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树拎着四碗汤粉穿过青石街,青石街是美院外的一条商业街,一边是零散的商铺,另一边则是不少美院学生涂鸦的墙壁,墙壁上那些飞舞的线条框住了斑斓的色彩,呈现出机器人有美女还有种种充满着奇思妙想的动物,曾经他也想在这墙上一展身手,但最终还是因为家里出了事,他只能让出好不容易向学院申请到的涂鸦的机会,在美院附近选了个工作室打工。
谷树绕过门口的走进工作室,这工作室是老旧的安置房改的,也就一室一厅,客厅的折叠床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卧室里四台电脑,一百多部手机挤得满满当当。
“我的亲哥诶,你可算回来了!再不来咱们都要饿死了。”里面响起两声问好声,一个平头眯眯眼的瘦子宋俊先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接过了汤粉放在自己的电脑桌上,这时,工作室的老总,30多岁长得跟50多岁似的柴德辉叼着烟走了进门,龇牙问道:“情况怎么样?”
宋俊一边吃粉一边说:“柴总,贼给力我跟你说,今天喷爽了。”柴德辉两指夹着烟,笑着对宋俊点了点:“注意尺度,号养起来不容易。”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家伙的胖子赵凯拍一颗薄荷糖进嘴巴,伸着懒腰来到客厅:“哎呀,节奏带爽了,现在没人鸟那代言人,全都在喷商家呢。”“胖子牛逼啊,昨天晚上你数据一刷,现在没人怼得过咱们了。”宋俊捞过手机凑到柴德辉身边:“老板,那边号我只封了两个,剩下四个我今天换号再举报试试。”柴德辉点了点头,转头问谷树:“你呢?”谷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个俞悦的应援图、还有一系列什么PB套图都改好了,NARU姐那边确认了;那个吉士尼世界纪录的广告做好了,我发了20个论坛100个群推广了……”
“就这?三天你在做这么点儿?”
谷树皱了下眉头:“改图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对了,还有前天那个热帖,转发凑到十万了。”
柴德辉开的这家小公司就是以在网上做舆论营销为主,但做的都是些简单的活计,主要负责网上P图美颜、引战封号、舆论造势、代发广告。公司规模不大,好在开销并不太高,三个员工带他自己总共也就四个人。
柴德辉:“行吧,过了早好好干活。”说完点了点谷树的肩膀:“你待会儿跟我走。”
宋俊赶紧凑上来:“带我去啊柴爷,NARU姐说了想见下我的。”
柴德辉拍了宋俊后脑勺一巴掌:“想去下次你给大家带吃的,还有,你们两个都给我把俞悦的单再刷刷,到时候老子好和NARU谈!”
二十分钟后。
柴德辉带着谷树走过青石街,看着墙壁问道:“小谷,你也美院毕业的吧?这上面画你画得出来不?”
谷树看了一眼墙上的涂鸦:“应该可以,只是要和院里打申请。”说着停住了脚步:“这张是新画的诶。”
柴德辉站开让了两步:“你拍呗,我不赶时间。”
谷树拿出了那款有些破旧的手机,对准那画调了下焦距,按下了快门。
柴德辉皱眉:“后悔吗?一个美院大学生跟着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谷树摇摇头:“能救我妈,后悔个啥。”
柴德辉轻轻一笑,拍了拍谷树的肩膀:“有这个觉悟就好。”
两人坐着地铁低头刷着手机,一路晃荡到了城郊。谷树闭目养神,而柴德辉看了下今天去讨薪的合约要点:
针对俞悦数据造假一事斥之为流言并且赞扬其艺术水准。
尽量稀释为了俞悦冲数据而被迫氪金的负面言论。(如有必要,拖其他人一起下水把水搅浑)
要求使用没有为俞悦打投过做数据的号。
把好评率刷到50%以上。
为期一周。薪资完成任务后结算。
柴德辉看了看时间,离该结账已经过去了一周。好评率已有截图,有足够的理由上门了,他顺手刷了刷前几的热评,前面是宋俊和赵凯的:
“你造谣俞悦是嫉妒,因为他完美。”
“我听了歌曲,很好听啊,多买几首送人怎么了?”
“我以前也讨厌宣传,但是今天一听,他确实有这个实力,转粉了。”
“你们这些黑子天天在网上黑人能成什么事情?多听听正能量的声音吧~”
“一夜一亿销量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人民喜欢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还行,就是味道太冲,相较而言,谷树的回复质量就高多了——他对每个ID是有人设的:
激进的ID回:“纯路人,你们加起来都不够俞悦一个人打的,其他人还嘲讽俞悦趁早退圈算了,数字就是一切!”搜了下挂上了#数字霸权?未来已至#的TAG——这个是最近最热的超级计算机霸权讨论条目,挂在这个TAG上是为了让自己的回复有更多的热度,从而增加话题本身的热度——即便认真讨论这个事儿的人多半会在这条评论下谩骂。
多愁善感的ID回:“那个,我也觉得数据有点问题,可是你们真的去听听歌啊,听到歌曲再想想他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眼眶都红了,粉俞悦真是太好了。”——挂在#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TAG下。
调皮的ID回:“什么垃圾歌曲?就这?就这?就这?(据说黑他一条五毛,黑他上哪儿领钱啊?)”——#垃圾分类工作全面展开的这一年#随后跟一个叫NIGHTX的人大战了小五十回合把整个帖子走向完全带偏。
假装资深歌曲评论的ID回:“就歌曲而论,确实缺少引领革命的感觉,但是多听几遍,旋律就会像洗脑一样盘旋在你的脑海,可以说编曲和主场的唱功相得益彰,已经算是大成之作了。至于销量我不关注,重要的是这首歌真的很有诚意,打算随手买几张送人。”——#劲歌热舞革命REMIX新版发布#
……如是这般。
之前俞悦的总公司竹林文化在做类似洗地工作时不走心引起了相关部门注意,于是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净网行动,竹林文化看来是动了不少人脉才把这事儿和俞悦的关系撇开,把火力转向了俞悦的抵制者,说有人收钱黑俞悦,混淆视听,更有人把话题引向俞悦黑,说俞悦黑同时也举报了不少其他作品,导致一片混战。
当然在此期间,俞悦惯用的的水军也消失了不少。这次让新鲜一些的ID出来办洗地的事儿多少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这才让活儿轮到谷树这小公司。
下了地铁,等公交的时候,柴德辉点燃一根烟:“你真不适合干这行,你的热评虽然他妈在前面,但毫无意义。”
谷树低着头:“怎么没意义,都在前排。”
柴德辉吐了个烟圈皱眉回忆:“你知道国内最开始追星的时候,上热评次数最多的是什么吗?”
谷树:“我哪知道。”
柴德辉捏着谷树的肩膀:“是啊啊啊啊啊。”说着抽了一口烟:“追星女孩就拿着手机,刷新偶像微博,谁第一个刷到,为了抢前排就打一个字符,啊啊啊啊啊,几十上百人都是啊啊啊啊啊。咱们现在这工作做的,就是啊啊啊啊啊。你的热评好是好,就是在数量碾压面前,意义不大,大数据谁看你说什么,关键字一抓,你那长评和其他的短评基本平等,我知道你骨子里瞧不起没读大学的那两个小弟,但他们污染数据的效率,比你他妈高多了。”
车来了,柴德辉猛吸一口烟后将烟蒂随手一弹,带着谷树上了公汽。
公汽上,谷树低着头,一言不发。柴德辉提醒一句:“到时候就按照之前说的来。”谷树点了点头。
下了车,步行了四百多米,一栋灰蒙蒙的建筑就堆在了他们面前,说是堆是因为这建筑毫无美感,从外面看,装修走的是21世纪头几年叙利亚的装修风格,一切从简仿佛随时准备被爆破。听传言是因为城郊的地便宜,在这开公司还有政策优惠。
柴德辉本想点烟,但后来考虑了一下把烟放回了口袋,带着谷树进了门,保安在汇报之后就带他们去了一间通透的会客室。谷树左右打量这会客室,不大,里面陈设相当简单,就一张桌子几把板凳而已,地砖很简陋,墙壁上也是简单刷了层白漆。还在打量呢,不多时就有一个唇角有美人痣的卷发职业女性踩着低跟鞋款款而来。
柴德辉连忙起身:“NARU姐好。”谷树也随着站了起来。
NARU回以一笑:“柴总,看来今天你任务不重嘛,还有空来我这儿做客?对了,我只有15分钟,等下我还有个会。”
柴德辉赔笑:“这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嘛。”说着亮出手机:“你看这一周前的账是不是结一下,我们也好进行下一个项目合作。”
NARU皱眉:“结账?结什么账?你们看了合同细则没?你们必须把舆论的正向情感转到50%才算有效数据,根据我们的统计,你们不仅在关联词上没有洗白相应词条,而且在转帖情绪上,愤怒和恶心仍然排第一位,正向情感仅仅只有37.5%”
柴德辉:“NARU姐,我们这可是有截图的,而且你那个要求是个无底洞啊。你看看这舆论情况也知道,我们刷一条,那些网络暴民就刷十条,我们是个小作坊,一周前舆论刚出来的时候,我们是达标了的。”
NARU怒道:“你拿那一小时后的数据截图来说明有什么用!”
柴德辉笑了起来:“姐,这么说吧,一方面我们是手工操作,你可以看下几条热评的质量,不少围观群众也给我们点赞了;另一方面,我们这最终的帖子数量大家都看在眼里,咱们之前不都这个规矩,你说改,也没征求一下大家意见啊。”
谷树愣愣地:“如果你们不想给钱,直说就行,粉丝集资给你凑的别墅住得还舒服吗?”
柴德辉一巴掌扇向谷树的后脑勺,谷树被扇得有点冒火,瞪向了柴德辉,柴德辉一把按下了谷树的脑袋:“NARU姐,这臭小子不懂规矩,我代他向你道歉。”
柴德辉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拿出打火机点了烟:“NARU姐,粉丝集资给你凑的别墅住得还舒服吗?”
NARU眼神一凛:“这双簧演得好啊,怎么,还想鱼死网破?”
柴德辉谄媚的笑着:“哪敢呢,NARU姐给条活路,我们必然会效犬马之劳,您要掐死咱们俩这不是小CASE。”
NARU用食指关节敲打着桌面,目光望向远方,过了大概十秒,才开口道:“钱我可以先给你们一半,数据刷到50%再结账,从今天你们这单开始,其他团队一视同仁。”
柴德辉连忙对NARU抱拳道:“谢NARU姐。”
随着转账声响起,柴德辉一把搂过了谷树:“快给NARU姐赔个不是,她大人有大量,你以后可要感恩戴德,努力加班啊。”
谷树盯着NARU姐,眉头还皱着,立刻就被柴德辉一巴掌扇了后脑勺:“快TM道歉!”
谷树这才软下来,低着头道:“对不起NARU姐。”
柴德辉:“说以后不会了。”
谷树:“以后不会了。”
柴德辉:“大声点!”
谷树:“以后不会了!”
NARU挥挥手:“别演了,你们走吧。”
柴德辉拎起了谷树的后颈,像提溜猫一样让他转身:“谢NARU姐,祝NARU姐发巨财!”
出了门,谷树沮丧地看着天。
柴德辉拉着他走了一阵才说:“扇你那两巴掌没提前说是因为你小子太轴,说了演技就不逼真了。”
谷树:“有必要吗?”
柴德辉:“你要不演,这一半钱都费劲,话语权在别人那儿,不动点儿手段,她们哪会乖乖给钱。”
谷树:“早给晚给不都是给吗,拖这些时间有意义吗?”
柴德辉双手插到口袋里:“你记住,除非你当了谁的粉丝,否则这社会就是谁付钱谁当大爷。”
谷树:“那为什么粉丝圈就不是谁付钱谁当大爷?”
柴德辉:“因为NARU姐她们牛逼呗。”
拿了工资,工作室里的气氛顿时就活跃起来了,柴德辉从柜子上面翻出了个不知道哪年藏在那儿的火锅,捣鼓捣鼓发现烧起来仅有一点可以忍受的焦味,就把客厅桌子板凳一架火锅放在中央,赵凯扛了一箱酒上来,宋俊则拎了几包菜,柴德辉叼着烟把火锅底料都倒进了锅里,谷树倒满五碗水后则用锅铲搅和了一下,不一会儿,鲜香的气味就弥漫开来。宋俊先把千张和豆芽倒了进去,随后拿着筷子夹了肉丝放入水中:“柴爷,我给您涮肉吃。”
柴德辉笑道:“我他妈才不要吃你口水。”
赵凯大大咧咧地开了瓶啤酒递给柴德辉:“柴爷。”
谷树搅拌完锅里的底料,就安静坐在另一侧,柴德辉瞟了谷树一眼,连忙招呼他:“别客气,你再不抢着吃,俩小兔崽子就把肉给祸祸完了。”谷树应了一声,宋俊连忙递了一份肉卷给谷树:“谷哥,好肉都给你。”
宋俊在吃火锅的时候说赵凯上班时间看毛片儿,赵凯嘲笑宋俊跟人打游戏对喷还哭,柴德辉把话题扯向了国际局势,而谷树看着火锅上转圈的油块,想起了梵高的星夜,只不过配色更为……血腥一些。
柴德辉拍了谷树后脑一巴掌:“吃啊。”谷树点点头,拿起筷子。
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声:“俞满天下,悦动乾坤!”宋俊彪了句:“卧槽,什么日子啊这是,都闹到这儿来了。”
谷树:“今天俞悦生日,他的粉丝要为他庆生的。”
宋俊啧啧称奇:“这你都知道,你是他粉丝啊?”
谷树:“天天刷,看她们评论就知道了。”
赵凯:“卧槽你还看评论!不愧是读书人,来来来走一个。”说着自顾自地先咕咚完了小半瓶啤酒。
谷树也跟着咕咚起来,柴德辉等谷树咕咚完,也拿起了酒瓶递到谷树面前:“臭小子,你都不跟我走一个!”
谷树无奈,只得跟柴德辉走了一个,宋俊一看老板都动了自己得赶紧跟着,也对谷树举起酒瓶:“谷哥,给个面子。”干完这杯酒,宋俊一拍脑门,连忙道:“快吃快吃~吃完一起去把妹。”
宋俊急不可耐地夹起了下锅不久的千张,匆忙往嘴里送,然后张着嘴往外哈气。
柴德辉笑着摇摇头:“你想去找那些粉丝丫头啊?她们他妈都是颜控,你机会不大。”
宋俊小眼珠子一睁:“柴爷,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好几个俞悦大粉的,在她们粉圈里人气超高的。”
柴德辉指着在旁边死命往自己碗里放食物的赵凯:“你看人家就比你清醒多了。”
宋俊嘻嘻笑着从桌上拿了一个中午外卖送来的一次性饭盒,学着赵凯往自己碗里塞满了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菜:“人没有梦想,和涮羊肉有什么区别!”
柴德辉挥挥手:“去吧,晚上回来加班!”
宋俊起身端着碗走到门边:“万一能过夜呢!”
柴德辉:“那老子明天就给你发红包报销房钱!”
宋俊志在必得地:“你们等着咱好消息!”
宋俊出门,赵凯倒是吃得油光满面。柴德辉:“胖子,你不去啊?”
赵凯吨吨吨干了一瓶酒,打了个嗝:“女人,没意思。”
谷树又开了一瓶酒递给赵凯,拿起自己的瓶子和赵凯碰杯:“通透。”
柴德辉:“大学生,你怎么不去?”
谷树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俞悦,因为我喜欢的一个绘画大佬不喜欢他。”
柴德辉眼一眯:“嗨,你还没小宋活得通透呢,人为了把妹,整个人的精气神焕然一新。”
谷树:“我会向他学的。”
“虚伪。自罚一杯。”
谷树端起酒瓶,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谷树走上阳台吹风。
阳台不大,刚够晒晒衣服而已,阳台外只能看到青石街的一角,那边灯火通明,赵凯喝多了,靠在墙边鼾声四起,脚边零散放了几个空瓶。
柴德辉打着酒嗝出来,又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抽了一口,开口问谷树:“吃好没?”
谷树:“挺好了,我大学三年多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柴德辉夹着烟在谷树面前指指点点:“吃好了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今晚肯定有大量路人喷俞悦,打起精神,熬他妈个通宵,争取把那后半的钱也给老子挣回来。”话音未落,柴德辉的手机响了,他顺手一接:“喂,NARU姐,放心,这不刚拿到救济在吃火锅呢,数据咱们今晚弄,什么?”
说着柴德辉连忙挂掉电话扔了烟头跑进门:“来。”谷树跟着柴德辉进了门,等柴德辉开电脑的当口问道:“怎么了?”
柴德辉:“那帮傻逼又给人递刀,网上在开喷呢,咱们得把他们声音压下去。”
谷树打开电脑,一键启动管理工具,一百多台手机次第亮起,开机声错落有致地响动起来,形成了不规则的循环音,颇有种电子乐开头的气势。随后谷树看着网上的热评开始和柴德辉商量对策:“这条在喷扰民,我说我也在周边,感觉影响不大?”
柴德辉:“行,我再去找找其他明星的扰民证据。”说着打开了存着资料的文件夹。
谷树:“还有扣非法集会帽子的,太上纲上线了。”
柴德辉:“没必要扯清楚这个,先把数量刷起来。”
谷树开始飞速打字操作:“要不要把宋俊叫回来。”
柴德辉:“给他发个消息,但我估计他小头指挥大头,一时半会回不来。”
谷树点头:“涂鸦……”谷树打字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我艹……”说着谷树咬牙望向了一旁,柴德辉望向谷树,谷树立马推开桌子起身往外面跑。
柴德辉:“你他妈去哪儿?!”
柴德辉也拍了一下桌子,歪着头想了两秒:“艹。”带上门后一路小跑下楼。
谷树发狂似的跑下楼,四肢猛烈晃动,呼吸仿佛只到坚持不住的时候才走一个来回,他脑海里陷入一片灰白,嘴里仿佛一台割草机从疏于打理的庭院开过:
艹艹艹艹艹艹艹艹艹艹艹艹
青石街离工作室只有几百米,谷树跑过去花了不到一分钟,他看到宋俊一边拿着喷漆罐帮妹子喷漆,一边还嬉皮笑脸说:“站远点儿,小心不要沾到身上哈,我来就好……”
话没说完,谷树就飞起一脚,直接踹向了宋俊的侧腰,宋俊这种质量偏低的男人哪里经得住这种动量撞击,直接一个侧向倾倒在地上转体一周半。
“艹尼玛!”人还没回过神,宋俊就一口脏话喷了出来。等到醒过神来,宋俊看清楚了踹他的是谁:“谷树,你他妈有病吧!”
谷树:“艹!艹!你他妈知道这墙是谁画的?”
旁边那短发姑娘扶起宋俊,厉声叫道:“来人呐!有人打人了!”
一旁的粉丝见状,如潮水般的围了上来。
谷树环顾四周,在路边顺手操起了旁边堆满了用完的喷罐的厨余垃圾桶,红着眼吼道:“来!来!我TM看谁再敢喷一下!”
叮当一响,宋俊手上的喷漆罐砸在了谷树的脑袋上,以疼还疼。
随后,宋俊一瘸一拐地跑上前来,照着谷树踹了一脚,力气不大,但是谷树抱着垃圾桶就很吃力了,脑子又因为酒精陷入混沌,无法保持平衡,垃圾桶脱手而出,喷罐和奶茶瓶子撒了一地,本人也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垃圾桶侧翻,墙面上喷漆未干,他将俞悦名字外面的爱心拉得向下滑动成了一道垂下的彩虹。
在那一瞬,谷树的眼前走马灯般地出现了以下场景:
他本有机会在这墙上涂鸦的,从他考入美院开始,他就被这面墙吸引住了,那上面的各种绘画让他大开眼界,他觉得那才是他人生要追逐的东西——只是看到排在他前面的人画技一个比一个优秀,才只能数次望墙兴叹,在画室埋头苦练了两年多以后,他终于觉得自己有资格在这墙上试试了,结果传来妈妈病重的消息,他急需找到一个可以糊口的工作,虽然他画功尚可,但是离现在买图需求大的萌萌二次元仍然有不小的差距——也就是卖不出钱,虽然偶尔能接那么一两个帮人画头像的单,但也仅仅只是聊胜于无,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卑微地藏起那个也许在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梦想,在柴德辉的工作室里上班。
而当那些精美的涂鸦,被毫无美感的“我爱俞悦”字样覆盖上去的时候。
他忽然,就记起那些心无旁骛,义无反顾地练习,为一个和生存关系不大,只是让这世界变得更美的目标而努力的日子了。
原来他从未忘记过。
宋俊还想凑上去再踹谷树两脚。
但跑来的柴德辉一把拉住了宋俊。宋俊见是柴德辉,余怒未消:“艹,这神经病先踹老子的。”
柴德辉望向了周围:“先撤吧。警察马上来了。”
那些姑娘围在一旁,似乎还有犹豫:“俞悦的字花了,我们要不要再补一个?”
柴德辉脸色一黑:“再不走,就给俞悦抹黑了。”姑娘们回头看向一个棕色大波浪头发的领队,大波浪看到柴德辉,皱眉想要说些什么。柴德辉走过去,对大波浪耳语两句,那大波浪手一挥:“行了,别给哥哥添麻烦,网上现在都在黑呢,早点回家。”
姑娘们闻言,三三两两的散去,宋俊一瘸一拐地靠向刚才搭讪的短发姑娘:“姑娘,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下医院?”
短发姑娘低头拿出手机刷:“抱歉,俞悦被黑,我没时间。”
柴德辉看着姑娘们离开,哈哈一笑,向谷树伸出手。
谷树手一摆,挣扎着自己爬起身。
柴德辉:“闹什么别扭,你们俩都给我滚回去干活。”
宋俊:“柴爷,这孙子踹我,你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不回去了。”
谷树盯着宋俊:“我不回去了。”
宋俊眉毛一挑:“你他妈闭嘴!要不是柴爷护着你,老子早就卸了你!”
谷树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工作室走去:“我拿了我东西就走。”
柴德辉:“驴脾气又上来了不是,年轻人至于吗?晚上活儿干得好,我给你们一人五百,这事儿过了算了。”
谷树:“我不适合干这行。”
柴德辉猛挠头一阵后:“臭小子,我还指着你接班呢,我今天TM带你出去谈事儿你没发现?”
“谢谢柴爷赏识,但不必了。”谷树坚定地一瘸一拐一瘸一拐。
宋俊跑上去又踹了谷树一脚,谷树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柴德辉连忙拉住宋俊:“你TM干嘛?还没完了!”
宋俊怒道:“妈的加班就想撂挑子,今晚给老子滚回去干活,老子大人大量,这事儿可以不计较!”
谷树爬起身,却没有回头看宋俊:“我踹你一下,你踹我一下,我先出手,多挨你一下,这事儿就扯平了。”说着,谷树擦了下渗血的额头,蹒跚地扶着墙往工作室走去。
宋俊不耐烦地:“你妈有病吧。”
谷树回头看了宋俊一眼,随后低下眉毛:“嗯。”然后,他的目光再上移,落在了宋俊身后,那些曾经各有千秋的墙壁,现在被那些毫无美感的签名覆盖,没有美感,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像是一只还没等人死掉就开始疯狂进攻的秃鹫,将这本来美好的画面扯得血肉模糊。
谷树怕自己哭出来,转过头,朝着工作室走去。
谷树背着背包,左手一床棉絮右手一个放杂物的小桶在网吧包夜的时候,脑子一团浆糊。虽然疼痛多少减轻了他的困意,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赌气从工作室搬出来了。
后半段的工资没拿,就带了自己的手机,余额也就今天才发的千把来块,妈的手术不知道还要填多少钱进去,自己拼命上大学想要争一个未来,却把学业丢了去打工,而现在打工也没能坚持。
他看着铺满图标的屏幕发呆,有一丝丝后悔,如果他不是对那面墙念念不忘,或许也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拎起棉絮站起身,望向四周,似乎想参考着别人的生活寻求一点意见,隔壁的三个人联排坐着,中间一位大呼小叫想要中路来帮;身后戴着眼镜的肥宅唆着热气腾腾的汤面看动画新番的,网管一身国潮衣服抠着脚丫看不知道什么综艺笑得死去活来。
那一刻,整个网吧有些喧嚣,谷树蜷入自己的低潮里,与世隔绝。
最后他还是坐下了。
妈妈在送他上大学的时候,叮嘱他,让他别顾虑家里。他知道妈说的是客气话,所以他在边读书边打工,可打工之余,他也有一个微小的梦想,今天当这梦想被践踏和涂抹时,他说服不了自己退让。
自己上美院,也许就这一个微小的梦想,但当这个梦想被人践踏时,他觉得没办法退让了,柴德胜对他的照顾有加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他更明白,他还是那个想在美院墙上画些东西的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他想哭,想喊,想发脾气,想回去给柴爷磕头,想对母亲说咱有钱了,想给家里打钱的时候可以让母亲为自己少操点心。
但最终,他还是坐下了,没有往回走。
走回那个能及时往家里汇钱,和几位不算友善但还相处得不错的兄弟一同奋斗的小屋,走回那个老板总是多几句关心的工作环境。
他决定不回去了。
他觉得一旦回去,某些更为重要的东西就崩塌了。
那个她母亲拼了命也要让他保住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世界这么大,也许还有不玷污梦想也能挣钱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