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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吉】烟与一日夜(上)
灯塔水母 2021-07-01

吉恩起床时并未发现自己的衣服变得松松垮垮。

如萝塔说过的那样,他在很多事上有着难以理解的粗神经,因此,即便未能发觉那松松垮的衬衫称得上是意料之中的疏忽,但用惯了的腰带比平时多扣了一个孔这事,他竟是在结束一切活动后,面包片从烤面包机里跳出来时才后知后觉——今天衣服都大了不少。

吉恩一时诧异,自己洗澡时竟没能察觉,但他不慌不忙,反倒提了提裤子,一手将热好的面包端到餐桌上一手拉开椅子,等到他闲适地吃完早餐,才去翻箱倒柜地找了合适的衣服出来——那是他的高中校服。站在镜子前,他努力抻平羊毛马甲的褶皱,几次未果,于是衣服只能邋遢地裹着自己身子,这让他回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

闷热的夏天,他依旧长袖长裤,连现在这个已经发黄的马甲都套在身上,热得自己满身黏腻。他躺在树荫下小憩,眯着眼看树叶间隙落下的点点碎光,那些发亮的东西在目光里融化成一片一片的圆晕,尼诺敞着领口,袖子挽在上臂,除了羊毛马甲实在难以接受,却也陪他穿得不伦不类。尼诺笑着低头劝自己,双手摘下那副黑框眼镜,相机咔嚓一声:“吉恩,至少这马甲别穿吧,咱们穿得一致一点?”

十七岁的吉恩笑而不答。母亲曾想看他穿这身新校服,于是父母遇难后的一整年里,他就一直那个模样。沉重的事,自己困在其中像是一尾水缸里的金鱼,却没发现身边的人比自己更痛苦——至少自己还有萝塔,同样遭受苦难的尼诺却在冲他笑,担心他会不会中暑。

那点坚持在现在看来,赤诚中带着幼稚,对尼诺而言格外伤人。

他竟不曾怨恨自己,如一棵挺拔的红杉,在自己身边沉稳踏实,永远正直地长。

不是没有思考过万一的事,只是思考后的万一里,却让他发现安宁的现状才是万中之一,他们的关系曾在暗处岌岌可危,若自己任性一句,若尼诺随心一次,就会天翻地覆,万劫不复。世人说恩仇,来来回回相生相克,必然要在两人心里挖出血淋淋的沟壑,你我都痛不欲生,后才聊以自慰,什么恶因和苦果,都比不上一时发泄的痛快。如是也这样,他和尼诺的一切,都只能走出一路覆水难收的病态。但凡偏一步,两人就成了落俗纠缠的红尘主角,哪里能像现在,将苦痛作烟灰般弹了去,还能杯酒话平常。

长裤裤口正好卡在脚踝上方,也是皱巴巴的。看来身高也回到了当年的水平。

幸亏是休息日啊。

吉恩对着镜子观察自己,脸上多了几分肉,是少年人的丰润,满脸朝气,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不像前一晚带着些许疲惫——昨日的工作罕见且要命的多。身形也小了一圈,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区别。皮肤依旧是莹白的,骨骼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热衷于室外活动和健身,加上金发蓝瞳,看上去依旧像是橱窗里会有的假人。高中的时候那些人怎么说的?少言寡语的吉恩看上去像是王子,但更像是个无趣的服装模特。于是成熟稳重又温柔的尼诺更受欢迎,想来自己还干过帮忙递情书的活儿。

尼诺,又是尼诺。

吉恩端详镜中的自己,蹙眉想放弃眼前看到的往日时光,将注意力拉回现实,比如今天怎么过,又比如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谁。

萝塔会担心,那尼诺?

尼诺,又是尼诺。

吉恩退后几步。若是远看,常人大概看不出吉恩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多瓦区的人们总是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说起来,这也方便了尼诺二十几岁还来读高中。

尼诺,又是尼诺。

吉恩的目光从镜中挪开,他最终还是去脱下校服,羊毛马甲被塞回衣柜,挑了件从前不小心洗坏而缩水的薄毛衣扔到床上,裹上浴衣,将那陈旧的几件衣服丢进洗衣机。老式洗衣机嗡嗡作响,似是被扣进钟里的蜜蜂浑身颤抖。他手按在上面,五指舒展,指节分明,手背上因用力隆起经脉,整个胳膊被震得发麻。房间里只剩下这蜜蜂一样的声音,好似自己也像个洗衣机一样,了无生气。

变年轻这件事对他而言并无影响,只是想起尼诺的频率变得格外高,几分钟内忆及尼诺的次数已经两位数——但他忘记了,自从一切尘埃落定,萝塔去旅行后,日子逐渐空闲,一日之内也是数次会想到尼诺,但心中隔着一层自己筑建的膜,迟迟没能与尼诺主动联系。

劝告尼诺将视线投放到自己与萝塔之外时,不曾料想或许被驯服的一方可能是自己。明明他的观察总在暗处,况且在很多方面而言,自己也并未因此出现生活上的偏差——如果没有了酒友算的话。

细小如针的后悔,加上杳无音信,着实难熬。

吉恩晾好衣服后,钟表已经指向九点,他穿着浴衣环视了一圈房间,从留言机上确认今天没有管理员该做的事。不想读书,不想看电视,不想上网。吉恩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初秋的风还很燥热,从天台一路刮到脸上,糊了一层黏糊糊的温度。他挺直腰板,似是找到了要做的事,茫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舒缓。

萝塔要是发现他穿着浴衣打扫卫生,或许会冲着他拿吸尘器的手拍两下。想到这里,吉恩弯眼笑了笑。

诺特(课里那位老婆跑了的职员)之前说,他想象过自己的孩子们长大成人,那时候大概会因为一个人生活难以适应,想着想着甚至落了眼泪,大伙儿都在笑,课长转过头问他:“萝塔去旅行了,一个人习惯吗?”

那时他怎么说的?他气定神闲地说没问题,然后当晚因为忘记电脑密码给萝塔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慢慢习惯也很困难,一个月过去,才对这个已然空旷的家些许适应。

萝塔之前也常去多瓦陪国王殿下,但从来没这么长时间不着家过。除去必须要打的紧急电话,萝塔大约一星期准时和他通话一次,谈去了哪里,吃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新鲜事,然后再寄一大堆东西回来。而他总会想起萝塔个子才到他腰那么大时候,颇有了长兄如父的实感。

上次通话里萝塔在朱莫克区,她说遇到了尼诺,问他尼诺有没有和他联系。

“没有,”吉恩当时在抽烟,头顶上直升机咔哒咔哒响,他生怕对方掉下来,“尼诺怎么样了?”

“看上去还不错,换了个发型,像是更成熟了。”

“他本来就成熟。”吉恩嘴角忍不住上扬,“新发型啊。”

“是啊,没想到尼诺会比哥哥大十岁,看上去完全是同龄人。”萝塔在电话那头也笑,“我寄了一些干果,记得收。还有就是,尼诺好像去比拉区了,他说去完之后会回巴登一趟。”

“嗯。”吉恩吸完最后一口,吐出烟雾,侧头夹着电话,腾出手把烟在纸盒里按灭,“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看风向吧。”

“嗯,注意安全。”他往回走,直升机也飞远了,“尼诺这会儿没陪你?”

“没有,他有事,和我吃了一顿饭就急匆匆走了。哥哥在想尼诺吧。”萝塔的声音里笑意散了,“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毕竟以前你们……”

“没事,想联系就会联系。”现在,或许是不想联系吧。

“好吧,那哥哥,我挂电话啦?”

“嗯。”

吉恩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萝塔叹了一口气,冲倚在墙边的尼诺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尼诺笑嘻嘻地揉了揉她的头道:“他啊。”

 

日晒充足,加上小型烘干机的作用,衣服已经全干了。吉恩换好衣服叼起烟夹在唇间,略有弹性的滤嘴含得他烟瘾大作。他看向日历,答应过萝塔的戒烟在循序渐进,黑色的叉一个挨着一个,今天是红色的圈,不是禁烟日。

吉恩伸了伸腰,带着打火机和烟盒走向天台。视野开阔,风已经静了,这支烟在指尖燃着,他忽然失去了吸烟的兴味,方才的瘾在太阳下融化了似的。烟雾笔直,宛若一线薄云,吉恩抬头看一碧如洗的蓝天,总觉得那湛青色要掉下来。他最终还是吸了一口,风又起了,直直从面门吹来,吐出的烟跟着风抹了自己一脸,吉恩竟然呛得咳嗽。

那远处的直升机忽然都转了头,吉恩挑眉,心道诶呀,这是发现自己看上去变小了?

吉恩忽地想笑,觉得这些监视者真是有恃无恐。从前至少还知道暗地里,现在光明正大得,偶尔都能看到直升机里望远镜片的反光。虽然监视一直都在,甚至于那件事发生后会加强也在意料之外,吉恩还是更想念只有尼诺盯着自己的时候。

不论是发现是尼诺的之前还是之后,心中总是舒服的。

陌生人的视线令他周身刺挠。

他转身回房间去,闹钟叮铃铃响。萝塔走之前害怕他不按时吃饭,定了三个饭点闹钟,比她自己在的时候还要准时准点。

吉恩也不去关它,直接去了厨房,在冰箱里翻翻找找。他实在不擅长整理冰箱,于是所有东西都按照收到的先后顺序往上堆积。

萝塔从克罗列(莫芙本部长的故乡)寄来的巧克力只剩最后一盒,被压在一层又一层的特产里露出边角。

萝塔因为喜欢莫芙本部长,于是旅行第一站就定在了克罗列区,克罗列区的女性英姿飒爽,一如莫芙本部长一样优雅大方,能力卓越,极富个人魅力,那里盛产巧克力,如其区域一样,细腻浓醇,风情别具一格。

吉恩这个月里养成了个坏习惯,饭前或者烟后一定要吃巧克力。饭前,巧克力含在嘴里做饭,苦中带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手上切菜下锅,或者拄着案台,安静地看水开。烟后,趁着嘴巴里的酸苦没散,含一块,冲淡嘴里的涩感。

然后定时定点想起尼诺。

这不可避免。

尼诺,巧克力,巧克力,尼诺。喝酒,尼诺,尼诺,喝酒。尼诺,摩托车,摩托车,尼诺。相机,尼诺,尼诺,相机。

并非无端联想。

只是,他和它们一向挂在一起。

似乎是因为久别产生的,巧克力般粘稠的想念,在某个瞬间在舌尖化开,然后入喉,四散到四肢百骸,被指尖封住,在身体里来回游荡。

吉恩蹲在冰箱边,撕开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尼诺知道后大概会说他暴殄天物,优质的巧克力不该被这样囫囵吞食。

他去做饭,然后沉默着进食,在餐桌上和白墙对视,然后盯着巧克力和手指,少年人的手不那么粗糙,白玉似的握着刀叉,金属衬得他双手带着暖色。

长舒一口气。一声哀叹。

他又回到沙发上,脑海中想着明天的事,昏昏沉沉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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