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圣玛丽医院的长廊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层暖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和隐隐的不安。战争的阴影笼罩着这座繁华又脆弱的城市,即使是租界,也并非世外桃源。
林鹤眠抱着一摞厚厚的病历,正缓步走向档案室。他清瘦的身影裹在略显宽大的白袍里,若非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任谁也想不到这位眉目清隽、气质干净的年轻医生已身怀六甲,而且是近足月的双胎。许是站得久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略微急促些。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疲惫,不安分地动了几下,引得林鹤眠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试图安抚。
“鹤眠。”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林鹤眠回过头,看到周墨白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一身熨帖的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眼神里盛满了担忧。
“墨白?你怎么来了?”林鹤眠有些意外,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周墨白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先是落在他高耸的腹部,随即又担忧地审视着他的脸色。“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去,不放心,过来接你。”他自然地伸手,想接过林鹤眠怀里的病历,“这些我来拿。”
林鹤眠侧身避了一下,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坚持:“不用,没多少路了,我送去档案室就好。这些都是下午刚整理好的病历,很重要,不能有闪失。”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写满了字迹的纸页,眼中是对病患的责任感。
周墨白眉头微蹙,看着他因负重而更显吃力的样子,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无奈。他了解林鹤眠的性子,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在原则和职责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固执。“那你慢点走,我陪着你。”他放缓了语气,不再坚持,只是小心地护在他身侧,目光时刻留意着他的状况,以及周遭的环境。
长廊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偶尔从病房传来的低语。夕阳的光线逐渐黯淡,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
“今天感觉怎么样?宝宝们乖不乖?”周墨白找了个轻松的话题,试图缓解林鹤眠的疲惫。
“还好,就是有些闹腾。”林鹤眠低头,温柔地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的律动,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的光彩,“医生说双胎本就辛苦些,快足月了,是这样的。”
周墨白看着他眼底眉梢不经意流露出的母性光辉,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林鹤眠的手背上,隔着衣物感受那温暖的弧度。“辛苦你了,鹤眠。”
林鹤眠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一阵尖锐刺耳的空袭警报声划破了医院的宁静,如同恶魔的嘶鸣,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空袭!”周墨白脸色骤变,第一反应就是将林鹤眠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快!找地方躲避!”
走廊里顿时骚动起来,零星的脚步声变得杂乱,有人惊慌地呼喊着。
林鹤眠也白了脸,腹部猛地一紧,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病历,那是他作为医生的责任。然而,突如其来的紧张和腹部的坠痛让他脚下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近处传来了爆炸的巨响,整个建筑似乎都为之震颤!头顶的吊灯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
“鹤眠!”周墨白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想将他拉向相对坚固的墙角。
混乱中,不知是谁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狠狠撞在了林鹤眠的侧后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身旁的楼梯滚去!
“不——!”周墨白目眦欲裂,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虚空。
“砰!”
林鹤眠重重地摔在楼梯的转角平台上,怀里的病历散落一地,如同纷飞的白蝶。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自身下涌出……
“鹤眠!鹤眠!”周墨白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跪倒在他身边,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周墨白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踉跄着冲下最后几级台阶,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浑然不觉。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
林鹤眠蜷缩在楼梯脚下,散落的病历如同破碎的羽翼将他半包围着。他那件洁白的医生外袍敞开着,露出里面浅色的内衫,此刻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触目惊心。更多的血迹蜿蜒流淌,浸染了他身下的地面和那些无辜的纸张。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眉头紧紧锁着,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发,紧贴在鬓角,整个人因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
“鹤眠!鹤眠!你怎么样?”周墨白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慌。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颤抖着,轻轻放在了他高耸的腹部上。那里的衣料已经被血浸透,手下的皮肤滚烫,腹部坚硬如石,一阵阵剧烈的收缩让他手心下的肌肉绷得死紧。
林鹤眠费力地睁开眼,眼睫上沾着湿意,视线有些模糊。看到是周墨白,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瞬,却又立刻被新一轮的剧痛攫住。他抓住了周墨白放在他腹部的手,指尖冰冷,用力得指节泛白。
“墨白……疼……”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气息微弱,“孩子……孩子好像要……”后面的话被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呼吞没。双胎早产,这是他最不愿发生的情况,却在这样混乱危急的时刻降临了。
周墨白的心被狠狠揪紧,看着爱人痛苦的模样,他恨不得以身代之。他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尽管眼底的猩红和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心焦如焚:“别怕,鹤眠,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用拇指轻轻擦去林鹤眠额角的冷汗,另一只手依旧覆在他的腹部,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安慰,“医生!快叫医生来!”他猛地抬头,朝着混乱的长廊尽头嘶吼,声音因急切而破音。
远处的爆炸声和警报声仍在继续,夹杂着人们惊恐的奔跑和呼喊,让他的求助显得如此微弱。散落一地的病历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林鹤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本能地弓起,又无力地落下。每一次宫缩都像是要把他撕裂,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只能死死抓住周墨白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坚持住,鹤眠,一定要坚持住!”周墨白将他半搂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试图给他一些支撑。他看着林鹤眠痛苦得几乎蜷缩起来的样子,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心如刀绞。他知道,必须立刻找到医生,必须立刻进行抢救,否则……他不敢想那个后果。
他一边紧紧抱着林鹤眠,低声安抚着他,一边焦急地四下张望,希望能看到医护人员的身影。长廊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芒,映照着这个如同炼狱般的场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灰尘和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墨白……”林鹤眠再次艰难地开口,声音已气若游丝,“如果……如果……”
“不许说傻话!”周墨白厉声打断他,声音却带着哽咽,“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一定会的!我绝不允许你们有事!”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林鹤眠汗湿的额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也是孤注一掷的祈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酷刑般煎熬。林鹤眠的痛呼变得断断续续,间或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呻吟,他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逐渐模糊,抓着周墨白手臂的力气也越来越小。腹部的收缩越发频繁剧烈,每一次都带来毁灭性的疼痛,鲜血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染红的范围越来越大,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周墨白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混乱的长廊里,人们都在自顾不暇地奔逃或躲藏,远处的爆炸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早已绷紧的神经上。他眼睁睁看着林鹤眠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那种无助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能失去他,绝不能!
“鹤眠,看着我,看着我!”周墨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拍打着林鹤眠苍白的脸颊,试图唤回他涣散的神志,“听我说,深呼吸,试着跟着我呼吸,吸气……呼气……”他努力用平稳的语调引导着,尽管自己的声音也无法控制地颤抖。
林鹤眠勉强睁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周墨白焦灼担忧的脸庞。他想照做,但身体的剧痛和本能的反应让他无法控制呼吸,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鹤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周墨白心中警铃大作,一个决绝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试图将林鹤眠抱起来。他必须尽快把他送到手术室,或者至少是更安全、能得到救治的地方。
然而,林鹤眠此刻的状态极其脆弱,腹部的剧痛让他对任何移动都异常敏感。周墨白的手臂刚穿过他的膝弯,试图将他横抱起来,林鹤眠就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身体猛地绷直,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别……别动……”林鹤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襟,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痛苦。
周墨白动作一僵,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明白强行移动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进退两难,焦灼万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手电筒晃动的光束。
“这里有人受伤!”一个带着焦急的女声传来。
周墨白猛地抬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见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和一个提着医药箱、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长医生,在硝烟和灰尘中艰难地跑了过来。他们显然是在巡查伤员。
“医生!护士!快!救救他!”周墨白几乎是嘶吼着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急迫,“他是林医生!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怀孕了,快要生了,在流血!”他语无伦次地快速解释着情况。
年长的医生显然认识林鹤眠,看到眼前的惨状,脸色骤变,立刻蹲下身开始检查。“快!准备止血!检查生命体征!”他沉声对护士下令,同时快速检查林鹤眠的瞳孔和脉搏。
护士也迅速打开医药箱,拿出纱布和药水。
“情况很不好,失血过多,宫缩强烈,胎心恐怕……”老医生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必须立刻手术!这里不行,太危险了,而且条件不够!得想办法把他转移到手术室!”
周墨白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转移?外面随时可能有爆炸,而且鹤眠现在的状况……
“担架!去找担架!”老医生对护士喊道,然后转向周墨白,“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尽量保持林医生不动,安抚他,我们需要尽快把他抬走!”
周墨白立刻点头,重新将林鹤眠轻轻揽住,在他耳边不断低语:“鹤眠,医生来了,我们马上去手术室,你和宝宝都会安全的,坚持住,再坚持一下……”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试图给濒临崩溃的爱人注入一丝力量。
手电筒的光束在昏暗的长廊里晃动,映照着地上散落的病历、斑驳的血迹,以及三个人焦灼而坚定的脸庞。远处的炮火声依旧隆隆作响,但此刻,在这小小的楼梯间,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才刚刚开始。
护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留下周墨白和老医生守着林鹤眠。每一秒等待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上煎熬。周墨白紧紧握着林鹤眠冰冷的手,不断低声呼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保持清醒。林鹤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腹部规律而剧烈的起伏昭示着生命仍在顽强挣扎。
老医生用尽了手头的急救药品,暂时压制住了一部分出血,但情况依旧危急。“胎儿宫内窘迫的迹象很明显,必须尽快剖腹产,否则大人孩子都危险!”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周墨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只能一遍遍地亲吻林鹤眠的额头和手背,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传递过去。“鹤眠,听到没有,医生说我们马上去手术,宝宝们很快就能出来了,你要坚持住,为了我和孩子……”
终于,护士推着一个简易的担架车,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找到了!快!”
转移的过程小心翼翼,却依然牵动了林鹤眠的伤势。周墨白和老医生配合着,尽可能平稳地将他移到担架上。尽管动作极轻,林鹤眠还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死死蹙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鲜红的血迹迅速在担架的白色垫单上蔓延开来。
“快!去手术室!”老医生喊道,和周墨白一前一后抬起担架。护士则提着医药箱,用手电筒在前方照明引路。
他们推着担架车,在混乱的长廊里艰难前行。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墙壁因不远处的爆炸而震动,灰尘和碎屑不断从天花板落下。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喊和呻吟。
周墨白紧紧抓着担架的把手,手臂青筋暴起,目光死死锁定在林鹤眠苍白的脸上。他一边快步前行,一边俯身挡在担架上方,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林鹤眠遮挡掉落的碎屑。他的西装外套早已蹭满了灰尘,甚至沾染上了血迹,但他毫不在意。此刻,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担架上奄奄一息的爱人。
“鹤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祈求。
林鹤眠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眼睫轻颤了一下,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周墨白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然后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周墨白的心猛地一沉,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医生!”
老医生快速检查了一下脉搏,脸色更加凝重:“快!他快撑不住了!”
三人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担架车轮子碾过地上的杂物和散落的纸张,发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次震动都让周墨白的心揪紧。他从未觉得这段通往手术室的路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终于,前方出现了手术室区域的指示牌。几扇厚重的门出现在视野里。
“到了!快推进去!”老医生指挥着,和周墨白合力将担架推进了手术准备区。早已接到通知等候在那里的几名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迅速接手。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一名护士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周墨白。
手术室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也将林鹤眠的生死悬于一线。
周墨白失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紧闭的大门上亮起的“手术中”的红灯,那红色如同林鹤眠流淌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血迹和灰尘的双手,那是他刚才紧握林鹤眠的手留下的印记,带着爱人微弱的体温和生命的气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外面世界的炮火轰鸣似乎遥远起来,他的整个感官都凝聚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他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他的鹤眠、他们的孩子,是否能够挺过这一关。无尽的等待,如同最残酷的凌迟。他只能在这里,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用尽全部心力祈祷,祈祷一个他不敢奢望的奇迹。
手术室外的长廊,与之前的混乱相比,此刻显得异常寂静,但这寂静却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周墨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昂贵西装皱成一团,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盏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仿佛要将那扇厚重的门盯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无息,却又清晰可感地消磨着他的意志。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鹤眠时的情景。那是在一个慈善晚宴上,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清澈,带着一丝疏离,却又在看向病人时流露出无限温柔。他像是一束清冷的月光,照进了他充斥着黑暗与交易的世界。
他想起他们小心翼翼的相处,从试探到靠近,再到确认彼此的心意。林鹤眠温润外表下的坚韧和善良,深深吸引着他。身为青帮二当家,他早已习惯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可林鹤眠的存在,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与温暖,给了他一个想要守护的家。
他想起得知林鹤眠怀孕时的震惊与狂喜。他知道这有多么不易,也知道鹤眠将要承受多少风险和异样的目光。他曾想过放弃,不愿爱人受苦,但林鹤眠却无比坚定,说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黑暗中的希望。从那天起,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期盼着孩子们的降生,期盼着他们能拥有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如今……
周墨白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插入发间。爆炸声、警报声、鹤眠痛苦的呻吟、医生凝重的语气,如同梦魇般在他耳边回响。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他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能在枪林弹雨中保全自身,却无法替他承受一丝一毫的痛苦,无法保证他和孩子们的安全。
“鹤眠……鹤眠……”他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那会让他彻底崩溃。
走廊尽头偶尔有脚步声匆匆掠过,是忙碌的医护人员或是寻找亲人的家属,每一次响动都让周墨白的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望过去,却又在看清并非手术室出来的人时,重新跌回无尽的焦虑中。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抬起手,还能闻到自己指尖残留的、属于林鹤眠的血的味道,冰冷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当时钟的指针在墙壁上划过一个又一个刻度,当外面的天色彻底暗淡下来,只有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线时,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周墨白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僵硬的身体因为起得太猛而一阵踉跄。他死死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那位年长的老医生,他摘下了口罩,脸上写满了疲惫,神情复杂。
周墨白踉跄着冲上前去,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嘶哑变形:“医生!他怎么样?鹤眠怎么样了?孩子呢?”
老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眼眶通红的男人,他高大的身躯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血丝和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期盼。医生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不易的、掺杂着庆幸和沉重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因长时间的手术而显得有些沙哑:“周先生……”
仅仅是这三个字,就让周墨白的心悬到了最高点,他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又怕听到自己无法承受的消息。
老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手术很惊险,林医生失血过多,情况一度非常危急。但我们尽力了……万幸,他的命保住了。”
“呼……”周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身体猛地一软,若不是及时扶住墙壁,几乎要瘫倒在地。巨大的、几乎令人虚脱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眼眶一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他还活着,他的鹤眠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是黑暗中透出的最宝贵的光芒。
“他……他现在怎么样?”周墨白哽咽着追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很虚弱,需要立刻转入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老医生脸上并没有完全放松,“这次早产和失血对他身体的损伤很大,后续的恢复会是一个漫长且需要精心照料的过程。”
周墨白连连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好,好……只要他活着就好,其他的……其他的我们慢慢来,我会照顾好他。”
老医生看着他激动又后怕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欣慰的笑容:“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周墨白的心又提了起来,看向医生。
“孩子们……”老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两个孩子都顺利取出来了。是个男孩,还有个女孩,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周墨白的耳边,紧接着是无与伦比的喜悦和难以置信。他愣住了,似乎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巨大的惊喜。鹤眠……鹤眠为他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磨难之后,这两个小生命顽强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们……他们还好吗?”周墨白急切地问,声音里充满了为人父的担忧。
“因为是早产,又经历了惊险,孩子们出生时情况也不太好,体重偏轻,呼吸有些弱。但经过抢救,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老医生解释道,“他们现在需要立刻送进保温箱,在新生儿监护室接受特殊护理。只要挺过最关键的时期,好好照料,相信他们会健康长大的。”
周墨白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双手掩面,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巨大的悲恸、极致的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初为人父的激动……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泣不成声。
他活下来了,他的鹤眠活下来了。他们还有了一双儿女,一对龙凤胎。即使是在这战火纷飞、危机四伏的乱世,即使经历了生死一线,命运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线生机,留下了一份希望。
几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推着两个小小的保温箱从手术室里出来,准备送往新生儿监护室。周墨白连忙抹去泪水,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靠近。
透过保温箱透明的罩子,他看到了两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那么脆弱,那么微小,身上插着细细的管子,安静地睡着。一个穿着淡蓝色的小标记,一个穿着淡粉色的小标记。这就是他的孩子,他和鹤眠的孩子。
他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责任感填满。他伸出手,指尖隔着保温箱壁,轻轻地、虚虚地描摹着那小小的轮廓,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疼惜。
“宝宝……爸爸在这里……”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温柔,“你们要乖乖的,要坚强,像你们的爹爹一样……等着爹爹醒过来,等着我们一家团聚……”
老医生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战争无情,但生命总会找到出路,爱与希望总能带来奇迹。
“周先生,林医生马上要转去ICU了,你可以先去看他一眼,但不能久留。”护士走过来轻声提醒道。
周墨白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保温箱里的孩子们,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他要振作起来,他要守着鹤眠,守着这两个孩子,无论未来多么艰难,他都要为他们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