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琪尔正在整理医疗器材和白粉花的果实。
今天天气很好,又没有月人来袭,除了某个硬度3.5的笨蛋去抱了钻石还没穿上长筒袜的腿导致碎裂之外,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医疗事件。
难得的闲暇,于是露琪尔亲自去了一趟绪之滨碰碰运气,结果收获了一批成色上佳的刚玉。刚回来不久,天空下了一场阵雨,雨晴后云层稀薄,正值日暮时分,天空铺满鲜艳且热烈的深橙。
露琪尔嘴里哼着小调转身,因为差点撞上蕾特蓓丽露而吓了一跳,他举着木盆踉跄一步,瞪着蕾特蓓丽露等对方说话。
蕾特蓓丽露忽然双手合十,露琪尔大感不妙——这个法斯法菲莱特常用的请求姿势让他多少有些戒备。
“求你了露琪尔……”蕾特蓓丽露弯腰埋下头,手掌举过头顶,“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了!”
“这要考虑你求我的是什么事。”露琪尔绕过他走到手术台附近,将刚磨好的刚玉等器具放进木盆里。
蕾特蓓丽露举起金灿灿的书页,凑上前,将之推到露琪尔脸上。
早就听说辰砂在虚之岬发现了大批上古留存的金制镂空书籍。话说回来,那些质地柔韧的东西是运气多好才没被压变形?毕竟虚之岬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辰砂在夜里回到学校通知了金刚老师,刚好路过的蕾特蓓丽露听到这件事,破天荒自告奋勇地担下责任,带着图书室的郭斯特花了几个月的晚上,把那些东西好不容易带回来。
蕾特蓓丽露对那些东西的兴趣来自于服装设计上的灵感瓶颈。夏眠将至,而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动过笔了,甚至于主动给亚历山大送了一沓纸,亚历山大战战兢兢地接进怀里,而后情绪低迷的蕾特蓓丽露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里沉默着转身离开了。蕾特蓓丽露鲜有的情绪低谷似乎影响了所有人,就连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的法斯法菲莱特都安慰了几句,只不过效果似乎不好。
古书的出现让低迷了一个月的蕾特蓓丽露两眼冒光,他坚信这是什么神秘力量听到了他的烦恼前来拯救他的,然而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书里大多是看不懂的文字,或者就是一些文字里夹杂了几张图画,那些描绘远古生物生活的东西由金刚老师偶尔翻译,只不过其中的知识大多天文地理,或者政治经济,对于大家而言毫无用处。
在堆了几个书架的金光闪闪的无用书籍中,蕾特蓓丽露最终找到一本几乎全是图画的罕有文字的活页书,他如获至宝,兴冲冲挑出几页最喜欢的拆下来,然后不惜敲断了胳膊都要叫醒老师替他翻译——结局是,翡翠将他拎了回来。
“露琪尔……”蕾特蓓丽露放下金属片,讨好地看向露琪尔,“帮我演个戏吧!你和帕帕拉恰!”
“帕帕拉恰?”露琪尔皱眉,“为什么会扯上帕帕拉恰?”
蕾特蓓丽露瞄了一眼还没被合上匣盒的帕帕拉恰:“因为没有合适的人了,而且正好盒子还没被你盖上,这不刚……”好字还未说出口。
“那我现在去盖上。”露琪尔跨过蕾特蓓丽露,蕾特蓓丽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住他的腰。
“真的只有你合适!只有你和帕帕拉恰合适!”蕾特蓓丽露费力地拖着露琪尔,“就当让帕帕拉恰晒晒太阳!”
“天都要黑了,”露琪尔吃力地挪着步子,“要晒早都晒了!”
“求你!”
“我拒绝!”
“求你!”
“为什么不找小钻!”
“太温柔了!”
“伊尔洛!”
“太苍凉了!”
“尤库蕾丝!”
“太平和了!”
“翡翠!”
“太僵硬了!”
“法斯!”
“太爱现了!”
“波尔茨!”
“他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我这里就可能!”
“白粉花果实采集和制作白粉,今年的我全包了!”
“小恩小惠!”
“还有一年份的耐盐树脂!加你和帕帕拉恰多一套新衣服!”
露琪尔迟疑了。蕾特蓓丽露发现他些许松动,却不敢掉以轻心:“再加,我裁剪衣服用的工具少领一套让黑曜石给你做成医疗的!”
露琪尔挑眉:“成交。”
蕾特蓓丽露松了一口气,露琪尔问道:“什么戏?帕帕拉恰可只能演块木头,还是说要我举着他?”
“还原一个场面就好!”蕾特蓓丽露神采飞扬,向他展示那张一直在的金属片,“就是这个。”
露琪尔凑上去细细地看,那是一个人躺在匣盒一样的东西里,那人紧闭着双眼,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把自己嵌在匣盒洁白的麻布——那应该是是麻布,否则还会是什么?——之间,胸口流出红色的汁液,左手捏着一张写满东西的纸,那只手顺势轻放在覆上墨绿色布匹的匣盒盖上,右手则夹着形状奇异的笔,胳膊垂在地上。他倾斜着身子,匣盒盖卡着他,画面中他紧闭双眼面容平和,整张图却传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却又有动人心魄的宁静,还有些露琪尔无法表述的东西在——那是人类词汇中的神圣感。他拼读着下面的文字:“马……马拉……马拉之死?”
“你能读懂?”蕾特蓓丽露疑惑地看了一眼图画下的东西,依旧是完全读不明白的远古文字,“你居然读对了。”
“我读对了?”露琪尔也大吃一惊,却又得意地说,“不愧是我。”
“这是古文字,”蕾特蓓丽露补充道,“除了老师没人会知道,露琪尔你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要不要演了?”
“要!”蕾特蓓丽露立马回答,“马拉之死,就这幅画,你们来演。”
“上面只有一个人。”露琪尔指着画,“话说这些颜色怎么回事?什么材料,老师有说吗?”
“老师说以现有环境做不出来这些颜色,”蕾特蓓丽露答道,“而且有几处是一些矿石磨出来的颜料。”
“矿石?”露琪尔兴趣盎然,“是我们的碎片?”
“没错,但是别提这个了,想起来就一阵恶寒。”蕾特蓓丽露继续说,“这幅画还有一张对应的画。”
蕾特蓓丽露按下书页侧面的微小突起,画面猝然变化,那像是另一个视角的马拉之死,马拉仰躺在刚才那个匣盒里,比上一个画面更加狼狈,他左手隔着白色麻布抓着右侧的木板,整条右胳膊有气无力地搭在匣盒外面,全身陷在深深的匣盒中。他看上去比沉睡痛苦得多,整个人都费很大力气,活像一只陷进泥淖拼死挣扎的鸟,连同表情也是紧巴巴的。地面上是被掀倒在地的四角椅子,画面左侧是穿着怪异的另一个家伙,她的面容要比另一位更加柔和,也更加接近宝石人,因此在露琪尔眼中也更加漂亮,她靠着墙紧紧抓着窗角,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似乎很坚定,却又很慌乱,两者融合在一起令整个人散发出庄严又神圣的气质。
“是这个。老师说这是同一个事件里的两个当事人,马拉是一个远古生物,然后这边这位,是一位,额,女性远古生物,她是杀死了刚才这个,嗯,男性?啊就是躺着的这个家伙,她杀死了他。就是这样。”
“你是说他死了?”露琪尔抬头,死亡的概念是这位医生最陌生的东西之一,她只见过水母的死亡,植物的死亡,而与自己相似模样的东西的死亡?那真是天方夜谭的东西。
“对,他被这个同类杀了,然后死了。”蕾特蓓丽露似乎对这一问题感到疑惑,“远古生物被杀就会死啊,老师教过的,你没好好听课?”
露琪尔充耳不闻,从蕾特蓓丽露的手中接过那枚书页细细观察。那男人死了,毋庸置疑,但是死状却如此奇异,真是令人奇怪。这真的是死亡?死亡可以既平静又痛苦?可以既高雅又狼狈?可以如此平和又格外挣扎?这不可能,至少从植物和水母里从未出现这样怪异的状态。露琪尔反反复复按着那个小小的突起,他好奇极了,妄图在画面变化中得到死亡的真相,此时四周也慢慢靠来了人。
“你在看这个?”翡翠插话,“蕾特蓓丽露最近拿着这个找了好多的人,居然找到你这儿了?”
“露琪尔应该不会答应这种事吧,”尤库蕾丝抱着记事簿,“毕竟要麻烦帕帕拉恰。”
“我也觉得。”伊尔洛补充,“露琪尔,可怕的帕帕拉恰狂热粉丝。”
吉鲁空也来凑热闹:“伊尔洛前辈,怎么不去休息呀。”
露琪尔头也不抬:“我答应了。”
伊尔洛揽上吉鲁空的肩膀作势要走:“我就说……诶?”
“诶?!”大家一起喊出声,所有人都因露琪尔那句话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露琪尔肯定又是开玩笑,”榍石笑道,“肯定不会是真的。”
“不,是真的,”露琪尔还在看着画像,“如果是帕帕拉恰,他肯定会觉得很有趣,所以想试试看。”
大家想了想,帕帕拉恰啊,的确会陪着蕾特蓓丽露胡闹吧,或者说不管是谁,帕帕拉恰都会陪着胡闹?
伊尔洛震惊地微张嘴,但那惊讶转瞬即逝,他微笑着说:“这样啊,确实是他会做的事。那么,我就围观一下吧。”
双晶举起手:“我们也要围观。”
“让一让让一让!”蕾特蓓丽露抱着裙子跑来,那一团白布料云朵似的蓬起,几乎要盖住他的脑袋,“怎么这么多人?我找你们的时候也没见这么积极呀。”
“毕竟这是帕帕拉恰。”有人说。
“毕竟这是帕帕拉恰。”有人接着说。
“毕竟这是帕帕拉恰。”又有人说。
“毕竟这……”有人没说完。
“打住打住,”蕾特蓓丽露交叉胳膊比了个十字叉,“围观可以,禁止妨碍。”
双晶“叮——”地一声碰头:“才不会。”
翡翠捂着耳朵:“啊别做这个了,这个声音太恐怖了!”
“就是这样!这就是妨碍!安静些!”蕾特蓓丽露熟练地给露琪尔脱衣服,小钻惊叫一声,大伙儿默契地转过身,然后他快手快脚地给露琪尔套上翻版的画面中的女士长裙,“这件衣服太费布料了,像是夏眠用的一样,裙摆这块蓬起来地方特别需要裁剪手法,还有这收腰,正好展现这曼妙的身材,不愧是我。”
“哇!为什么我演的时候没有这件衣服!”法斯法菲莱特掰开大家的腿从下面钻到最前排,“你是怀疑我的美貌吗!”
“法斯!”小钻喊道,“你这样钻来钻去小心不要碎掉啊!”
“嘿,没事的小钻。”
“不,”蕾特蓓丽露一手托着肘尖转过身反驳,“因为你的体型太小了,这件衣服是标准型。”
看到瘪嘴的法斯,摩根倾着身子笑道:“笨蛋磷碎掉就碎掉了,反正也只是麻烦一下露琪尔。”
露琪尔不紧不慢开口:“看来你的灵感没有枯竭啊,蕾特蓓丽露。”
“不不不,照着做和自己设计还是有区别的,”蕾特蓓丽露说,“嗯,相当漂亮,十分完美,和画里如出一辙!”
“所以她为什么会杀了他?”露琪尔整理着袖口,那累赘的东西让自己有些不自在,“难道说不同性别的远古生物是天敌?像是月人对我们那样?”
“那倒不是,”蕾特蓓丽露蹲下身帮她整理着裙摆细节,“老师说是因为他们的一些劣根性,那个男性杀了很多同类,然后这个女性杀了这个男性。”
伊尔洛问:“复仇?”
“也不是,老师说是因为他们的zheng zhi立场不一样,当然我们不知道zheng zhi是什么,所以老师又补充说,就是意见不合。”
翡翠评价道:“意见不合就会杀死对方,可真是奇怪。”
“低等生物的自相残杀,真是下等。”波尔茨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进来。
小钻严肃道:“波尔茨,不能这样说话哦。”
“哼。”波尔茨看似不服气,却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好了。”蕾特蓓丽露得意地直起腰,他刚把裙摆边捋好,又拿起一把短刀露琪尔,“第二张画的凶器,好了,我美丽的凶手。”
“这名称真让人开心不起来,”露琪尔没有去接它,反而戴上黑手套走向帕帕拉恰那里,“先摆好我们的马拉吧。”
“啊帕帕拉恰这里可以让我和……”
露琪尔转过头凝视蕾特蓓丽露。
“你是说要让除了我以外的人碰帕帕拉恰?”摩根捏着嗓子藏在露琪尔背后,“你确定要让除了我以外的人做这件事?”
尤库蕾丝和翡翠捂着嘴憋笑,钻石属的各位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哦,除了波尔茨。
露琪尔没有反驳摩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蕾特蓓丽露。蕾特蓓丽露深吸一口气:“好吧,您是大哥,您说怎样就怎样。”
“怎么摆?”露琪尔撸起袖子,那荷叶边袖口碍事得很,“第二张那样还是第一张那样?”
波尔茨皱眉:“有什么区别?”
“您想怎么摆?”蕾特蓓丽露眨巴眼睛,“随您的心意,反正的确差不多,我可以靠我的想象力补好另一个。”
“那第一张吧,第一张好看多了。”
露琪尔从帕帕拉恰的左侧入手,他将双手插在帕帕拉恰腋下,先让帕帕拉恰坐起来,而后眼疾手快地将硬度低一些的碎石块堆在帕帕拉恰身后,好让对方真的坐好。
大伙儿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神情复杂。露琪尔没有抬头直接解释道:“这是今天刚捡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放去长期休养所和其他地方。”
伊尔洛说:“要帮忙吗露琪尔?”
“帮我把石头取出来,”露琪尔又转到帕帕拉恰躺下时的头顶位置,他长腿一跨,匣盒夹在两腿中间。露琪尔从背后抱住帕帕拉恰,伊尔洛上前捡了石块,而后用那些石头抵住匣盒后方。露琪尔将帕帕拉恰向后一拖,帕帕拉恰便倚在匣盒上仰着头。
“还有衣服,”蕾特蓓丽露补充道,声音却小小的,“就,完美一些?”
露琪尔果不其然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将帕帕拉恰的衣衫脱下。露出帕帕拉恰布满空洞的半身时,露琪尔的呼吸滞住了。这个姿势带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帕帕拉恰的头垂着,面容平静地面向自己,他双臂散漫地落在身侧,昏暗的光线里,空洞闪烁着不常见的发橙的品红微光,那是只有靠近才能看到的红色,与画面中的猩红液体相互呼应,好似帕帕拉恰的确化身为那死去的远古生物。如此脆弱的形态出现在帕帕拉恰身上,比起罕见更像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即便是露琪尔触摸过检查过无数次的身体,但一切在这一瞬间好像分生出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他愣了神,却又很快将思绪拽回,如遮掩自己的慌乱,迅速按照画中那样摆好了帕帕拉恰。
露琪尔脱下手套,随手扯了扯衣襟。众人退了一步将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一些。露琪尔拿起那把蕾特蓓丽露递来的短刀,先是细细查看,然后握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很不常用的东西,对于手术来说太大而且笨重又硬度很低,对于攻击来说体型又太小,它们用这个东西杀死了同类?太荒谬了,铁制的,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伤害到别人?它们这样弱小吗?
“可以了,”蕾特蓓丽露拍拍手,露琪尔颔首,然后两人面向大家屈膝行礼,“好戏开场。”
“哇这是什么!”摩根说道,“好奇怪的动作!”
“是他从书里看到的,”郭斯特补充道,“然后就用上了。”
露琪尔握着匕首,板着脸,想象着当年战斗时面对月人的感觉,于是面容立刻展现出视死如归的决绝,他靠着医疗架,而后目光凝聚在帕帕拉恰身上。
夕阳光芒微弱,水母的灯点亮屋内,窗外在浓重的橙黄中一片漆黑,医务室的气氛回到远古的华丽与奢靡,好似一身洁白华服的教皇漫步于肮脏的贫民小巷,悲悯的神带着些许傲慢被染上凡间的尘埃与苦难。
帕帕拉恰的模样显现出神像似的不可亵/渎,他安宁地沉浸在昏睡中,似与梦境谈笑风生。露琪尔感觉十分微妙,作为不死的宝石人,对于死亡毫无体验,但这一刹那,帕帕拉恰的形态却传达出再也不会苏醒的永恒的沉睡,露琪尔浑身发冷,他将这归结于无数次手术后的挫败感堆积,因而未曾发现那是一种恐惧,而那恐惧会在日后生出不可想象的事/态来。
帕帕拉恰的脖颈到腰间赤/裸着,一身洁白唯有肩头一处白粉脱落,露琪尔盯着那小块隐隐绰绰的番红,恍惚间看到那番红液体般流淌下来,它延至帕帕拉恰胸前,而帕帕拉恰露出的两块空洞忽地被那番红填满,空洞忽然放大了,那些与画中相同的流体东西海水般翻涌而出,没过匣盒溢到地上,沿着地面舔上露琪尔的脚。一切诡异极了,但帕帕拉恰的面容依旧沉静端庄。
他只是睡着,而那一切的诡异都只是因为自己替他摆出了那个姿势罢了。
露琪尔自头顶至脚底一阵酥麻,他伫立在帕帕拉恰不远处,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遥远,他好似被那女人附身,浑身生出来一股战栗,如果露琪尔深刻地了解到人类这一生物,他将知道那一瞬间的抽空是什么,那是人的一生难以出现一次的灵魂的颤动,是触及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混沌的感情。这复杂极了,稀有极了,也可怕极了。
露琪尔被这股力量拽入无法思考的深渊,他只是石像一般冻住了。好似帕帕拉恰的马拉才是活着的,而他将要死去了一般。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以及涌上心头的满足和摧枯拉朽的狂热冲动,电流般窜过他的全身,好似一切理念都被摧毁了。
原来两幅画都是真的。第一幅是对马拉的爱,第二幅是对女人境况的歌颂。如此矛盾,却也的确是既平静又痛苦,既高雅又狼狈,如此平和又格外挣扎。只不过并非是死亡矛盾,而是这一处刑,这一刺杀,如此矛盾。
她相信杀了他是自己的信仰,她因为他杀了人而要对他处刑,可她也将因为杀人而受刑。
看看这一切吧。露琪尔环顾四周,他忽而发现自己站在狭窄的房间墙角,自己如恶魔般隐于黑暗中,好令那阳光无法碰触自己丝毫,手上是那把铁制匕首,而帕帕拉恰躺在匣盒里,全身浸泡在日光中凝望着他,他愕然,满腔不明的沸腾感情霎时冷却,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刀,慌乱地将它丢开手。他一直盯着他。
“露琪尔?”伊尔洛的声音将露琪尔唤醒,“已经结束了露琪尔。”
“哦,结束了?”露琪尔摇了摇头,视线却再次黏上微光中的帕帕拉恰。他安稳地沉睡着,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肃穆。是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那幻觉真是奇妙,露琪尔想。或者说比起奇妙是一种恐怖,好似那些都是自己真的做的,好像他真的会杀了帕帕拉恰,但是那怎么可能?
“刚刚好像感觉到了奇怪的东西。”小钻小声对尤库蕾丝说,“虽然只有一瞬间。”
“果然很无聊。”波尔茨抱着胳膊转身离开,“回去休息了,哥哥你也快点。”
小钻无奈地回应:“嗯。”但他更想多呆一会儿。
大家再度将注意力放在蕾特蓓丽露身上。
“嗯……”蕾特蓓丽露捏着下巴,而后又开始来回走动,她蹙着眉,好像在思考什么样的世纪难题,“啊!”
尤库蕾丝问:“有灵感了?”
“不,完全没有……”蕾特蓓丽露垂头丧气,好似刚才的神采飞扬是个错觉,“可能因为,像老师说的,我们没有那种虚无缥缈的矛盾?也不会有想要把对方打碎的可怕想法?那一瞬间我的确捕捉到什么东西了,但它消失了!露琪尔,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我?”露琪尔回过神,他眯起眼睛笑,“不,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伊尔洛眼神暗了暗。
蕾特蓓丽露长叹一口气:“好吧,那也许是我的错觉,我以为这个东西会给我什么启发。”
“那就给我吧,”黑曜石探出头,“我对那个机关很感兴趣呢。”
蕾特蓓丽露正要伸手,露琪尔在他背后阴恻恻说:“哦?麻烦了我这么久竟然还想把东西给其他人?”
蕾特蓓丽露打了个颤,收回自己的手:“那当然不会。”他把它递给露琪尔,转头给黑曜石说,“还有很多呢,这本书里都是这样的。”
“那就好。”黑曜石笑道,“对了,你要的新形制剪刀,老师批准了。”
“老师肯定也是看到蕾特蓓丽露最近很低落吧。”
“毕竟蕾特蓓丽露几百年才低落一次吧?服装狂魔。”
“对啊,总是兴冲冲地四处找人试衣服呢。”
露琪尔已经脱下长裙换回原来那身医生服,她叠好衣服递给蕾特蓓丽露说:“拿远古生物的东西作参考本来就不合适,或许等我们也像画里那样刺杀同类了,才能让我们有点感觉?”
“才不会!”法斯法菲莱特挺起胸膛,“宝石人才不会对宝石人拔刀相见!”
“虽然是个笨蛋,但是偶尔也会说出来很好的话啊。”露琪尔戴上手套笑眯眯的,他背对着法斯法菲莱特弹了一下手套,薄荷绿的少年不由地打了个颤,“接下来,法斯,你的身体检查,可不准逃。”
“不,不用那么麻烦。”法斯法菲莱特自觉地躲在翡翠身后按着对方的肩膀,翡翠识时务地迈了一步甩开法斯法菲莱特,并向露琪尔作出请的姿势。
露琪尔带着自己的小锤子一步步逼近,法斯法菲莱特犹豫再三,闭着眼扭过头,颤巍巍伸出胳膊。
“叮——”的一声,翡翠全身发麻瘫坐在地上,露琪尔满足地垂下胳膊:“啊,翡翠的声音果然是最棒的。”
“庸医!”翡翠怒喊,“你这个家伙!”当他转头看时,法斯法菲莱特向他做了个鬼脸。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大家哄堂大笑,气氛一派祥和。
露琪尔也笑着,等到大伙儿作鸟兽散,四下无人时,他快意地将手上的器具放回原位。整理好一切,下了梯子后,她坐在台子上眺望远处,炎热的长风扑面而来,夜色已经布满大地,水母发着光在水池里偶尔透出脑袋。
帕帕拉恰躺在匣盒中安然沉眠,露琪尔悄声自言自语:“今天很有趣吧,帕帕拉恰。”
(注释,帕帕拉恰第一次下月和露琪尔对打的那段,露琪尔的武器,看着是匕首模样,但是医疗用工具里没有看到相同形制的,所以匕首(包括午夜共舞里)都是暗示原作
画一:马拉之死
画二:刺 死 马拉后的科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