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紧了,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呜咽着扑打在破旧的禅房窗棂上,发出细碎又令人心悸的声响。禅房内仅有角落里一盏摇曳的油灯,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
地上铺着几层还算干净的枯草和一张薄毯,云清就躺在这简陋的“床榻”上。他一身素白的单衣,在这昏暗寒冷的环境里,几乎要与窗外的积雪融为一体。那头绸缎般的银发铺散在陈旧的布枕上,衬得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愈发苍白剔透,如同上好的冰玉。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细看之下,会发现他额角布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即便是在昏睡中,他依然蹙着秀丽的眉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微微蜷着身体,一只手无意识地护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那弧度在单薄的衣料下清晰可见,与他纤弱的身形形成了极不协调、却又奇异地融合的画面。几个月颠沛流离的逃亡,加上身中未解的奇毒,早已耗尽了他本就不甚强健的身体,如今腹中胎儿的日益沉重,更是雪上加霜。
墨熄跪坐在他身侧,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那一点微弱的光线都挡住了。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肩臂处的皮革护甲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与禅房内格格不入,却又无声地昭示着他守护者的身份。他曾是这世上最隐秘、最强大的影卫统领,如今却只剩下眼前这一个需要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云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与疼惜。看着云清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感受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墨熄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痛又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云清护在小腹上的那只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冷……”云清似乎感觉到了那点暖意,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身体往墨熄的方向缩了缩。
墨熄立刻将身旁自己唯一的外袍——一件厚实的黑色斗篷——更仔细地盖在云清身上,尽量不惊动他,动作轻柔得与他冷硬的外表截然相反。他沉默地看着云清,看着他即便在睡梦中也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因体内寒毒和孕育生命的双重负担而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若非为了护他周全,何至于让他跟着自己亡命天涯,受这般苦楚。
他俯下身,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带着近乎膜拜的虔诚,缓缓抚上云清隆起的小腹。隔着衣料和斗篷,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里面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搏动。那是他和云清的孩子,是他们在这绝境中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温暖。
就在这时,云清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眉头蹙得更紧,一声压抑的痛呼从他唇边溢出。
墨熄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清儿?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充满了掩饰不住的焦虑。
云清缓缓睁开眼,那双曾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和痛楚,他看着墨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散在风里:“墨熄……我……”
他话未说完,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身体猛地绷紧,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一声未尽的话语被骤然加剧的疼痛吞没。云清猛地弓起身,双手死死地攥住了身下的薄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额角的冷汗瞬间密布,顺着鬓角滑落,洇湿了枕上的银发。
“清儿!”墨熄大惊失色,立刻伸手想要扶住他,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垫在云清背后,让他能稍微借力,同时急声问道:“哪里痛?告诉我,是不是肚子?”
云清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试图压抑住喉咙里翻涌的呻吟。那疼痛来得迅猛而霸道,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集中在他沉甸甸的小腹,带着一种撕裂般的下坠感。
就在这剧痛攀至顶峰的瞬间,云清忽然感觉身下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涌出,浸湿了单薄的衣裤和身下的毯子。
他浑身一僵,迷蒙的泪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惊慌。这是……?
墨熄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他看到了云清瞬间僵直的身体,感受到了空气中一丝极淡的、不同寻常的气息,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云清身下。昏暗的光线下,那片深色的湿痕在素白的衣料和浅色的毯子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多年的经验和逃亡途中恶补的那些零星医书知识,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羊水破了!
“清儿……”墨熄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盖在云清腿上的斗篷一角,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湿润的范围正在缓慢扩大。
云清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却被墨熄更快一步地按住了。
“别动,清儿,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墨熄的声音努力保持着镇定,但那微微发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孩子要来了。可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天寒地冻,缺医少药,外面还有随时可能追来的敌人。
他看着云清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愈发苍白透明的脸,看着他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只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望着自己,墨熄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狠狠扎刺着,密密麻麻地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云清唯一的依靠,他不能慌。
“没事的,清儿,有我在这里。”他俯下身,用尽量温柔的力度擦去云清额角的冷汗,然后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别怕,我会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着,仿佛要将这小小的禅房吞噬。而禅房内,一场艰难的、在绝境中孕育新生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云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湿意正在蔓延,伴随着一阵阵越发紧密的宫缩疼痛,如同浪涛般反复拍打着他的小腹,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剧烈,更加难以忍受。
“墨熄……我……我好怕……”云清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消失在银白的发丝间。他不是怕疼,逃亡路上更剧烈的毒发之痛他也曾咬牙挺过,他怕的是……怕的是孩子会出事,怕自己撑不下去,怕墨熄会……
墨熄的心被他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狠狠揪紧。他从未见过云清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即使是在被追杀、身中剧毒、颠沛流离的最艰难时刻,云清也总是努力保持着一份清冷与镇定。可此刻,面对即将到来的生产,面对未知的凶险,他终究还是流露出了深藏的恐惧。
“别怕,清儿,别怕……”墨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要用这简单的字句为他筑起一道抵御恐惧的屏障。他腾出一只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云清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必须立刻准备!
他环顾这间家徒四壁的禅房。寒冷是最大的敌人。他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更紧地裹在云清身上,又起身迅速地将角落里能找到的所有枯草都拢了过来,尽可能地铺在云清身下,试图隔绝一些地面的寒气。油灯被他挪近了些,但这微弱的光和热量,在这严酷的环境下几乎是杯水车薪。
干净的热水、剪刀、柔软的布料……这些生产必备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墨熄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他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几块相对干净的备用布巾——那是他撕了自己的里衣准备的,虽然粗糙,但已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他还找出了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那是他用来防身的利器,此刻却可能要用来剪断……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默默地将匕首放在火上稍微烤了烤,算是做了最简陋的消毒。
做完这些,他立刻回到云清身边,重新握住他冰冷的手。云清的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
“清儿,听我说,”墨熄俯身靠近他,额头几乎抵着他的额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我。深呼吸,跟着我一起……吸气……呼气……对,就这样……”他引导着云清调整呼吸,试图帮他缓解一些疼痛。
云清努力地照做,但新一轮更猛烈的宫缩袭来,让他瞬间失控,抓着墨熄手臂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墨熄的皮肉里。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终于冲破了他的齿关。
墨熄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云清身上。他看到云清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嘴唇被咬出了血丝,心中焦灼如焚。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不能给云清一个安稳的生产环境,不能让他少受一点苦。
“没事的,清儿,很快就好了,再坚持一下……”他只能不断地低声安慰,用自己的存在给予他支撑。
凛冽的寒风依旧在窗外呼啸,破旧的禅房内,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映照着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影。一个在痛苦中挣扎,一个在绝望中守护。而那腹中脆弱的生命,正努力地想要冲破束缚,降临到这个风雪交加、危机四伏的世界。
疼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波猛过一波,几乎要将云清的神智彻底吞噬。他紧紧抓着墨熄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力道坚实的肌肉中,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波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汗水和泪水早已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他额前的银发,让他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添了几分凄楚。
每一次宫缩袭来,他都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墨熄只能一遍遍地帮他擦汗,低声引导他呼吸,用自己的体温和声音努力安抚他。
然而,就在又一次剧痛稍微平息的间隙,云清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远超之前的寒冷或疼痛所致。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清儿?”墨熄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不同于单纯的寒冷,更像是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无法抑制的战栗。他急忙伸手探向云清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甚至比刚才还要冷!
紧接着,墨熄惊恐地发现,云清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此刻竟隐隐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青紫色,连带着指甲也呈现出同样不祥的色泽。
“不好!”墨熄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这是……寒毒发作的迹象!
那该死的、纠缠了云清数月之久的剧毒,竟然在这种最要命的关头爆发了!
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在经历逃亡、怀孕、以及此刻艰难的生产,早已是强弩之末。而生产本身对气血的巨大消耗,无疑成为了引爆体内寒毒的导火索。
“清儿!清儿!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墨熄的声音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恐慌,他轻轻拍打着云清冰冷的脸颊,试图唤回他有些涣散的意识。
云清的眼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他的眼神迷离,似乎连聚焦都变得困难。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正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冻结着他的血液,麻痹着他的神经。这种寒冷,甚至盖过了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逐渐变成一块冰雕的错觉。
“……冷……”他用尽力气,吐出微弱的气音,身体在本能地往墨熄温暖的怀抱里缩去,“墨熄……好冷……”
这不仅仅是环境的寒冷,更是来自毒素侵蚀的、致命的冰寒。
墨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他知道这寒毒的厉害,每次发作都凶险万分,需要以内力压制,辅以药物调理。可现在,云清正在生产,根本无法承受他强行输入内力,而他们身边,连一味驱寒的药材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寒毒发作会急剧消耗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甚至可能……冻结气血,导致难产!
“该死!”墨熄低咒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用力将云清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对抗那致命的寒意,但效果微乎其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那冰冷的气息仿佛要将他也一同冻僵。
新一轮的宫缩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云清的反应却明显迟钝了许多。他只是痛苦地皱着眉,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身体却不像之前那样有力地弓起了。寒毒正在麻痹他的感知,也在剥夺他生产所需的力量。
情况危急到了极点。墨熄看着云清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和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眸,一颗心如同被扔进了冰窟雪地,寒冷彻骨。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办法,不仅孩子保不住,连云清……连云清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红着眼睛,一遍遍地低唤着他的名字:“清儿,撑住!求你,撑下去!为了我,为了孩子……撑下去!”
绝望像一张冰冷的巨网,将墨熄牢牢困住。他看着怀中云清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张绝美的容颜因寒毒和痛苦而呈现出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感,心如刀绞。他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
“清儿……清儿……”墨熄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将脸颊紧紧贴着云清冰冷的额头,试图传递自己所有的热量,却只能感受到那寒意如何顽固地侵蚀着身下的人。
内力……要不要用内力?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他脑海中叫嚣。他知道风险,强行催动气血可能会加剧毒性反噬,甚至可能……但他别无选择!再这样下去,云清会被活活冻死,连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赌一把!他只能赌!
墨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一股精纯的内力。他不敢像以往那样雄浑地灌注,而是将其凝聚成一股极其细微、但异常温和的热流,缓缓地、试探性地透过紧贴的掌心,渡向云清的心脉附近。他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温暖”二字上,不敢有丝毫催动气血或冲击毒素的意图,只求能稍稍驱散那致命的寒气,为云清争取一点生机。
温热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渗入云清冰封的经脉。效果似乎微乎其微,但墨熄不敢加大力度,只能持续地、耐心地输送着。
同时,他俯在云清耳边,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温柔和恳切,一遍遍地低语:“清儿,听我说,你不能睡……想想我们的孩子,他(她)在等你,在努力出来见我们……你答应过我,要一起看着他(她)长大……清儿,醒醒,用力……为了孩子,用力……”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言说的痛楚和祈求,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头滴落的血。
或许是那微弱的内力起了些许作用,又或许是墨熄绝望的呼唤终于穿透了寒冷和痛苦的屏障,云清涣散的眼神似乎重新凝聚了一丝光彩。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蝴蝶破茧般艰难地扇动了几下。
他感觉到了那股微弱的暖流,如同在冰封的雪原中看到了一点星火。更清晰的,是墨熄那熟悉而焦急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呼唤着他们的孩子。
孩子……
这个词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被寒冷和绝望笼罩的意识。他能感觉到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那沉重的、带着疼痛的坠胀感,提醒着他尚未完成的使命。
“墨……熄……”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依旧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抓着墨熄手臂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这一丝微弱的回应,对墨熄而言却不啻于天籁!
“清儿!你醒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对,就是这样,看着我!孩子就快出来了,再加把劲!”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新一轮的宫缩悄然来临。虽然因为寒毒的影响,力道比之前弱了许多,但云清这一次没有再被动承受。他想起了墨熄的话,想起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咬紧牙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因极度用力而产生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他微微抬起上身,配合着那微弱的宫缩,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向下使劲。
“呃……啊……”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挤出,带着决绝的意味。
墨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云清的努力。他不敢分心,一边继续小心地输送着内力维持着那一丝暖意,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他无声的鼓励。
“对……就是这样……清儿……再来一次……”
禅房外,风雪依旧。禅房内,油灯的光芒在两人紧绷的呼吸中明明灭灭。寒毒与生产的痛苦交织,希望与绝望并存。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却又蕴含着新生的可能。
那一丝重新燃起的意识和力量,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云清紧随着墨熄的引导,一次又一次地在宫缩的浪潮中积蓄力量,然后用尽全力向下推送。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他仅存的体力,留下的是更深的虚脱和刺骨的寒意。
寒毒并未退去,墨熄输送的那点温和内力,仅仅是勉强护住了心脉,延缓了最致命的冰封,却无法阻止寒气继续侵蚀他的四肢百骸。云清的身体越来越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仿佛连肺腑都要被冻结。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意识也时常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
墨熄的心一直悬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云清每一次努力后的衰竭。他不敢停下内力的输送,即使这对他自身的消耗也并不小,尤其是在这寒冷的环境下,维持内力输出更是加倍困难。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因担忧和内力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云清的手,将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清儿,再试一次……就快了……我能感觉到……”墨熄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坚定,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快了,但他必须让云清相信,必须让他坚持下去。
又一阵宫缩袭来,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云清的身体只是轻轻颤抖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却没能做出有效的推送动作。寒毒和疲惫已经快要压垮他了。
“清儿!”墨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着我!孩子还在等你!你不能放弃!”
云清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向墨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血丝,映着他苍白虚弱的倒影,也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他知道墨熄在害怕,怕他撑不下去。
不能让他害怕。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落入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他不能让墨熄独自面对失去他和孩子的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他的喉咙冻伤。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汇聚起全身残存的所有能量,双手死死抓住墨熄的手臂,指甲再次陷入其中。他仰起脖颈,一道青筋在脆弱的皮肤下显现,然后,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却又因虚弱而显得有些破碎的喊叫——
“啊——!”
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爱与牵挂,都倾注在了这最后一次的努力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墨熄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云清身上,以及那隐约传来的、新生的迹象。
然后,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啼哭,如同穿透风雪的最强韧的生命之音,突兀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响彻了这间破旧的禅房。
“哇……哇……”
那哭声并不洪亮,甚至带着些许虚弱,但在此刻的墨熄听来,却胜过世间所有的仙乐!
孩子……出来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一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巨大的狂喜和后怕交织着冲击着他,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支撑不住身体。
他猛地看向云清。
只见云清在发出那最后一声喊叫后,身体便彻底软了下来,银白的长发凌乱地铺散着,汗水湿透了衣衫。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雪,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清儿!”刚刚涌起的喜悦瞬间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墨熄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云清的颈侧。
还有脉搏,虽然微弱得如同游丝,但还在跳动!
墨熄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紧紧揪着。他迅速将刚出生的婴儿用准备好的布巾裹起来,那是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孩,哭声细弱,但四肢还在微微活动。他小心地将孩子放在云清身边相对干净的地方,然后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云清身上。
他不能失去他。孩子出生了,但云清的危险还远远没有过去。寒毒未解,失血和极度的虚弱,任何一样都可能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墨熄将那件厚实的斗篷更紧地裹住云清,自己则几乎是半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抵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他不敢再轻易动用内力,怕扰乱云清虚弱的内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给予他温暖。
他低头看着云清沉睡(或者说昏迷)的容颜,那张平日里清冷绝尘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和脆弱,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墨熄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低下头,在云清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视、带着颤抖的吻。
“清儿,你做到了……你辛苦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庆幸与后怕,“睡吧,睡一会儿……我会在这里守着你和孩子,哪儿也不去。”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冷依旧。禅房内,微弱的灯火映着筋疲力尽的守护者,陷入昏迷的母亲,以及那个刚刚降临到这苦寒绝境中的、脆弱的新生命。
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但至少此刻,他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