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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学研究者作家x总编辑出版人
currypiggie 2025-05-12

古典文学研究者作家x总编辑出版人

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被双层纱帘滤过,失了棱角,柔顺地铺在梨木地板上,映出一室恬淡的光晕。沈书言是在一阵沉甸甸的倦意中醒来的,眼睫轻颤,尚未完全睁开,便先感知到腹中那不容忽视的重量。

他缓了口气,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窒闷感才稍稍退去些许。孕晚期的身体像一艘不堪重负的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覆上自己高耸的孕肚,那里,一个小生命正在安然沉睡,偶尔一个轻微的翻身,便会引得他心尖一阵轻颤。

书房被顾晏辞改造成了半个疗养室,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柔软的单人沙发床,此刻沈书言便半倚在上面。床头的小几上,除了几本他近日常翻的古籍,还备着一个小巧的氧气瓶和几样常用的急救药物,是顾晏辞的坚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清苦幽香,是顾晏辞特意点的安神香薰,试图驱散他眉宇间不易察觉的忧虑。

膝上摊开的是一部线装的《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但他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指尖虚虚地搭在泛黄的书页上,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摇曳的绿植上。方才醒来时,心跳又有些失序的慌乱,虽然很快平复,额角却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醒了?”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脚步声极轻,生怕惊扰了他。顾晏辞绕过书桌,手中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他先是将茶杯稳稳放在小几上,然后拿起一旁的柔软毛巾,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替沈书言拭去额角的汗珠。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顾晏辞温热的手指时,沈书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顾晏辞的目光柔和得像窗外的阳光,他顺势握住沈书言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因水肿而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又状似不经意地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心率尚在可控范围,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微放松了些。

“感觉怎么样?方才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顾晏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书言勉强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也因久未开口而略带沙哑:“还好,就是方才心跳快了些,现在好多了。”他微微抬手,想去握顾晏辞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有些肿胀,连平日里最爱的钢笔都快握不住了。

顾晏辞自然地将他的手包裹进自己宽大的掌心,轻轻揉捏着他略有些水肿的手指,然后将那杯温度恰好的覆盆子叶助产茶递到他唇边:“医生说这个对你和宝宝都好,慢点喝。”

沈书言顺从地小口抿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看着顾晏辞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着他英挺的轮廓,眼底却藏着深深的疼惜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自从他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顾晏辞便几乎将所有的工作都搬回了家,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比任何一个金牌月嫂都要细致周到。

这份沉甸甸的爱,有时让沈书言觉得温暖得快要融化,有时却又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心悸,每一次呼吸不畅,都是在提醒他,他和孩子正行走在悬崖边缘。

“糯糯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折腾爸爸?”顾晏辞放下茶杯,视线在沈书言苍白的脸颊和圆滚的孕肚间流转,声音里满是宠溺。他们给孩子取的小名叫糯糯,希望他能像糯米一样软糯可爱,也寓意着黏合,能将一家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沈书言垂眸,感受着腹中轻微的胎动,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很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顾晏辞在他身边坐下,小心地避开会挤压到他肚子的姿势。他从一旁的笔筒里拿起一支沈书言常用的钢笔,笔尖已被主人摩挲得温润光滑,此刻里面并没有上墨水。顾晏辞握着笔,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他俯下身,凑近沈书言的孕肚,轻声道:“那让爸爸给糯糯写今天的‘平安符’,保佑我们书言和糯糯都顺顺利利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习惯,每日顾晏辞都会选一个字,轻轻地用笔杆在沈书言的肚皮上写下,像是某种虔诚的祈祷。

沈书言微微侧过头,安静地看着。阳光细碎地落在顾晏辞的发梢,他专注而虔诚的模样,让沈书言心中涌起一阵暖流,鼻尖也有些发酸。

顾晏辞选了一个“佑”字。他下笔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腹中的孩子,也怕稍一用力就会给沈书言带来不适。每一笔,都写得郑重而缓慢,充满了力量与祈愿。

沈书言将另一只手也轻轻覆在孕肚的另一侧,与顾晏辞的笔触遥相呼应。他能感觉到笔杆划过肌肤的微痒,更能感觉到顾晏辞透过笔尖传递过来的爱与期盼。

这一刻,书房里静谧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所有的不适似乎都减轻了些许,心中充满了被珍爱的温暖,以及……对未来那份既期待又隐忧的复杂情感。

写完最后一笔,顾晏辞抬起头,对上沈书言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无言。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沈书言刚想说些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便攫住了他,眼前微微发黑,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顾晏辞的手臂,指尖冰凉。

“书言!”顾晏辞脸色骤变。

第二章

“书言!”顾晏辞脸色骤变,心脏猛地揪紧。他迅速扶住沈书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去摸索小几上的氧气面罩。

沈书言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蹙起,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的冷汗瞬间便濡湿了鬓发。他紧紧抓着顾晏辞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别怕,我在这里,深呼吸,书言,听我的,慢慢吸气……呼气……”顾晏辞的声音因极度的担忧而微微发颤,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熟练地将氧气面罩扣在沈书言的口鼻处,打开了氧气阀门,冰凉的纯氧顺着导管输送进沈书言的肺里。

细密的汗珠从沈书言的额头滚落,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氧,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发出细微的喘息声。腹中的糯糯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不适,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一下一下地顶着沈书言的肋骨,让他本就艰难的呼吸雪上加霜。

“呃……”沈书言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一只手护住肚子,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顾晏辞。

“糯糯乖,别闹爸爸……”顾晏辞俯下身,一手轻轻拍抚着沈书言的后背,帮他顺气,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隔着薄薄的衣料,轻柔地安抚着躁动的胎儿。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羽毛拂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对顾晏辞而言都像是漫长的煎熬。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沈书言身体的颤抖,听到他压抑的喘息,看到他因缺氧而泛青的唇色,这些都像一把把尖刀,凌迟着他的心。他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祈祷沈书言能快点好起来,祈祷这个脆弱的生命能够平安度过每一次难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沈书言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已不似方才那般惊恐。

“好些了吗?”顾晏辞轻声问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一直维持着半跪的姿势,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沈书言虚弱地点了点头,挪开了氧气面罩,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艾草香气的空气,尽管胸口依旧有些发闷,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总算过去了。他看着顾晏辞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浓的歉疚。每一次身体出现状况,他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他觉得自己像个累赘,拖累了顾晏辞,也让腹中的孩子跟着受苦。

顾晏辞摇了摇头,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傻瓜,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要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扶着沈书言慢慢躺平些,又在他的腰后垫了几个柔软的靠枕,让他能更舒服一些。然后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细心地用小勺一点点喂给他。

沈书言默默地喝着水,感受着顾晏辞无微不至的照顾,眼眶又有些发热。他知道顾晏辞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为了他,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男人,如今却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晏辞……”沈书言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顾晏辞应着,放下水杯,重新握住他的手。

“我怕……”沈书言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怕我撑不到糯糯出生的那天……”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在经历了一场虚惊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宣泄了出来。越是临近预产期,他就越是害怕,怕自己脆弱的心脏无法承受分娩的重荷,怕自己会留下顾晏辞和糯糯孤零零的。

顾晏辞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他俯下身,将沈书言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感受着他清瘦的身体和微微的颤抖。

“别胡思乱想。”顾晏辞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医院那边也都安排好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团队。你只要相信我,相信医生,也相信你自己,好不好?为了糯糯,也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外。沈书言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安排住院了。”沈书言闷闷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不安。住院,意味着离那个未知的时刻又近了一步。

顾晏辞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嗯,住院了就能得到更专业的照顾,我也能更放心一些。我会一直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书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中,艾草的香气依旧萦绕,只是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忐忑。

顾晏辞抱着沈书言,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能做的,唯有更坚定地守护在爱人身边,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

第三章

接下来的几天,顾晏辞愈发寸步不离。他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和会议,即便有非处理不可的公务,也尽量带回家中,在沈书言的视线范围内完成。书房里那张宽大的书桌,一半堆着他的文件合同,一半则放着沈书言的古籍和安胎的汤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沈书言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像一只脆弱的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牵动全身的神经。心悸和气短的频率越来越高,尤其是在夜里,他常常因为呼吸不畅而无法平卧,只能靠在顾晏辞的怀里,或者垫高枕头半坐着才能勉强入睡。下肢的水肿也日渐严重,原本纤细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连平日穿的软底拖鞋都有些紧绷。

顾晏辞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为他按摩水肿的腿脚,力道适中,不轻不重。沈书言起初还会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太过琐碎,但顾晏辞总是温柔而坚定地握着他的脚踝,不容他拒绝。灯光下,顾晏辞专注的神情,和他指腹传来的温热触感,都让沈书言心中暖流涌动,也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不适。

“晏辞,其实我自己可以……”有一次,沈书言看着顾晏辞认真地为他涂抹着舒缓水肿的药膏,忍不住轻声说道。

顾晏辞抬眸,眼神深邃而温柔:“嘘,别说话。能为你做这些,我很开心。”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却格外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因水肿而变得敏感脆弱的皮肤。

沈书言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他知道,这份深情,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也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除了身体上的不适,情绪的波动也成了沈书言的一大困扰。荷尔蒙的变化,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常常让他陷入莫名的低落和焦虑。有时,他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红了眼眶;有时,又会因为顾晏辞一句无心的安慰而破涕为笑。

顾晏辞对此总是极尽耐心。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陪他说话,给他读他喜欢的诗词,或者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给他无声的安慰。他从不抱怨,也从不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仿佛他的世界里,沈书言就是唯一的中心。

“我是不是很没用?”有一次,沈书言又因为一阵莫名的烦躁而迁怒了顾晏辞,事后却又后悔不已,红着眼睛小声道歉。

顾晏辞只是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道:“胡说什么呢?你是最勇敢的。为了糯糯,你已经付出了太多。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

他的话语像是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沈书言心中的所有不安和愧疚。他将头靠在顾晏辞的肩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仿佛那就是他赖以生存的节拍。

距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家里的氛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顾晏辞提前准备好了待产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婴儿用品和沈书言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还特意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月嫂,一位负责照顾沈书言的饮食起居,一位则专攻新生儿护理,确保万无一失。

沈书言看着顾晏辞忙碌的身影,心中既感动又有些心疼。他知道,顾晏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和糯糯能够平安。

这天下午,阳光依旧很好。沈书言坐在窗边的沙发床上,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浮生六记》,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腹中的糯糯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分别,格外地活跃,小手小脚在肚皮下鼓起一个个小包,像是在与父亲做最后的互动。

沈书言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抚摸着那些不安分的小鼓包,低声与腹中的孩子说着话。

“糯糯,很快就要和爸爸见面了,开不开心?”

“出来以后要乖乖的,不要太折腾你顾爸爸,他已经很辛苦了……”

顾晏辞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走进书房,便看到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他放轻了脚步,不愿打扰这份宁静。

沈书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映衬得近乎透明,眉宇间带着一丝即将为人父的柔和光晕,美得让人心折。

顾晏辞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将手覆在他的孕肚上,感受着那一下下有力的胎动。

“今天糯糯很活泼。”顾晏辞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沈书言点点头,靠在顾晏辞的肩上,轻声道:“是啊,大概是知道快要出来了,有些迫不及待了吧。”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窗外,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低声吟唱着一首温柔的歌。

突然,沈书言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顾晏辞的手臂,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怎么了?书言?”顾晏辞心中一紧,立刻警觉起来。

沈书言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有些颤抖:“肚子……肚子好像有点痛……”

不是以往那种因为胎动引起的轻微不适,而是一种带着下坠感的、规律性的阵痛,虽然还很轻微,但却清晰地昭示着某种信号。

顾晏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扶着沈书言,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别怕,可能是要发动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沈书言打横抱起,向门外走去。

沈书言紧紧搂着顾晏辞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腔里传来的沉稳心跳。尽管腹中的阵痛一阵阵袭来,但他却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因为他知道,无论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顾晏辞都会陪在他身边。

第四章

车子平稳地驶向早就联系好的私立医院。顾晏辞一手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沈书言的手,指尖冰凉。他时不时地侧过头,观察着沈书言的脸色,语气尽量保持着镇定,实则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书言靠在副驾驶座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紧咬着下唇,努力忍耐着腹部一阵紧过一阵的坠痛感。每一次宫缩袭来,他都下意识地抓紧顾晏辞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书言,还好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顾晏辞柔声安慰着,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能感觉到沈书言手上传来的力道,那不仅仅是疼痛,更夹杂着深深的恐惧与依赖。

沈书言艰难地点了点头,深呼吸着,试图缓解那不断加剧的疼痛。他能感觉到腹中的糯糯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紧张,胎动变得愈发频繁而有力,像是在回应着爸爸的痛苦。

终于,车子在医院的急诊通道前停下。顾晏辞迅速解开安全带,绕到副驾驶座旁,小心翼翼地将沈书言抱了出来。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医护人员立刻推着平车迎了上来。

“顾先生,沈先生,这边请。”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安慰道,“产科的林主任已经在等你们了。”

沈书言被安置在平车上,顾晏辞紧随其后,寸步不离。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书言苍白的脸,心中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汹涌。

进入产房前的准备区域,各种医疗器械的冰冷光泽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让本就紧张的氛围更添了几分凝重。林主任是一位年约五十,神情温和而干练的女医生,她迅速查看了沈书言的情况,又询问了顾晏辞一些细节。

“沈先生有先天性心脏病史,孕晚期心功能一直是我们重点监测的对象。”林主任的表情严肃起来,“目前的宫缩情况来看,确实是临产的征兆。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自然分娩的风险极高,我们建议立即进行剖宫产手术。”

这个结果在顾晏辞的预料之中,也是他们早就和医生商量好的方案。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张。

“林主任,一切拜托您了,请务必……务必保证书言的安全。”顾晏辞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紧紧握着沈书言的手,目光中充满了恳求。

“顾先生请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林主任郑重地点了点头,“手术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家属可以在外面等候,也可以选择一位陪产。”

“我陪他!”顾晏辞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无法想象让沈书言一个人面对冰冷的手术室和未知的风险。

沈书言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他反握住顾晏辞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晏辞,你……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怕……怕你看到会担心……”他知道顾晏辞有多紧张他,手术室里的情景,他不想让顾晏辞亲眼目睹。

“书言,别怕,我会在你身边。”顾晏辞俯下身,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我们一起迎接糯糯。”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林主任看了看他们,最终点了点头:“好吧,顾先生可以陪同,但请务必遵守手术室的规定,不要影响医护人员的操作。”

很快,沈书言被推进了手术室。顾晏辞换上无菌手术服,戴上口罩和帽子,跟在他身边。手术室里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各种精密的仪器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金属气息。

沈书言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正在为他进行硬膜外麻醉。冰凉的针头刺入脊柱的感觉让他瑟缩了一下,顾晏辞立刻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别怕,很快就好了。”麻醉师轻声安慰道。

随着麻药的注入,沈书言下半身渐渐失去了知觉,那种撕裂般的宫缩痛感也随之减轻了许多。但胸口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缓解,反而因为紧张和体位的关系,让他呼吸更加困难。

“心率有些快,血压偏高。”一旁的护士监测着生命体征,向林主任汇报道。

林主任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走到沈书言身边,轻声安抚道:“沈先生,放轻松,深呼吸。我们会一直监测你的情况。”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顾晏辞站在沈书言的头侧,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他能感觉到沈书言手心的濡湿,也能看到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晏辞……”沈书言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有点冷……”

顾晏辞立刻示意一旁的护士,护士很快拿来一条温热的毯子,盖在了沈书言的胸前。顾晏辞又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别怕,我在这里。”顾晏辞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一股暖流,注入沈书言冰冷的心房。

手术灯亮起,林主任和她的团队开始进行术前准备。冰冷的器械碰撞声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分每一秒,对顾晏辞而言,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他能清楚地看到沈书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他努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苦神情。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沈书言耳边低语,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他,给他力量。他知道,此刻的沈书言,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当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顾晏辞清晰地感觉到沈书言的身体猛地一颤,尽管他已经失去了痛觉。顾晏辞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揪紧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书言的脸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室里的气氛紧张而肃穆。顾晏辞能听见医生们低声的交流,器械传递的声音,还有沈书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监测仪器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病人出现室性早搏!心率过速!”

“血压下降!”

林主任的声音瞬间变得急促而凝重:“快!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

顾晏辞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第五章

“书言!”顾晏辞失声惊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眼睁睁看着沈书言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灰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监测仪器上那刺耳的警报声如同丧钟般敲击在他的心上。

“顾先生,请您退后一些!”一名护士急忙上前,试图将情绪激动的顾晏辞与手术台隔开一些距离,以免影响抢救。

但顾晏辞哪里肯离开,他死死地盯着沈书言,双目赤红,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他想冲过去,想抱住他,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但他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

“除颤准备!”林主任的声音冷静而果决,但额角渗出的汗珠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护士们迅速行动起来,除颤仪的充电声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冰冷的电极片贴上了沈书言的胸膛。

“离开!”林主任一声令下。

“砰!”一声闷响,沈书言的身体在电流的冲击下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

监测仪器上的波形依旧混乱不堪。

“加大剂量!再次准备!”林主任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顾晏辞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生死边缘挣扎。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书言……书言……你醒醒……你看看我……”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一遍遍地呼唤着沈书言的名字,祈求着奇迹的发生。

“砰!”又是一次电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监测仪。

漫长的几秒钟后,那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止了,心电图上的波形虽然依旧不稳,但总算恢复了窦性心律。

“心率恢复了!”一名护士惊喜地喊道。

林主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迅速下达着后续的指令:“继续监测!稳住生命体征!准备强心剂!”

顾晏辞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护士及时扶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像是从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书言……书言他……”他声音颤抖地问,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沈书言苍白的脸。

“顾先生,沈先生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情况依然不稳定。”林主任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他的心脏负荷太大了,手术必须尽快结束。”

顾晏辞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重新走到沈书言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哽咽:“书言,你听到了吗?你没事了……糯糯还在等着你……”

沈书言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他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顾晏辞的呼唤。

手术继续进行。林主任和她的团队以最快的速度操作着,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果断。顾晏辞的心依旧悬在半空中,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手术室的沉寂。

“哇——哇——”

那声音充满了生命力,像是一道曙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顾晏辞心头的阴霾。

“孩子出来了!是个女孩!很健康!”助产士惊喜地喊道,将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和胎脂的小家伙高高举起。

顾晏辞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那是他和书言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书言用生命换来的珍宝。然而,他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便立刻被对沈书言的担忧所取代。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沈书言。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沈书言的身体似乎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但他的脸色却愈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更加微弱。

“书言……书言……”顾晏辞慌忙叫道。

林主任迅速查看了沈书言的情况,眉头紧锁:“产后大出血!快!准备止血!输血!”

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被狠狠揪起。顾晏辞感觉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他紧紧握着沈书言的手,一遍遍地亲吻着他的指尖,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书言……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和糯糯……”

鲜血不断地从沈书言体内涌出,染红了洁白的手术单,也染红了顾晏辞的视线。他眼睁睁看着医生们忙碌地进行着抢救,输血袋一个接一个地挂上,各种药物不断地注入沈书言的体内。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和恐惧。他宁愿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宁愿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沈书言的平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顾晏辞的嘴唇早已被咬得鲜血淋漓,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紧握着沈书言的手,才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林主任终于直起身子,疲惫地摘下了口罩,声音沙哑地说道:“出血暂时止住了……病人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仍需在ICU密切观察。”

顾晏辞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他双腿一软,跪倒在手术台边,将头埋在沈书言的手边,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泣不成声。

他活过来了……书言活过来了……

这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第六章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晏辞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嗓子也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和呼喊而沙哑不堪。他扶着墙壁,勉强支撑着自己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跟在推着沈书言的平车后面,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ICU。

沈书言依旧昏睡着,脸上血色尽失,薄薄的眼睑下是浓重的青黑。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那些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和波形,此刻在顾晏辞眼中,便是维系着沈书言生命的脆弱丝线。

ICU的探视时间有严格的限制。顾晏辞在办好相关手续后,被允许进入探望片刻。他换上无菌服,戴上口罩,轻手轻脚地走到沈书言的病床前。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规律的“滴滴”声,和沈书言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顾晏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沈书言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手指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最终只是轻轻地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他的手依旧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书言……”顾晏辞俯下身,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声音哽咽,“你受苦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他,书言就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沈书言没有任何回应,安静得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顾晏辞在他床边坐了很久,一遍遍地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与担忧,直到护士进来提醒他探视时间结束。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沈书言的手,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沙哑地承诺:“书言,我很快就回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糯糯还在等着你抱她。”

走出ICU,顾晏辞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绝望和疲惫将自己淹没。

一位护士走了过来,轻声对他说:“顾先生,您的女儿现在在新生儿科,情况很稳定,您可以去看看她。”

女儿……糯糯……

顾晏辞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书言还在等着他,糯糯也需要他。他不能倒下。

新生儿科的灯光比ICU要柔和许多。隔着保温箱的玻璃,顾晏辞第一次看清了女儿的模样。她小小的,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皮肤有些发红,眼睛紧紧地闭着,小嘴巴却不时地砸吧几下,仿佛在梦中吮吸着什么。她的头发又黑又密,像极了沈书言。

顾晏辞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填满了。这是他和书言的孩子,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触碰着女儿的小脸,声音哽咽:“糯糯……爸爸在这里……”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小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然后又舒展开来,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满足的喟叹。

顾晏辞看着女儿,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想起了沈书言在怀孕期间的种种辛苦,想起了他在手术室里经历的生死考验,想起了他此刻依旧躺在ICU里,生死未卜。

“糯糯,你的书言爸爸很勇敢,他为了你,付出了太多太多……”顾晏辞哽咽着对女儿说道,“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将来要好好孝顺书言爸爸,知道吗?”

他不知道自己对着保温箱说了多久的话,直到护士再次过来提醒他,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为他安排的临时休息室,顾晏辞却丝毫没有睡意。他满脑子都是沈书言苍白的脸和女儿小小的身影。他一会儿担心沈书言的病情,一会儿又挂念着女儿有没有好好吃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顾晏辞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又匆匆赶往ICU,希望能第一时间知道沈书言的情况。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ICU门口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他心中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电话是ICU的当班医生打来的,声音急促而凝重:“顾先生!沈先生情况突然恶化!请您立刻过来!”

顾晏辞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几乎是踉跄着,疯了一般冲向ICU。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再次崩塌了。

第七章

ICU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却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加令人窒息的漩涡。

眼前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混乱和危急。数名医生和护士围在沈书言的病床前,神色凝重,动作迅速。各种仪器的报警声此起彼伏,尖锐而刺耳,像一把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进顾晏辞的心脏。

“血压持续下降!准备升压药!”

“患者出现呼吸困难!加大吸氧浓度!”

“心率失常!准备……准备气管插管!”

林主任也在其中,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声音因急促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指令依旧清晰而果断。

顾晏辞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冲过去,想看看沈书言怎么样了,却被一名护士拦在了外围。

“顾先生,请您冷静!不要影响我们抢救!”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不容置疑。

冷静?他怎么可能冷静!他眼睁睁看着沈书言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紫,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星光的眼眸紧紧闭着,毫无生气。他仿佛能感受到沈书言正在经历的痛苦与挣扎,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书言……书言……”他无助地低喃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痛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他看到医生们将一根冰冷的管子插入沈书言的喉咙,看到各种药物通过输液管源源不断地注入他脆弱的身体,看到监测仪器上那些代表着生命的数据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跳动。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病人出现粉红色泡沫痰!急性左心衰竭!并发心源性休克!”一名年轻医生语气急促地报告着。

这个诊断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击中了顾晏辞。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生,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书言的心脏,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这巨大的负荷。

他想起了沈书言在孕期每一次心悸气短后的强颜欢笑,想起了他因水肿而变形的手指,想起了他因为担心自己和孩子而夜夜难眠的憔悴模样。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用自己脆弱的生命,进行着一场豪赌。

而他,却愚蠢地以为,只要有爱,就能战胜一切。

“ECMO准备好了吗?”林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ECMO,体外膜肺氧合,那是最后的生命支持手段。一旦动用,就意味着沈书言的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点。

顾晏辞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崩溃,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抢救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顾晏辞能听到医生们急促的脚步声、仪器的报警声、还有他们之间简短而专业的交流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包裹,让他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报警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手术室里的紧张气氛似乎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顾晏辞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病床。沈书言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监测仪器上的数据也暂时稳定在了安全的范围内。

林主任疲惫地摘下口罩,走到顾晏辞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说道:“顾先生,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沈先生的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但是……由于长时间的缺氧和心源性休克,他……他陷入了深度昏迷。”

昏迷……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顾晏辞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不是说稳住了吗?为什么还会昏迷?

“这……这是什么意思?”顾晏辞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他……他会醒过来吗?”

林主任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昏迷的原因很复杂,可能是脑部缺氧造成的损伤,也可能是其他并发症。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或者……能不能醒过来,我们现在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这需要看他后续的恢复情况,以及他自身的意志力。”

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顾晏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书言……他的书言……那个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书言……那个会对着他浅笑,会依赖地靠在他怀里的书言……难道就要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吗?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一步步挪到沈书言的病床前,看着他安静沉睡的容颜,泪水再次决堤。他轻轻握住沈书言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没有任何回应。

“书言……你听到了吗?医生说你只是睡着了……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对不对?”顾晏辞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糯糯还在等着你抱她呢……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看着她长大……你不可以食言……”

然而,无论他如何呼唤,沈书言都没有丝毫反应。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悠长而疲惫的梦。

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顾晏辞的世界,却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八章

日子在凝滞的空气和消毒水的气味中一天天过去。

顾晏辞几乎是以ICU为家。除了每日短暂的探视时间,他大部分时候都守在ICU外的家属等候区,或者在医院为他安排的临时休息室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夜又一夜地无法入眠。他拒绝了所有亲友的探望,也无心处理公司堆积如山的事务,整个人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眼神空洞,形容枯槁。

他唯一会打起精神的时候,是去新生儿科看望糯糯。

小家伙一天一个样,原本有些发红的皮肤渐渐变得白皙粉嫩,紧闭的眼睛也偶尔会睁开一条缝,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很乖,不怎么哭闹,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咿咿呀呀地自己玩。

顾晏辞会隔着保温箱,用指腹轻轻触碰女儿温热的小脸,声音沙哑地对她说着话。他会告诉她书言爸爸今天的情况,会给她讲书言爸爸以前写过的那些清雅隽永的文字,会描绘书言爸爸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温柔模样。

“糯糯,你要快快长大,要替爸爸把书言爸爸叫醒,好不好?”他常常这样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

小小的糯糯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会挥舞着小小的拳头,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回应他。每当这时,顾晏辞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才会感到一丝微弱的慰藉。

ICU的探视时间是顾晏辞一天中最重要,也最煎熬的时刻。

他会仔仔细细地消毒双手,换上无菌服,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沈书言的床前。沈书言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依靠着呼吸机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最初那几天似乎多了一丝血色,这让顾晏辞在绝望中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会握着沈书言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但他会用自己的掌心努力温暖它。他会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讲述着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初相识的惊鸿一瞥,到相知相爱的每一个细节。他会给他读他最喜欢的诗词,会唱他曾经哼过的小调,会告诉他外面世界的变化,告诉他糯糯又长大了多少。

“书言,你听到了吗?春天快要来了,窗外的玉兰花都快开了。你不是最喜欢玉兰的吗?等你醒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书言,糯糯今天会笑了,虽然只是无意识的,但她的嘴角弯起来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

“书言,医生说你的情况比昨天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很微弱,但这是个好兆头,对不对?”

他自言自语,像个偏执的疯子,试图用声音唤醒沉睡的爱人。然而,回应他的,永远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沈书言平稳却毫无生气的呼吸。

林主任和其他医生每天都会来查看沈书言的情况,他们会和顾晏辞沟通最新的进展,但言语间总是带着一丝谨慎和不确定。他们尝试了各种促醒的方案,但效果甚微。沈书言的大脑皮层活动依旧非常微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幽深而黑暗的迷宫里,找不到出来的路。

“顾先生,您也要注意身体。”林主任看着日渐憔悴的顾晏辞,忍不住劝道,“沈先生的情况,可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您这样不眠不休,身体会先垮掉的。”

顾晏辞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空洞。他怎么可能休息得好?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沈书言苍白的脸,和他在手术台上痛苦挣扎的模样。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沈书言的苏醒,只要他能醒过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时间像是一把钝刀,在顾晏辞的心上反复切割。希望与绝望交织,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沉稳果决的顾晏辞,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这天,顾晏辞像往常一样,在探视时间走进ICU。他握着沈书言的手,低声讲述着糯糯今天学会了抓握他的手指。

“她的力气好小,软绵绵的,像你一样……”顾晏辞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将沈书言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属于爱人的气息。

突然,他感觉到沈书言的指尖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一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他的错觉。

顾晏辞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书言的手指,声音颤抖:“书言……是你吗?你……你动了?”

第九章

顾晏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沈书言的手指,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ICU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顾晏辞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就在顾晏辞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即将熄灭之际,沈书言的食指,又轻轻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一次,顾晏辞看得清清楚楚!

“动了!他动了!书言的手指动了!”顾晏辞猛地抬起头,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因狂喜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扑到床边的呼叫器上,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

正在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听到呼叫,立刻赶了过来。

“顾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一名年轻的护士急忙问道。

“他的手!书言的手指动了!我看到了!他真的动了!”顾晏辞指着沈书言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几天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林主任也被惊动了,她匆匆赶来,仔细查看了沈书言的情况,又询问了顾晏辞刚才看到的细节。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审慎的喜悦。

“这确实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林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但说明他的神经系统正在逐渐恢复。我们会立刻安排进一步的检查,评估他的具体情况。”

医生们开始忙碌起来,为沈书言进行各种检查和评估。顾晏辞被暂时请出了ICU,但他哪里肯离开,就守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他的心一会儿像是在云端,一会儿又跌入谷底。他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书言终于有了反应,害怕的是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假象。

漫长的等待之后,林主任终于从ICU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顾先生,检查结果出来了。”林主任的声音比之前多了一丝轻松,“沈先生的大脑皮层活动确实比之前活跃了一些,对外界的刺激也有了更明显的反应。虽然距离完全清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顾晏辞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护士及时扶住。他捂着脸,任由喜悦的泪水肆意流淌,压抑已久的哽咽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太好了……太好了……书言有希望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多日的阴霾。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起来。

从那天起,沈书言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

他手指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幅度也越来越大。几天后,他的眼睫毛开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再后来,当顾晏辞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他的喉咙里会发出一两声模糊的、无意识的音节。

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顾晏辞欣喜若狂。他更加寸步不离地守在沈书言身边,一遍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给他讲述着外界发生的一切,用爱和期盼,努力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他还将糯糯的照片和视频拿给沈书言看,虽然他知道沈书言此刻可能还无法理解,但他相信,亲情的羁绊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书言,你看,这是糯糯,她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尤其是眼睛……”

“书言,糯糯今天会翻身了,小家伙力气可大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微弱的希望中缓缓流淌。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顾晏辞像往常一样握着沈书言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讲述着他和糯糯的日常时,他感觉到沈书言的手指,轻轻地回握住了他。

那一下,不再是无意识的抽动,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属于沈书言的力道。

顾晏辞的心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缓缓睁开的、熟悉而又有些迷茫的眼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书言的眼神还有些涣散,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只是本能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男人,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晏……辞……”

那一声呼唤,穿越了生死的界限,穿越了无尽的黑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晏辞尘封已久的心门。

顾晏辞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他紧紧握着沈书言的手,俯下身,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泣不成声。

“书言……书言……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回来了,他的书言,终于回来了。

第十章

沈书言的苏醒,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顾晏辞早已疲惫不堪的心房。也像一道和煦的春风,吹散了笼罩在整个家庭上空的阴霾。

然而,苏醒只是第一步,漫长的康复之路才刚刚开始。

由于长时间的昏迷和卧床,沈书言的身体机能严重退化。他的肌肉萎缩,四肢无力,连简单的翻身都难以完成。他的声音也因为气管插管的缘故而沙哑不堪,说几个字便会咳嗽不止。更让顾晏辞揪心的是,他的记忆似乎也出现了一些混乱和片段性的遗失,对于昏迷前后的事情,记得并不清晰。

但顾晏辞没有丝毫的沮丧和不耐。他将所有的精力和耐心都投入到沈书言的康复治疗中。他亲自为沈书言擦洗身体,按摩僵硬的肌肉,辅助他进行各种康复训练。他像哄孩子一样,鼓励着沈书言每一个微小的进步,从能自己握住勺子,到能颤巍巍地在搀扶下站立片刻。

“书言,你看,你今天比昨天多走了两步,真棒!”

“书言,今天可以多喝半碗粥了,你的胃口越来越好了。”

他的声音总是充满了温柔的鼓励,眼神中也总是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沈书言看着顾晏辞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底浓重的黑眼圈,心中充满了愧疚和心疼。他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顾晏辞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他努力配合着治疗,咬着牙忍受着康复过程中的种种不适,只希望能早一点好起来,不再拖累他。

“晏辞……辛苦你了……”有一次,沈书言看着顾晏辞细致地为他擦拭嘴角溢出的汤汁,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沙哑地说道。

顾晏辞只是温柔一笑,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傻瓜,说什么呢?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值得。”

除了身体上的康复,心理上的重建也同样重要。沈书言常常会因为自己身体的虚弱和记忆的缺失而陷入低落和自责。顾晏辞便会耐心地开导他,给他讲述他昏迷期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帮他一点点拾回那些遗失的记忆碎片。

当然,还有糯糯。

在沈书言的身体状况稍微稳定一些后,顾晏辞便小心翼翼地将糯糯抱到了他的床前。

那是沈书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自己的女儿。小家伙已经快两个月大了,白白胖胖的,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书言爸爸”。

当顾晏辞将糯糯柔软的小身体轻轻放到沈书言的臂弯时,沈书言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细微的呼吸,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糯糯……我的糯糯……”沈书言哽咽着,声音颤抖,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女儿光洁的额头。

糯糯似乎也感受到了书言爸爸身上熟悉的气息,她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沈书言胸前的衣襟,发出了几声模糊的、满足的咿呀声。

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和磨难似乎都烟消云散了。看着怀里粉嫩可爱的女儿,和床边温柔注视着他们的爱人,沈书言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在顾晏辞无微不至的照料和糯糯这个“小天使”的陪伴下,沈书言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他渐渐能够自己下床行走,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润,只是偶尔还会有些沙哑。那些遗失的记忆,也在顾晏辞的帮助下,一点点地被重新拾起。

几个月后,沈书言终于可以出院了。

当他们一家三口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家时,阳光正好,洒满了整个书房。书桌上依旧放着沈书言喜欢的古籍和顾晏辞处理了一半的文件,只是旁边多了一张小巧可爱的婴儿床。

顾晏辞将糯糯轻轻放到婴儿床上,然后转身,将沈书言紧紧拥入怀中。

“欢迎回家,书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哽咽。

沈书言将头靠在顾晏辞的肩上,感受着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眼眶微微湿润。他知道,从今以后,这里将是他和晏辞,还有糯糯,永远的港湾。

经历过生死的考验,他们的爱愈发深沉而坚定。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变得弥足珍贵。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糯糯在婴儿床里发出了几声满足的呓语。沈书言看着顾晏辞英俊的侧脸,唇边漾开一抹温柔而幸福的浅笑。

他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只有阳光,没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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