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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x春神
currypiggie 2025-05-16

战神x春神

四序神庭 · 春命之约

当四季尚有轮回,春神便不死,哪怕他已随风化为万物的第一缕春意。

 

第一章 金蕊错序,暮色低语

暮色四合,忘川台上的风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凉意,吹动了漫山遍野的金色花浪。那是一种神界独有的花,唤作“归晚”,本该在季春之末才零星点缀,如今却反常地盛放着,一簇簇,一丛丛,金蕊灼灼,仿佛燃尽了春日最后的热烈,透着一股凄艳的决绝。

芸昭斜倚在澹珩怀中,层叠的青碧色神袍也掩不住腹部的巍峨隆起。他微微仰首,视线越过澹珩坚毅的下颌,落在天边一抹温柔的橘绯之上。那颜色很暖,却暖不进他微凉的指尖,也驱不散他眉宇间浅淡的倦意。

“阿珩,”他开口,声音轻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你看这归晚花……开得真好……”

澹珩垂眸,目光描摹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那里隐约可见皮下淡青的脉络,如同上好的宣纸不慎沁入了水痕。他将环在芸昭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熨帖那份微不可察的颤抖。

“嗯,花开得很好。”他应着,声音沉稳,听不出半分异样。

芸昭轻轻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添了几分怅惘:“……就是,有些太急了。”

话音未落,他似是耗尽了力气,又往澹珩怀里靠了靠,鬓边一缕微湿的青丝拂过澹珩的颈侧,带着他身上清冽而虚弱的浅香。

澹珩的心口猛地一滞。他如何听不出芸昭话语里的深意?这满山错序的繁花,正如芸昭体内日渐失控的春力,灿烂夺目,却是不祥之兆。他不敢深想,只能将这份惊悸死死压在心底,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芸昭微凉的手背,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渡过去。

“莫胡思乱想,”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有我在,它们不敢不好。”

芸昭不再说话,只是将脸颊贴在澹珩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声音曾是他最安稳的梦乡,如今却像一面鼓,每一次搏动都提醒着他,所剩不多的时光正在悄然流逝。

腹中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胎动,力道不轻,带着小生命独有的霸道与活力。芸昭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覆上小腹。那处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春力,他的生机,是他甜蜜的负担,亦是他沉重的宿命。

“他又闹你了?”澹珩察觉到他的异样,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宽厚温热的掌心盖住他微凉的手背。隔着衣料与皮肉,他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新生命的律动,以及芸昭愈发虚弱的气息。欣喜与锥痛在他心头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芸昭微微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却水光微闪:“没有……他只是……想你了。”

这一句“想你了”,不知是对腹中孩儿的解释,还是对自己心声的袒露。

澹珩的心尖蓦地一软,又泛起尖锐的疼。他俯首,在芸昭光洁的额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琉璃。

“阿珩……”芸昭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他仰起脸,想再仔细看看眼前的人,想将他的眉眼、他的气息、他此刻眼底深藏的痛楚与爱意,都深深刻入神魂。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猛地攫住了他。眼前漫山的花影与天边的霞光骤然旋转、模糊,耳边澹珩的呼唤也变得遥远。他只觉身体一软,意识便如断线的纸鸢般坠入无边的黑暗。

“芸昭!”

澹珩只觉怀中一轻,心神俱裂。他迅速将人打横抱起,芸昭的头无力地垂落在他肩窝,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张曾因春神神力而光华流转的容颜,此刻苍白如雪,唯有眼睫在夕阳余晖下投下两道浅浅的青影。

澹珩抱着他,任凭那些金色的花瓣如雨般落在自己玄色的发间与月白的袍袖上。他抬头望了一眼这片绚烂得诡异的花海,又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爱人,那双曾饱含铁血煞气的星眸中,此刻翻涌着滔天的痛楚与一丝不容动摇的决绝。

春幕林,他必须立刻带他回春幕林。

 

第二章 霜寒侵梦,孤灯凝愁

春幕林,昔日万花常开、生机盎然的春神寝殿,如今也染上了几分萧瑟。殿外的奇花异草不复往日秾丽,颜色黯淡了许多,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的衰弱。殿内燃着暖香,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

澹珩将芸昭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柔软锦被的玉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的蝶。他褪去芸昭的外袍,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那衣衫下,曾经匀亭的身体如今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唯有腹部依旧高高隆起,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

芸昭陷入了昏睡,眉头却依旧紧蹙着,似乎在梦中也承受着无尽的苦楚。他的呼吸很浅,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澹珩坐在床沿,握着他冰凉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皮下血管的微弱搏动,以及肌肤上那令人心惊的寒意。

明明是春神,是执掌生机与温暖的神祇,此刻却畏寒至此。

澹珩将自己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渡入芸昭体内,那带着炽热阳刚之气的神力如同一股暖流,试图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却收效甚微,如同滚石投入深潭,激不起多少涟漪便沉寂下去。芸昭的身体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却依旧无法填补那巨大的亏空。

他彻夜未眠,就这般守着。芸昭时而低声呓语,唤着他的名字,或是断断续续地说着些模糊的梦话,大多是关于花草,关于春日,关于那些曾经美好的过往。每当这时,澹珩便会俯下身,在他耳边柔声安抚,如同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夜半时分,芸昭似乎冷得更厉害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发。澹珩毫不犹豫地除去外袍,侧身躺在他身边,将他整个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芸昭下意识地向热源靠拢,冰凉的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许。

澹珩一手轻抚着他的背,一手覆在他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生命搏动。他知道,这腹中的神裔,既是他们的希望,也是芸昭此刻苦难的根源。他无法怨恨,只能将所有的痛楚与无力都深埋心底。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芸昭终于幽幽转醒。他睁开眼,迷茫了片刻,才看清近在咫尺的澹珩。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阿珩……”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醒了?”澹珩立刻察觉,低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可有哪里不适?”

芸昭微微摇头,却不敢多动,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胸口也闷闷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注意到自己被澹珩紧紧抱着,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脸上不由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却也知道这是澹珩在为他取暖。

“我睡了很久?”他问。

“不久。”澹珩替他将颊边汗湿的碎发拨开,声音依旧温柔,“饿不饿?我让仙侍备些清粥?”

芸昭下意识地想摇头,他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想到气味都会有些反胃。但看到澹珩眼中那不容拒绝的关切,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不想让澹珩更担心了。

澹珩起身去吩咐仙侍,芸昭则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一些。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他喘息不止,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自己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那里的青色脉络愈发清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澹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灵米粥回来时,便看到芸昭半靠在床头,脸色比方才更差了几分,眼神也有些涣散。他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将粥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探了探芸昭的额头。

依旧是挥之不去的低热。

“我喂你。”澹珩不由分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细心地吹凉了些,才送到芸昭唇边。

芸昭张口,勉强咽下。米粥的清香似乎也带着一丝苦涩,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在澹珩期盼的目光中,又喝了几口。终究是撑不住,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他连忙推开澹珩的手,侧过头去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呕出些酸水,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芸昭!”澹珩连忙放下粥碗,轻拍着他的背,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我没事……”芸昭喘息着,声音虚弱,“只是……有些不舒服……”

澹珩将他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心中涌起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他知道芸昭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渡送的神力,那些珍贵的灵药,都如同杯水车薪。

待芸昭稍稍平复了些,澹珩扶他躺好,为他掖好被角,柔声道:“再睡一会儿吧,嗯?”

芸昭顺从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他确实很累,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澹珩静静地看着他重新陷入浅眠,那张沉静的睡颜上,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他起身,缓步走到殿内一隅的书案前。案上摊着几卷泛黄的古籍,旁边还放着一枚色泽暗沉、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玉玦,那是春神一脉世代相传的信物,据说藏着春之本源的秘密。

澹珩拿起那枚玉玦,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凝视着玉玦上那些古老而晦涩的纹路,眉头紧锁。这些时日,他翻遍了神界的藏书,也请教过一些隐世的神祇,却始终找不到能真正逆转芸昭状况的方法。

天命……真的不可违吗?

他不信。

他将玉玦紧紧攥在掌心,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即便是与天争命,他也在所不惜。

窗外,一缕晨光透过稀疏的花影照入殿内,却依旧带着几分寒意。春幕林,似乎连阳光也变得吝啬起来。而那盏彻夜未熄的孤灯,在晨光中摇曳着,灯影幢幢,映照着澹珩脸上凝重的愁绪。

 

第三章 星沉碧落,情生意怯

接连数日,芸昭的状况时好时坏,多数时候都在昏睡。清醒的片刻,他会强打精神与澹珩说几句话,或是安静地看着澹珩为他忙碌,眼底的依赖与眷恋日益深重。

澹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连四季神庭的例会都告了假。春神神力不稳,春之秩序已现紊乱,各方神祇对此忧心忡忡,明里暗里都有探询的消息传来,都被澹珩一一挡了回去。

这一日,芸昭难得精神好些,用了半碗清粥,便靠在床头,由着澹珩为他轻轻梳理着略显干枯的长发。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眯起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阿珩,”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轻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澹珩梳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柔声道:“何出此言?我能有什么事瞒你。”

芸昭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本该繁花似锦、如今却枝叶萧索的玉兰树上,轻叹道:“我虽体弱,但感知尚在。你身上……这几日总带着一股很沉重的东西,让我有些不安。”

他能感觉到,澹珩在极力掩饰,但那股近乎绝望的悲伤与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是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如同无形的网,将他也裹挟其中。

澹珩沉默了片刻,将最后一缕发丝梳顺,然后放下玉梳,俯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吻,声音低沉而温柔:“莫要多思,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你如今身子不便,我自然会更紧张些。”

芸昭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握住了澹珩的手,那只手宽厚有力,掌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

“阿珩,”他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独自承担,好吗?”

澹珩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喉头有些发哽:“好。”

他知道,芸昭察觉到了。这个心思剔透、温柔敏锐的春神,即使在病中,也依然能感知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波澜。

待芸昭再次睡去,澹珩悄然离开了寝殿。他没有去书房翻阅那些几乎被他翻烂的古籍,而是径直来到了春幕林外的一处断崖。这里地势极高,可以俯瞰下方翻涌的云海,也能远眺神界变幻的星辰。

夜空中,代表春季的星宿光芒黯淡,几乎被周围的星辰所吞噬。而在那星宿的边缘,一颗象征着“陨落”与“终结”的灾星,正散发着不祥的红芒,其光芒一日比一日强盛,直指春神星宫。

天机,已然昭示。

澹珩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月白的衣袍,猎猎作响。他仰望星空,面沉如水。这几日,他不仅查阅古籍,也曾暗中拜访过司掌命数轮回的几位古神。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指向了芸昭的死劫——暮春之末,春神陨落,以身饲子,化为新春之源。

这是天道定数,是春神一脉传承的宿命,几乎无解。

唯一的转机,便是“以命换命”,但那并非简单的神力抵偿,而是需要另一位神祇,以自身完整的神魂本源为祭,强行逆转春神的神魂溃散,将那股死气引渡到自己身上。这等于是彻底的牺牲,神魂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愿意,且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整个神界,除了他,还能有谁?

澹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一想到芸昭可能会因此承受的痛苦,想到他可能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他的心便如同被万千钢针穿刺。

他独自在断崖边站了许久,直到夜露沾湿了他的肩头,才转身返回春幕林。

寝殿内依旧安静,芸昭睡得很沉。澹珩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着爱人苍白的睡颜。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芸昭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他额角的一缕汗湿的发丝。

“芸昭……”他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痛楚与不舍,“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芸昭曾短暂地清醒过片刻。他没有睁眼,却清晰地感知到澹珩身上那股愈发浓烈的悲戚与决绝的气息。他心中疑虑更甚,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预感,告诉他澹珩正在为他做着某种可怕的准备。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点破。若澹珩不愿让他知晓,他便装作不知。他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将这份温暖深深刻在魂魄深处。诀别之意,在他心中悄然滋长,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日渐衰弱的生命。

就在这时,床上的芸昭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猛地蜷缩起来。澹珩心头一跳,连忙上前查看。

只见芸昭额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按在腹部,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指尖处,几点微弱的青绿色光点逸散而出,凝聚成一只极淡的蝴蝶虚影,振翅欲飞,却在下一瞬便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紧接着,他发梢处,一朵细小的、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凭空出现,却又在眨眼间枯萎、凋零。

春力失控!衰败之兆!

澹珩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是……临盆之期不远,也是危机真正逼近的征兆!

 

第四章 饮鸩难解,心火暗燃

春力失控的迹象出现后,芸昭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低热变成了持续的高热,即便是澹珩以神力为其降温,也只能维持片刻的清爽。畏寒也愈发严重,哪怕裹着厚厚的锦被,怀中抱着暖玉,他依旧冷得瑟瑟发抖,牙关轻颤。

澹珩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他。他不断将自己阳刚炽热的神力渡入芸昭体内,试图以自身本源去填补那巨大的亏空。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神力与春神的本源之力并不完全相融,强行渡送,短期内或许能缓解芸昭的痛苦,但长此以往,只会加速他自身神力的消耗,甚至可能对芸昭造成潜在的损伤。

可他别无选择。眼看着芸昭的生命力如指间沙般一点点流逝,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寝殿内的药香一日浓过一日,那些由神界最珍稀的灵草仙葩炼制而成的丹药,如同流水般送入芸昭口中,却也只能勉强吊着他一口气。

这一日,芸昭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他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澹珩连忙扶着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眼中满是痛惜。

“阿珩……”芸昭咳声稍歇,虚弱地靠在澹珩怀里,声音嘶哑,“别……别再为我耗费神力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澹珩体内那股原本如汪洋般浩瀚的神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减。每一次为他渡送神力后,澹珩身上那股熟悉的、温暖如骄阳的气息都会黯淡几分,眉宇间的疲惫也愈发深重。

这让他心如刀绞。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愿看到澹珩为他如此耗损。

“胡说什么。”澹珩低头,吻去他额角的冷汗,语气故作轻松,“我的神力多得是,为你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芸昭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因高热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眸子里,盛满了心疼与不忍:“阿珩,我都知道……你这样……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澹珩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却在触及芸昭那脆弱而哀伤的眼神时,瞬间软化下来。他将芸昭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汗湿的额发,声音低哑:“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值得。”

芸昭不再说话,只是将脸颊埋入澹珩的颈窝,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夹杂着疲惫与坚决的气息。他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执拗的战神,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祈求上天垂怜,不要让澹珩为了他,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

然而,天道无情。

就在澹珩不惜耗费本源为芸昭续命之时,四序神庭的其他几位主神也察觉到了异常。

这一日午后,寝殿外传来仙侍恭敬的通报声:“启禀苍曜君,夏神炎宿与秋神司禾前来探望春神殿下。”

澹珩正在为芸昭擦拭手心渗出的冷汗,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安抚地拍了拍芸昭的手,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寝殿外,夏神炎宿一身赤金神袍,周身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他性情暴烈,此刻脸上却也带着几分凝重。他身旁的秋神司禾则是一袭素白长衫,气质清冷肃穆,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察人心。

“苍曜,春神殿下情况如何?”炎宿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躁。春神神力不稳,天地间的春意已然失衡,这直接影响了夏季的阳盛之气,让他颇为头疼。

澹珩面色平静,声音听不出喜怒:“多谢二位挂怀,芸昭他……只是孕期反应大了些,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司禾冷笑一声,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直视着澹珩,“苍曜君,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春幕林花木凋零,天地春意紊乱,这岂是‘并无大碍’就能解释的?更何况,你身上这股神力波动的紊乱,又是怎么回事?”

澹珩周身气息一凛,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本君如何行事,似乎还轮不到二位来置喙。”

“苍曜!”炎宿踏前一步,周身火焰升腾,“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春神殿下安危事关四序平衡,不容有失!你若真有办法,便该早日让春神殿下恢复。若是因为你一己之私,强行干涉天命,延误了时机,那后果……”

“后果如何,本君一力承担。”澹珩冷冷打断他,周身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强大威压,那是昔日战神征伐沙场时才会显露的煞气。

炎宿和司禾皆是一惊,他们许久未曾见过澹珩这般模样了。

司禾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苍曜君,我们知你对春神情深义重。但天道有序,神亦有命。春神孕育神裔,本就是九死一生。若真是到了那一步,‘选择’在所难免。你若强行逆天,只怕会引来更大的劫数,届时,莫说春神,便是你自身,也难逃厄运。”

澹珩闻言,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握紧,骨节泛白。他如何不知司禾所言非虚?但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芸昭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天命?”澹珩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眼中是化不开的寒冰与疯狂,“若这就是天命,我便逆了这天,改了这命!”

炎宿与司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无奈。他们知道,苍曜君已然心意已决,再劝无益。

“你好自为之。”司禾留下一句,便与炎宿一同转身离去。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澹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周身的煞气缓缓收敛。他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已然在神界掀起了波澜。但他不在乎。为了芸昭,他可以与整个神界为敌,与整个天道抗争。

他转身回到寝殿,芸昭似乎被方才外面的动静惊扰,正微微蹙着眉,不安地看着他。

“阿珩……”

澹珩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无事,只是几个聒噪的家伙罢了,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他轻抚着芸昭的脸颊,感受到他肌肤下那微弱的生命搏动,以及自己体内因强行压制神力反噬而隐隐作痛的经脉。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芸昭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之前,找到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那饮鸩止渴般的守护,如同在心火上浇油,越是燃烧,越是痛彻心扉,却也越是坚定了他孤注一掷的决心。

 

第五章 刹那温柔,惊澜潜藏

夏神与秋神的到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在芸昭面前激起太多涟漪,却让澹珩心中的紧迫感更添几分。他越发珍惜与芸昭相处的每一刻,那些短暂的、芸昭精神稍好的间隙,成了他暗沉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这一日清晨,芸昭醒来时,竟难得觉得身上轻松了些许,高热似乎也退了些。他睁开眼,便看到澹珩正坐在床边,专注地用一块温热的湿帕为他擦拭脸颊和脖颈,动作轻柔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阿珩……”芸昭轻唤一声,声音依旧虚弱,却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清明。

澹珩惊喜地抬眸,见他眼神清亮,不似往日的混沌迷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醒了?今日感觉如何?”

“嗯……好像……好一些了。”芸昭微微动了动,竟也能略微撑起些许身体。

澹珩连忙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上柔软的靠枕。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芸昭身上,为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那双因病痛而失神的眸子,此刻也似映入了晨曦,泛着温柔的光。

“想不想……出去走走?”澹珩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春幕林的景致虽然萧索了许多,但比起这沉闷的寝殿,总归是多了几分生气。

芸昭闻言,眼中也亮起了一丝光彩。他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这张床榻了。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想。”

澹珩为他细致地穿好衣衫,又取来一件厚实的斗篷将他裹好,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芸昭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这让澹珩的心又是一沉,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稳稳地抱着他,缓步走出寝殿。

春幕林中,许多曾经繁盛的花木如今都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枝叶枯黄,花朵凋零。然而,在一些角落,仍有几株不屈的春花在顽强地绽放着,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清新的草木气息。

澹珩抱着芸昭,在一处尚算平坦的草地上停下,那里有一块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青石。他将芸昭轻轻放在青石上,自己则在他身侧坐下,让他能舒服地倚靠在自己怀里。

“还记得吗?”芸昭忽然开口,目光投向不远处一株枯萎了大半的桃树,“我们初见时,那株桃树开得正盛,漫天都是粉色的花瓣,像下了一场桃花雨。”

澹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也泛起一丝温柔的追忆。那是数千年前的事了,他奉命镇守九幽裂隙,常年与魔煞之气为伍,神魂几乎被戾气侵蚀。一次轮值暂歇,他途经春幕林,恰逢桃花盛开,春神芸昭便是在那漫天花雨中向他走来,递上了一杯带着桃花清香的琼浆,用那如春水般温柔的嗓音对他说:“将军辛苦了,饮一杯春露,可清心明目。”

那一刻,他那颗早已被杀伐与孤寂冰封的心,仿佛被一缕春风拂过,悄然融化了一角。

“记得。”澹珩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日的桃花,开得极美。还有你酿的桃花酿,也是我喝过最甘醇的酒。”

芸昭闻言,唇边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中也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他将头轻轻靠在澹珩的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熟悉而安稳的气息。

“那时,我便觉得,你虽是战神,身上煞气凌厉,却有一颗比谁都温柔的心。”芸昭轻声道,“所以,我不怕你。”

澹珩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他何尝不知,芸昭是这神界之中,唯一一个能看透他冰冷外表下那份孤寂与渴望的人。

两人静静地相依着,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宁静。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芸昭的精神好了不少。他断断续续地和澹珩说着一些过往的趣事,声音虽轻,却充满了生气。

澹珩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几句,目光始终不离芸昭的脸庞,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丝笑意,都深深刻入骨髓。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傍晚时分,澹珩扶着芸昭回到寝殿。芸昭的精神已有些不济,很快便沉沉睡去。澹珩为他掖好被角,凝视了他片刻,才悄然起身,来到寝殿内一间僻静的偏室。

这间偏室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杂着草药与金属气息的味道。室内的石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古老的卷轴,上面绘制着繁复而诡异的符文。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矿石和奇异的植物根茎,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澹珩拿起一张绘制着“锁魂阵”阵图的卷轴,眉头紧锁,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每一个细节。这些日子,他除了照顾芸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这些禁术和古老的秘法上。他要找的,不仅仅是为芸昭续命的方法,更是能在最危急的时刻,保住他一丝神魂的可能。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寝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

澹珩心中一凛,不及多想,身形一闪便回到了芸昭的床边。

只见芸昭蜷缩在床上,双手紧紧按着腹部,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芸昭!”澹珩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充满了焦虑,“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芸昭紧咬着下唇,艰难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齿缝中挤出:“我……我不知道……肚子……好痛……一阵一阵的……”

他抓紧了澹珩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种熟悉的、规律性的阵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一次比一次强烈,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澹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阵痛……开始了!

分娩,终究还是在他们最不愿面对的时刻,悄然降临。

忘川台那片诡异的金色花海,是否也在此刻,燃烧到了极致?

 

第六章 黄花燃昼,魂兮欲归

几乎在芸昭阵痛开始的同时,远在神界与人界交汇之处的忘川台,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那片本就开得反常绚烂的金色归晚花海,在一夜之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每一朵花都毫无保留地绽放到了极致。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浓烈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忘川台映照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浓郁而奇异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甜腻与悲壮。

有路过的低阶神祇远远望见此景,无不骇然失色。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盛大而诡异的花事,那每一片舒展到极致的花瓣,都像是在倾诉着某种无声的诀别。

“春神……祭命之兆……”有年老的神祇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悲悯。

这景象,正是古老传说中,春神即将陨落,以身化为春之本源,滋养新一代神裔的最终预兆。黄花燃昼,魂兮欲归。

春幕林寝殿内,澹珩强自镇定着心神,感受着芸昭手上传来的剧烈颤抖和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芸昭,别怕,我带你去忘川台。”澹珩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忘川台是春神一脉孕育神裔的传统之地,那里地气纯净,也早已被他暗中布下了诸多守护法阵。

芸昭紧抓着他的手,额上汗珠滚落,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有些涣散,闻言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太多,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依赖着澹珩。

澹珩迅速为芸昭披上斗篷,将他打横抱起,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却也带着一丝不容迟疑的果决。他一步踏出寝殿,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忘川台的方向疾驰而去。

怀中的芸昭因身体的晃动而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宫缩都像是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魂。他的春力不受控制地向腹中胎儿涌去,那是一种近乎掠夺式的汲取,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当澹珩抱着芸昭抵达忘川台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漫山遍野的金色花海,在正午的阳光下,燃烧着生命最后的辉煌。花瓣如金色的雨点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柔软而虚幻。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花香,几乎让人窒息。

芸昭在澹珩怀中微微睁开眼,看到这片极致绚烂的金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悲哀。他知道,自己的大限,真的要到了。这满山的归晚花,是在为他送行。

“阿珩……”他伸出手,想要去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好美……”

澹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强忍着眼底的酸涩,抱着芸昭,踏着满地落花,走向忘川台最高处那座早已准备好的石室。

石室简朴而洁净,里面只铺着柔软的兽皮和洁白的织物,角落里燃着安神的熏香,却也压不住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烈的血腥与花香交织的奇异味道。

澹珩将芸昭轻轻放在早已铺设好的产榻上,芸昭的羊水已经破裂,浸湿了身下的织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了血丝,身体因剧痛而不停地颤抖。

“芸昭,坚持住,我在这里。”澹珩跪在榻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地亲吻着他汗湿的额头和冰凉的指尖。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的绝望与恐惧,以免影响到芸昭。

芸昭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宫缩都让他痛不欲生。他看着澹珩眼中那深可见底的担忧与痛惜,强撑着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阿珩……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神魂也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依旧在燃烧的金色花海,眼神变得悠远而平静。他深爱这片土地,深爱着澹珩,也深爱着腹中即将降临的孩子。如果这是他的宿命,他愿意坦然接受。

只是,他还有太多的话想对澹珩说,还有太多的不舍没有表达。

“阿珩……”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如果……如果我撑不住了……孩子……你要好好照顾他……”

澹珩的心猛地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俯下身,将脸颊贴在芸昭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不许胡说!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

就在这时,芸昭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宫缩的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澹珩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来临。

忘川台上的金色花海,在这一刻,燃烧得更加炽烈,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成金色。漫天飘落的花瓣,如同无声的祭歌,为这位即将陨落的春神,献上最后的礼赞。

 

第七章 执手泣血,此别春深

那一声凄厉的痛呼,仿佛撕裂了天际最后的宁静。澹珩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来临。忘川台上的金色花海,在这一刻,燃烧得更加炽烈,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成金色。漫天飘落的花瓣,如同无声的祭歌,为这位即将陨落的春神,献上最后的礼赞。

石室内,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混杂着血腥、汗水与浓郁花香的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芸昭的身体在产榻上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宫缩都像是一场酷刑,将他的神魂寸寸撕裂。他的意识在无边的痛楚中沉浮,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死死地抓着澹珩的手,那只曾经温柔抚过花瓣、执笔描绘春景的手,此刻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这一握之中。

“阿珩……阿珩……”他在剧痛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呼唤着澹珩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浓的依赖与恐惧。

“我在,芸昭,我在这里。”澹珩紧紧回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不断地为他擦拭着额头和脸颊滚落的汗珠,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变形,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与温柔,“别怕,深呼吸,跟着我……对,就这样……”

他试图引导芸昭调整呼吸,却收效甚微。芸昭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本能的痛楚所支配,他只能无助地承受着,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噬。

澹珩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看着他咬破的嘴唇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贝齿,心如刀割。昔日那个风华绝代、清雅温润的春神,如今竟被折磨至此。他宁愿此刻承受这一切的是自己,是他澹珩!

“阿珩……我好痛……”芸昭在一阵剧痛稍歇的间隙,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与汗水混在一起,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湿痕。他从未想过,孕育生命竟是如此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澹珩俯下身,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声音嘶哑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你痛……再坚持一下,芸昭,再坚持一下……我们的孩子……他很快就要出来了……”

他不断地在芸昭耳边低语,说着鼓励的话,说着他们曾经的约定,试图用声音将他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回来。

芸昭迷离的视线渐渐聚焦,落在了澹珩那张布满血丝、却依旧俊朗深邃的脸庞上。他看到他眼底深藏的痛楚与绝望,看到他强装的镇定与温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舍。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阿珩……”他用尽全身力气,紧了紧握着澹珩的手,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听我说……”

澹珩连忙凑近,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你说,芸昭,我听着。”

“孩子……他……他会像你……还是像我?”芸昭的脸上,竟然泛起一抹虚弱而温柔的笑意,仿佛在憧憬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澹珩的心狠狠一抽,强笑道:“都像,像你一样温柔好看,像我一样……嗯,像我一样能吃。”他想说些轻松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芸昭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持:“不……要像你……像你一样……强大……勇敢……能保护……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还有……阿珩……”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着最后的气力,“答应我……如果……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不要为我……做傻事……”

他隐约猜到澹珩可能在准备着什么,那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不想澹珩为了他,付出任何代价。

澹珩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没想到芸昭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他紧紧抱着芸昭,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哽咽:“不……芸昭……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要一起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你不能食言……”

“阿珩……”芸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答应我……”

他想让澹珩答应,他想在自己离开之前,得到澹珩的承诺,这样他才能安心。

澹珩的心在滴血。他如何能答应?如果芸昭不在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芸昭的生!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无法回应之时,又一阵更为剧烈的宫缩猛然袭来!

“啊——!”

芸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弓起,抓着澹珩的手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那痛苦如同实质的利刃,将他的神魂寸寸凌迟。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芸昭!芸昭!”澹珩惊骇地看着他,只见他双目紧闭,牙关死死咬住,身体痉挛般地颤抖着,生命的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退。

痛苦的呻吟声再也无法抑制,一声声,一句句,都像尖刀般刺入澹珩的心脏。

他眼中血丝遍布,那张俊朗的面容因极度的痛苦与绝望而扭曲。他知道,芸昭快要撑不住了。

 

第八章 血染忘川,星月沉沦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血色。

芸昭的惨叫声在忘川台上空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每一次宫缩都像是一场海啸,将他无情地卷入痛苦的漩涡,神魂仿佛要被生生撕裂。他紧紧抓着身下的织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般的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枯藤。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和鬓发,一缕缕地贴在苍白如雪的脸颊上。他咬破的嘴唇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牙关,与汗水混合在一起,蜿蜒而下,在素色的产褥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芸昭……芸昭……”澹珩跪在榻边,声音嘶哑地呼唤着,他想为芸昭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他只能徒劳地为他擦拭着额头和脸颊上不断涌出的冷汗,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温暖他冰凉的指尖。

春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从芸昭体内涌向腹中那尚未出世的胎儿。那小生命仿佛也感知到了母体的衰弱,愈发贪婪地汲取着赖以生存的养分,每一次胎动都伴随着芸昭更为剧烈的痛苦。

他的身体在持续的低热中煎熬,此刻更是转为了令人心悸的高热。滚烫的肌肤下,血管突突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神智开始模糊。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光影,澹珩焦急的呼唤声也变得时远时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只有无休止的痛楚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阿珩……阿珩……”他下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在……我一直在这里……”澹珩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神力渡入他体内,但那些曾经能稍稍安抚芸昭的力量,此刻却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波澜。芸昭的身体像是一个濒临破碎的琉璃瓶,再也无法承受任何外力的注入。

澹珩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芸昭,看着他生命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宁愿此刻躺在这里受苦的是自己,宁愿用自己的神魂去交换芸昭的安宁。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夕阳的余晖将忘川台染成一片悲壮的血色,漫天飞舞的金色花瓣在血色的光芒中盘旋、飘落,如同无数哀泣的魂灵。星月尚未升起,天地间一片昏沉,仿佛也预示着一场无法避免的沉沦。

石室内,油灯的光芒在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拉扯出扭曲而绝望的形状。

“用力……芸昭……再……再用一点力……”澹珩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他知道,如果孩子再不出来,芸昭真的会……

芸昭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身体猛地向上挺起。

然而,随之而来的,并非新生的喜悦,而是更为深重的绝望。

一股更为猛烈的春力从他体内涌出,却并非涌向胎儿,而是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化为点点青绿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之中。

春力……开始溃散了!

澹珩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第九章 春息欲散,灵台摇旌

春力溃散的迹象,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宣告着芸昭的生命已然走到了悬崖边缘。

石室内,逸散的青绿色光点越来越多,它们不再受芸昭的控制,如同失去了方向的萤火,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最终在触及冰冷的石壁或摇曳的灯火时,悄然湮灭。其中一些光点,甚至凝聚成了转瞬即逝的蝴蝶虚影,翅膀翕动着,却在下一刻便无力地碎裂、消散。

与此同时,腹中胎儿对春力的汲取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那尚未出世的神裔,仿佛也感知到了母体即将油尽灯枯,本能地、疯狂地攫取着最后的生机。

芸昭的神格,那象征着春神位格与力量的核心,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瓷器,裂纹迅速蔓延,每一次细微的碎裂声,都像是在澹珩的心上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降。

高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仿佛连血液都要凝固。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不可见,若非澹珩一直紧握着他的手,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阿珩……阿珩……”芸昭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呼唤着澹珩的名字。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

他仿佛又回到了春幕林,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桃花,看到了澹珩第一次向他走来的身影,那时的战神,英姿勃发,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孤寂,却在他递上桃花酿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又看到了忘川台上的金色花海,澹珩抱着他,轻声说着情话,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腹中的孩儿在轻轻地回应着他们的爱意。

美好的回忆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却又在下一刻被无边的痛楚与黑暗所吞噬。

“冷……好冷……”他开始胡乱地呓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

澹珩的心,在这一刻,痛到了极致。他死死地盯着芸昭,看着他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随时都可能熄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芸昭的神魂正在一点点地剥离、消散。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芸昭就这样离开!

天命?宿命?去他妈的天命宿命!

如果遵从天命的代价是失去芸昭,那他宁愿逆天而行,与这该死的天道斗到底!

一股狂暴而绝望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那双因悲痛与焦灼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渐渐燃起了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翻阅了无数遍的古籍,想起了那些被神界视为禁忌的秘法,想起了那枚藏着春之本源秘密的玉玦……

他知道,那些方法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能救芸昭,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澹珩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石室的窗棂,望向窗外那片依旧在燃烧的金色花海。那些归晚花,仿佛也感知到了春神的危机,花瓣凋零的速度骤然加快,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也带上了一丝腐朽与绝望的气息。石室周围,那些原本还残存着些许生机的细小花草,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这是春息将散的征兆!芸昭的生命,真的快要走到尽头了!

澹珩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血腥、花香与死亡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刺激着他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松开紧握着芸昭的手,动作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

“芸昭,等我。”他俯下身,在芸昭冰凉的额头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一定会救你,一定!”

说完,他霍然起身,不再有片刻的犹豫。他大步走向石室的一角,那里,早已被他暗中布置下了一个小型的聚灵法阵。法阵的中央,静静地躺着那枚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春神玉玦。

澹珩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也无比疯狂。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催动玉玦中可能残存的春之本源,更是要以自身为引,行那逆天改命之法!

灵台深处,那属于战神的不屈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苏醒,旌旗摇动,战意升腾。

他,苍曜君澹珩,今日便要与这天,争一争命!

 

第十章 逆天行愿,孤注焚魂

澹珩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小小的聚灵法阵之中。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了那枚冰凉的春神玉玦。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春意从玉玦中缓缓溢出,带着一丝属于芸昭的熟悉气息。

但这远远不够!

澹珩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血色。他不再犹豫,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洒在玉玦之上!

“嗡——!”

玉玦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瞬间光芒大盛!那原本暗沉的玉质变得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游走闪烁。一股更为浓郁的春之本源之力从玉玦中汹涌而出,却带着一丝不稳定的狂暴。

这便是禁术的代价!强行催动不属于自己的本源之力,必然会遭到反噬!

但澹珩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盘膝而坐,双手掐出玄奥的法诀,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震得整个石室都微微颤动起来。

随着咒文的吟诵,澹珩周身的神力开始疯狂地燃烧起来!那原本炽热阳刚的神力,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精铁,不断地提纯、压缩,最终化为一股更为精纯、却也更为霸道的生命本源之力!

“以吾神魂为引,血肉为祭,逆转阴阳,重塑生机!”

澹珩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决绝。他将自己燃烧神魂所化的生命本源之力,毫不犹豫地注入到那枚光芒大盛的玉玦之中!

轰——!

一股恐怖的能量波动从石室中爆发开来,席卷了整个忘川台!天空中的云层被瞬间撕裂,露出了暗沉的星空。忘川台上的金色花海在这股能量的冲击下,花瓣如同被狂风席卷般疯狂飞舞,然后又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一场盛大而悲壮的金色葬礼。

神界各处,一些修为高深的神祇纷纷感应到了这股逆天而行的恐怖力量,无不骇然失色。

“是苍曜君!他在做什么?!”

“好强大的力量……他这是……在燃烧神魂?!”

“他疯了吗?!逆天改命,必遭天谴!”

天道意志似乎也被这股渎神的行为所激怒!忘川台的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粗壮的紫色雷霆如同愤怒的巨龙般在云层中翻滚咆哮,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似乎随时都会降下神罚,将这胆敢挑衅天威的蝼蚁彻底抹杀!

然而,澹珩对此却恍若未闻。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对力量的掌控之中,他要将这股融合了春之本源与自身生命本源的力量,精准地导入芸昭的体内,为他续上那即将断绝的生机!

“噗——!”

一口鲜血从澹珩口中猛地喷出,洒落在身前的地面上,瞬间化为点点金色的光芒消散。他的脸色变得比芸昭还要苍白,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但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却依旧坚定不移!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正在飞速地消耗,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比任何肉体上的创伤都要来得猛烈而清晰。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昔日战神那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地支撑着!

“芸昭……等着我……”他在心中默念着,所有的痛苦与煎熬,在想到芸昭的那一刻,都化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整个石室都笼罩在一片刺目的金光之中。那股融合了两种极致力量的生命源流,在澹珩的引导下,终于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然后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精准地射向了产榻上气息奄奄的芸昭!

就在那金色光柱即将触及芸昭身体的刹那,异变陡生!

天空中的雷霆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道粗如儿臂的紫色神雷,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撕裂长空,狠狠地劈向了那道金色的光柱!

天罚,降临了!

 

第十一章 熹微破晓,一念须弥

那道撕裂长空的紫色神雷,带着天道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毁灭气息,狠狠地劈向了那道承载着澹珩所有希望的金色光柱!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整个忘川台,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逆天之举而战栗。金色的光柱与紫色的雷霆在半空中猛烈地撞击在一起,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狂暴的能量余波向四周席卷开来,将石室的屋顶都掀飞了出去,碎石与尘土四下飞溅。

澹珩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反噬而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了一般,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几乎要从法阵中跌坐出去。

天罚之威,竟恐怖如斯!

然而,他不能退!他身后,是气息奄奄的芸昭,是他唯一的爱人!

“给我……开!”澹珩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眼中血色更浓,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将体内仅存的神魂本源再次疯狂地燃烧起来,源源不断地注入到那道金色的光柱之中!

金光与紫雷在空中激烈地交锋、吞噬、湮灭。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澹珩身体的剧烈震颤和神魂的加速消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格正在出现裂痕,修为也在飞速地倒退,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得可怕。

他要用自己的神魂,为芸昭撑起一片生的希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充满了煎熬与绝望。就在澹珩感觉自己的神魂即将彻底燃尽,意识也开始模糊之际,那道狂暴的紫色神雷,终于在金色光柱不计代价的冲击下,威力渐渐减弱,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而那道金色的光柱,虽然也黯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带着澹珩炽热的阳刚气息和不屈的意志,终于成功地涌入了芸昭的体内!

一股强大而温暖的生命力,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瞬间滋润了芸昭几近干涸的神魂。那原本即将溃散的神魂,在这股外来力量的支撑下,奇迹般地暂时稳定了下来。冰冷的四肢渐渐恢复了一丝暖意,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稍平稳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不仅稳住了芸昭的神魂,也为腹中那早已躁动不安的胎儿,提供了最后降生的助力!

在迷蒙的痛楚与混沌之中,芸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温暖的力量将自己包裹,那是属于澹珩的气息,是他最眷恋的港湾。这股力量驱散了他神魂深处的寒意,也让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明。

眼角,一滴滚烫的泪珠悄然滑落,融入了汗湿的鬓发之中。

“阿珩……”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唤,也仿佛是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强烈的下坠感猛然袭来!

“呃啊——!”芸昭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身体本能地用力。

就在这时,天边,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了厚重的乌云,艰难地洒落下来,为这片被绝望与死亡气息笼罩的忘川台,带来了一丝破晓的生机。

“哇——!哇——!”

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般划破了长夜的沉寂,也撕裂了澹珩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孩子……孩子出生了!

澹珩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产榻之上。只见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的小小婴孩,正被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包裹着,躺在芸昭的身侧,放声啼哭,声音洪亮,充满了生命力。

而芸昭,在听到那声啼哭的刹那,脸上露出一抹虚弱却无比满足的微笑。他微微侧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那个新生的生命,又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法阵中摇摇欲坠的澹珩。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感激与爱意,但也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即将熄灭的光芒。

“阿珩……”他想对他说谢谢,想对他说我爱你,想对他说,我们的孩子……真好……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完整的话语。

澹珩看着芸昭脸上那抹虚弱的笑容,看着他眼中那即将熄灭的星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喜悦交织的复杂情绪。他成功了……他救了孩子……可是芸昭……

他想站起来,想走到芸昭身边,想将他和孩子紧紧地拥入怀中。然而,当他试图移动身体时,才发现自己的神魂已经燃烧到了极限,身体变得如同琉璃般透明,甚至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开来。

“芸……昭……”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张日夜思念的脸庞。

就在这时,芸昭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那双盛满了爱意与不舍的眸子,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彻底失去了神采。他身上那股刚刚被强行稳住的生命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眉心处,那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神格裂痕,在方才强行催动春力分娩和澹珩力量的冲击下,再次崩裂开来,并且以一种无法阻止的速度蔓延、扩大……

芸昭的神魂,在诞下神子的那一刻,终究还是因为油尽灯枯,开始……消散了。

 

第十二章 花烬魂歇,春归一缕

那双曾盛满春水般温柔的眼眸,彻底失去了光彩,如同星辰陨落,坠入无边暗夜。芸昭身上那刚刚被强行维系的生命气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迅速消散。他眉心处那濒临破碎的神格,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解,化为点点荧光,从他那迅速变得黯淡冰冷的身体中逸散开来,逐渐消逝于虚空。

春神,陨落了。

“不——!”

澹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痛楚,几乎要震碎这刚刚破晓的天空。他眼睁睁地看着芸昭的神魂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不行!他不能让芸昭就这样消失!他绝不允许!

强烈的执念与不甘,如同岩浆般在他几近燃尽的神魂深处爆发开来!他猛地咬紧牙关,强忍着自身神魂燃烧殆尽的剧痛,不顾一切地催动起体内仅存的、也是最为本源的一丝神魂之力!

那是一缕凝结了他所有爱恋、所有执念、所有不悔的神魂本源!

“凝!”

澹珩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如同枯木摩擦。他伸出那只已经变得近乎透明、布满裂痕的手,朝着芸昭即将彻底消散的神魂光点,虚空一抓!

刹那间,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吸力从他掌心涌出,试图将那些四散的光点重新聚拢。然而,神魂溃散乃是天道法则,岂是轻易能够逆转?那些光点依旧在不断地消散,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化为虚无。

“给我回来!”澹珩双目赤红,神情癫狂,他几乎是燃烧了自己神格的最后碎片,将那股吸力催动到了极致!他的修为在这一刻疯狂倒退,神位摇摇欲坠,甚至连身为神祇的根基都在土崩瓦解!

但他不在乎!他只要芸昭!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他也要将他从天地间夺回来!

终于,在那股近乎毁灭性的执念之力的拉扯下,一缕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淡淡青碧色光晕的残魂,被硬生生地从即将彻底消散的无数光点中剥离出来,颤巍巍地悬浮在澹珩的掌心。

那是芸昭最后的一丝执念,是他对澹珩、对孩子最深沉的眷恋所化。

看到这一缕残魂,澹珩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却是更深的悲痛。他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芸昭的神魂,终究还是……

他强忍着喉头涌上的腥甜,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掌心的力量,将那缕微弱的残魂缓缓引向一旁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孩。

“以吾之名,苍曜,敕令——魂归!”

澹珩用尽最后一丝神力,将那缕残魂轻轻打入新生神子的眉心。那里,是神裔神魂最为纯净之处,也是最适合温养残魂的所在。

只见那缕青碧色的残魂在触及婴儿眉心的刹那,化为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春意印记,缓缓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婴儿的啼哭声,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停歇了下来。他砸了砸小嘴,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脸上露出一抹安详的睡容。

做完这一切,澹珩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咳着血,每一口都带着神魂燃烧后的焦糊气息。他的身体变得愈发透明,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他元气大伤,神体近乎崩溃,神位跌落,力量也大幅削弱,几乎与凡人无异。

但他却笑了,笑得虚弱而满足。他看着安睡的婴孩,又看向产榻上那具渐渐失去温度、却依旧带着安详笑容的身体,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眷恋。

“芸昭……我保住了他……也保住了你的一线生机……等我……无论多久……我一定会……找到你……”

漫天飞舞的金色花瓣,在这一刻,终于落尽了。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整个忘川台,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与寂寥。

澹珩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抱入怀中。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是他和芸昭爱情的结晶,也是他未来唯一的希望与支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孩子轻轻揽入怀中,动作笨拙而小心。婴孩的眉心,那道极淡的春意印记,在晨光下微微闪烁着,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呼唤。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澹珩虚弱的喘息声,和那一声声带着微弱希望的、似乎预示着未来的心跳。

春归之处,并非虚无。那一缕被强行留下的残魂,便是新的约定,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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