似那心绪,理不清楚。
是幸还是不幸呢?不知道。忽似回过了神,撇去杂七杂八的思绪,不过一句各自有命罢了。
若是为敌,那就为敌。
侧身抬眸看着瑜素
“这件事,只能你来办。”
“记着启华。”
瑜素将薛氏三日都在甘露承恩的消息有意无意间散给了几个长舌的宫女,一传十十传百,怕是流言蜚语,人言可畏。



谢令睢 启华鹤盏
一朝旨意传下,薛展颜进了储秀宫,是给谢令睢致命的一击。都说君无戏言,他未说让薛展颜成那女官,却也未说让她出宫去,当真打得一手好牌。
谢令睢越发难抑梦魇,人也不多话,只处处留意着储秀宫的动静,想看薛展颜是否被胁迫了去。谁知抑郁成思,精神不济,便舍了薛展颜的消息,只想着待精神好些了再去寻她问问情况。
哪知一些不长眼的宫女嚼起舌根,硬生生把薛展颜呆在甘泉殿三天的消息吹进鹤盏,也断送了谢令睢最后一丝善念。
怒极反笑。
“好啊——”
叫人把那几个宫女揪进启华宫的庭院里跪着。
换了身衣服出去,见几个小姑娘在抖抖缩缩,问了句。
“消息本嫔方才听得不大清晰,你们谁嘴巴利索点的,再给本嫔说一遍,说得好,重重有赏。”


蕊珠
在外头洒扫时,几个姐妹叽叽喳喳地说起薛家二姑娘的事。进了储秀宫,又留宿甘泉数日。。
正是听她们说得起兴,就被启华的宫人抓了进去跪着。一下子吓得脸都白了,跪在青石板上瑟瑟发抖。一柱香后见得个丽装女子出来,想必就是那位被皇上同先皇后娇宠着的昭仪。如今是悔不当初,只想着赶紧脱身保命是好。闻言忙磕了个头,利索道。
“回禀娘娘,奴是方才听了她们说才晓得的……储秀宫的薛采女,晚间被叫到了甘泉,足足三日都没再出来。她们都说,想来是尽心尽力伺候得周到……才得此盛宠……奴,奴其它的真不知道啊,求娘娘饶了奴婢一命!”
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一阵风过来吹得人瑟缩了下。又磕了个头,求着恩典望能保命。

谢令睢 启华鹤盏
越听着越觉得心头一股火,将手掌紧紧攥成拳头,盯着她低下的头颅,声儿有些咬牙切齿。
“原来如此……你倒不用如此紧张,本嫔又不会吃了你。”
居然弯了身子扶她起来,面上笑得无害。
“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儿当差?”



蕊珠
之前听宫里的嬷嬷,主子就算待你再和气,也得记着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昭仪来扶时,并不敢真让她搀起来。而是行了一礼后,自个站好。听人问话,也是极为恭敬地垂首回道。
“回娘娘,奴婢贱名蕊珠,是洒扫的宫女。”


谢令睢 启华鹤盏
“蕊珠……好。”
将眼神投向她。
“你说话够利索,正好本嫔觉得启华有些闷,你既然生得了一张好嘴,那便留在鹤盏当差吧。”
叫嘉儿拿了个小荷包出来。“里头有十两银子,本嫔赏你的。”
“宫规道了这嚼舌根是要杖责领罚的,如今你是本嫔的人了,本嫔虽然不罚你,但总得做做样子压住闲言碎语。你与嘉儿一同去替本嫔好好数着,没有二十大板不放人。”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面无表情地进了鹤盏喝茶去。直至外头响起棍棒破肉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时,这才弯了唇角,微眯起眼有些享受地说了一句。
“多好听呀……”


蕊珠
被留下在昭仪处当差,对于一个洒扫的宫女来说自是天大的喜事。谢完恩后,本以为她就该放余者回去了。却不想,平日的姐妹都被拖了下去打板子。听着木板起起落落的声,看着往日姐妹血肉模糊,头一回觉得手中的银子如同烙饼般烫。一时不知道是福是祸,只怕得慌。

燕喜 启华仁禧
   正将韫珩抱在怀里逗弄着,忽听得外头一阵接一阵惨叫声,韫珩被这声音一吓,便开始哭。
   “绣月,外头是怎么了——”
   燕喜将韫珩抱的紧些,又仔细掩了他耳朵,哝哝哄了几声,听绣月禀了原因,不由得把眉一皱,将刚哄好的韫珩往乳娘那小心递了
   “一时半会没个安宁,我往鹤盏走一遭。”
   燕喜也未改容妆,只拢了拢头发便提着几样糕饼往鹤盏去,得了传便进,面上笑盈盈的。
   “诶——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外头竟这般热闹。”



谢令睢
禀报了燕喜来拜访,支肘撑着腮听着外头的动静,“嗯”了一声放她进了来。
听她说的话,也是笑着对她说。
“你也觉得热闹是吧?”
“听,她们叫得多欢呐。”
看了她拎来的糕点,眼神也未过多停留。只顺着杖打的频率轻快地舞着手指头,打着节拍。
“你今儿怎么过来了?不用哄孩子?”
原本眉姐儿的事合宫应该哀伤着,她却生了龙凤胎将启华宫弄得欢喜连天。本来是计较着的,但后来皇帝下令让人骨肉分离又觉着大伙都是可怜人,便也对着她客气一些。


燕喜
   寻了个合适位置坐了,将手里盒子递给侍儿
   “盒子里是我今儿新制的蝴蝶酥,姐姐过会也好垫垫肚子”
   借着饮茶的机会觎了一眼人脸色,脸上笑意未改,斟酌着开了口。
   “自打昭琪送至顾氏那,我便日日里仔细照料着韫珩,如今珩哥儿是被我惯的娇了些,方才外头那么几声传进耳朵里,便哭了——”
   慢悠悠把盏放好,一声轻磕也无,燕喜垂眼打量了那盏上纹样,又抬起头,一双眼弯着。
   “我便来姐姐这瞧瞧。”



谢令睢
一下一下数着,耳朵也将燕喜的话听了进去。
稍稍摆正了身子,叹了口气。
“明明是龙凤大喜,如今却只剩了儿子。原先我还以为你能跟先皇后一样有福气,不承想还是这般造化弄人。”
明里暗里告诉她先皇后的地位,再抚抚额。
“你看看这些小贱蹄子,平日嚼舌根惯了,如今叫唤起来都比一般人要厉害。倒吵着小皇子了。”
“那就割掉舌头吧,但就怕这启华沾染上了血腥气,吓着了小皇子。”
双手捧着脸蛋,问她
“你有什么好法子让她们闭嘴?如今离二十大板还有好一会儿呢。”

燕喜
   “燕喜是个福薄的,哪能如先皇后般好福气”
   敛了眉眼,是燕喜一贯的乖巧样儿。
   “这些碎嘴的卑贱丫鬟敢妄议主子,本就是该割了舌头扔出去,如今虽留着她们舌头,却也不能叫这些丫鬟好过”
   此事本与燕喜无关,但若真吓到韫珩,也不能轻放了这些丫鬟。
   “妾若是没记错,院子朝南的树下,是有个蚂蚁洞的——”
   “依妾瞧,打板子虽好,罚却不在嘴上,不如将这些丫鬟嘴上抹层厚蜜,找几个人将她们捆好了脸贴着蚂蚁洞,叫蚂蚁爬上嘴慢慢的咬”
   “若是谁被咬疼了叫出声来,剩下的也跟着多加一炷香,也叫她们知道长了这张嘴的坏处来——”
   “姐姐觉得如何?”



谢令睢
听着听着,眼里露出兴奋的光,但眼神颇有些嘲讽。估摸着二十大板也差不了多少了,该打的不该打的都得要她们半条命了,便勉为其难地叫嘉儿进来,将那帮人丢去内务府自己领罚得了。
“你才该当了母亲,倒是恶毒——”
“本嫔还是喜欢听有声儿的。”托腮凑近她的脸蛋,离她鼻子只有咫尺之遥。紧紧盯着她眸子,眼底含着不一样的光。
“今儿我给你儿子一个面子,罚就不在启华宫罚了。但你这法子倒是太妙,本嫔喜欢。”
叫明儿从库房取两件平日她喜欢的金器给她。
“珩哥儿得快些儿长,这是熹姨娘给他的心意。只可惜不长眼的人多了去了,这启华宫以后估摸着会时不时热闹着,总不能总叫珩哥儿坏我的兴致。”
手有些冰凉,触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珩哥儿想你了,回去吧。他是个乖孩子。”
唇角勾起来,逐渐离了她鼻尖,舒松了一下肩颈便让人送了她出去。


燕喜
敛眉由着她瞧,脸上仍是那副有几分笑的乖巧样儿。
“那燕喜便替珩哥儿谢谢姐姐。”
将盏中的茶饮尽,燕喜接了东西,说话也把声音放柔。
“小孩子长的最快,哪还能总在娘身边哭呢,等珩哥儿再大些乖些,我再带他来给姐姐瞧瞧。”
说了几句便起身回了仁禧,珩哥儿吃完奶睡的正香,燕喜歪在坐上拿着柄扇子扇风,屋里只留了绣月与珩哥儿。
“如今鹤盏邪的很,绣月你盯着些底下的小丫鬟,这些日子叫她们乖些——”
绣月依声应了,自个儿见珩哥睡的沉也有了困意,索性小憩了一会,此事不提。



徐安史
瑜素的消息传来时安史正修剪着盆里的花木,剪去那些个不听话的参差不齐的枝桠这花木才能规规矩矩地长不是。
撂了剪子由瑜素扶着坐在塌上,言是启华那位气的不轻,处罚声都扰了隔壁的皇十子,轻笑出声。
不知那时是否惦记着承穆的好了。
转而对瑜素
“我们的人不在那里头吧?”
瑜素言过是,附加之只是些嘴碎的宫女罢了,也便罢了。
这不怪我,要怪,只能怪她风头太盛。

薛展颜。长信宫

自打从甘泉出来后,宫里头的闲言碎语愈发多了,我虽不曾多加理会,却依旧不胜其扰。

于蓄明厅躲了三日,除去每日的请安便不再与人往来,直至谢氏昨日寻上门来,才将我从梦中敲醒。

躲不掉的,迎上去便是。

捧着茶盏寻思片刻,唤妙果儿将年初本家送至的余杭丝绸取了两匹来,方往长信去。

至宫门口时道:“妾身储秀宫采女薛氏,前来拜见淑妃娘娘,劳您通传。”

如今虽请安时每日都能见她,我却从未真去拜见一回这位众妃之首。自我年初入宫至今,长信主儿不曾明面儿上为难于我,于情于理,应当拜见一回才是。

 

沈华疏长信宫

瞧了会儿案上账本,揉了揉眉心,从前虽说皇后在世,但到底身子孱弱,大小事宜实际掌权者却是自己,如今全权打理,也是琐事一桩罢了。

 而泽儿已经会爬了,正是好动时候,早早叫人将华丽易碎品收了,桌角也换上了布条包裹。他小小一只在一侧玩了一会儿,便滚到案边蹭了蹭,又伸手咿咿呀呀要抱,自己倒是逗乐了,把他抱起哄着。

  只听薛氏求见,挥了挥手示意她进。

 

薛展颜长信宫

得允后入,垂着眼时余光见她正将孩子抱在怀中,遂行礼道:“淑妃娘娘万安,九皇子安好。”

顿了顿,便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妾身本家年初时送了几匹余杭丝绸来,入夏京中炎热,而丝织物素来清凉,妾身想着这些丝绸给九皇子裁做几件衣裳是最好不过了,遂将它们取来献给娘娘。”

微微回首瞧了一眼妙果手上端着的木匣子,又正色添:“妾身自年初入宫,承蒙娘娘关怀,今日薄礼,还望娘娘笑纳。”

 

沈华疏长信宫

  “泽儿乖”

  待座下得人儿行了礼,方将孩儿顺势递给乳母,小心嘱咐几句,挥手示意四周除贴身婢子外,旁人退下。

  闻她见礼,垂眸瞧了眼那倒算精致的木匣子,婢子上前接下。

  “颜妹妹倒用心,在先后在世你服侍身侧时,本宫便知妹妹心细如发,这礼儿很是讨喜”

  “本宫还想与妹妹言欢,只是近日阖宫诸事颇多,往往有了些疲倦”

 

薛展颜长信宫

今次见过礼,便也算得礼数周全,安了我的心。

闻得她言下似有送客之意,遂不再多留,起身道:“娘娘为后廷操心颇多,实乃妾等之表率,如此,妾身便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言罢,行礼后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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