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归国军医x书香世家小少爷
民国初年,时局飘摇,战火仿佛是这片土地挥之不去的阴霾。深秋的残阳,已近黄昏,透过二楼卧室那扇雕花玻璃窗,将最后一点温煦染成金红色,斑驳地洒落在西洋雕花铜床上,以及床上侧卧安歇的人影身上。
林卿微微蜷着身子,月白色的丝绸长衫勾勒出他因近足月而格外明显的孕肚曲线。他本就生得清俊绝伦,是那种旧式书香门第精心呵护出来的玉人儿,只是常年病弱,脸色总是带着一层剔透的苍白。此刻,许是午后小憩方醒,那双含着水汽的漂亮眼眸半睁半阖,带着几分慵懒,也藏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的手轻轻覆在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偶尔不安分的胎动。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应到了父亲的情绪,轻轻动了一下,惹得林卿细致的眉轻轻蹙起,随即又化开,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这身子骨,怀上这孩子已是万分艰难,如今战事又起,连安稳待产都成了奢望。
窗外隐隐传来些许喧嚣,是远处街巷的骚动,但似乎又被这厚重洋楼的墙壁和柔软的窗幔隔绝了不少。他只盼着陆沉舟能早些回来。那个总是沉稳可靠、将他护在羽翼下的男人,此刻定然又在前线忙碌。一想到陆沉舟,林卿的心头便涌上一股暖意,也掺杂着更深的担忧。他知道陆沉舟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仅是家国,还有他和他腹中的孩子。
“卿卿……” 他仿佛能听到陆沉舟低沉而温柔的呼唤,那是独属于他的亲昵称谓,总能轻易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卧房内一室静谧,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以及床头柜上那只青花瓷中药罐散发出的淡淡药香。夕阳的光线渐渐黯淡,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切似乎都沉浸在一种脆弱而短暂的平和之中。
然而,这份平和注定无法长久。
就在林卿阖上眼,想再养养神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开!紧接着是瓦片碎裂、木屑纷飞的刺耳声响!
整个房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林卿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得浑身一颤,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下意识地死死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屋顶……被流弹击穿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腹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猛、急促!
“啊……!” 他痛得闷哼出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冷汗涔涔而下。
糟了……要生了……!
他惊恐地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吓,竟催得孩子提前发动了!
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凶猛地冲击着林卿本就孱弱的身体。他蜷缩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腹中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唔……痛……” 细碎的呻吟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不是寻常的胎动,而是分娩的阵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剧烈。
屋顶破了个大洞,冷风裹挟着尘土灌了进来,吹得轻纱帐幔胡乱飞舞。几片碎瓦和木屑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甚至有细小的尘埃落在了他的枕边。方才的巨响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与腹中一下紧过一下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无边的恐慌与绝望。
早产……竟然真的早产了!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腹中孩儿的位置似乎不太对劲,那种下坠的疼痛感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异常,与之前产检时老大夫描述的顺产感觉截然不同。
“来人……来人啊!” 林卿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却嘶哑破碎,根本无法穿透这混乱的房间。往日里侍奉他的仆佣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或许也被刚才的爆炸吓坏了,或者……外面的街道真的已经被封锁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但身体却软得像一摊烂泥,每一次宫缩都像是要将他撕裂。冷汗浸湿了他的鬓发,黏腻地贴在清丽的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不堪。
“沉舟……陆沉舟……”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沉舟在就好了,他懂医术,他总有办法的。可是,沉舟此刻远在前线,面对着真正的枪林弹雨,又怎么可能及时赶回来?
想到这里,一阵更深的寒意浸透了林卿的心。他望向床头柜上那瓶没喝完的安胎药,旁边还散落着几块沾了褐色药渍的纱布,那是平日里他偶尔不适时,陆沉舟细心为他擦拭留下的痕迹。往日的温情点滴此刻都成了锋利的刀刃,刺得他心口发疼。
胎位不正……难产……西医无法赶到……这些最坏的可能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剧痛和恐惧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但腹中孩儿微弱却执着的动静又强迫他保持清醒。
他不能死,也不能让孩子有事。这是他和沉舟的孩子,是他们在这乱世中唯一的希望和寄托。
又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林卿疼得眼前一黑,抓着床单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能感觉到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是羊水破了。
时间,不多了。
他艰难地扭过头,望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只余下一点昏黄的余晖,映照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硝烟,也映照着他眼中渐渐涌上的绝望水汽。
沉舟,你在哪里……快回来……我撑不住了……
就在林卿意识即将涣散,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房门被人猛地撞开了!
“卿卿!”
一声焦灼而急切的呼唤穿透了混乱与痛苦,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闯入这窒息的空间。
林卿费力地循声望去,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是陆沉舟!他回来了!
男人穿着一身卡其色的军装,肩章笔挺,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然而,那身原本整洁的军装此刻却沾染着硝烟的尘土和斑斑驳驳的暗红色血迹,甚至他英挺的侧脸上也有一道刚凝固不久的划伤。显然,他是刚从战火纷飞的前线赶回来的,连身上的硝烟味和血腥气都来不及洗去。
陆沉舟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屋顶的破洞、散落的瓦砾,以及最重要的——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痛苦呻吟着的林卿。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方才在街口听到爆炸声时的不祥预感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疲惫与伤口,他几步冲到床边,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林卿冰冷颤抖的手。
“卿卿!我回来了!别怕,我在这里!” 陆沉舟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他看着林卿痛苦的神情,还有那明显不对劲的宫缩频率,以及床单上逐渐扩大的湿痕和隐约的血色,心头剧震。
“沉舟……我……我好痛……” 林卿看到他,紧绷的神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泪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成调,“孩子……孩子要出来了……可是……好像不对劲……”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军医,受过最严格的训练,此刻绝不能慌乱。他迅速扫了一眼床边的环境,看到了散落的纱布和药瓶,心中已有了大概的判断。
“别怕,卿卿,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他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迅速解开林卿的长衫下摆,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当他的手探触到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到那异常紧绷的触感和胎儿不同寻常的位置时,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是臀位……胎位不正,加上早产,还有之前的惊吓……
“该死!” 陆沉舟低咒一声,不是对林卿,而是对这该死的战乱,对这无法掌控的局面。他知道外面的情况,街区被临时封锁,别说是西医,就连经验丰富的老产婆此刻也请不进来。
他抬手抹去林卿额角的冷汗,目光深沉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痛楚:“卿卿,听我说,情况有点棘手,是难产。现在没有别人能帮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他看到林卿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连忙补充道:“别怕,我是医生,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让孩子平安出来。相信我,嗯?”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握枪和手术刀留下的薄茧,此刻轻轻覆在林卿高耸的孕肚上,传递着力量和决心。尽管他的军装上还残留着战场的血腥,但他的眼神和触摸却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守护。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室内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两人。一场艰难而危险的分娩,就在这被战火惊扰的孤室中,无可避免地开始了。
陆沉舟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大脑飞速运转。没有无菌的手术环境,没有专业的助产工具,甚至连干净的热水和足够的照明都成了问题。但他没有时间犹豫或抱怨。他立刻起身,大声吩咐守在门外、同样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仆人:“快!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再拿干净的布巾和烈酒来!快去!”
仆人慌忙应声而去。陆沉舟则迅速脱下自己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军装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色衬衫——幸好衬衫相对干净些。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那瓶烈酒,拧开盖子,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瓶倒在自己手上,仔细地搓洗消毒,连指缝都不放过。刺鼻的酒精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混杂着血腥和药草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床边,神色已恢复了军医该有的冷静与专注,只是看向林卿的眼神深处,依然藏着化不开的心疼。
“卿卿,看着我。”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林卿汗湿的额头,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对,做得很好……”
林卿痛得浑身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陆沉舟的手臂里,但他努力地听着陆沉舟的话,试图配合着调整呼吸。每一次宫缩都像是一场酷刑,几乎要将他撕碎,但陆沉舟沉稳的声音和温暖的碰触,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沉舟……我怕……孩子……孩子会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不会的,卿卿,相信我,也相信我们的孩子。” 陆沉舟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着林卿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目光坚定,“他很坚强,像你一样。我们一起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
他一边安抚,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林卿的宫口情况。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臀位分娩本就比头位风险高得多,加上林卿体弱,宫缩的力量似乎也有些不足。
“卿卿,听我说,等下一次宫缩来的时候,你要用力,像我教你的那样,把力气往下使。”陆沉舟耐心地指导着,语气尽量平和,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他知道臀位助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对产夫和胎儿造成损伤。尤其是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仆人端来了热水和布巾,陆沉舟迅速接过,用热水浸湿布巾,小心地为林卿擦拭身体,尽可能地保持清洁。昏暗的灯光下,他沾着血迹的衬衫袖口和他此刻温柔细致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救死扶伤的军医,此刻所有的专业、冷静和温柔,都倾注在了他此生最爱的人身上。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零星的枪声,提醒着他们身处的乱世。但卧房内,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这张西洋铜床上,集中在这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搏斗中。
又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林卿痛得几乎晕厥过去,他死死抓住陆沉舟的手,指尖冰凉。
“用力!卿卿!用力!” 陆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紧紧握着林卿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想想我们的孩子!就快了!再坚持一下!”
林卿咬紧牙关,苍白清丽的脸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使劲,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嘶吼。汗水、泪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床单,也浸湿了陆沉舟紧握着他的手。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陆沉舟一边密切关注着产程的进展,一边不断地为林卿擦汗、打气,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心弦绷得比战场上任何时候都要紧。
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或许才刚刚开始。
分娩的过程比陆沉舟预想的还要艰难漫长。林卿的体力在持续的剧痛中被迅速消耗,每一次用力都像是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然而胎儿下降的速度却异常缓慢。臀位分娩最怕的就是胎头卡在最后,造成窒息。陆沉舟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往下沉。
他不断地用温热的布巾敷在林卿的额头和腹部,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同时轻声细语地鼓励,一遍遍重复着呼吸的要领。他的声音始终保持着镇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林卿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看着爱人痛到极致、几近虚脱的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得无以复加。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切。
“沉舟……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林卿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涣散的眼神几乎无法聚焦。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劈成了两半,意识在痛苦的浪潮中浮沉,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淹没。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正一点点从指尖流逝。
“卿卿!看着我!不准说这种话!” 陆沉舟猛地提高了音量,双手捧住林卿苍白汗湿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他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焦灼、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听着,我们的孩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不准放弃,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甚至有些粗暴,但林卿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慌和爱意。陆沉舟很少这样失态,他总是沉稳可靠,仿佛天塌下来都能为他撑着。此刻看到他这般模样,林卿原本涣散的心神反而被狠狠刺了一下,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
他不能让沉舟担心,更不能让他们的孩子……
“嗯……” 他虚弱地应了一声,重新积攒起一丝力气,抓紧了陆沉舟的手臂。
陆沉舟见他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心中稍定,立刻放柔了语气,继续引导:“好孩子……再试一次,就一次……跟着我,吸气……用力!”
又一次剧烈的宫缩袭来,林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身体猛地弓起。陆沉舟立刻俯身,一手牢牢支撑着他的背,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护在下方,凭着他有限的妇产科知识和丰富的战场急救经验,试图在关键时刻给予胎儿正确的引导和保护。
汗水不断滴落,浸湿了陆沉舟的衬衫,也混杂着林卿的泪水和血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以及挥之不去的药草香。床边的铜盆里,原本清澈的热水已经换过几次,现在又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惊的红色。散落在床褥上的纱布也越来越多,每一块都沾染着刺目的血迹。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拉锯中,陆沉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变化。
“出来了!卿卿!我看到脚了!”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急切,“再加把劲!就快了!快出来了!”
这声呼喊如同强心针,注入了林卿几乎枯竭的身体。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微光,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配合着宫缩再次猛地用力。
“哇——!”
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啼哭,终于划破了卧房内凝滞的空气!
紧接着,陆沉舟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和胎脂的小小婴孩抱了出来。是个男孩。
然而,不等两人松一口气,陆沉舟脸色又是一变。孩子虽然出来了,但林卿身下的出血量却突然增大了,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大片的床单。
产后大出血!
这在难产后是极其危险的并发症!
“卿卿!” 陆沉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将啼哭不止的婴儿用干净的布巾裹好,暂时放在林卿身边相对干净的位置,然后立刻扑回林卿身边,开始紧急处理。
“别睡!卿卿!看着我!千万别睡过去!” 他一边大声呼喊着林卿的名字,试图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双手不停,用尽一切他所知的急救方法按压止血。
林卿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只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然后便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和寒意席卷而来,眼皮重如千斤,缓缓地阖上了……
窗外,夜更深了。而卧房内的这场生死较量,显然还未结束。
“卿卿!林卿!醒醒!” 陆沉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是嘶吼出声。他看着林卿瞬间失去血色、如同透明琉璃般的脸庞,感受着他腕间脉搏的微弱和急速,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顾不上清理自己手上的血污,也顾不上再去多看一眼那个刚刚降生、啼哭声显得格外脆弱的婴孩。他所有的注意力和行动都集中在林卿身上,集中在如何止住那汹涌不止的鲜血上。
没有止血药,没有输血设备,他只能依靠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双手用力按压林卿的小腹,试图通过物理压迫促进子宫收缩,减少出血。他的手指甚至能感觉到林卿腹部肌肉的松弛,这是产后子宫乏力的表现,也是大出血的直接原因。
“收缩!快给我收缩!” 他低吼着,仿佛在对那不听话的器官下达命令,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他沾血的脸颊滑落,滴在林卿苍白的脸上,又迅速被更多的冷汗晕开。
旁边,被裹在布巾里的小家伙还在持续地哭着,那哭声细弱却执着,像是对这个陌生而冰冷世界的抗议,也像是在呼唤着母亲的关注。陆沉舟的心被这哭声撕扯着,一边是新生的希望,一边是濒死的爱人,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惧逼疯了。
他不敢停下手上的动作,指节因为持续用力而发白、颤抖。他俯身贴近林卿的脸,试图从那微弱的鼻息中寻找生命的迹象。
“卿卿……你听我说……孩子……我们的孩子在等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答应过我,要一起看着他长大的……你不准食言……林卿!你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往日相处的点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初见时少年清冷绝尘的模样,病中依赖的眼神,得知有孕时羞涩又欢喜的表情,还有不久前,他还温柔地抚摸着孕肚,憧憬着未来的模样……一幕幕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他无法想象,如果失去林卿,他该如何独自面对这乱世,面对这个刚刚降临的孩子。
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按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同时,他大声对外面的仆人喊道:“拿干净的纱布!快!把所有干净的布都拿来!”
仆人跌跌撞撞地送来了布巾,陆沉舟抓过几块,迅速塞进出血最严重的地方,进行填塞压迫止血。他的动作快而准,带着军医特有的果断,但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都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陆沉舟不知道自己按压了多久,只觉得手臂已经麻木酸痛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林卿的脸,不敢错过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
渐渐地,他感觉到指下的出血似乎……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汹涌了。虽然依旧在渗出,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探查林卿的脉搏,似乎也比刚才有力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
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终于在他几乎绝望的心底亮起。
他不敢放松,依旧保持着按压的姿势,只是动作稍稍轻柔了一些。他用还能活动的手指,轻轻拂开林卿黏在脸颊上的湿发,露出了那张即使在生死边缘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卿卿……撑住……求你……” 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林卿冰凉的额头上,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尽的祈求。
婴儿的哭声不知何时也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细细的啜泣,仿佛也感受到了房间里凝重的气氛。
昏暗的灯光下,西洋铜床上,年轻的军医浑身浴血,紧紧守护着他昏迷不醒的爱人,身边躺着他们刚刚降生的孩子。窗外是深沉的夜与未知的战火,而这小小的卧房内,生与死的界限,依旧模糊而脆弱。陆沉舟知道,危险远未过去,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守着他的卿卿,直到他真正脱离危险,直到……天亮。
夜,仿佛凝固了。
陆沉舟保持着按压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血色浸染的雕像。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疲惫,手臂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身下这个脆弱的生命上,林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身边婴孩偶尔发出的、细若游丝的啜泣。
那啜泣声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刮着他紧绷的心弦。他分神瞥了一眼裹在布巾里的小家伙。小脸皱巴巴的,沾着些许血迹和胎脂,因为寒冷和饥饿而不安地蠕动着。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卿卿的孩子,一个在战火和苦难中降临的小生命。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卿,又看了看那可怜的小东西。他不能同时完美地照顾两个人。他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只手继续保持对林卿腹部的按压,腾出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探了探婴儿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脚。
“别怕,小家伙……你娘亲会没事的……”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将包裹婴儿的布巾又裹紧了一些,将他安置在林卿臂弯旁一个相对干净温暖的位置,尽可能地靠近母亲的气息。他现在做不了更多,林卿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他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放回林卿身上。他小心地检查着之前填塞的纱布,看到渗出的血量确实在减少,虽然速度缓慢,但至少没有再次汹涌。他又一次探上林卿的颈动脉,脉搏依旧微弱、快速,但似乎……稳定了一些?
他的心底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也许……也许最危险的时刻正在过去。
他俯下身,用自己带着血污和汗渍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林卿冰凉的脸颊。那细腻的皮肤触感冰冷得让他心悸。
“卿卿……再坚持一下……天就快亮了……” 他在他耳边低语,与其说是安慰林卿,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窗外,远处的枪炮声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偶尔被几声凄厉的犬吠划破。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东方天际,似乎开始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那微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和雕花玻璃窗的缝隙,艰难地挤进这昏暗血腥的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影。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寂静的时刻,陆沉舟忽然感觉到,他一直紧紧握着的林卿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卿的脸。
几秒钟后,林卿那如同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呻吟,从他干裂苍白的唇间溢出。
“……嗯……”
这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却像一道惊雷,在陆沉舟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卿卿!” 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连忙俯身凑近,“卿卿!你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卿的眼皮又颤动了几下,似乎在与沉重的昏睡做着艰难的抗争。他没有睁开眼睛,但那微弱的回应,那极其细微的生命迹象,已经足够让陆沉舟看到了希望。
他没有死!他的卿卿还在!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席卷了他,让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军医,眼眶猛地红了。他紧紧握着林卿的手,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灼伤了他自己的皮肤,也滴落在那片冰冷的肌肤上。
“太好了……卿卿……你还在……” 他一遍遍地低语,声音哽咽,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天,终于快要亮了。虽然林卿的状况依旧危险,但至少,他们一起熬过了这最漫长、最绝望的一夜。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他会守着他,一步不离,直到他真正醒来,直到他们一家三口,都能平安地沐浴在晨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