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雪欲来**
雪是这个冬天永恒的主题。
从山脚下驱车蜿蜒向上,直到将车停泊在缆车站旁的露天停车场,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民俗小说家林琛裹紧了身上厚实的羊绒大衣,苍白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被寒风吹久了,鼻尖才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红。他侧头看着窗外莽莽苍苍的雪山,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针叶林像是凝固的墨色波浪,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沉静,仿佛要将这片极寒之境的魂魄都吸入眼中,揉碎了,化进笔下的文字里。
驾驶座上的男人,战地摄影师蒋慎,刚刚结束了通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即使隔着呼啸的风声,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山顶气象站的朋友说,暴风雪预警提前了,最多还有两个小时,能见度会降到五米以下,缆车随时可能停运。”
蒋慎的视线落在林琛身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触及爱人时,瞬间化为最柔软的湖泊。他伸手,干燥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林琛冰凉的脸颊,“阿琛,我们下次再来拍你想拍的雪山之巅,好不好?你的身体……”
林琛微微摇头,纤长卷翘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声音轻而温和,却带着一丝固执:“没关系,慎哥。已经到这里了,我想上去看看。最后的素材了,写完这本,我们就……”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微凉的手覆盖在蒋慎的手背上,眼神里带着祈求。
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在高领毛衣的遮掩下并不十分明显,但蒋慎知道,那里孕育着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也正因如此,林琛本就病弱的身体愈发孱弱,畏寒,嗜睡,偶尔还会毫无预兆地心悸气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蒋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了解林琛对创作的执念,如同他自己对镜头的痴迷。这片雪山是林琛下一部小说最重要的原型地,他说过,要亲眼看看暴雪来临前的山巅是什么样子,才能写出最真实的敬畏。
“……好。”最终,蒋慎妥协了,指尖传来林琛皮肤下细腻的、令人心惊的微凉,“但我们只有半小时,拍几张照片就下来,必须赶在缆车停运前。”他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将一个带着体温的暖宝宝塞进林琛的怀里,隔着衣物贴在他小腹的位置。“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林琛弯了弯眼睛,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清俊绝伦,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寒梅。“嗯。”
两人下了车,走向缆车站。蒋慎将沉重的摄影包背在肩上,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林琛,几乎是将人半护在怀里,替他挡去大部分的风雪。远处,空中的缆车像是一个个彩色的盒子,在灰白的天幕下缓缓移动,明灭的灯光在风雪中显得遥远而模糊,如同将熄的星辰。
观景台建在悬崖边缘,视野极佳。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木质的栈道和金属的防护栏,只有被清理出来的狭窄通道可供行走。寒风在这里变得更加肆虐,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迷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林琛站在防护栏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巧速写本,苍白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却依然专注地勾勒着远山的轮廓。蒋慎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举起相机,镜头对准的却不是壮丽的雪景,而是林琛清瘦却挺直的背影,以及他微微仰起的、如同白瓷般精致的侧脸。
林琛裹着厚实的米色羊绒大衣,安静地站在观景台边缘,眺望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山峦。他身形清瘦,即使怀孕近九个月,隆起的腹部被宽松的高领毛衣和厚重的大衣遮掩,也只显得腰身略微圆润,并不臃肿。然而,只有蒋慎知道,这副看似平静的身躯里,正承受着怎样的负担与脆弱。
林琛有旧疾,底子薄,这次怀孕更是辛苦异常,几乎是呕吐、低烧、眩晕着熬过来的。此刻,山顶稀薄而酷寒的空气让他有些呼吸不畅,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近乎透明。他下意识地将手轻轻护在小腹上,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不安的胎动。
“冷吗?要不要回缆车站等我?”蒋慎放下相机,走到林琛身边,将他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相机的指腹带着薄茧,此刻却格外轻柔。
林琛摇摇头,对着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清浅温柔的笑意:“还好。这里的景色……很特别。”他喜欢这种辽阔又带着危险气息的美,如同他笔下的那些古老传说。
蒋慎凝视着他,黑眸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爱意。他知道林琛的固执,也知道他内心深处对这种极致之美的向往。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林琛冰冷的额头,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抵挡寒风。“那就再待一会儿。等风雪再大些,我们就下去。”
他抬手,指尖掠过林琛颈间挂着的一个小巧的橙红色求生哨。那是他出发前硬塞给林琛的,“以防万一”。林琛当时还笑他小题大做,说只是来雪山观景,又不是去他的战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几乎是蒋慎话音刚落的瞬间,原本只是飘扬的雪花骤然变得密集狂暴,夹杂着尖啸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劈头盖脸地砸向两人。能见度急剧下降,刚才还清晰可见的远山瞬间隐没在白茫茫的风雪幕布之后。
“阿琛,我们得走了!”蒋慎心头一紧,立刻拉住林琛的手臂,想带他尽快离开这暴露的观景台。
林琛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吹得一个趔趄,脚下微微打滑。他下意识地想抓住旁边的防护栏稳住身形。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栏杆时,一阵更猛烈的狂风如同巨兽般撞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看似坚固、实则早已被风雪侵蚀得脆弱不堪的防护栏——应声断裂!
“阿琛——!”
蒋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嘶吼,眼睁睁看着林琛失去凭依,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着观景台外侧、那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陡峭斜坡坠落下去!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却只抓住了林琛滑落的羊绒大衣一角。布料撕裂的声音在狂风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林琛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风雪弥漫的悬崖边缘。
**第二章:坠落与危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被无限拉长。
蒋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不顾一切地跟着扑了下去。
幸而观景台下方并非万丈深渊,而是一片积雪覆盖的陡峭斜坡。蒋慎在雪地里翻滚了几圈,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才勉强停下,剧痛从肋下传来,但他全然不顾。他猛地抬起头,在肆虐的风雪中疯狂地搜寻着林琛的身影。
不远处,雪坡下方,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身影陷在厚厚的积雪里,一动不动。
“阿琛!”
蒋慎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每一步都深陷在没过膝盖的雪中,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他扑到林琛身边,颤抖着手拨开覆盖在他脸上的雪。
林琛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身下的积雪,毫无血色。他纤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在无意识地汲取着冰冷的空气,几片雪花落在上面,又迅速融化。他那件厚实的羊绒大衣敞开着,滑落到了一边肩头,露出了里面浅灰色的高领羊绒衫。
蒋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急切地伸手去探林琛的颈动脉,指尖传来的微弱搏动让他几乎落下泪来。还活着!林琛还活着!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林琛身下的一抹异色攫住——纯白的雪地上,正以一个缓慢而惊心的速度,晕染开一小片浅淡的粉色。
血……
不是重伤的大量出血,而是带着某种不祥预兆的、淡淡的粉红。
蒋慎的视线猛地转向林琛的小腹。隔着那层柔软的羊绒衫,他能清晰地看到,原本只是平缓圆润的弧度,此刻正不规律地、剧烈地起伏、紧绷!像是里面的那个小生命感受到了母体的危难,正在用这种方式发出求救的信号,又像是在昭示着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早产!
坠落的冲击和刺骨的严寒,诱发了宫缩!
“不……不……”蒋慎的声音嘶哑破碎,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里是海拔三千多米的雪山,暴风雪封锁了一切,距离最近的救援点都远在天边,而林琛……他的阿琛,竟然要在这里……?!
不行!绝不能!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涌上蒋慎心头。他猛地从背包里抽出备用的登山绳,动作粗暴却又带着极致小心的矛盾,将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则绕过林琛的身体,也固定好。他不能让林琛再滑下去,他们必须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将自己的黑色大衣脱下,盖在林琛身上,试图为他抵御一丝寒冷。然后,他单膝跪在林琛身侧,用冻得发僵的双手,近乎野蛮地徒手挖开身边的积雪,试图找到一块稳固的岩石或者冻土作为支点,将绳索固定住。
他的手指很快就被冰雪磨破,渗出血丝,但他感觉不到疼。他只知道,他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带来的相机包滚落在一旁,昂贵的镜头磕在岩石上,碎裂的玻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孤零零地悬在悬崖边缘,随着狂风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坠入深渊。
蒋慎看也没看一眼。他掏出林琛颈间掉落的那个橙红色求生哨,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刚一响起,就被呼啸的暴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微弱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头顶。
远处,连接山谷的缆车索道上,几点昏黄的灯光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渺小而讽刺。
蒋慎低下头,将自己冰冷的手掌覆上林琛剧烈起伏、因宫缩而变得硬邦邦的腹部,试图给他一点支撑和安慰。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婚戒在零下二十度的酷寒中,带着刺骨的冰凉,紧紧贴着林琛的皮肤,也贴着那岌岌可危的生命脉动。
“阿琛……撑住……求你……”他俯下身,滚烫的泪水落在林琛冰冷的脸颊上,瞬间凝结成冰,“宝宝……我们的宝宝……别怕……”
回应他的,只有林琛越发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以及那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的宫缩。
**第三章:绝境产子**
暴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狂怒。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雪片密集得像一道白色的墙,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世界的尽头。
林琛身下的雪地,那抹淡粉色已经扩散成了更深的血红,混合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在刺骨的寒冷中散发着微弱的热气。羊水破了。
“阿琛!阿琛!”蒋慎跪在他身边,几乎是用身体护住他,试图挡住一部分风雪。他低头看着林琛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因剧痛而抽搐颤抖的身体,心如刀割。
林琛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呻吟。他的眼睛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着,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梦魇。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尤其是腹部,在又一阵猛烈的宫缩中高高隆起,绷得像块石头。
蒋慎颤抖着手,那枚冰冷的婚戒紧贴着林琛汗湿的皮肤,感受到每一次宫缩的凶猛力量。这力量如此原始、如此强大,却又发生在他最脆弱、最爱的人身上,在这个最不可能、最危险的地方。
“撑住,阿琛……我在,我就在这儿……”他将林琛的一只手拉过来,紧紧握住,想给他力量。然而,林琛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指尖几乎僵硬。
宫缩越来越频繁,间隔越来越短。林琛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头后仰,露出了脆弱的脖颈,下颌紧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迅速被冻结。
“痛……”林琛终于从昏迷中挣脱出一丝清明,沙哑地低语。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瞳孔倒映出蒋慎焦急扭曲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你痛……”蒋慎的声音哽咽,除了重复这苍白的安慰,他无能为力。他想抱起林琛,想把他带到温暖安全的地方,想替他承受这份痛苦,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被困在冰雪中,唯一的出路,竟然是完成这场发生在绝境里的生产!
“扶……扶我……”林琛的意识很模糊,但身体的本能让他知道自己需要支撑。
蒋慎立刻调整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或者说,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唯一的依靠。他轻轻托起林琛的背,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双腿则无力地伸展在雪地上。
“阿琛,听我说……你得用力……用力把宝宝生出来……”蒋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镇定。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林琛似乎听懂了,他颤抖着,试图配合身体的冲动。又一阵宫缩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林琛的脸因剧痛而扭曲,他张大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但声音很快被风雪吞没。他的身体剧烈地向下使力,纤弱的双手死死抓住蒋慎的手臂,指甲甚至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用力!阿琛!再用力!”蒋慎一边承受着他的抓握,一边嘶声鼓励。他能感觉到,林琛的身下,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艰辛地向下移动。
冰冷的空气、身体的虚弱、剧烈的疼痛,这一切都在疯狂地消耗着林琛的生命力。他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唇边不断凝结的冰晶。
身下的血迹越来越明显,与融化的雪水混合在一起,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蒋慎用一只手护着林琛的腹部下方,他能感觉到胎儿正在艰难地向下。他的婚戒在冰冷的雪水中沾染了血迹,反衬着他手指的青紫和颤抖。
“快了……阿琛,快了……”他低头吻着林琛汗湿冰凉的额头,他的吻急切而绝望。
林琛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他感到天旋地转,浑身冷得像冰,下身却像被撕裂般火辣辣地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一股原始的、无法抗拒的冲动在驱使着他。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每一次用力都仿佛要散架。
“啊——!”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林琛口中迸发,他猛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下使力。
蒋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感觉到扶着的身体猛地一沉,然后是一股温热的液体冲破了最后的阻碍。
**第四章:生命的诞生与绝望**
伴随着林琛最后一声力竭的嘶喊,一个极其弱小、浑身沾满血污和羊水的婴儿,终于艰难地脱离了母体,滑落在蒋慎冰冷颤抖的手中。
那是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生命,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青紫色,暴露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连哭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有细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彻底吹散。
“宝宝……我们的宝宝……”蒋慎看着怀里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小生命,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他。有初为人父的狂喜,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
孩子出来了,但他们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林琛在生产的瞬间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瘫倒在蒋慎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嘴唇发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身下的雪地,血色还在不断蔓延,并没有因为胎儿的娩出而停止。产后出血!
“阿琛!阿琛!醒醒!看着我!”蒋慎惊恐地摇晃着他,但林琛毫无反应,只有眼睫上凝结的冰霜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极度的寒冷和失血,正在迅速夺走林琛的生命。
蒋慎的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他不能失去他!绝不能!
他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迅速解开自己的外套,将那个刚刚诞生、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婴儿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用自己残存的体温试图温暖他。婴儿的皮肤冰冷得吓人,那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会停止。蒋慎的心揪紧了,他用自己粗糙的、沾满血和雪的手指,笨拙地擦拭着婴儿口鼻处的黏液,希望能帮助他呼吸顺畅一些。
然后,他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按压林琛的小腹,试图通过刺激子宫收缩来止血。他曾在战地急救训练中学过一些知识,但此刻,面对着自己最爱的人,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
“阿琛,你不能睡……听到没有……孩子出来了,你看看他……”蒋慎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祈求,他不断地在林琛耳边呼唤着,试图唤醒他沉睡的意识。
风雪依旧肆虐,天地间一片苍茫。求生哨早已掉落在雪地里,被厚厚的积雪掩埋。远处的缆车灯光依旧明灭不定,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芒,与他们所在的这片绝境毫无关联。
蒋慎抱着虚弱的婴儿,守护着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爱人,跪在冰天雪地之中。登山绳将他和林琛绑在一起,如同他们早已密不可分的命运。他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婚戒上的血迹在严寒中凝固,变成暗红色。
怀里的小生命发出一声更微弱的嘤咛,小小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而他怀抱着的林琛,体温似乎正在一点点流失,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蒋慎抬起头,望向被风雪笼罩的、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又看向那遥不可及的缆车灯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可以面对枪林弹雨,可以记录战争的残酷,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和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在这样的绝境中,一点点走向死亡,而他却束手无策。
他的心,像是被这场暴风雪彻底冻结,然后又被生生撕裂。
“谁来……救救我们……”他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低吼,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但很快就被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没有留下任何回响。
**第五章:寒冰炼狱**
时间在严寒和恐惧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又像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无情滑走。
蒋慎按压着林琛小腹的手已经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指尖的存在,但他不敢松开。然而,那片浸染在雪地上的暗红色,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像一朵绝望之花,在纯白的世界里恣意绽放。血,并没有止住。
林琛的脸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蜡白色,嘴唇的青紫色加深,仿佛生命正在从那里一点点抽离。蒋慎颤抖着再次去探他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消失。他的呼吸也变得极其浅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阿琛……别睡……求你……”蒋慎的声音嘶哑不堪,他俯下身,用自己同样冰冷的嘴唇去贴林琛的额头,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他抓起林琛垂落在雪地里的手,那只手冰冷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拼命地揉搓着,想把它焐热,但自己的体温也在迅速流失,一切都是徒劳。
他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酷寒和父亲的绝望,发出了几声更加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细微地颤抖。蒋慎的心猛地一缩,他低下头,将脸颊贴近婴儿的口鼻,屏住呼吸。过了好几秒,才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还活着……暂时还活着。
但这份微弱的生命迹象,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更深的恐惧。他能撑多久?他和阿琛,能撑多久?
蒋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爱人。林琛清俊绝伦的容颜此刻只剩下脆弱和苍白,眉头依旧痛苦地蹙着,仿佛在无意识中仍在与死亡搏斗。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蒋慎的脑海——阳光下,林琛坐在书桌前安静写作的侧影;壁炉边,林琛带着浅笑听他讲述战地见闻的样子;不久前,林琛把微凉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眉眼温柔地说“等你回来”……
那些温暖的画面,与眼前这冰冷残酷的现实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蒋慎的心脏。
“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却在离开眼眶的瞬间就被冻结,如同冰冷的珍珠,坠落在林琛苍白的脸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里……阿琛……对不起……对不起……”
悔恨和自责如同毒藤,将他层层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为什么在暴风雪来临时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好他?如果林琛有事,如果孩子有事……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尝试着更用力地按压林琛的小腹,希望能刺激子宫收缩止血,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动作笨拙而无效。他甚至不敢看身下那不断扩大的血迹,那红色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刺骨的寒冷已经穿透了他的衣物,侵入骨髓。蒋慎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思维迟钝,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他知道,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他下意识地将林琛和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个脆弱的屏障,妄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寒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琛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和周围的冰雪一样冷。
“别走……”蒋慎把脸埋在林琛冰冷的颈窝,声音破碎得不成调,“阿琛……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们……”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潭,彻底将他吞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他们三个人,将永远留在这片荒芜的雪山之巅,成为冰雪的一部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这个认知,比严寒更刺骨,比死亡更可怕。他的心,像是被活生生冻裂了,碎成无数片,散落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第六章:死寂边缘**
风雪没有停歇,时间却仿佛静止了。
蒋慎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按压林琛小腹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只是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念在机械地重复。他甚至不敢再低头去看林琛身下的血迹,那片刺目的红仿佛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成为了他此刻视野里唯一的色彩。
林琛的呼吸已经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断绝。蒋慎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林琛的胸口,隔着冰冷的衣物,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心跳的声音,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在耳膜中轰鸣作响,与死寂形成令人绝望的对比。
他猛地抬起头,用冻僵的手指颤抖着去探林琛的鼻息。指尖下,只有刺骨的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气流。
“不……阿琛……不……”蒋慎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疯了一般摇晃着林琛的身体,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醒醒!你醒醒!呼吸啊!阿琛!求你呼吸!”
然而,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一尊精美易碎的冰雕,安静地躺着,生命的气息仿佛已经彻底消散。
绝望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蒋慎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他失去了他……他真的要失去他了……
就在这时,他胸口贴着的那个小小的身体,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抽泣。
蒋慎僵住了。他低下头,看到那个小小的、青紫色的婴儿,眼角似乎渗出了一滴泪水,又迅速被冻结。那微弱的生命信号,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不能放弃!为了阿琛,也为了这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属于他们的孩子!
一股近乎疯狂的求生欲从麻木和绝望的深处挣扎出来。蒋慎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不顾暴露在严寒中的皮肤瞬间被冻得刺痛,将婴儿更紧密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试图用自己最后的热量去温暖他。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林琛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他想起了在战地学到的急救知识。人工呼吸……心肺复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冰冷的空气,俯下身,颤抖着捏开林琛冰冷的下颌,对着他同样冰冷的嘴唇,用力渡过一口气。
冰冷。
他感觉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刺骨的寒意从林琛的唇齿间传来。
他又尝试着按压林琛的胸口,但他的手冻得僵硬,动作笨拙而无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位置是否正确,力度是否足够。每一次按压,都像是按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一下,两下,三下……
他机械地重复着,口中不断地呼唤着林琛的名字,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脸上结成冰霜。
“阿琛……回来……求你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冷,视线开始阵阵发黑。严寒和体力透支,正在将他也拖向死亡的边缘。
他抱着正在失去温度的爱人,怀里揣着奄奄一息的婴儿,跪在茫茫雪原之中。风雪依旧狂暴,将他们的身影衬托得如此渺小而无助。登山绳依旧系在他们腰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宿命锁链。
远处那点点缆车灯光,早已被浓密的风雪彻底吞噬,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世界,只剩下无边的白和刺骨的冷。
蒋慎感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如同沉船般不断下坠。他最后看了一眼怀里林琛安静的睡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脸贴在他的脸颊旁,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同交付。
“对不起……”
他阖上了双眼,身体向前一倾,连同怀里的林琛和婴儿,一起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中,与这片冰冷的雪山,渐渐融为一体。
**第七章:绝境微光**
黑暗,冰冷,死寂。
蒋慎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寒渊之中,身体像是被冻结的沉重枷锁,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跳,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这具逐渐僵硬的躯壳,与这片雪山融为一体。
阿琛……宝宝……
这两个名字如同最后的执念,在他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深处微弱地闪烁着。他失败了,他没能保护好他们……浓重的绝望和疲惫如同最深沉的睡眠,诱惑着他彻底放手。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光束,如同利剑般划破了肆虐的风雪和浓重的黑暗,猛地扫过他紧闭的眼睑。
光?
蒋慎混沌的意识微微一颤。是错觉吗?还是死亡前的幻象?
紧接着,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不是风雪的呼啸,而是……人声?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呼喊,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嘎吱”声,正由远及近。
“——这边!有发现!”
“快!快过来!天呐……”
声音越来越清晰,光束也越来越稳定地照射在他们蜷缩的地方。
是……救援?
一股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如同濒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注入了蒋慎几乎停摆的思维。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几个穿着厚重橙色救援服的身影,头灯的光束在风雪中晃动,映照出他们脸上震惊和急切的表情。
他们真的来了……他们得救了……
但下一秒,这微弱的希望就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他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怀里的林琛。
阿琛怎么样了?宝宝怎么样了?他们还撑得住吗?
“救……救他……”蒋慎张开干裂冰冷的嘴唇,试图发出声音,但喉咙里只能挤出微弱嘶哑的气音,几乎听不见。他想抬手指向林琛,指向自己胸口紧贴着的婴儿,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无法动弹。
救援人员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雪地上的血迹,两个冻僵的男人,其中一个明显刚经历过生产,下身血污不堪。还有一个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刚出生的婴儿。
“快!生命体征检测!”
“产后大出血!严重失温!”
“婴儿也是!快!保温毯!氧气!”
急促的指令和专业的术语在蒋慎耳边响起,他看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探测仪器贴上林琛的颈动脉和胸口,有人动作迅速地打开急救箱。
一双戴着厚手套的手轻轻碰触了蒋慎的身体,似乎想将他与林琛稍微分开,以便进行急救。
“不!”蒋慎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收紧了抱着林琛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守护自己的领地。他不能离开阿琛,一秒钟也不能!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一个救援队员的声音尽量放缓和,试图安抚他,“我们需要检查他的情况,还有孩子……”
他们小心地将婴儿从蒋慎怀里取出,用特制的婴儿保温毯裹好,戴上小小的氧气面罩。看到孩子被安全接管,蒋慎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但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林琛身上。
救援人员正在对林琛进行紧急处理——止血、保暖、输液、供氧……每一个动作都迅速而专业,却又显得如此杯水车薪,因为林琛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蒋慎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看着林琛依旧毫无反应的苍白脸庞,心脏像是被反复凌迟。获救的希望和失去的恐惧在他心中疯狂交织,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他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盖上保温毯,有人在检查他的情况,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琛身上。
“他……会没事吗?”蒋慎用尽全力,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没有人立刻回答他。救援现场一片紧张忙碌,只有仪器的蜂鸣声和救援人员低声交流的声音。
这个沉默,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蒋慎的心上。
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迅速抽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救援人员将林琛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那张苍白绝美的脸庞,依旧没有任何生气……
阿琛……
**第八章:白色囚笼**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的滴答声唤醒的。
蒋慎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天花板,以及悬挂在旁边、正在缓慢滴落的输液袋。他动了动手指,感到一阵虚弱和酸痛,肋下的钝痛也清晰起来。
我在哪里?医院?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溯——雪山、断裂的护栏、林琛的坠落、绝境中的生产、刺骨的寒冷、微弱的婴儿、林琛苍白失血的脸、救援队的灯光……
“阿琛!”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和冻伤的肌肉,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先生!您醒了!请躺下,您还需要休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阿琛呢?!我的爱人!林琛!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们怎么样了?!”蒋慎抓住护士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近乎疯狂的急切。他的声音因为脱水和之前的嘶吼而沙哑不堪,像破旧的风箱。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尽量保持镇定:“先生,您冷静一点。您的爱人和孩子正在接受抢救,医生们正在尽力……”
“正在抢救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样了?孩子呢?!”蒋慎几乎是在咆哮,他无法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告诉他最坏的可能。
“林先生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低温症,情况……非常危急,目前还在手术室。”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但语气谨慎,“孩子是极低体重早产儿,同样有严重的低温症和呼吸窘迫,一送来就进了NICU。”
危急……手术室……NICU……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蒋慎的心上,让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冻结、碎裂。
他松开抓住护士的手,无力地跌回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将他吞噬,比在雪山上时更加彻底,因为此刻的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不能冲到手术室外,不能守在NICU的保温箱旁。他被困在这张病床上,像一个囚徒,只能任由那些可怕的可能性在脑海中肆虐。
“是我的错……”他喃喃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他想起了林琛坠落时惊恐的眼神,想起了他在雪地里痛苦呻吟的样子,想起了那个小小的、青紫色的婴儿微弱的呼吸……
如果他没有坚持要去那个该死的观景台……
如果他在暴风雪来临时能更早反应……
如果他能保护好他……
无数个“如果”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这个所谓的战地摄影师,见惯了生死,自诩坚强,却在最重要的人需要他的时候,如此无能,甚至亲手将他们推入了险境。
“我要见他……”蒋慎猛地掀开被子,试图下床,但双腿却虚弱得发软,刚一站起就踉跄着差点摔倒。
“先生!您不能下床!您自己也有严重的冻伤和体力透支,还有肋骨骨裂!”护士连忙扶住他,语气带着担忧和无奈。
“放开我!我要去见他!阿琛需要我!”蒋慎挣扎着,像一头困兽,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近乎崩溃的偏执。他不能躺在这里!他要去守着他们!哪怕只是隔着一扇门!
“医生!快来!病人情绪激动!”护士无法控制住他,只能大声呼叫支援。
很快,医生和其他护士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蒋慎重新按回病床上。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药效很快发作,蒋慎挣扎的力气渐渐变小,眼皮越来越沉重。但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不甘、痛苦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阿琛……宝宝……”他用最后的气力,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名字。
白色的病房,成了他新的囚笼。窗外或许阳光明媚,或许依旧风雪交加,但对于蒋慎来说,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等待判决的煎熬。
**第九章:无声的煎熬**
镇静剂带来的短暂麻痹褪去后,蒋慎再次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将冰冷的白色墙壁染上一层虚假的暖意。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挣扎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虚弱和伤痛依旧存在,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的巨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记得昏迷前护士的话——阿琛危急,孩子危急。
时间过去了多久?手术结束了吗?阿琛怎么样了?宝宝呢?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每一个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却又无法控制地被那些可怕的画面所淹没。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之前的那个护士。
蒋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医生身上,心脏猛地一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沙哑。
医生走到他床边,看着他布满血丝、充满焦虑的眼睛,语气沉重而平静:“蒋先生,你醒了。我是林先生的主治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
“他……怎么样?”蒋慎终于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医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手术暂时止住了大出血,但林先生的情况依然非常危险。失血量太大,长时间的严重低温导致他多器官功能都受到了损伤,特别是肾脏和心脏。他现在在ICU,需要依靠呼吸机维持呼吸,未来72小时是关键期。”
“关键期……是什么意思?”蒋慎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意思是,他随时可能……”医生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们需要密切观察,看他的身体能否挺过这一关。他的求生意志很重要,但生理上的损伤也非常严重。”
蒋慎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不是脱离危险,不是情况好转,而是“关键期”,“随时可能”。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判。
“孩子呢?”他几乎是机械地问出下一个问题,不敢去看医生的眼睛。
“新生儿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依然在危险期。早产、极度低温、缺氧……他非常脆弱,现在在NICU的保温箱里,也在用呼吸机辅助呼吸。我们会尽全力救治。”医生的话语专业而冷静,却无法带来丝毫安慰。
蒋慎闭上了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像一个被抽去脊梁的人偶,瘫软在病床上。绝望如同粘稠的沼泽,将他一点点往下拖拽。
原来,从雪山逃离,并非苦难的结束,而只是另一场煎熬的开始。在这里,他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生死的边缘线上挣扎。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关于蒋慎自己的身体状况,需要好好休息配合治疗等等,但蒋慎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灵魂仿佛已经飘离了这具躯壳,徘徊在ICU和NICU那两扇冰冷的门外。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为生命倒计时。
蒋慎睁开眼,侧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片死寂。
他想起了林琛苍白却温柔的笑脸,想起了他指尖微凉的触感,想起了他伏在自己耳边低语时的温热气息。那些曾经支撑他穿越战火硝烟的温暖,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阿琛……”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对不起……如果我能替你承受……”
他宁愿躺在ICU里的是自己,宁愿承受那份痛苦和危险的是自己。可现实却是,他相对完好地躺在这里,而他最爱的人,却在为他的过失,承受着生死考验。
这种无力感和负罪感,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要折磨人。
他猛地坐起身,不顾护士之前的叮嘱,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鲜血瞬间涌出,但他毫不在意。他踉跄着下床,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门口走去。
他要去见他们。
哪怕只是隔着玻璃看一眼。
他要知道他们还在,他们还在努力地活着。
他不能再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被动地等待审判。他要去守着他们,用他全部的意念,祈祷他们平安。
他的脚步虚浮,身体因为失血和虚弱而摇晃,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和疯狂。
白色的走廊空旷而寂静,灯光惨白,映照着他孤单而踉跄的身影,仿佛一条通往未知炼狱的路。
**第十章:玻璃墙内外**
医院的走廊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漫长而冰冷。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映照着蒋慎踉跄不稳的身影。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和冻伤部位的刺痛,眩晕感阵阵袭来,他不得不依靠着冰冷的墙壁才能勉强支撑着前行。手背上拔掉针头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滴落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小小的、暗红色的印记。
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身体的疼痛早已被心中那更深、更尖锐的痛苦所淹没。他只有一个念头——去见阿琛,去见孩子。
他不知道ICU和NICU具体在哪里,只能凭着直觉和指示牌,拖着虚弱的身体,像一个游魂般在空旷的走廊里寻找。终于,他在一个分区看到了“ICU”的字样。
ICU的门禁森严,巨大的玻璃窗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里面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只有各种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蜂鸣声。穿着蓝色隔离衣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无声地传递着这里的紧张与沉重。
蒋慎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急切地在玻璃窗内搜寻。一个个小隔间,一张张病床,上面躺着的人都被各种管线和仪器包围着,面容模糊。
哪一个……哪一个是阿琛?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助地贴着玻璃张望。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推着仪器车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苍白憔悴、穿着病号服却站在ICU门口的样子,愣了一下。
“请问……林琛……林琛在哪张床?”蒋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问道。
护士认出了他,脸上露出同情和为难的神色:“蒋先生,您怎么出来了?您需要休息……林先生他……”
“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让我看一眼,就一眼……”蒋慎的眼神充满了哀求,那份平日里的坚毅和冷峻早已被碾碎,只剩下脆弱和绝望。
护士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心,轻轻指了指靠里侧的一个隔间:“在那边……但是您不能进去,也不能待太久,您自己的身体……”
蒋慎根本没听清她后面的话,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那个方向。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那个隔间的玻璃窗前,几乎是扑了上去。
然后,他看到了。
林琛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单,只露出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颈部。他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张曾经清丽绝伦、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一根粗长的管子从他的嘴里插入,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声响的呼吸机,每一次机器的起伏,才带动着他胸口微弱的起伏。他的手腕上、颈部,都连接着各种管线,床边的监护仪上闪烁着一排排冰冷的数字和波动的曲线,记录着他岌岌可危的生命体征。
蒋慎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
这就是他的阿琛……那个会因为他晚归而担心的阿琛,那个会在他怀里撒娇的阿琛,那个在雪地里痛苦挣扎、为他生下孩子的阿琛……现在,却像一个易碎的瓷器,只能依靠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生命。
他甚至看不清林琛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份令人心碎的脆弱和毫无生气的苍白。
“阿琛……”蒋慎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要穿透这层阻碍,去触摸他爱人的脸颊。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让他无法呼吸。
是他,是他把阿琛变成了这样。
如果不是他……
他恨不得此刻躺在里面的是自己,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切。
“对不起……阿琛……对不起……”他一遍遍地低声重复着,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身体因为极度的悲伤和自责而剧烈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刚才那个护士再次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蒋先生,您真的该回去了。林先生这里有我们看着,您要养好身体,他醒来还需要您照顾。”
醒来……他还会醒来吗?蒋慎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虚脱般地转过身。
“孩子……”他沙哑地问,“NICU……在哪里?”
他还需要去看他们的孩子。那个同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小生命,是他和阿琛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他必须去确认,那个小小的希望,是否还在。
护士叹了口气,指了指走廊的另一端。
蒋慎没有再说话,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那个方向,再次蹒跚而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通往另一个未知而揪心的等待。
**第十一章:保温箱前的祈祷**
从ICU到NICU的路程并不算远,但对蒋慎来说,每一步都像是跋涉在无尽的冰原上。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全靠着一股濒临崩溃的意志力支撑着。ICU里林琛那苍白脆弱、依赖机器维生的画面,像一把冰冷的楔子钉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心痛欲裂。
现在,他要去面对另一个同样脆弱、同样因他而陷入危境的生命——他和阿琛的孩子。
NICU的区域比ICU显得更加安静,灯光也柔和一些,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丝毫不减。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保温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透明的堡垒,里面躺着一个个比想象中还要微小的生命。护士们穿着粉色或浅蓝色的隔离衣,动作轻柔,说话也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些脆弱的睡梦。
蒋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扶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走了进去。一个正在记录数据的护士抬起头,看到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我是林琛的家属……来看孩子……”蒋慎的声音干涩。
护士了然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记录板,轻声引导他:“跟我来吧,宝宝在这里。”
她带着蒋慎来到一个靠角落的保温箱前。
蒋慎的脚步停住了,呼吸也仿佛停滞了。
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婴儿蜷缩着,比他记忆中在雪地里抱着的那个沾满血污的小东西,显得更加……渺小,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的皮肤依旧带着些许青紫,薄得几乎透明,可以看到皮下细细的血管。他的眼睛紧闭着,小小的脸上也戴着一个迷你的呼吸面罩,一根细细的管子连接着旁边的呼吸机。各种监测电极贴在他微小的胸脯和手脚上,连接着旁边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微弱却稳定的数据。
他太小了,小得让蒋慎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小小的拳头蜷缩着,放在胸前,仿佛还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寻求着安全感。
这就是他的孩子。他和阿琛,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瞬间淹没了蒋慎——是初为人父的震撼,是血脉相连的悸动,是看到如此脆弱生命的怜惜,但更多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和心疼。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本该在温暖的产房里迎接这个孩子的降生,林琛也不会躺在ICU生死未卜。这个孩子,本不该一出生就承受这样的苦难。
“宝宝……”蒋慎无声地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他,但冰冷的保温箱外壳阻隔了他的碰触。他只能将手掌轻轻贴在透明的亚克力板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温热。
“他还好吗?”他转向护士,声音嘶哑地问。
“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还需要呼吸机支持,各项指标也需要严密监控。”护士的回答专业而谨慎,“早产儿的并发症很多,加上他经历了严重的低温和缺氧,接下来几天仍然很关键。不过,他很顽强。”
顽强……蒋慎看着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是啊,他和阿琛的孩子,怎么会不顽强?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即使在最深的绝望里,也从未放弃过……
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保温箱上,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无法控制地滑落。
“宝宝……对不起……是爸爸不好……”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你要加油……一定要加油……你妈妈还在等你……爸爸也在等你……我们……我们不能没有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向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也向着冥冥中的未知力量。他祈祷林琛能够醒来,祈祷孩子能够渡过难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们能够平安。
就在这时,他似乎看到,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抽搐,又或者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动静,却像是一束微光,瞬间穿透了蒋慎心中厚重的绝望。
他猛地睁开眼,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脏狂跳。
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他也要抓住!
他不能倒下!阿琛需要他,孩子也需要他!他必须振作起来,必须撑下去,等到他们康复,等到他们一家团聚的那一天!
那枚沾染过林琛鲜血、见证了绝境生产的婚戒,依旧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冰冷而沉重。蒋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戒指硌得指骨生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最后看了一眼保温箱里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痛苦、怜惜、愧疚,还有一丝刚刚燃起的、决绝的希望。
然后,他转过身,对护士低声道了句“谢谢”,便拖着依旧虚弱但步伐却坚定了一些的身体,离开了NICU。
他要回去,回到自己的病房,养好身体。他要守在这里,守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不会再退缩,也不会再倒下。
这场炼狱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