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制作人x独立音乐人
窗外的天色刚透出几分鱼肚白,卧室里光线尚且昏暗。
林予涵是被腹中一阵轻微而固执的动静唤醒的。他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下轻颤,带着宿夜未散的倦意。他侧躺着,一手下意识地覆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不安分地伸展着手脚,隔着薄薄的肚皮,传递着独有的生命讯号。
他苍白的唇边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带着初为人父的温柔与期待。然而,这抹笑意很快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冲淡。怀孕三十六周,每一天对他而言都像是在走钢丝,身体的负荷几乎达到了极限。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清晨醒来,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醒了?”
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慕琛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侧身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疼惜。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予涵的孕肚,轻轻拨开黏在林予涵额前的一缕汗湿的发丝。指尖触及的皮肤,带着些微的凉意和缺乏血色的苍白。
林予涵微微动了动,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只感到一阵气短和眩晕。
陈慕琛立刻察觉到他的不适,手臂及时地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用最轻柔的力道将他扶坐起来,顺手在他腰后垫上一个柔软的靠枕。
“慢点,”他柔声叮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没有不舒服?头晕吗?”
林予涵靠在枕上,缓了几口气,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些许人气。他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还好,就是……有点乏。”
陈慕琛起身下床,很快端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细心地将吸管送到林予涵唇边。“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晨起的干涩。林予涵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床头柜上那几张散落的乐谱。那是他尚未完成的摇篮曲,每一个音符都倾注了他对腹中孩子无尽的爱意。
“慕琛,”他放下水杯,抬眼看向正弯腰为他掖好被角的陈慕琛,语气带着一丝商量和不易察觉的固执,“今天……我想去录音棚。”
陈慕琛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知道予涵对这首歌的执念,也理解他想在宝宝出生前完成这份“礼物”的心情。只是,予涵现在的身体状况……
“予涵,”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医生说过,你现在需要多休息。录音的事情,不急于一时,等宝宝出生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是……”林予涵轻轻咬了咬没什么血色的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执拗的光芒,“我想在宝宝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让他听见。这是……不一样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持。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也知道慕琛的担忧,但这件事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陈慕琛沉默地注视着他。林予涵清瘦的脸庞在晨曦中更显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闪烁着对音乐的炽热。他深知予涵的性格,外表看似柔弱,内里却比谁都坚韧。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拉锯。
许久,陈慕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底线:“好,可以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最多一个小时,一旦觉得累,或者有任何不舒服,我们立刻回来。不许逞强,听到了吗?”
林予涵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早梅。他用力地点点头:“嗯!我答应你!”
陈慕琛看着他难得显露的雀跃神情,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心疼。他走过去,半跪在床边,轻轻握住予涵纤细的手腕,那里的皮肤薄得几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医生交代过,你最近血压偏低,出门前我再给你量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拿血压计,又从衣柜里仔细挑选出一件宽松柔软的羊绒开衫,“外面风大,穿暖和些。”
林予涵安静地看着陈慕琛为他忙碌,心里涌动着温暖的溪流。从怀孕初期剧烈的孕吐,到后期的水肿、乏力、彻夜难眠,都是陈慕琛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若不是有他在身边,林予涵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撑过这漫长而艰辛的孕期。尤其是想到自己那该死的麻醉过敏体质,以及即将面对的、无法借助现代医学减轻痛苦的分娩,他心底的焦虑就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
但只要看到陈慕琛沉稳温柔的目光,那些不安似乎就能被暂时抚平。
陈慕琛很快为他量好了血压,数字果然还是在临界点徘徊。他的眉心又拧紧了几分,但看着林予涵带着期盼的眼神,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更细致地帮予涵穿好衣服,又准备了保温杯装着温水,一些予涵平时喜欢的小零食,还有医生开的应急药物,一一放进随身的包里,仿佛要进行一场需要万全准备的远征。
一切准备妥当,陈慕琛先下楼去发动车子,预热了车内空调,才又上楼,小心翼翼地将林予涵搀扶下楼。每一步,他都走得格外缓慢,手臂有力地支撑着予涵大半的重量,生怕他有丝毫的闪失。
阳光透过玄关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予涵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外出前的平静。他的手轻轻搭在陈慕琛的手臂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肉下蕴藏的沉稳力量。
“走吧。”陈慕琛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通往录音棚的路程并不算远,但陈慕琛刻意放慢了车速,行驶得异常平稳。车载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纯音乐,是他特意为予涵挑选的。林予涵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身上盖着陈慕琛准备的薄毯,侧头望着窗外缓慢倒退的街景,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也夹杂着淡淡的期待。
即使只是坐在车里,孕晚期的身体也让他感到沉重。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外出的兴奋,不时地在里面翻滚几下,引得林予涵的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地伸手轻抚着肚皮,无声地安抚着。
陈慕琛时不时会偏过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林予涵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没事,宝宝今天好像特别活泼。”
“大概是知道要去听爸爸唱歌了。”陈慕琛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
终于,车子缓缓驶入了陈慕琛私人录音棚的地下停车场。这里是他为林予涵打造的音乐王国,从设计到设备的选用,无一不倾注了他的心血。此刻,这里也成为了他们共同守护一个小小希望的堡垒。
陈慕琛停好车,迅速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林予涵搀扶出来。他一手揽着予涵的腰,一手提着那个装满了各种应急物品的包,动作轻柔却不失稳妥。
“慢点,小心脚下。”
录音棚内光线柔和,隔音效果极佳,一踏入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宁静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和设备特有的微凉气息,这是林予涵熟悉且安心的味道。
陈慕琛将林予涵安置在控制室里那张最宽大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又细心地在他身后垫了几个柔软的靠垫,让他能够以最舒服的姿势倚靠着。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准备。”陈慕琛柔声说道,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林予涵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陈慕琛走向调音台的背影。看着他熟练而专注地调试着那些精密的设备,一种莫名的心安感油然而生。在这个空间里,陈慕琛是掌控一切的王者,也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陈慕琛走到沙发边,再次确认道:“真的可以吗?予涵,我们不必急于今天。”
林予涵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汲取一些力量。他抬起手,轻轻覆上陈慕琛的手背,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倦容的眼眸此刻却异常明亮:“嗯,我想试试。这首歌……对我,对宝宝,都很重要。”
陈慕琛凝视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扶着林予涵缓缓走进录音间。这里比控制室更小一些,但布置得同样温馨舒适。一支顶级的电容麦克风安静地立在中央,等待着被赋予生命。
陈慕琛为林予涵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又搬来一张高脚凳,细心地在凳面上铺上一层厚厚的软垫。
“坐着唱吧,别勉强站着。”他叮嘱道。
林予涵顺从地坐下,巨大的孕肚让他坐姿有些吃力,呼吸也比平时更急促了些。他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自己沉浸到歌曲的意境中。
这是一首他写给未出世宝宝的摇篮曲,旋律空灵悠扬,歌词如同涓涓细流,充满了温柔的期盼与深沉的爱意。这也是他对陈慕琛无言的告白,感谢他一路的陪伴与守护。
陈慕琛回到控制室,戴上监听耳机,目光一瞬不瞬地透过隔音玻璃注视着录音间里的林予涵。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推子上,神情专注而紧张。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通过耳机清晰地传到林予涵耳中。
林予涵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轻轻“嗯”了一声。
柔和的伴奏音乐缓缓响起,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溪水。
林予涵微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开口了,那被誉为“天籁之音”的嗓音,此刻带着一丝孕期特有的沙哑和轻微的鼻音,却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温柔与脆弱。
“小小的星光,落在我窗前……”
歌声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心尖。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字句,都饱含着深情。他唱得很投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腹中的宝宝,以及这首为他们而作的歌。
陈慕琛在控制室里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太了解予涵了,知道他此刻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歌唱。那歌声中蕴含的情感,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也沉重得让他感到窒息。
歌曲进行到一半,是一个情感逐渐升腾的段落。林予涵的声调微微扬起,气息却开始有些不稳。他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按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仿佛想从那里汲取力量。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陈慕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他几次想开口让予涵停下来,却又在看到予涵那投入而执着的神情时,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终于,到了歌曲最动情的那个高潮部分。林予涵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用尽全力将那份深埋心底的爱与期盼倾泻而出。歌声如同穿透云层的微光,带着一种破碎而动人心魄的美。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瞬间——
“唔……”
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从麦克风中传来。
林予涵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瞬间褪得如纸一般。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席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
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额头,指尖冰凉。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沙发椅背上。乐谱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几乎是在林予涵蹙眉、发出那声细微痛哼的同一秒,陈慕琛已经如同一只被触动了警报的猎豹,猛地从调音台后站起身。监听耳机被他匆忙扯下,摔在控制面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他却全然不顾。
“予涵!”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身影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几步就冲到了林予涵身边。
录音间里,林予涵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着,在他苍白的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更衬得他毫无血色的脸庞触目惊心。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按在自己的额角,仿佛想以此来抵御那阵阵袭来的眩晕。
陈慕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迅速在林予涵身旁的矮凳上单膝跪下,一手轻柔而坚定地覆上林予涵高耸的孕肚,感受着那里不同寻常的紧绷和腹中孩子似乎也因母亲的不适而躁动不安的胎动。另一只手则急切地伸向林予涵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潮湿。
“予涵,予涵,看着我!”陈慕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担忧而微微发颤,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林予涵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迷蒙的视线费力地聚焦在陈慕琛焦灼的面容上。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阵破碎的气音。胸口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千斤巨石压着,眼前发黑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强烈。
“头……晕……”他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掩饰的痛苦,“宝宝……动得……厉害……”
陈慕琛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是予涵低血压和贫血加剧的征兆,加上孕晚期本就沉重的身体负担和刚才录音时的情绪投入与体力消耗,终于还是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别怕,我在这里。”陈慕琛的声音尽可能地放柔,试图安抚怀中瑟瑟发抖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林予涵的姿势,让他更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同时迅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医生开的应急药和一小瓶葡萄糖补充液。
“来,张嘴,把这个含着。”他拧开葡萄糖液的瓶盖,先自己抿了一小口确认温度合适,才小心地送到林予涵干裂的唇边。
林予涵此刻几乎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凭着本能,顺从地汲取着那带着甜味的液体。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缓解。
陈慕琛一边喂他喝下小半瓶葡萄糖液,一边用指腹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试图缓解他的眩晕感。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林予涵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是不是宫缩了?”他感受着手下林予涵腹部的紧绷,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林予涵无力地摇了摇头,又像是点了点头,意识有些模糊。腹中的确传来一阵阵发紧发硬的感觉,伴随着小家伙不安的拳打脚踢,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受。
“我……我不知道……好像……有点……”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
陈慕琛的心揪得更紧了。他知道,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引发早产。予涵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意外。
“深呼吸,予涵,跟着我,慢慢吸气……呼气……”他将林予涵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窝,用自己沉稳的呼吸引导着他。
录音棚里,原本悠扬的伴奏音乐早已停止,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陈慕琛压抑着焦虑的低声安抚。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是林予涵因为用力而咬破了嘴唇渗出的血丝。
林予涵紧紧抓着陈慕琛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陈慕琛身上传来的稳定心跳和温暖体温,这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身体的极度不适,以及对腹中孩子的担忧,依旧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慕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我好难受……宝宝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宝宝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陈慕琛紧紧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坚定而温柔,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传递给他,“有我在,别怕。”
他一边安抚着林予涵,一边迅速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通了私人医生的电话。
“张医生,是我,陈慕琛。予涵情况不太好,在录音棚突然晕倒,呼吸急促,腹部有些发紧……对,他有麻醉过敏史……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陈慕琛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林予涵,尽可能地保持平稳,避免晃动。林予涵比怀孕前清瘦了许多,但因为孕肚的缘故,分量依然不轻。陈慕琛却抱得异常稳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我们现在去医院,别怕,一切有我。”他低头在林予涵汗湿的额角印下一个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予涵虚弱地靠在他的怀里,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摇摆。他能感觉到陈慕琛急促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手臂上传来的坚定力量。
窗外,原本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蔽,天空渐渐阴沉下来,如同陈慕琛此刻的心情。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也让那首未完成的摇篮曲,在此刻画上了一个沉重而不详的休止符。
陈慕琛抱着林予涵,步履急促却依旧努力保持着平稳,迅速离开了录音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林予涵的每一次轻颤、每一声微弱的呻吟,都让他心如刀割。
地下停车场的空气阴冷而压抑。陈慕琛小心翼翼地将林予涵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并迅速调整座椅,让他能够以最舒缓的姿势半躺着。他俯身为林予涵系好安全带,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手,那温度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甚。
“坚持住,予涵,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绷的胸腔中挤出来。
车子驶出停车场,外面的天色愈发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雨。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敲打在车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扰得人心烦意乱。
陈慕琛打开了雨刮器,视线紧紧盯着前方拥堵的道路。下午的市区,交通状况总是令人头疼,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他焦躁地按了几下喇叭,却只能无奈地随着车流缓慢前行。
林予涵靠在椅背上,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腹中的坠胀感和阵阵发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每一次宫缩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身体里缓慢地切割着,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他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不想让陈慕琛更加担心。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衫,黏腻地贴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阵发冷。
“慕琛……”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我……我好像……真的要生了……”
陈慕琛闻言,心脏猛地一缩。他转过头,看到林予涵苍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冷汗,眉头紧紧蹙着,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蒙上了一层水雾。
“别怕,予涵,我在。”陈慕琛伸出右手,紧紧握住林予涵冰凉的手,试图传递给他一些力量和温暖,“我已经联系了张医生,她在医院等我们。你不会有事的,宝宝也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林予涵反手紧紧抓住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是……麻醉……”林予涵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这个一直以来都像噩梦一样盘旋在他心头的阴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而狰狞。他无法想象,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自己将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陈慕琛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予涵在担心什么。麻醉过敏,这四个字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予涵将要面对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别想那么多,予涵。”陈慕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医生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只要相信我,相信医生,好吗?”
他知道这些安慰的话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但他必须说,必须让予涵感受到一丝希望。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前方的视线。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在雨幕中显得冰冷而陌生。每一次红灯,每一次堵车,都让陈慕琛心急如焚。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闯过去。
林予涵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汗珠汇聚成细流,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紧紧抓着陈慕琛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慕琛……好痛……”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那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在陈慕琛的心上。他从未见过予涵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在他印象中,予涵总是清冷而坚韧的,即使身体再不舒服,也很少会像这样显露出痛苦的神情。
“坚持住,宝贝,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陈慕琛的声音因为心疼而哽咽,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怀着他们希望的爱人听。
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一场对林予涵身体和意志的极致考验,也是对他爱与守护的终极检验。而他,除了陪伴和祈祷,似乎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车子终于在拥堵的车流中艰难地驶近了医院。远远地,陈慕琛已经看到了医院大楼顶上醒目的红十字标志,那仿佛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座灯塔,指引着他们前行的方向。
医院的急诊通道入口,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与车窗外阴沉的雨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慕琛几乎是撞开驾驶座的车门,不顾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以最快的速度绕到副驾驶座。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林予涵的安全带,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致的轻柔,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林予涵此刻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他紧紧抓着腹部,身体因为剧烈的宫缩而不停地颤抖,口中发出细碎而压抑的呻吟。
“予涵,我们到了,坚持住!”陈慕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他俯身,以最稳妥的姿势将林予涵打横抱起。怀中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却又因为腹中承载的生命而显得无比沉重。
他抱着林予涵,大步流星地冲向急诊入口,冰冷的雨水不断拍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顾不上这些,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
“医生!医生!”陈慕琛的声音在空旷的急诊大厅里回荡,带着一丝嘶哑和绝望。
早已接到电话等候在此的张医生和几名护士立刻推着平车迎了上来。
“陈先生,这里!”张医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中年女医生,神情沉稳而专业。她迅速扫了一眼林予涵的状况,眉头也不禁微微蹙起。
陈慕琛小心翼翼地将林予涵放在平车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他宫缩很频繁,好像……好像要生了……”陈慕琛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和极度的担忧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依旧努力清晰地向医生描述着情况,“他有严重的麻醉过敏史,几乎所有分娩常用的麻醉剂都不能用!”
张医生点了点头,示意护士立刻为林予涵进行初步检查。“陈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我们会尽全力。”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凝重。她深知,一个对麻醉药物严重过敏的孕晚期产夫,意味着接下来的分娩过程将充满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护士们迅速而有条不紊地为林予涵接上胎心监护仪,测量血压和体温。监护仪上,胎儿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地传来,像是一面小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而林予涵的血压,则低得令人担忧。
林予涵躺在冰冷的平车上,意识在剧痛中沉浮。他能感觉到周围人影晃动,听到各种仪器的声响和人们焦急的对话,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唯一清晰的,是腹部那阵阵袭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以及陈慕琛紧紧握着他的手传来的温度。
“慕琛……我好怕……”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鼻音,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入鬓角的汗水和雨水。
“别怕,予涵,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陈慕琛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林予涵冰冷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相信我,也相信医生,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他的手指轻轻擦拭着林予涵脸上的泪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怜惜。他多想替他承受这份痛苦,多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为他隔绝一切的折磨。然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撑。
“宫口已经开了三指了,情况不太乐观,必须马上送产房!”一名护士检查后,语气急促地向张医生汇报道。
张医生的脸色更加凝重,她果断下令:“立刻通知产房准备,启动高危产夫应急预案!密切监测产夫生命体征!”
平车被迅速推向产房的方向,陈慕琛紧紧跟在旁边,寸步不离。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林予涵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映照着陈慕琛苍白而紧绷的脸庞。他看着林予涵在剧痛中不断蜷缩的身体,听着他压抑不住的痛哼,心如刀绞。这条通往产房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和恐惧。
他知道,一场没有任何退路的战斗,即将在那扇冰冷的产房大门后打响。而他的爱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将要赤手空拳地去面对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风雨飘摇中,那盏象征着新生命即将降临的灯火,也显得格外摇曳不定。
产房的门冰冷而厚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也隔绝了陈慕琛焦灼的目光。他被拦在了门外,只能在走廊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门内,是林予涵与死神角力的战场。
刺眼的无影灯高悬在头顶,冰冷的器械碰撞声不时在耳边响起。林予涵躺在产床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单薄的病号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为剧痛而蜷缩的瘦弱身形。他紧紧抓着产床两侧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林先生,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助产士的声音温柔而专业,试图引导他正确用力。
但此刻的林予涵,几乎听不进任何声音。剧烈的宫缩如同狂暴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每一次宫缩袭来,都像是有人用一把钝锈的铁钳狠狠地夹住他的腰腹,然后用力撕扯,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啊——!”
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撕心裂肺,足以让门外的陈慕琛肝胆俱裂。
“宝宝……慕琛……救我……”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涣散。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冰冷而绝望,只有腹中那撕裂般的疼痛,在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张医生和几名助产士围在他身边,神情都异常凝重。她们见过各种各样的产夫,也处理过各种复杂的状况,但像林予涵这样完全无法使用任何麻醉手段,只能硬生生承受分娩剧痛的产夫,她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胎心有些不稳了!”监测仪上,胎儿的心跳曲线出现了波动,发出了警示的声响。
张医生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产夫的极度疼痛和精神紧张,已经开始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林先生,听我说,你现在必须冷静下来,配合我们用力,不然宝宝会有危险!”张医生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有力量,“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为了宝宝,你一定要坚持住!”
“宝宝……”林予涵混沌的意识中,捕捉到了这个词。腹中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是他和慕琛爱情的结晶,是他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却透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满口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用力!对!就这样!”助产士在一旁鼓励着。
林予涵拼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按照助产士的指示,在宫缩的间隙积蓄力量,在宫缩来临时,用尽全力向下推挤。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身体要被彻底撕裂开来。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凭着本能和对孩子的爱,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自己身体的极限。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模糊而漫长。林予涵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反复碾压过一般,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他的嗓子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哭喊和用力而变得嘶哑不堪,嘴唇干裂出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毫无生气。
产房外,陈慕琛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每一次从门缝里隐约传来的、林予涵压抑不住的痛呼,都让他浑身发冷,几乎要站立不住。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和绝望。他宁愿此刻躺在产床上承受这一切的是自己,也不愿予涵受这份非人的折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祈祷,祈祷予涵和孩子都能平安。
产房内,林予涵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周围医护人员的呼唤,唯一清晰的,只有那永无止境、不断升级的剧痛。血液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他身下的床单,散发出浓重的腥甜气息。
“快!看到头了!林先生,再加把劲!就快成功了!”张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鼓励,试图将林予涵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回来。
“宝宝……慕琛……”林予涵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了一瞬,这两个名字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在混沌的黑暗中指引着方向。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为了宝宝,为了那个在门外焦急等待的男人,他必须撑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却像是掺杂了无数玻璃碎片,割得他喉咙生疼。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回忆着助产士教导的呼吸方法,配合着那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的宫缩,发了疯似的向下用力。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声音里混合着极致的痛苦与孤注一掷的决心。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撑开、撕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感之后,是骤然的空虚。
紧接着,一声嘹亮而清脆的啼哭,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响彻产房!
“生了!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很漂亮!”助产士惊喜的声音传来,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林予涵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产床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痛楚依旧清晰,但那撕心裂肺的撕裂感,终于随着婴儿的啼哭声而减轻了些许。
产房的门几乎是同时被撞开,陈慕琛带着满脸的焦灼冲了进来,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疲惫。当他看到产床上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林予涵,和听到那清晰的婴儿啼哭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予涵……”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护士迅速将刚刚清理干净、用柔软襁褓包裹好的婴儿抱到了林予涵的面前。“林先生,恭喜您,是个非常健康的小王子,七斤二两。”
林予涵费力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中,是一个小小的、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小家伙,正挥舞着小手,发出生命最初的呐喊。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住,所有的痛苦和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指尖传来温热而真实的触感。眼泪,无声无息地从他苍白的眼角滑落。
陈慕琛快步走到产床边,在林予涵身旁单膝跪下,一手紧紧握着林予涵冰冷的手,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个小小的生命,眼泪却早已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他俯下身,在林予涵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声音哽咽:“予涵,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林予涵虚弱地看着他,苍白的唇边勉强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声音细如蚊蚋,却清晰地传到陈慕琛耳中:“慕琛……我们的……宝宝……”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便迅速黯淡下去,长长的睫毛垂落,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予涵!予涵!”陈慕琛大惊失色,心中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
“陈先生别急!产夫失血过多,加上体力透支,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张医生立刻上前检查林予涵的情况,一边指挥护士进行后续的产后处理和生命体征监测,“需要立刻输血,安排最好的病房进行观察!”
产房里顿时又陷入一片忙碌。陈慕琛紧紧握着林予涵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无尽的心疼。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散去,一缕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照进了产房,也照亮了那个刚刚降临的小小生命。
那首未尽的摇篮曲,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撕裂与新生之后,仿佛也等待着被重新赋予更深沉、更完整的意义。而属于他们三个人的乐章,才刚刚奏响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