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雪隐是因为LOFT上有人推荐过她的《遗海》,后来我曾经在写给雪隐的一篇短文中说她的文有一种如今很难再见到的那种纯净的气息,像雪化过的冰水,透着阳光的清冽和明亮。而且她还是个多面手,都市、警匪、伪纪实等各类题材,她都写过,如今,她甚至还交出了一份窃以为能排进高难度前三的古风武侠作品——《归剑》。
雪隐在文中的笔法真是玲珑多变,充分呈现出一位资深写手随笔拈来的娴熟感。
这种娴熟感有时是直抒胸臆,像直写弟弟的A:
掌柜问得有些小心谨慎:“两位到底要几间?”
“一间,他没钱”
“……”肖战咬了咬下唇,抿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时是侧面烘托,彩云追月般写出两位少侠的英挺与俊朗:
“你们说,肖少侠有没那边那两位那么好看?”
那边有白衣青衣两位年轻人正对坐而食,白衣人温润如玉,青衣人清隽俊美。一时不由看呆了。
“可能,没有,这么好看吧。”
写动作场面如雷霆震怒,江海凝光。白兰江畔的一场千人大战,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位女性的手笔。
而一到两人的情感画面,简直让人不敢深呼吸,怕一张口就吹散了这如烟似雾的暧 昧氛围。雪隐一直以来都是清水文写手,她在《归剑》中,差不多奉献出了她迄今为止最旖 旎 撩 人的名场面:
少年看他这副狼狈地模样,tian了tian刚刚亲过他哥的唇,俯下来凑到他哥面前,道:“我尝尝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肖战被他tian 唇的动作惊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六神无措地喃喃:“什……什么?怎……怎么可能有?”
“刚刚没尝清楚。”
“再来一次!”少年说着,也不等他哥反应,一手按住他哥肩膀,将他哥抵在木桶边缘又qing 了上去。
更不用说,文中处处伏笔,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肖战沉默许久才说:“义父,他功法卡在第八重很多年了,今年初,我突破了第九重,原以为以我自己的经验,助他照着运行功法,应该不是难事,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
鬼医遥想当时,感慨道,“当时他询问于我,我曾书信回他,成功几率百不存一,希望他不要尝试,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听我劝告。”
“不对。”王一博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说你书信回他不要尝试?” “肖战说,千老门主当时给他一位老朋友书信询问,收到的回信,说冲击第九重没有问题。“ “
怎么可能?我明明告诉他,切不可尝试!”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一定是有人换了那封信。”
以及贯穿头尾,也让我们会心地笑了很多次的“阿一”和“小月”。
对于故事中的关键情节——身为千阳门副门主的肖战“弑师争权”之事,作者用的都不是陈述,情节每至此,几乎都是以一群人的“闲聊”或是“议论”的方式着笔。那一群面目含糊的江湖人士,津津乐道于各种道听途说的关于肖战“趁门主练功偷袭致其走火入魔”的“卑劣行径”,这些闲聊众口铄金,发生在两人初相识不久扬州府的一座客栈内,发生在行路途中二人歇脚内的茶棚内,也发生在白兰江畔的画舫外。
要写好闲聊其实不容易。王安忆就曾在《小说课堂》中诚恳地写道,“闲聊是小说中最难处理的事项之一”。因为一方面你不能改变它散漫的外形,另一方面,你又不能真的让它毫无意义。
雪隐在这些地方的着笔和用墨,明显语带讥诮,而这些承担着不实事实的传播者,就像古斯塔夫·勒庞笔下的“乌合之众”,也再一次提醒我们注意这本书中,勒庞多次强调过的那句名言——影响大众想象力的,并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它扩散和传播的方式。
正是因为与真正的事实相比,普通民众关心和被影响的,可能更多是从何种渠道传播以及传播的范围有多广,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那条可怕的最终会压垮骆驼的稻草。千万条弯曲的河流也能汇成大海,要想在这茫茫的怒海中拨乱反正,真正是非君子不敢为,非勇士不能为。
所以,一心自证清白的肖战,在黑云压城中,在危机四伏中,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求索,才使得他的形象格外倔强、清朗又悲壮,他是“皎皎空中孤月轮”,也是“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雪隐在一段特殊的日子里,用这段故事借古喻今,其用心之深,掷情之盛,没读过文字的人无法体会。
身负冤屈的肖战不但要面对乌合之众的口舌侮辱,还要面对曾为至交的剑拔弩张。幸好,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始终有一个人相信并陪伴着他。这个人,在他问出“我到底是不是弑父夺位之人,你不好奇?”时,用简单却有力的6个字回答他——“你说,我相信你。”
在林鸿为自己的一世清誉选择与他割袍断义时,这个人却说“你是侠客剑豪也罢,是奸邪小人也罢,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在肖战想得一舟楫随波逐浪,不问世事时,这个人对他说:我陪你。
而至于那句“我为你寻一处地方,将你藏起来,可好?”更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最忠诚最妥帖的守护与承诺。
毋需多言,雪隐将一腔柔情与满腹敬重都投射在了这一对比肩齐心的人间佳侣身上。不过,小说的重要任务之一原本就是塑造人物,所以把主人公塑造好不是一件特别值得炫耀的事,值得称许的是文中的配角也个个出彩。
这其中,有一直活在肖战口中与心中的顶天立地的真朋友常桓,有流连画舫胸有丘壑的浪 荡 公子段昱珩,憾被前缘误的刚毅女侠顾渺渺,也有旁若无人与小徒弟斗嘴却在认出肖战后认定世人对他深有误会的世外高僧释远大师,和嘴馋艺高一心想着还俗后去小伙伴秀儿家当上门女婿的小和尚。
插一句,这一老一小和尚与两位主人公相识相交的情节,洋溢着祥和的温暖与仁厚的爱意,当然还有令人会心又捧腹的浓郁的世情色彩,不得不让人想起汪曾祺那篇著名的小说《受戒》。这个故事在全篇中,像是一个缓滩,一处坡谷,紧张诡谲的江湖暗战在此暂无踪影,只留下一片柔和的光晕,这光晕,是肖战在一路的被否定被诋毁被追杀中难得的直抵人心的温暖。
在一篇同人文中,雪隐能将大量的心思花在每一个出场的重要或不重要的配角身上,人物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乃至心理动态,无不契合其自身身份及境遇,在有限的篇幅内能这样戴着镣铐跳舞,雪隐是真的不简单。
天地寥寥阔,江湖荡荡空。千阳门和月神谷的传说,半是黑暗半是明亮,在历经42章的叙述之后,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在两人携手归隐之前,雪隐还是热血不改地给千阳门安排了一个她最想看到的结局——蓝雨田宣布解散千阳门,率千阳门众人投靠起义军,致力于推翻残暴无能的端朝,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你看,虽然她那么钟爱江湖,仍然放心不下庙堂。
就像她在写《归剑》的过程中,无数次地想要放弃,最终还是被读者的期待和劝诱哄回到loft里。这个矛盾纠结喜忧参半的雪隐,就,还真的挺可爱的。
深究起来,我也算是那一群劝诱她不放弃更文的读者之一,我当时信誓旦旦地对她许诺:一定要继续写下去啊,我还等着给你写篇长评呢!我不知道雪隐后来坚持写下去的动力中有没有我这千分之一的原因,我自然也不敢托大。
诗人于坚曾经在一篇回忆他父亲的文章中写:我不知道父亲有没读过我的诗,他80岁的时候,有一天在阳台上浇花,忽然转身对我说,诗写得不错。我等这一句话很久很久了,我已经53岁了。
从我许诺给雪隐写归剑长评的那天起,我从没忘记这个口头的誓言,尽管我一拖再拖。而每每窜到别人家看文时,常又坐立不安,愧疚横生。所以,尽管我知道雪隐的好自成一家,独成一体,也并不少我这一份懒散又浅薄的评论,但我还是认真地写了下来,送了出去。唯一感到稍微庆幸的是,她毕竟没有等到53岁。
谢谢你的文字,雪隐,也期待你不日重新携笔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