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将军x前朝遗脉
(一)山雨欲来
深秋的皇家别苑,寒意已悄然浸透了亭台楼阁。产阁内,暖意被刻意维持着,与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形成鲜明对比。雨点击打在半开的雕花木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带来一阵潮湿的凉气,旋即被室内鎏金香炉里升腾的安神香雾温柔地驱散。
沈清涵斜倚在宽大的床榻上,锦被只盖到腰腹,露出被白色单衣包裹着的、高耸得惊人的孕肚。他容颜清俊绝伦,此刻却因久病与孕期的负担而显得格外苍白清丽,鸦羽般的长发有几缕被冷汗濡湿,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旁。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适,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不同寻常的躁动。
床沿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护国将军封缙。他刚从宫中议事归来,连象征着赫赫战功的玄铁铠甲都未及卸下,只解开了护腕,将袖口稍稍卷起,露出手臂上几道早已结痂、却依旧狰狞的战场旧伤。他的目光,此刻全然没有了面对千军万马时的锐利,只剩下满溢的温柔与担忧,牢牢锁在沈清涵的脸上。
“还是不舒服?”封缙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伸出布满薄茧的大手,轻轻覆上沈清涵抚在腹部的手背,将那只微凉的手拢入掌心。
沈清涵微微摇头,勉强牵出一丝笑意:“老毛病了,腹中这小家伙今日格外活泼些……许是知道你要回来了。”他微微侧首,看向床边矮几上还剩几块的精致茶点,“方才用了些点心,倒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只是……”他顿了顿,秀气的眉蹙得更紧,“……有些燥热,心跳也快。”
封缙闻言,原本就紧蹙的剑眉拧成了一个更深的疙瘩。他顺着沈清涵的目光看向那碟茶点,那是御膳房新送来的,说是给“沈太医”安胎补气的。他知道清涵体质特殊,自幼便因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而身体孱弱,饮食向来格外精细,太医院更是为他量身定制了安胎的方子,日日调理。但这突如其来的“燥热”和“心悸”,却让他心头掠过一丝阴霾。
“别吃了,”他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伸手便要将那碟点心挪开,“我去叫人撤下。”
就在此时,沈清涵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原本抚在腹部的手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仰起头,苍雪般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锦枕上,脆弱的脖颈绷出令人心惊的弧度,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发丝。
“清涵!”封缙脸色骤变,立刻俯身,另一只手稳稳托住沈清涵急剧起伏的后腰,“怎么了?哪里疼?”
沈清涵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急促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滚落,没入鬓角。他能感觉到,腹中那股熟悉的、属于孕晚期的坠胀感陡然加剧,化作一阵阵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绞痛,并且……一股不祥的温热,正不受控制地向下蔓延。
封缙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紧攥的手,再对上他眼中骤然涌起的惊恐与痛楚,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轰然炸开。
“来人!快传太医!!”他猛地朝外吼道,声音因焦急而带上了金戈铁马的凛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更紧的风雨声,以及室内……那盘动过的茶点,似乎在昏黄的灯火下,散发出诡异的甜香。
危机,已悄然降临。
(二) 血染锦衾
封缙的厉喝在空旷的产阁中回荡,却只引来窗外风雨更嚣张的呼啸。无人应答,甚至连门外守卫的脚步声都未曾响起,死寂得令人心头发寒。
沈清涵的痛呼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寝衣,紧紧贴在纤瘦的脊背和高耸的腹部。那腹中原本只是躁动的胎儿,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危殆,开始剧烈而不规律地冲撞,每一次胎动都让沈清涵本就苍白的脸再失一分血色,高耸的孕肚上显现出令人心惊的轮廓起伏。
“清涵,清涵!看着我!”封缙急切地捧住他的脸,试图让他保持清醒,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湿腻。他猛地低头,只见身下原本洁净的锦被,正迅速被一股刺目的殷红浸染开来,那颜色像毒蛇一样蔓延,与空气中安神香混合的,是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
“血……阿缙,好多血……”沈清涵的声音气若游丝,眼中是濒死的恐惧和绝望,他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腹部的剧痛和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钉在原地。
血崩!
这两个字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封缙心上。他猛地转头,视线扫过那碟几乎未动的茶点,又掠过角落里不知何时被打翻的药炉,褐色的药渣和碎瓷片混杂着安胎的药材,狼狈地散落一地。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意外,是算计!是冲着清涵,冲着他腹中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来的!
那些蛰伏在暗处的政敌,终于按捺不住,用如此阴毒卑劣的手段,选择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守备看似松懈的夜晚下手!
“该死!”封缙低吼一声,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但理智强行压下了滔天的怒火。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救人要紧!
他冲到门边,猛地拉开房门,外面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风裹挟着雨水灌进来,吹得灯火摇曳。守卫不见踪影,太医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他们被调开了,或者……被拦住了。
希望彻底断绝。
封缙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他没有时间绝望。他回身,看着床上痛苦挣扎、生命气息正飞速流逝的爱人,那双曾握笔诊脉、温润慈悲的手此刻死死攥着床幔,指节惨白,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而另一只手,仍被他紧紧包裹在掌心,传递着微弱的颤抖。
沈清涵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腹中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胎位不正加上大出血,每一刻都是在与死神赛跑。床尾的铜盆里,几根原本用于施针稳胎的鎏金长针孤零零地漂浮在逐渐被染红的水面上,昭示着先前一切努力的徒劳。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清涵和孩子都会没命!
封缙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是将军,习惯了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双手要用来迎接一个新生命,尤其是在这样凶险万分的境地。
他快速脱下碍事的铠甲肩部护甲,露出左肩上一道狰狞的新刀痕,伤口似乎因动作而微微渗血。他将卷起的袖口又往上拉了拉,大步回到床边,毫不犹豫地单膝压上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将虚弱的沈清涵半圈在自己和床榻之间。
他的左手坚定而温柔地托住沈清涵汗湿的后腰,感受着身下人因剧痛而控制不住的战栗,右手则覆上那高耸的孕肚,声音因极力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涵,别怕……有我在。听我说,深呼吸……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把孩子带出来。”
昔日握剑斩敌、指挥千军的手,此刻正笨拙却无比坚定地,准备迎接一场截然不同的、更为凶险的战斗。窗外雨声如注,室内血腥弥漫,一场发生在产阁内的生死救援,由一位被迫披挂上阵的将军,仓促而悲壮地开始了。
(三) 铁甲柔情
产阁内,时间仿佛凝滞,又似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飞速流逝。每一息,都伴随着沈清涵压抑的痛吟和生命力的流失。
封缙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即便是身陷重围、刀斧加身之际,也未曾有过这般心胆俱裂的恐惧。他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飞速回想着过往偶然听太医们提及的妇人生产要点,以及战场上处理创伤的急救知识,试图从中拼凑出一点可行的办法。
“清涵,听着,试着……试着用力……”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此刻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得艰难。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托在沈清涵腰后的手,试图帮他找到一个更利于生产的姿势,但沈清涵实在太虚弱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引来他痛苦的蹙眉和急喘。
沈清涵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剧痛如同浪潮,一波波席卷着他,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他能感觉到身下那股可怕的温热还在持续,力气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抽离身体。他费力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是封缙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额角渗出的汗水。阿缙……他的阿缙,穿着冰冷的铠甲,却用那样滚烫的眼神看着他,用那双握惯了兵器的手,笨拙而坚定地支撑着他。
“阿缙……”他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左手无力地回握住封缙的大掌,指尖冰凉。
“我在,清涵,我在这里。”封缙立刻应声,俯身靠近,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汗湿的额头,传递着力量,“别放弃,想想孩子……我们的孩子。”
孩子……沈清涵混沌的思绪似乎被这两个字点亮了一瞬。他感受着腹中那不正常的、剧烈的胎动,那是孩子在求救。他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聚集起所剩无几的力气,配合着下一波宫缩,发出一声破碎的闷哼。
封缙立刻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也看到了那高耸腹部更清晰的轮廓变化。他心中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或许就要来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目光紧紧盯着下方,右手覆在沈清涵的腹部,能清晰感觉到胎儿在里面挣扎,却似乎被卡在了某个不对的位置,迟迟无法下降。
胎位不正!
这个认知让封缙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他不是医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只能凭着本能,尝试着轻轻按压腹部,希望能引导胎儿转向,同时不断地低声安抚着沈清涵,让他保持呼吸,积攒力气。
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锦被,染红了封缙的手臂,甚至溅上了他玄黑的铠甲。空气中的血腥味与安神香交织,浓郁得令人作呕。床榻边的矮几上,那碟精致的茶点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无声地嘲笑着这场由它引发的灾难。角落里散落的药材和打翻的药炉,与眼前这血腥的生产场面,构成一幅绝望而混乱的图景。
“唔……”沈清涵又是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这一次的疼痛远超之前,他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连握着封缙的手也松开了力道。
“清涵!”封缙大骇,急忙伸手探向他的颈脉,触手微弱的搏动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沈清涵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失血过多,加上剧痛和惊惧,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而就在这时,封缙感觉到,那迟迟没有动静的胎儿,似乎终于有了往下移动的迹象,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出血。
孩子要出来了,可清涵……清涵快撑不住了!
封缙看着沈清涵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又看了看下方不断涌出的鲜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他戎马半生,从未怕过死,可这一刻,他怕了,怕失去眼前这个人,怕这个他用性命去守护的人,会在这场人为的灾难中,与他们的孩子一同凋零在这冰冷的雨夜。
他深吸一口气,沾满血污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他不能退缩,也不能犹豫。他必须在沈清涵彻底失去意识前,把孩子带出来,然后……然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清涵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清涵,再坚持一下……就一下……”他低喃着,声音嘶哑,带着血腥气,像是承诺,又像是祈祷。他的手,带着一个将军孤注一掷的决心,再次覆上,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最艰难的一刻。
(四) 绝境新生
封缙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每一次都伴随着沈清涵微弱的脉搏起伏。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孩子能出来,清涵也撑不住了。失血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那张绝美的容颜此刻白得像雪,嘴唇毫无血色,只有眼睫还在轻微颤抖,昭示着一丝残存的生命迹象。
“清涵,醒醒!看着我!”封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不敢摇晃他,只能用沾满血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脸颊,“用力!最后一次,为了孩子,也为了我!用力啊!”
或许是“孩子”和“我”这两个词触动了沈清涵最后的意识,他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微光,看向封缙。那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楚、眷恋,还有一丝……托付。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向上一挺!
伴随着这微弱却决绝的动作,封缙感觉到腹部的形状骤然改变,一股远超之前的血流汹涌而出,而在这片刺目的猩红之中,一个被血污包裹的小小身躯,终于艰难地滑落出来!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窗外不绝的雨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封缙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尚算干净的臂弯接住了那个滑腻、瘫软的小生命。婴儿很小,比他想象的还要小,浑身覆盖着胎脂和血迹,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青紫色,没有哭声,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孩子……”封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顾不上处理脐带,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将婴儿侧抱,手指笨拙却迅速地清理着婴儿口鼻中的黏液。战场上学来的急救知识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声微弱得如同猫叫般的啼哭终于响起,细细的,断断续续,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产阁内令人窒息的绝望。
哭了!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淹没了封缙,但他不敢有片刻放松。他迅速扯过旁边相对干净的被褥一角,小心翼翼地将婴儿包裹起来,暂时放在沈清涵身边,然后立刻回身,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身上。
沈清涵在生下孩子后,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得像一摊烂泥,失血仍在继续,虽然速度有所减缓,但依旧触目惊心。
“清涵!清涵!”封缙的声音嘶哑,他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料,试图按压止血,但效果微乎其微。他知道必须尽快处理胎盘,清理宫腔,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将军,不是稳婆,更不是太医!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角落里散落的药材,许多是他认识的止血药,还有一些是清涵之前为自己准备的产后调理药材。他冲过去,也顾不上分辨,抓起几味看起来像是能止血的药材,又冲回床边,想要尝试,却又怕用错药反而害了他。
无助、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看着沈清涵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看着他脚踝处那早已淡去却依旧刺眼的鎏金锁链印记,那是他苦难过往的证明,是他身体孱弱的根源。而现在,因为他的疏忽,因为那些该死的政敌,他再一次被推入了生死边缘!
封缙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迹。他将昏迷的沈清涵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都传递给他。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清冷的药香,此刻却被浓重的血腥覆盖。
“别睡,清涵……求你,别留下我和孩子……”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求,滚烫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砸在沈清涵冰冷的肌肤上。“我还没……还没给你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你答应过我的……”
怀里的小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悲伤和母亲的危殆,又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哼唧。
封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倒下,清涵和孩子还需要他。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清涵放平,用被子裹紧,尽可能地保暖。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如刀锋般扫向紧闭的房门,那里面压抑着滔天的杀意。
他必须想办法出去,必须找到太医,哪怕是杀出一条血路!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做最后一件事。他俯身,轻轻拨开沈清涵额前被冷汗和血污黏住的发丝,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而虔诚的吻。
“等我,清涵。我一定会救你。”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掩盖了这间皇家别苑产阁内所有的血腥、悲伤与决绝。而一场新的、更为残酷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五) 杀出生路
产阁内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与那微弱的婴儿啼哭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张力。封缙用最快的速度将沈清涵的身子放平,尽可能地用锦被包裹住他,试图留住那一点点正在流逝的体温。他又看了一眼襁褓中那个脆弱的小生命,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小脸皱巴巴的,哼唧声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
不能再等了。
封缙猛地站起身,沾满血污的手下意识地握向腰间——那里本该悬挂着他的佩剑,但入宫面圣、前来别苑探望清涵时,他按规矩解下了兵刃。此刻,他身上最坚固的武器,只剩下那身伤痕累累的玄铁铠甲,和他自己久经沙场的强悍身躯。
他大步走向房门,每一步都沉重如山,铠甲叶片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方才呼喊无人应答,外面守卫的失踪已经昭示了危险。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雕花木门。
门外,走廊幽深,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光影幢幢,映照着湿漉漉的地面。果然,空无一人。不仅是他安排的亲卫不见踪影,就连平日里负责这片区域的内侍、宫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潮湿的冰冷,以及一丝……不同寻常的死寂。
这绝非偶然的疏忽,而是精心策划的清场!政敌的算计比他想象的更深、更狠,他们不仅要害死清涵和孩子,还要确保无人能施以援手,甚至可能……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封缙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杀意。他顾不得再去寻找他那些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亲卫,当务之急是找到太医,找到任何能够救治清涵的人!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太医们平日留宿的偏殿疾步走去。冰冷的雨水顺着敞开的窗户飘洒进来,打湿了他的铠甲和发丝,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内心的焦灼与怒火。
刚转过一个回廊,前方阴影里,几个身影显现出来。他们穿着禁军的服饰,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去路。
“将军请留步。”为首一人冷硬地开口,“此地已奉命封锁,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
封缙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们陌生的面孔和眼中隐藏的警惕。这些不是他熟悉的面孔,绝非平日负责别苑守卫的禁军。
“本将军要去找太医,滚开!”封缙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职责所在,将军请回。”那人寸步不让,手中的长戟微微抬起,指向封缙,摆出了明确的敌对姿态。
封缙怒极反笑,笑声冰冷。“职责?你们的职责就是眼睁睁看着太医院首席被人暗害,见死不救吗?还是说,这本就是你们的任务一部分?”
那几人脸色微变,显然被说中了心事,眼神更加警惕。为首那人不再废话,厉声道:“将军若执意闯关,休怪我等无礼!”
话音未落,几支长戟带着破风声,从不同角度刺向封缙的要害!
封缙身经百战,即便赤手空拳,又岂是这些宵小之辈能够轻易阻拦的?他侧身避开正面刺来的两戟,左手猛地抓住一支戟杆,用力一拽一带,那名禁军顿时失去平衡,被他巨大的力量甩向同伴,撞倒一片。同时,他右腿如铁鞭般横扫而出,沉重的军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踢中另一人的膝盖。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惨叫,那人软倒在地。
转瞬之间,原本看似严密的包围圈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封缙没有丝毫恋战,他知道清涵的时间不多了。他撞开剩下几个惊骇不已的禁军,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雨幕,继续朝着偏殿的方向奔去。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喊和追赶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弓弦拉动的声音。
“放箭!拦住他!”
封缙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避。他用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几下不算强劲的箭矢撞击——幸好有铠甲护体,箭头未能穿透,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叮当”声,溅起几点火星。
他不能停,一步都不能停!清涵还在等他,他的妻,他的孩子,都在那间被血染红的产阁里,等着他带来一线生机!
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的铠甲流下,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和凄冷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悲壮而决绝。前方,偏殿的灯火依稀可见,那里,或许有他最后的希望。
(六) 最后一搏
偏殿的灯火近在眼前,封缙的心跳如擂鼓,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冲了进去。然而,迎接他的并非翘首以盼的太医,而是……一片狼藉。
药箱翻倒在地,珍贵的药材散落一地,被雨水和泥泞践踏。桌椅歪斜,烛火早已熄灭,只有几盏挂在廊下的宫灯在风雨中苟延残喘,投下昏暗而诡异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却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太医!刘太医!王院判!”封缙嘶哑地呼喊着,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苍凉。
无人应答。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太医们……恐怕也遭遇了不测,或者被强行带走了。政敌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周密狠辣,他们不仅隔绝了援助,甚至连可能提供帮助的人都一并处理了!
封缙站在一片狼藉的偏殿中央,雨水顺着他的发梢、铠甲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他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兵刃的碰撞声,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又望向产阁的方向,那里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他不能回去,赤手空拳的他,就算能杀出重围,也无法带回任何有效的救治。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散落在地上的一个翻倒的药箱,箱盖敞开,里面还残留着一些零散的药瓶和几卷银针。银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封缙的脑海。
清涵是太医院首席,医术超绝,尤擅针灸。他曾听清涵提过,有些特殊的穴位,配合特定的手法,可以在危急时刻激发人体潜力,强行续命,或者……暂时止血。虽然他对此一窍不通,但清涵曾经为了应对战场上的突发状况,教过他一些最基础的辨认穴位和简单施针的方法,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封缙不再犹豫,立刻冲过去,在狼藉中快速翻找。他需要银针,需要止血的药粉,还需要……或许能找到一些清涵平日里可能会用到的、有特殊标记的急救药材。
追兵已经涌入了偏殿前的庭院,火把的光芒映亮了窗棂,叫嚣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将军就在里面!围起来!”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别苑,违令者格杀勿论!”
封缙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寻找那一线生机上。终于,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几包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药粉,上面有清涵独特的标记——那是强效止血散!他还找到了一套完整的金针,针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
他迅速将药粉和金针揣入怀中,又顺手抄起地上一个掉落的、相对完整的药箱提手——这或许可以充当临时的武器。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他必须立刻回到清涵身边!
封缙深吸一口气,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鹰。他紧了紧手中临时充当武器的药箱提手,转身,迎向已经堵住殿门的追兵。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逃离,而是杀回去!
“挡我者,死!”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响彻雨夜。封缙高大的身影裹挟着无边的怒火和绝望的决心,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悍然撞向了密集的包围圈。他没有铠甲的全部防护,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有满腔的爱与恨,以及……怀中那微弱却承载着全部希望的金针与药粉。
他要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他的爱人身边,用这最后一搏,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雨更大了,仿佛要将这皇家别苑中所有的罪恶与血腥都冲刷干净。而那道在雨幕中浴血奋战的身影,成了这绝望长夜里,唯一不屈的光。
(七) 浴血归途
偏殿门前,瞬间化作战场。
封缙如同一头发狂的困兽,将手中的药箱提手舞得虎虎生风。那本是医者悬壶济世的象征,此刻却成了他手中饮血的钝器。他没有章法,没有招式,只有最原始、最凶狠的搏杀本能。每一次挥击都带着风声,每一次格挡都用尽全力。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冲出去,回到清涵身边!
禁军们显然没料到这位失了兵刃、看似已是强弩之末的将军竟还有如此骇人的爆发力。他们试图用人数优势将他困住,长戟如林般刺来,刀光在昏暗中闪烁。
封缙左支右绌,身上很快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鲜血从破损的铠甲缝隙和撕裂的衣物中渗出,与之前沾染的、属于清涵的血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但他浑然不觉疼痛,眼中只有一片猩红的执念。
他抓住一名士兵刺来的长戟,猛地发力,将对方连人带戟甩飞出去,砸倒一片同僚。趁着混乱,他矮身躲过横扫而来的刀锋,手中的药箱提手狠狠砸在另一人的手腕上,只听“喀嚓”一声,伴随着惨叫,兵器落地。
“拦住他!不能让他跑了!”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但封缙已经杀红了眼。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用肩膀、用身体、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部分,蛮横地冲撞着阻碍。铠甲提供了有限的防护,更多的时候,是凭借他远超常人的强悍体魄和意志力在硬抗。
终于,他撕开了包围圈的一角,再次冲入了风雨之中。身后是混乱的叫骂声和追赶的脚步,但他已顾不上了。他用尽全力,朝着产阁的方向狂奔。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视线一度模糊,但他凭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曲折的回廊和湿滑的石径上飞驰。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可这疼痛远不及他心中对清涵安危的恐惧之万一。
怀中的金针和药粉硌着他的胸膛,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从绝境中抢夺回来的、渺茫的生机。
终于,那扇半开的、透出微弱灯光的雕花木窗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封缙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门前,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推门,而是用肩膀狠狠撞开了房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清涵!”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床榻上,沈清涵静静地躺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他身下的血迹已经蔓延开来,将大半个床榻都染成了深褐色,虽然流出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慢了一些,但并未停止。他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若非封缙还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几乎要以为他已经……
旁边的襁褓里,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危殆,发出了几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小小的身体在不安地扭动。
封缙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挪到床边。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探了探沈清涵的鼻息,那气若游丝的感觉让他心胆俱裂。
不行……不能放弃!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绝望和眩晕。他想起了怀里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包用油纸裹着的止血药粉和那套金针。他的手沾满了血污和泥泞,此刻却要用这双手去施展精细的针灸。
他努力回忆着,回忆着清涵曾经在灯下,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漫不经心提及的那些急救穴位——百会、气海、关元……还有几个据说能强行提振阳气、固本止脱的隐秘穴位。当时他只当寻常听过,并未深记,此刻却要拼命从记忆的碎片中将其拼凑起来。
他撕开油纸包,将褐色的药粉尽可能地撒在仍在渗血的地方,然后拿起一根最长的金针。
昔日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此刻却抖得厉害。冰冷的金针在他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有千斤重。他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沈清涵毫无生气的脸,想着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想着那个尚未睁眼看过世界的孩子……
“清涵,信我……”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沈清涵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找准记忆中一个位于腹部的关键穴位,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颤抖的手指,然后,将那枚承载着全部希望的金针,缓缓地、坚定地刺入了沈清涵冰冷的肌肤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窗外风雨依旧,室内血腥弥漫,一个浴血的将军,正用他此生最不擅长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最绝望的救赎。
金针刺入,封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沈清涵的脸,不敢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
会有效吗?他不知道。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将一切,都赌在这一针之上。
(八) 曙光微熹
金针刺入,冰冷的金属没入肌肤,封缙的心跳几乎停滞。他屏息凝神,目光紧锁着沈清涵的脸庞,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沈清涵依旧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封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难道……真的不行吗?他学的那点皮毛,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无法挽回这濒临凋零的生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沈清涵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封缙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猛地凑近,几乎将脸贴到沈清涵的脸上,仔细观察。
是的!不是错觉!那如同蝶翼般的睫毛,确实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他看到沈清涵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暖迹象,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灰般的颜色。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沈清涵身下那原本持续不断的出血,似乎……真的减缓了许多!虽然没有完全停止,但流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有效了!清涵教他的那些穴位,那些他凭着破碎记忆施下的针,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击着封缙的心脏,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激动,不敢拔针,只是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沈清涵冰凉的脸颊,声音嘶哑地低唤:“清涵……清涵,你听到了吗?有效了……撑住,一定要撑住……”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被激发,沈清涵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呻吟,眉头也轻轻蹙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
这一点点的反应,对于此刻的封缙来说,无异于天籁!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稳住了情况,沈清涵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依然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但至少,他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一点宝贵的、或许能等到真正救援的时间!
他不敢再乱动那些金针,只是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目光在沈清涵和那个同样虚弱的婴儿之间来回逡巡。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气息的些微稳定,哭声渐渐停歇,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弱的哼唧,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襁褓里,仿佛在积蓄着活下去的力量。
封缙伸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又握住沈清涵依旧冰凉的手,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他的妻,他的子……他绝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出事!
外面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天边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漫长而血腥的一夜,似乎终于要过去了。
然而,封缙知道,真正的危机还未解除。那些政敌既然敢下如此狠手,必然还有后招。太医被控制,别苑被封锁,他虽然暂时杀退了追兵,但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联系外界,将清涵和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得到真正的救治。
他疲惫地靠在床沿,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失血和彻夜未眠让他头晕目眩,但他强撑着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敌人。
他看着床上沉睡的爱人和襁褓中脆弱的婴孩,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后怕、庆幸、愤怒,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从今往后,他不仅是护国将军,更是丈夫,是父亲。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是家国天下,更是眼前这两个他用性命换来的至亲至爱。
曙光,正一点点穿透厚重的乌云,虽然微弱,却带来了希望。而封缙知道,为了抓住这缕希望,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加严峻的挑战。但他已无所畏惧。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可能。
(九) 破晓前的抉择
天光渐亮,惨白的光线透过湿漉漉的窗棂,将产阁内的血腥与狼藉映照得更加清晰。封缙靠在床沿,一夜未眠加上失血和搏杀,疲惫如同潮水般侵袭着他,眼皮重若千斤。但他不敢合眼,耳朵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追兵的喧嚣暂时平息了,但这死寂反而更令人不安。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敌人既然布下如此周密的杀局,绝不可能轻易收手。他们或许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许在调集更多的人手,准备将他和清涵彻底困死在这里。
他看向床上。沈清涵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胸口有了极其细微的起伏。那几枚金针还稳稳地扎在穴位上,封缙不敢去动,生怕破坏了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偶尔,沈清涵的眉头会轻轻蹙起,像是陷入了不安的梦魇,苍白的指尖也会无意识地动一下。
旁边的襁褓里,小家伙安静地睡着,小脸皱巴巴的,呼吸细弱却均匀。经历过那样凶险的降生,这个小生命展现出的顽强,让封缙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慰藉。
他轻轻握住沈清涵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冷,但似乎不像之前那样僵硬了。他将脸颊贴在清涵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气息,心中涌起无限的怜惜与疼爱。清涵受了太多的苦,从年少时的颠沛流离,到如今险些因他而丧命……
“对不起,清涵……是我没保护好你。”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充满了自责。
但自责无济于事。他必须振作起来,为他们母子搏出一个未来。
留在这里,等于坐以待毙。太医杳无音信,外援被隔绝,一旦敌人再次发动攻击,以他现在重伤疲惫的状态,再加上需要保护昏迷的清涵和脆弱的婴儿,他没有任何胜算。
必须走!趁着现在敌人可能暂时松懈,趁着天色将明未明,还有一线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再也无法遏制。
封缙挣扎着站起身,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抗议,头脑也因失血而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稳住身形。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他需要将清涵和孩子都带走,而且必须尽可能地减少移动对清涵造成的颠簸。他扯下床幔上相对干净厚实的绸缎,又找了几件散落在旁的、未被血污浸染太多的衣物。
他先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起,用柔软的绸缎将小家伙裹得更紧实、更保暖一些,然后极其轻柔地将襁褓固定在自己胸前,用布带系好。这样,他可以腾出双手,也能随时感受到孩子的动静。
接着,他看向沈清涵。移动一个重伤昏迷、且身上还扎着金针的人,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他尽量不去碰触那些针灸的部位,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干净的衣物垫在清涵身下,然后用宽大的床幔将他连同身下的锦被一起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简易的担架。
做完这一切,封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依旧在渗血的伤口,只是草草地用布条勒紧了几处较深的伤口止血。他知道自己也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最后,他环顾了一眼这间充满了血腥、痛苦与绝望,却也见证了新生与坚守的产阁。他俯身,在沈清涵冰凉的额头上再次印下一个吻,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决绝。
“清涵,我们要走了。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沈清涵的“担架”背负在自己身后,胸前护着那个脆弱的婴孩,如同背负着他的整个世界。
沉重的负担让他的身体猛地一沉,膝盖几乎弯曲下去。但他咬紧牙关,挺直了脊梁。
他走到门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天边,真正的曙光已经刺破了云层,虽然微弱,却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封缙推开门,带着他的妻与子,迎着那熹微的晨光,踏上了一条更加艰险、却充满希望的求生之路。
(十) 荆棘之路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雨后的湿冷,萦绕在皇家别苑的亭台楼阁之间。封缙背负着沉重的希望与生命,步履蹒跚地穿行在僻静的后苑小径上。他避开了宽阔的主路,选择了平日里只有花匠和粗使仆役才会行走的、被茂密花木掩映的曲折路径。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身后的沈清涵虽然被锦被包裹,但依旧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再加上胸前那个小小的婴孩,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身上的伤口在缓慢而持续地渗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摇晃。
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不让自己倒下。他知道,一旦他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呜……”胸前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了颠簸和父亲的不稳,发出了细弱的哼唧。
封缙立刻停下脚步,稳住身形,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襁褓,声音嘶哑地安抚:“乖……爹爹在,别怕……”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雾气提供了一定的掩护,但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暂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他选择的路线是通往别苑后山的一处断崖,那里地势险峻,守卫通常最为薄弱,而且……他记得清涵曾提过,年少时误入此地,发现过一条极其隐秘的、可以通往山下的羊肠小道,是当年为了躲避追捕而意外发现的生路。
希望那条路还在。
越往后山走,道路越发崎岖,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嶙峋的乱石。封缙的军靴早已被泥泞浸透,好几次都差点滑倒。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又被冷风吹得冰凉。
就在他绕过一片假山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搜仔细点!将军肯定还没跑远!”
“后山这边也要加派人手,尤其是那处断崖……”
封缙的心猛地一紧,立刻闪身躲入假山后的阴影里,同时用身体将背后的沈清涵和胸前的孩子完全遮挡住。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几名手持兵刃的禁军士兵小心翼翼地从不远处走过,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封缙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紧张而凶狠的表情。
时间仿佛凝固了。封缙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一般,只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那些士兵的动向。他能感觉到自己背上沈清涵微弱的呼吸,以及胸前孩子偶尔的蠕动。他必须保护他们,绝不能被发现!
万幸的是,那些士兵似乎并未发现假山后的异常,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继续朝着断崖的方向走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封缙才缓缓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假山石壁上,大口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不能再耽搁了,敌人已经开始重点搜查后山。
他咬紧牙关,再次挺直身体,背负起沉重的责任,加快了脚步。
终于,断崖出现在眼前。悬崖边缘笼罩在缥缈的雾气中,深不见底。封缙顾不上欣赏这险峻的景色,他焦急地在崖壁边缘寻找着记忆中清涵描述过的那个入口。
拨开半人高的、沾满露水的杂草,果然,一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裂缝出现在眼前。裂缝向下延伸,隐没在黑暗与雾气之中,看起来异常陡峭和危险。
这就是唯一的生路了。
封缙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似乎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搜捕声。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胸前孩子的襁褓是否牢固,又调整了一下背负沈清涵的姿势,确保在下降过程中尽可能平稳。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将一只脚踏入了那条未知而艰险的羊肠小道。
冰冷的岩石湿滑无比,脚下是陡峭的斜坡,每一步都需要万分小心。封缙几乎是用全身的力量紧贴着岩壁,一点点向下挪动。背上的重量让他的重心难以控制,好几次都险些失足滑落。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手臂和小腿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阵阵酸痛,伤口更是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但他不敢停歇,只能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下。
不知过了多久,当脚下终于踩到相对平坦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实地时,封缙几乎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成功了!他们逃出了别苑的围墙!
他大口喘息着,回头望去,别苑高耸的围墙和飞檐斗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巨大的、噬人的牢笼。
而此刻,他终于带着他的妻与子,逃离了那片绝地。
然而,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全。他们还在皇家别苑的属地范围,追兵很快就会发现这条密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挣扎着站起身,背上的沈清涵似乎因为颠簸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闷哼。封缙心中一紧,连忙查看。
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他看到沈清涵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有了一丝活气?那几枚金针依旧牢牢地扎着,维持着他微弱的生机。
“清涵,我们出来了……”封缙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再坚持一下,我一定带你回家。”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山下密林深处走去。那里,可以暂时躲避追捕,也或许……能找到真正的生机。
晨光熹微,一个伤痕累累的将军,背负着他的全世界,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前路漫漫,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