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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空气很潮湿，散发着昏昏欲睡的味道。衣物，被子堆叠在一起，书垒得高高的，却只有懒懒散散而没有学识渊博的样子。两袋垃圾还没有扔，并没有未生虫子。蓝色的塑料袋，蓝色的窗帘，蓝色的忧郁，光线昏暗。屋外的风很大，干燥而凛冽，扬起灰霭霭的尘土。但是一切都还是明媚的，小房子在平整的土地上蹲了一排又一排，在宿舍的北边向外层层漾去，安顿着匆忙的生命。

丽子在床上窝着，她背靠着墙，腿藏在被子里，而后将自己蜷成一团，使下巴靠在膝盖上发着呆。她的身边放着一本书页敞开的情诗集，热烈的文字使她苍白而浮肿的脸上泛起红晕。

丽子很会写情诗，华丽的辞藻堆叠，便足以吸引一群自诩不落俗套的少男少女的注意。然而，任何一名姑娘的心愿好似都不是会写情诗，而是能收到情诗，最好是收到情诗而不必回复，耍一套欲拒还迎的把戏。丽子也想收到情诗，她会仰起头，高傲地收过它，然后回一句不冷不热地谢谢。待到没人时，她才会把诗拆开，草草看看内容，开心一阵，然后把诗锁到桌膛里。

 丽子经常会幻想是谁给她寄情诗——不论男女，她都乐意接受，若是女生送的，她收时或许会多笑一笑。那人最好长得很好看，好看的人可以第一时间激起一个人的成就感与欲望，转而让人满足而兴奋。Ta可以只具有部分的好看而不是全部的美，比如说指节分明的手，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流畅的肌肉，温软雪白的胸脯，亦或是纤纤长长的颈，或是紧致有力的大腿。皮囊的好看还是很重要的，外表的冲击毕竟比内在的沉淀要直白的多。西施惹人爱，东施招人恨，还不是因着容貌的差距？指不定东施比西施更有德才，却无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只顾看她丑陋闹出的笑话。漂亮让人宽容，不要否定它，正因为感官是如此的无耻，才需要道德加以约束。

二分之一的丽子是少女，故作姿态；二分之一的丽子是荡妇，只愿直接与赠诗人来一场舌吻。

丽子没有被吻过，也没有吻过别人。口舌厮磨的滋味，可能会很刺激，也会很恶心。她看别人做这事舒坦，自己便也想尝试；但一旦做起来，又嫌恶口水绞在一起，不卫生得很。湿冷的蠕虫相互摩擦，粘液留下，为何会产生化学反应？大脑只对刺激产生反应，而对美无知无觉吗？

好似情欲在此时大过了爱情，甚至先于爱情。情诗变成了情欲的暗号，不再仅仅带着单纯的喜欢与期待——可是情诗原本单纯吗？它是不是一张通往堕落的邀请函？求爱求爱，是不是做完爱后就结束了？满足肉体之爱的短暂可要比满足灵魂之爱的长久容易的多，可是不爱肉体了，灵魂会不会先被抛弃？

所以丽子想要做爱，想要感受一次肉体的对接。人若渴求欢愉，性欲必先打头阵升起。昙花开得短，凋得快，还总是勾着人等待，但昙花开放的那一刻，倒是让人印象深刻，只觉炫目，忘记其他。但如此庄严瑰丽的时刻，带着某些生殖崇拜甚至献祭意味的时刻，不能托付得如此轻浮。迷茫与清纯，延宕与急切，《洛丽塔》中的性感少女，因着含苞待放的色彩而如此娇媚。

可是，她没有那般动人的姿色，也没有那般丰厚的钱财。引以为傲的才学埋在了平庸无奇的面皮之下，没有人愿意挖开。

丽子怔了一会，自觉一切只是白日梦，便又一头扎在被窝里，沉沉睡去。她已累了许久，今天只留给自己休息，发呆，不做其他。她忘了，发呆也是一件恼人疲惫的事情。这呆一旦发到自己身上，便像小小的旋涡，把人吸进无底的黑暗。

丽子睡熟了，房间的门被悄悄推开。许久没有上过润滑油的门发出了挠人心肝的吱哑声。同租一屋的秋叶子进了房间，瞥到丽子书桌上替她写的情诗，不禁有些暗暗发恨。

谁真要给那个垃圾一样的男人写情书！她不过想借此跟丽子多说几次话，与她多调笑调笑。她委托丽子时，丽子发誓要写出最漂亮且无法拒绝的情诗来。她握住她的双手，仿佛被委以重任，眉头微微皱着，那样子可爱极了。她喜欢丽子。丽子不累时，眼睛里常有灵动的光，却只是腼腆的笑着，白而柔软的脸上浮着点点的红晕，像小鸟儿，小兽一样乖顺；她累时，双目便像失了焦，仿佛蒙了一层雾，走入了她的森林，就再也无法走出来。那片森林里满是琉璃树，有一汪蓝色的泉，还有一头蓝色的小鹿。丽子是很沉默的。她从来不说蠢到让人发笑的傻话，这骗了人，让人觉得她成熟稳重，不过哪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会把爱情写得如童话般赤诚美好？背离反差让人产生兴趣。

有趣的小人儿，秋叶子是这样认为的。

秋叶子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上丽子的，或许是那天晒衣服时，她扎着三角形的头巾，在洗净的鹅黄色的小衫前对自己转身一笑，身上满是皂角的香气，稍稍丰满的躯体像天上的白云，让人想要拥抱；亦或是那次乘舟时她一手揽过自己的胳膊，头轻轻靠在自己身上，望着眼前墨色的山水，什么也没说，只落下一串泪珠。她在想什么，让秋叶子好奇。

秋叶子现在只想把情书撕碎，亲亲丽子的额头，秀发，与干燥的嘴。熟睡的丽子竟不像一个人，更像一种呼吸，朦胧的观念，凝固住的带着毛细血管的美。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只是亲了亲丽子写出一切作品的钢笔，便伏在她的桌子睡着了。入眠之前她特意从小书架上抽下一本书，这样当丽子醒来时，她就可以看着她因诧异而微微发红的面孔，说出像“来借书看但不小心打盹了”一类的轻松无谓的借口。

室内依旧闷闷的，空气潮湿，蓝色的窗帘遮住光，留下了蓝色的忧郁。平凡的一天，什么也没发生，一切的心事，都被浸湿在了睡眠之中，封入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