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洋少爷x戏班名伶
(一)
夜色如墨,唯有冰盘似的满月悬于天际,清冷的光辉洒在氤氲着浓重水汽的火车站台上。老式蒸汽火车粗重地喘息着,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仿佛一条通往未知命运的冰冷长河。
站台上人影憧憧,离别的愁绪与启程的期盼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沈清彦拢了拢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长衫,将高高隆起的腹部更深地藏入阴影。八个月的身孕让他本就纤细的身形显得格外笨拙,每一次胎动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酸楚。他微微蹙着眉,清隽绝伦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那是长期幽禁和心力交瘁留下的痕迹。曾经颠倒众生的戏班名伶,如今却只是个被军阀囚于牢笼、等待逃出生天的金丝雀。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覆上他的肩,带来了熟悉而安定的力量。他微微侧首,望进身后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眸。
“冷吗?清彦。” 顾子墨的声音低沉而关切,他穿着挺括的西式马甲三件套,与站台上的人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是他从海外归来的印记。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四周,一手紧握着沉甸甸的皮箱,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护着沈清彦的腰身,将爱人与周遭的喧嚣隔离开来。
沈清彦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还好,子墨哥……火车,快来了吗?” 他不敢去看顾子墨的眼睛太久,那里盛满了太多的担忧与深情,几乎要将他溺毙。他们是青梅竹马,却命运弄人,分离数载,重逢时他已身陷囹圄,腹中还孕育着属于顾子墨的孩子——一个在黑暗中悄然滋长的秘密,也是他们此刻冒险逃亡的全部希望。
“嗯,应该快了。再忍耐一下。” 顾子墨的指尖带着西医特有的微凉,轻轻拂过沈清彦额前散落的碎发,“上了车,我们就安全了。” 他语气笃定,试图安抚怀中人的不安,但紧握皮箱的手指关节却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策划这场营救耗费了他无数心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绝不能容许任何差错。
火车的汽笛声穿透夜雾,由远及近,带着沉重的轰鸣。站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提着大包小包,朝着即将停靠的车厢方向涌去。顾子墨立刻将沈清彦更紧地护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开拥挤的人潮。
“跟紧我,清彦,小心脚下。” 顾子墨低声嘱咐,目光警惕地留意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他知道,那个囚禁了清彦的军阀绝不会轻易放手,追兵随时可能出现。
沈清彦点点头,一手下意识地护住高耸的腹部,那里面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紧张,不安分地动了一下。他咬紧下唇,忍住腹部传来的阵阵紧绷感,努力跟上顾子墨的脚步。月光透过站台顶棚的缝隙,在他苍白而绝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宛如一朵即将在风雨中飘摇的玉兰。
希望就在眼前,那轰鸣着靠近的钢铁巨兽,是载着他们奔向自由的方舟。然而,命运的丝线,却往往在最接近光明时,悄然绷紧……
(二)
火车巨大的轮毂碾过铁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带着一股强大的气流停靠在月台边。车门尚未完全打开,急于上车的人们便如同潮水般向前挤压,呼喊声、行李拖拽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将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顾子墨牢牢地将沈清彦圈在自己身前,用手臂构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别怕,靠着我。”他低沉的声音试图穿透喧嚣,抵达沈清彦的耳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一边护着爱人,一边快速扫视着人群,寻找着可能混迹其中的追兵。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个穿着军阀部队制服的侧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他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这短暂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分神,却给了混乱的人潮可乘之机。一个扛着巨大麻袋的汉子猛地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向顾子墨刚刚空出的位置。
“小心!” 顾子墨惊呼出声,迅速回身想要挡住,却已然慢了一步。
那股蛮横的力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沈清彦的侧腹上。沈清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若非顾子墨及时拉住他的胳膊,几乎要摔倒在地。剧烈的冲撞让他的腹部一阵绞痛,眼前瞬间发黑。
“清彦!你怎么样?” 顾子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紧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清彦还未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身下涌出,瞬间浸湿了长衫的内层,顺着大腿内侧蜿蜒而下。那感觉如此突兀而清晰,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尽管光线昏暗,但那濡湿的感觉和腹部随之而来的、不同于以往胎动的坠痛,让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羊水……破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怎么会……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距离预产期明明还有些时日。是因为刚才的撞击吗?还是连日来的奔波与惊惧,终于让这具本就孱弱的身体不堪重负?
“子墨哥……” 他颤抖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火车的轰鸣和人群的嘈杂彻底吞没。他死死抓住顾子墨的手臂,指尖冰凉,用力到发白,“我……我好像……”
腹部的疼痛开始变得规律而尖锐,一阵紧似一阵,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周围依旧是喧嚣鼎沸的人群,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变故,更无人知晓一个生命即将在如此危急的境况下,提前叩响降临的大门。
他看着顾子墨焦急而担忧的脸庞,看着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车厢,看着那不断涌动、推搡着的人流,一种巨大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他们……还能逃得掉吗?
(三)
顾子墨的心跳几乎停滞了一瞬。尽管沈清彦的声音微弱,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几个字,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骤然加剧的颤抖和冰冷的体温。顺着沈清彦无助的目光向下看去,昏暗的光线下,那片濡湿的痕迹虽然不甚明显,但结合着爱人痛苦的呻吟和瞬间煞白的脸色,身为西医的他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羊水早破!早产!
巨大的恐慌与身为医者的冷静在他脑海中激烈交战。现在是逃亡的关键时刻,火车即将开动,追兵可能就在附近,他们必须立刻上车!然而,清彦的状况根本不允许他再经受任何颠簸和推搡,更别说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分娩!
“该死!” 顾子墨低咒一声,眼中的温柔瞬间被决绝和焦灼取代。他快速扫视四周:涌向车门的人潮依旧汹涌,根本无法带着临产的清彦挤上去;而刚才瞥见的那个军装身影,虽然暂时不见了,但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不能上车!至少现在不能!
“清彦,忍住,看着我!” 顾子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捧住沈清彦的脸,逼他看向自己,“听我说,我们暂时不上这趟车。你现在需要安全的地方,我来想办法。”
沈清彦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依赖地抓住顾子墨的衣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泪水。腹部的宫缩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每一次都像是有无形的巨手在狠狠拧绞着他的内脏,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知道顾子墨的决定意味着什么——错过了这班车,他们暴露的风险就更大,军阀的追捕网会收得更紧。可是,他真的撑不住了……
“走,这边!” 顾子墨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他一手紧紧揽住沈清彦的腰,支撑着他大半的重量,另一手拎起沉重的皮箱,半拖半抱地带着他,艰难地逆着人流,朝着月台相对僻静的角落移动。
那里靠近站台的尽头,堆放着一些待运的货物和废弃的杂物,几根粗大的立柱投下浓重的阴影,暂时隔绝了大部分嘈杂和视线。月光从高窗斜射下来,勉强照亮一小片空地。
“撑着点,清彦,就快到了。” 顾子墨的声音因为急促的移动而有些喘息,但他手臂的力量却异常稳定,给予沈清彦唯一的依靠。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沈清彦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全靠顾子墨支撑。每一次宫缩袭来,他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冷汗浸透了他的长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因为剧痛而微微弓起的背脊轮廓。他能感觉到身下湿滑的暖意在持续,腹中的孩子在剧烈地向下坠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母体。
终于,他们踉跄着来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后方,这里相对隐蔽,暂时远离了拥挤的人群。不远处,火车的汽笛再次长鸣,那是即将发车的信号。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和车轮开始滚动的沉重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顾子墨迅速放下皮箱,用身体挡住外界的视线,焦急地观察着沈清彦的状态。“清彦,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他试图用专业知识引导爱人缓解疼痛,但看着沈清彦痛苦到扭曲的脸庞,他的心如同被狠狠揪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暴的呵斥:“搜!仔细搜!人肯定还在站台上,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他们真的来了!
顾子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前有即将临盆的爱人,后有步步紧逼的追兵,耳边是缓缓驶离站台的火车轰鸣——他们被困在了这绝望的月台上,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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