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印行师拿着刚炼制出的避雷符,炫耀似的递到第五芦手中,“看看!怎么样!”
第五芦也是陪着印行师熬了几个大夜,印行师不过金丹期,炼制一枚避雷符对他来说还是成少败多。第五芦从印行师手中接过避雷符,来回检查了一下。第五芦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印行师的视线越过了自己,似乎看向了身后。
第五芦略一偏头,只看见一抹红色闪进师尊的院中:“是师母……”
印行师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把符箓完成时,就看见那红衣倩影如往常一般,向着师尊的院落中走去,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师母?红师尊她似乎和师尊……”
第五芦忙上前,四指轻合抵住印行师即将要说出的话:“师尊不喜欢我们这样说。师母留在星机阁已经几百年了,从未离开,她与师尊不缺这些。”
印行师被第五师姐这样一扑,双眉一挑,故作惊讶道:“我并没有想说什么呀师姐。”印行师安抚似的双手握住第五芦捂住他嘴的手,拍了拍。
第五芦脸上瞬间染上一抹淡粉,眼神晃了一下。红师尊和师尊把这个小师弟带回星机阁后,就一直是自己在教导他,不知不觉,印行师也成长如此……不过自己已为人妻,实在不该有这些想法。
印行师看着第五芦脸色的变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只觉得,果然是这样。他一边安抚着师姐,一边看向师尊院中。自从红师尊常住星机阁,他们的师尊甘经便一跃成为星机阁修炼速度最快的长老,如今,更是炙手可热的阁主的候选人……江湖传言,合欢宗女子修炼的功法十分的特殊,可助伴侣修炼事半功倍。
“我有些修炼的问题要去问一下师尊,师姐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印行师说完,快步向着甘经的院落走过去。
第五芦张了张嘴,却也没拦住,只好坐在林中石桌边,将印行师画给她的避雷符用指尖细细的勾勒。
嘭——!
一声巨响,第五芦猛地一抬头,见师尊院落的红木大门在弥漫的尘土中尽碎,红师尊的身影在这漫天的木块和碎屑中慢慢显现出来。红师尊背对着自己的方向双手平举,侧身站着,面朝院落中,右手单手拎着低垂着头的印行师,左手中不知是握住了什么,露出莹莹的蓝光。
只是此刻,第五芦有些发白的指尖才不过刚刚走了符箓三分之一的位置。
第五芦的手有些颤抖,刚想上前去。院落的门口,师尊面色阴郁的走了出来,手中的玉牌灵气大盛,看起来是动怒了。第五芦站在原地不敢动作,也不知要不要上前去扶印行师。
她远远的看见,红师尊并没有回头看印行师如何,只是松开了手,任由印行师落在地上,随后将手中那蓝光往天上一抛。
玉牌是甘经的法器,虽不是仅此一枚,却也十分珍贵,只不过红颜少扔起来毫不在意。蓝色裹挟金色灵力的玉牌飞至看不见的高空,随后如烟花般炸出一行字:三日后,红颜少于星机阁大婚,诚邀挚友。
甘经看着天空,脸色气得有些发绿。第五芦更是惊得跌坐在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印行师,他呆愣的抬头看了看天,眼里有了几分光彩,又恍惚想起什么似的,转眼去看甘经,随后向着甘经跪拜了下去。
红颜少没有看身后印行师如何,只是向着甘经走过去,一头扎进了甘经怀中。
甘经看了看怀中少女有些搞怪的神情,看向印行师的眼神便更加不善。不难想象,若不是因为印行师是他和红颜少亲手收入门下的徒弟,他将如何对此人千刀万剐。而想到这,甘经不免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只是刚刚……印行师暗暗叹了口气,真是惊险,还好最后是自己赚了。
几分钟之前,印行师试探的敲了敲师尊的门。师尊院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印行师推开门,院中红师尊坐在师尊身边吃着果子,师尊还是那样的不苟言笑。
印行师一进门,径直走到他二人身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弟子跪拜,原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只不过甘经也不知道印行师这一跪是为着什么,不由得一挑眉。
“弟子求娶师母!”
啪!
甘经没有说话,手中茶盏当即碎裂在地。红颜少原本并没有在意这个跪在地上的小弟子,猛然听到这样一句话,也抬头露出有些讶然的目光。红颜少来回打量了好几眼,她早已不记得这印行师是什么时候让她和甘经捡回来的了,现在也是长大了,竟敢和师尊叫板……长得倒是也凑得过去。
一时间,这偌大的院落连风声也没有,静的仿佛空无一物。
印行师自知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死也不为过,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是院落中的寂静出乎他的意料,没有预想中师尊的怒斥和拳打脚踢,难道……
印行师正慌乱的想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气流向自己冲来,不知为何,身体已在空中。脑中还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了,身体才慢半拍的感受到全身骨头都是粉碎般的疼痛,耳中也是后知后觉的嗡鸣和肿胀。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迅速,以至于他在空中完全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掌控,就连灵魂都差点脱离肉身。
就在他以为自己赌输了,或许就要这样死了,印行师却并没有获得像自己想的那样,如一滩烂泥般落在地上的触感。
红颜少眼疾手快,向前一冲,一手捞住印行师的衣领,一手抓住甘经打出的玉牌。甘经出手又快又准,想完全拦下来是不可能的。印行师已经撞碎了红木大门飞了出去,还能让她抓住活下来就实属不易。
红颜少看向原本站在院落中,此时正向门口的烟尘中走来,手中排满玉牌的甘经:“你这是动什么气呀?”
甘经听到红颜少发话,心中顿感酸涩:“逆徒!他这是欺师灭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红颜少笑了:“一个小孩子,哪就那么严重啦。”
甘经看着红颜少的笑脸,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几百年的相处,他可太了解她了,这样的笑……她拒绝自己时也是露出这样狡黠的笑意,心中却不知是要搞什么鬼。
红颜少笑着,将手中已经擒下的玉牌向空中一抛:“我的好徒儿的愿望,我当然会满足他啦。”
说着,红颜少斜眼,用余光瞥了一眼印行师。印行师口鼻出血,灵气散乱,一身的骨头碎了个七七八八,意识更是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小孩子就是天真,红颜少想到,以为婚约是什么好东西吗。
甘经眼看着玉牌抛向空中,随后炸出一行字,脸色更加阴沉。只是忽然感觉胸口多了什么,低头一看,红颜少已经扑回了自己怀中。
甘经看看自己怀中的红颜少,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如软肉般的印行师,眼神中不由得多了些不屑。
红颜少没有抬头去看甘经,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轻轻环住甘经,说道:“甘经,我们走吧,要准备好多东西呢。”
甘经听到这话,抱着红颜少的手紧了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和印行师的婚礼,要我准备?”
红颜少却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当然了,你是他的师尊啊,你看他哪里还像是能准备的样子啊。”
甘经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不忿却也不想对红颜少表现出来,只能泄愤似的在门口落下结界,不再许人进出。
印行师瘫在地上,身体痛苦万分,心中却庆幸。合欢宗不婚嫁的传统江湖上传言已久,自己只是试探一下就可以和渡劫期的红师尊结为夫妻,代价还只是外伤,自己简直赚大了。他看着天上的字,却也有些目光空空,直至视野中出现了第五芦带着关切的脸。
眼见着二位师尊回了院落中,第五芦这才敢到印行师身边去看看情况:“行师!你怎么样了!”
印行师看着师姐这样的焦急,只是虚弱的笑了下:“我没事的师姐,只是师尊有些生气。还好师尊没什么事,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说到这里,第五芦才恍然想起空中的那行字。她心中就算再难受,也只能自己独自吞下,那可是红师尊啊,是为师为父,救她性命的人……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这大概是整个修仙界最诡异的一场婚礼吧。
红颜少无比张扬的昭告天下她的婚礼,除了星机阁众弟子外,真正觉得诧异的是其余几个门派的高层。对于普通的弟子来说,“红颜少”是谁,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有那几位大人物,气势汹汹的来到婚礼现场。若不是红颜少结婚,大概是什么场合都凑不齐这些人吧。
星机阁众弟子不知道那日在甘经院落中发生的一切,他们只知道红颜少已经住在甘经长老院中多年,今日大婚,纷纷前来贺喜。可是走到婚礼现场,却发现甘经长老站在大门口,身着蓝黑色长衫,面色不善,身周的气压比深夜星空还要冰冷。但凡有人敢走至身前,甘经只是微微抬眼,眼中寒光毕射。
“甘长老,大喜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见一声男人浑厚的问候之声,一红黑色剑光闪现。寒光毕现带有暗红色纹饰的长剑斜插入地面,星机阁原本布有阵法的堂前也传来隐隐的碎裂之声,充复站在剑柄之上,嘴里道着恭喜,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紧紧盯着甘经。
充复跃下,红剑归鞘,银白色短发有些散漫的遮盖住部分视线却盖不住眼中敌意:“甘长老费劲心思这几百年,终于等来了今日,怎么竟舍得站在门口迎客?”
甘经也没想过充复会这么早就到,他都还没准备好该如何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恭喜”。
甘经正在思考该如何跟充复解释,充复就已走至身前。
看着已与自己贴身对面而站的充复,甘经眉头下压,刚想说些什么。一只手突然搭上充复的肩,来之突然力道之大,连充复眼中都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充复被拉的身子一晃,甘经看到来人是万剑山掌门汪文,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笑模样。
充复此时也反应过来,他晃身摆开汪文的手,朝汪文说道:“你看看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说罢,也不理会二人,就向屋中走去了。
“我不是新郎。”甘经见充复已经走了进去,便对着汪文解释道。甘经认识汪文,即便是在星机阁,也常常可以看见汪文陪在红颜少身边。
闻言,汪文显然有些惊讶:“我记得颜儿是很爱和你在一起的,居然没有选择你吗?真是太遗憾了。”说着,汪文抬手拍了拍甘经的肩,大约是因为剑修习武的缘故,汪文比甘经略高一些,此时看起来眼神也更加温和:“我常叫颜儿到充复那里去,只是颜儿她……充复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别见怪,我跟他解释一下。”说完,也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通下来,甘经只觉得心头更堵。
刚经历了万剑山的两位,甘经只觉得自己这差事着实有些劳心伤神。可是想起红颜少拜托他时的眼中灵光……
“甘~长~老~,你我一起把印行师带回来的,没有比你更适合站在这里了!”
甘经中指轻轻点了下眉心,心底里叹了口气。
“大喜的日子甘长老怎么愁云满面的。”
甘经抬眼:“这不是药王谷的谷主大人吗,蒋谷主也来了?”
蒋超拱手,递上贺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蒋超在这一众人中是极特殊的存在,不论红颜少是留恋何门何派,蒋超是她每年都要去见的。
蒋超为人颇有些距离感,如今这样问候甘经倒显得有些奇怪。
甘经接下贺礼:“我只负责迎你们进去,正主在里面候着呢。”
“都这么多年了,还以为甘长老你拔得头筹了呢。”蒋超在门口顿住,说道。
甘经轻笑一声:“都这么多年了,蒋谷主可榜上有名?”
蒋超微微偏头,额前的长发有些挡住了他的视线:“你既自知我与她相伴多年,便不该来现这个眼。”
听到这句话,甘经没忍住冷笑一声:“不知的可不是我。”是我的,好徒儿。
只是蒋超没有听完这句话,就已经进屋里去了。
甘经只觉得这差事着实做不了,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甘长老,且慢。”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可是甘经却没有停留。无所谓,是谁都无所谓,甘经想着。
似乎有风刮过,身旁并行的忽然就多了一人,凌霄宗宗主,柏晃。
甘经加快了脚步,柏晃也跟着脚步轻盈。
“甘长老走的好快,仪式是要开始了吗,甘长老还要更衣?”柏晃语气轻快的问道。
“是啊。”甘经走的确实快,只是这一会,已经走到院中。院中宾客业已就坐,堂上正立着着一身红衣的印行师,甘经轻轻叹出一口气,“好戏就要开始了。”
跟着甘经走到院中,见堂上已经站着一个男人,柏晃也惊讶的一挑眉,他转头看了一眼甘经,随后看向台上的年轻男人,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
“迎新娘!”
随着礼官一声大喊,众人纷纷回头望向大门口。甘经和柏晃侧身,只见日光照进门堂,新娘的一身红衣被勾上了金边。红颜少缓步走向院中礼堂,路过甘经和柏晃身边略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瞬,便继续向前。柏晃眼中带笑,满是温柔。甘经并没有什么表情,眼底神色多是无奈。
红颜少走在红毯上,路过了许多人,这一路上,有激动的,有沉默的,有事不关己的,有伤心悲戚的……这一切,都随着一道道流程走过,在印行师揭开红颜少盖头的一瞬间,化成了躁动。
充复眼神热切,这个他守护了几千年的少女,就该是这样的美艳。他不懂这个印行师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就夺走了他的“夫人”,想到这,他连剑气都有些涌动。
汪文不动声色的垂头抿了一口茶,睫毛却一直在颤动。他深知自己作为一门之主的稳重,却无法遏制对红颜少那不可告人的欲念,一个如野火般始终燃烧在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汪文不在乎红颜少在何时何地身边是何人,甚至是她的夫君,于汪文而言,都不过是摆设。汪文用茶盖请拨茶面,喝了几口,重新抬头看向台上,眼神如春水温柔平静。
蒋超神色冷淡,他心里知道,这场婚礼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在座的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不会改变他和红颜少的关系,蒋超心中无比的自信,红颜少不会离开自己,这只是一场仪式。他这样想着,却没有发现自己不断敲击桌面的小动作,让这一桌人都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唯一真正开心的,可能就是今天的新郎官,印行师。他毫不认为这是自己地狱生活的开始,他看不到前路崎岖,他心里仅仅是觉得与红师尊修炼可以功力大增。
印行师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激动与欣喜,全都被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布傀儡看了个清楚。星机阁这样热闹的日子里,第五芦难得的没有往师尊那里跑,她一个人呆坐在自己的屋中,看着傀儡转播的婚礼的画面发愣。当看到印行师揭开红颜少盖头时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第五芦情不自禁的留下了泪水。她自知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感情,可是……
“阿芦,今天是你师尊的……”第五芦的丈夫推门而入,却正看见第五芦掩面正在擦拭着什么。
“我……”第五芦一边擦着脸,这样的事不能被丈夫知道,一边回应着,“师尊院中今日特别忙,特意叮嘱我们让我们没事别往那边跑。”
第五芦言罢,许久也没有等到丈夫的回话。她泪眼朦胧的抬眼,只见丈夫盯着自己眼前的影像发呆,第五芦惊慌的拈诀,而丈夫却已将关于印行师的特写映入眼中。
红颜少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引起这么多的变化与波动,她看着小徒弟无知的欣喜,心里只有嘲讽,如同对待堂下的他们一样。红颜少轻笑着,可惜一片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