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师尊x病弱小公子
第一章 芳郊初醒梦微醺
眼睫轻颤,苏钰自一片模糊的光晕中醒来。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鼻尖先嗅闻到青草与微风的淡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身旁之人的清冽如雪莲的淡香。他枕着一个温热坚实的臂弯,另一只手则轻柔地覆在他的额发上,指腹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
他微微动了动,那只手便顿住了。
“醒了?”温醇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晨曦般的慵懒,却又清晰无比地落入耳中。
苏钰“嗯”了一声,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与一丝特有的虚弱。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澄澈如洗的蓝天,几缕薄云悠悠飘过。视野转了转,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片开满了各色野花的缓坡上,不远处是如镜的湖泊,更远处是连绵的青黛山峦。
而他,正安然地靠在凌虚真人的怀中。
师尊依旧是一袭素白道袍,墨发仅以一根羊脂玉簪松松绾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那本就清隽的面容愈发如玉。此刻,他正垂眸望着自己,深邃的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色,却在对上苏钰目光的刹那,化为一片柔和的浅光。
“可要喝些水?”凌虚真人说着,已用另一只手从身侧取过一个青玉水囊,小心地扶着苏钰的肩背,让他略微坐起些。
水囊凑到唇边,是温热适口的温度。苏钰就着凌虚真人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轻轻地动了一下,隔着衣衫,那力道并不明显,却足以让苏钰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柔软的弧度。他下意识地将手覆上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他与师尊之间最甜蜜也最沉重的羁绊。
然而,那抹笑意刚浮起,眉心却又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凌虚真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声音里添了一丝关切。
苏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这副自幼便被寒毒侵蚀、羸弱不堪的身子,竟也能孕育生命,若非师尊日夜以精纯灵力蕴养,他如何能承载得起这小小的生机?
“他很好,你也是。”凌虚真人的手轻轻覆上他放在腹部的手,温热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渡过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暖意,心中微定,却又泛起一丝酸涩。他侧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凌虚真人宽阔的肩上,低声道:“师尊,我又睡了这许久……”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歉疚。自孕事显露,他便愈发嗜睡,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几乎所有时间都在昏睡与浅眠中度过,全靠师尊悉心照料。
“无妨,你身子重,多歇息是应当的。”凌虚真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不耐,他轻拍着苏钰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稚童。
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苏钰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拢了拢领口。他如今格外畏寒,即便是在这暖阳之下,也经不住一丝凉意。
凌虚真人早已察觉,伸手将搭在一旁石上的一条云锦薄毯取过,仔细地盖在了苏钰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
“咳……咳咳……”喉间一阵熟悉的痒意涌上,苏钰连忙侧过头,以袖掩口,压抑地轻咳了几声。这咳喘伴随他多年,孕后似乎愈发容易被引动。
凌虚真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指尖并拢,隔着衣衫点在了苏钰背心的“肺俞”穴上,一股温和却不容置喙的纯阳灵力缓缓渡入。
苏钰感受到那股暖流在经脉间游走,所过之处,那股自骨髓深处泛起的寒意被驱散了些许,胸腔间的滞涩也舒缓了许多。他渐渐止住了咳,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身体的些微舒适,却让心中的愧疚与无力感再次将他包裹。他顺势将头更深地埋进凌虚真人的颈窝,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鼻尖萦绕着师尊清冷的气息,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纷乱而依赖的情绪。
第二章:寒露侵晨梦影惊
夜凉如水,静室内只燃着一盏驱寒助眠的暖香炉,散发出淡淡的松木气息。
苏钰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始终微微蹙着。腹中的胎儿日益长大,压迫着他的脏腑,也使得他夜晚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抽痛自小腿肚猛然袭来,瞬间将他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
“唔……”他压抑着痛呼,本能地蜷缩起身体,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几乎在他发出声音的刹那,原本在床榻外侧盘膝打坐的凌虚真人便睁开了双眼,眸中清明一片,没有丝毫睡意。他迅速来到床边,俯身查看。
“怎么了?腿又抽疼了?”凌虚真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钰痛得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冷汗浸湿了鬓角。他能感觉到小腿的肌肉正不受控制地紧绷、扭曲,那种酸胀的痛楚直往骨头缝里钻。
凌虚真人伸出手,隔着柔软的寝衣,准确地找到了他小腿抽搐的部位,掌心贴上,一股温热的灵力缓缓渗入。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却异常灵活,以一种特殊的劲道揉捏、推按着僵硬的肌肉。
那股钻心的疼痛在凌虚真人有条不紊的安抚下,渐渐缓解了些许。苏钰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朦胧的痛楚中,意识有些涣散。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多年前的一个雪夜,也是这般刺骨的寒冷。那时他还年幼,寒毒突然爆发,他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冰锥一下下刺穿着。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只能无助地哭泣,死死抓着师尊雪白的衣袖,一遍遍地唤着“师尊…救我…”
记忆中的师尊,身影似乎比现在要模糊一些,但那双沉静如古潭的眼眸,和此刻如出一辙。师尊将他抱在怀里,源源不断的暖流自身后渡来,一点点驱散他体内的寒冰。师尊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遍遍告诉他:“别怕,灵均,师尊在。”
“灵均?”凌虚真人略带担忧的声音将苏钰从纷乱的记忆中拉回。
苏钰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抓紧了凌虚真人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连忙松开手,脸上浮现一丝窘迫的红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师尊,我…我没事了。”
腿上的抽痛已经基本平息,只剩下些微的酸软。但方才那一阵折腾,让他出了一身虚汗,此刻被夜风一吹,竟觉得有些冷。
凌虚真人早已察觉,将他滑落的被角仔细掖好,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略微松了口气。他并未多问苏钰方才的失神,只是道:“许是白日里站得久了些,夜里腿脚便容易不适。”
苏钰知道师尊是在为他开解,心中却更是酸涩。他侧过头,看着师尊眼底那抹因日夜照拂而难以消散的淡淡青影,轻声道:“对不起,师尊,又扰您清修了。”
凌虚真人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温和:“无妨,你身子要紧。”他重新在床沿坐下,并未离开,而是将苏钰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沉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寒冷与不安都隔绝在外。
苏钰在凌虚真人的守护下,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先前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与纷乱的记忆,却像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看似寻常的不适,都可能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的预兆。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反握住凌虚真人略显冰凉的手。师尊为他输送灵力,掌心总是比常人要凉上几分。
“师尊……”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若有来生……”
话未说完,便被凌虚真人轻轻打断了。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莫胡思乱想,睡吧。”
苏钰心中一颤,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他顺从地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但那句未尽的话语,却如同一根细刺,深深扎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第三章:药炉丹心映倦影
晨曦透过窗棂,在静室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虚真人如往常一般,在苏钰醒后为他诊脉。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搭在苏钰纤细皓白的手腕上,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然而,苏钰却敏锐地察觉到,当师尊的指尖触及自己脉搏的某一瞬,那如古井般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凝重。
尽管那丝异样转瞬即逝,凌虚真人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轻声道:“脉象尚稳,只是气血略有不足,今日的药膳需多用些。”
苏钰心中却是一沉。他太了解师尊了,越是风平浪静,底下往往越是暗潮汹涌。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那潜藏的寒毒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择人而噬。而腹中的孩子,就像一株汲取着他所有生机的藤蔓,既带来了希望,也加速着他的枯萎。
他没有点破,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更轻了几分:“有劳师尊费心了。”
凌虚真人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再歇息片刻,我去丹房看看昨日新炼的一炉养元丹。”
苏钰“嗯”了一声,目送着师尊离去。直到那素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缓缓将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明显地隆起,每一次轻微的胎动,都让他既欢喜又心悸。
“宝宝乖,”他低声呢喃,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谁,“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言语间,是母亲对孩子最本能的期盼,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惑。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究竟能支撑到几时。
丹房内,炉火熊熊。
凌虚真人并非如他所说,只是去查看寻常的养元丹。他此刻立于一尊更为古朴、炉壁镌刻着繁复符文的丹炉前,神情专注而凝重。炉火跳跃的光芒映照在他清隽的面容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也让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无所遁形。细看之下,他原本乌黑如墨的发间,竟不知何时悄然添了几缕银丝,在火光下微微闪烁,触目惊心。
他从储物玉戒中取出几样药材,皆是世间罕见的奇珍。其中一株通体赤红、形如龙血的灵植,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另一枚则幽黑如墨,却隐隐有雷光闪烁,甫一出现,丹房内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这些药材药性猛烈,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主,早已被列为禁物。
凌虚真人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凶险,依次将它们投入丹炉之中。随着药材的加入,炉火骤然拔高,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一股浓烈而霸道的药香混合着强烈的灵力波动弥漫开来。
静室内,苏钰等了许久,也不见师尊回来,心中渐渐有些不安。他披上一件外袍,扶着腰,慢慢地朝丹房走去。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药香。那香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灼,以及一股令人心悸的强大灵力压迫感。苏钰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丹房的门虚掩着一条缝隙。他悄悄凑近,透过那缝隙朝里望去。只见凌虚真人正背对着他,立于丹炉前,双掌平推,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炉中。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但脸色却比平时苍白了几分,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连呼吸似乎都比往常沉重些许。
苏钰的心猛地揪紧了。他知道,师尊一定又在为他耗费心神炼制什么特殊的丹药。每一次他寒毒发作,或是身体不适,师尊都会不眠不休地为他炼药,每一次,师尊都会比先前更憔悴几分。
他不忍再看下去,也不愿此刻打扰到师尊,怕他分心之下会有危险。他咬了咬唇,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直到傍晚时分,凌虚真人才带着一身淡淡的药香回到静室。他手中托着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盛着三枚色泽暗沉、隐隐有流光闪烁的丹药。那丹药散发出的灵气比以往任何一种都要浓郁精纯。
“灵均,将这丹药服下。”凌虚真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这只是他随手炼制的普通丹丸。
苏钰接过玉瓶,倒出一枚丹药。丹药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他没有多问,顺从地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异常强大而精纯的暖流瞬间在他四肢百骸间炸开,如同奔腾的江河,汹涌地冲刷着他凝滞的经脉。那股暖流霸道无比,所过之处,体内潜藏的寒意如同冰雪遇骄阳般迅速消融退散,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蓬勃的生机,欢快地在他腹中翻了个身。
这股暖意是如此的强烈,让他几乎有种脱胎换骨般的错觉。但也正因如此,他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重。他抬起头,看向凌虚真人,发现师尊的唇色比清晨时又浅淡了几分,眼底的倦色也更深了。
苏钰强行将涌到喉头的担忧与探究压了下去,只是在腹中胎儿又一次欢快地踢了他一下后,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却带着几分真实的安心笑容,轻声道:“师尊,这药……似乎比往日更管用些。”
凌虚真人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低沉地“嗯”了一声。
第四章:玉碎先兆寒噬骨
窗外日光正好,金色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纱,在静室的地面上洒下柔和的光斑。苏钰靠在软榻上小憩,呼吸均匀而绵长。凌虚真人为他炼制的丹药确实效用非凡,这几日他精神好了许多,连带着胃口也开了些,苍白的脸颊上似乎也添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
然而,这份难得的平静,却在午后某个瞬间被骤然打破。
苏钰原本安详的睡颜猛地一变,眉头紧紧蹙起,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几乎是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自九幽深渊弥漫而出的极致寒意,毫无预兆地从他骨髓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喉间溢出,苏钰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盛满了惊恐与痛楚。
手脚在刹那间变得冰凉僵硬,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牙关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想蜷缩起身体,却发现四肢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沉重得不听使唤。紧接着,剧烈的抽搐毫无征兆地袭来,他整个人在软榻上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单薄的寝衣很快便被冷汗浸透。
“灵均!”
几乎在苏钰发出痛呼的同时,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凌虚真人已然察觉,脸色骤变。他身形一晃便来到榻前,不假思索地将苏钰抱入怀中,掌心抵在他的后心,精纯的纯阳灵力毫无保留地汹涌渡入。
然而,这一次寒毒的爆发,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霸道。凌虚真人的灵力甫一进入苏钰体内,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那股暴虐的寒气吞噬大半。苏钰的生命气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衰弱,原本就浅淡的唇色,此刻更是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青紫。
“师尊……冷……”苏钰在极致的痛苦中,意识开始模糊,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他本能地向着唯一的温暖源头靠拢,双手死死抓着凌虚真人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
凌虚真人面沉如水,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灼。他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先前炼制的那种霸道丹药,撬开苏钰紧闭的牙关,将丹药送了进去。同时,另一只手疾点苏钰周身数处大穴,试图封锁寒毒的蔓延。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强大的暖流再次涌现,然而,这一次,那股暖流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冰墙,仅仅是延缓了寒毒侵蚀的速度,却无法将其彻底击退。
苏钰的身体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无论凌虚真人渡入多少灵力,都被那森寒之气无情地吞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那微弱的心跳也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灵均……灵均!撑住!”凌虚真人的声音不再似往日那般平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他紧紧抱着苏钰,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将他即将涣散的神智拉回来。
苏钰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痛楚中沉浮,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混沌。他能感觉到师尊温暖的怀抱,能听到师尊焦灼却依旧努力保持沉稳的呼唤,能感受到渡入体内的灵力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灼热与不稳。
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混杂在师尊衣袍上清冷的雪莲气息之中,若有若无,却又如此清晰。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师尊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又在为他……可是眼皮重如千斤,他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体的危殆,起初是不安地躁动着,胡乱地踢打,渐渐地,那动静越来越微弱,最后竟变得一片沉寂。
这死一般的沉寂,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凌虚真人的心上。
他眼底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赤红。不能!他绝不能让灵均出事!也绝不能让这个孩子……
下一刻,凌虚真人猛地咬破舌尖,一股精纯的、带着他本源气息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口心头精血混入自身灵力,化为一股更为霸道、更为灼热的赤金色暖流,强行冲入苏钰冰封的经脉之中!
“唔……”苏钰发出一声更为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股过于强大的力量。
凌虚真人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逼出心头精血对他而言,是极大的耗损,甚至会动摇他的道基。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将怀中的人从死神的指尖抢回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在他体内肆虐的寒毒,在凌虚真人不惜代价的强行压制下,终于渐渐收敛了凶焰,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蛰伏于苏钰的四肢百骸深处。
然而,苏钰却已是强弩之末。他浑身都被冷汗和凌虚真人体表的灼热灵力蒸腾出的水汽浸透,瘫软在凌虚真人怀中,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若非胸口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凌虚真人抱着他冰冷而瘫软的身体,指尖颤抖地探向他的颈脉。当触及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却依旧顽强跳动着的脉搏时,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略微松懈了些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后怕与无力感。
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苏钰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此刻更是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在他怀中消散。
凌虚真人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沉痛与后怕。他知道,这一次,若非他当机立断,不惜耗损本源,灵均恐怕……
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与孤注一掷的狠戾,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下一次,他不能再指望侥幸了。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五章:丹心孤注逆天行
苏钰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直到一丝微弱的暖意自身体深处缓缓升起,才将他混沌的意识唤回了几分。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静室穹顶,以及守在床榻边,神色憔悴却依旧目光专注的凌虚真人。
“师尊……”他尝试着开口,嗓音却沙哑干涩得厉害,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
“醒了?”凌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释然,迅速扶起他,将一杯早已备好的、散发着清香的碧色灵液喂到他唇边,“慢些喝,这是凝神玉露,能滋养你亏损的元气。”
苏钰顺从地小口吞咽着,灵液入喉,化为一股温和的暖流,滋润着他干涸的脏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师尊的手,当触及到那略显冰凉的指尖时,心中猛地一颤。师尊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弱。而且,他分明在师尊清冽的雪莲气息中,嗅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被刻意掩盖过的血腥味。
苏钰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一次自己能从鬼门关挣扎回来,师尊定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愧疚、心疼、无力……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低低的哽咽,眼眶瞬间湿润了。
凌虚真人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声音依旧沉稳:“莫多思多想,安心休养便是。”
接下来的几日,苏钰卧床静养。凌虚真人依旧如往常般悉心照料他饮食起居,为他调理身体,只是话比平时更少了些。苏钰能敏锐地察觉到,师尊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似乎更重了。他常常会独自一人在窗边静立,或是在庭院中那株孤零零的梅树下驻足许久,挺拔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苏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只能努力地配合调养,希望自己能快些好起来,不再让师尊为他如此耗费心神。
某个深夜,窗外月凉如水。
凌虚真人确认苏钰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平稳绵长之后,才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袍,离开了静室。
他没有去丹房,也没有去平日打坐的静室,而是来到后山一处极为隐秘的洞府。此地乃是他早年闭死关之所,设有重重禁制,即便是云海宗的掌门,也轻易不敢踏足。
洞府内幽暗深邃,只有石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晕。凌虚真人径直走到洞府最深处的一方石台前。石台上,静静地躺着一本古朴的玉册,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沧桑与禁忌气息。
正是当初他为救苏钰性命,孤注一掷,最终却意外让苏钰孕育了生命的……那本上古秘法的孤本。
凌虚真人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玉册上轻轻拂过,眸色沉如寒潭。他缓缓翻开玉册,却并未看向当初施展双修之法的那一页,而是直接翻到了玉册的后半部分。
那里的字迹比前半部分更为古老晦涩,记载的皆是一些早已失传、甚至被列为“逆天邪术”的秘法。他要寻找的,是如何在母体本源亏空、濒临油尽灯枯的情况下,强行保住胎儿生机,并辅助其顺利降生的……一种近乎夺天地造化的逆天之法。
此法凶险异常,不仅对施术者的修为要求极高,更重要的是,一旦施展,极有可能触动天道法则,引来难以预料的反噬。
凌虚真人的目光在那些艰涩的符文和图谱上逐行扫过,神情专注而凝重。
他开始着手准备施展此法所需的物品。其中有深埋于极寒冰川之下万年方能形成的“玄阴冰髓”,也有生长于火山熔岩之心、千年才得一见的“离火精魄”,更有一些材料,甚至需要以施术者自身的心头精血、百年修为乃至寿元作为引子,才能催动阵法的运转。
在他催动灵力,尝试推演阵法的那几日,云海宗的上空,原本晴朗的天际,竟也无端汇聚起几片沉郁的乌云,偶尔有细碎的电蛇在云层中隐现,宗门内一些灵气敏感之地,也出现了轻微的紊乱。几位闭关潜修的太上长老隐约察觉到了异样,纷纷睁开双眼,望向玄虚境的方向,目露惊疑,却终究因凌虚真人平日的威望与深不可测的修为,无人敢轻易以神识探查。
洞府之内,凌虚真人对此恍若未觉。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繁复而凶险的阵法推演之中。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天道无情,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但他不能退缩。
脑海中浮现出苏钰苍白脆弱的睡颜,浮现出他每一次寒毒发作时痛楚隐忍的模样,浮现出他感受着腹中胎动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带着忧虑的温柔……
那是他的灵均,是他此生唯一的牵挂与执念。
还有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他和灵均血脉的延续,是他们之间最深刻的羁绊。
为了他们,即便是与天道为敌,又有何惧?
他不求天道垂怜,亦不奢望能全身而退。他只求,能护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人,让他们平安。
数日之后,当最后一缕晨曦透过洞府的缝隙照入时,凌虚真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在他面前的石台上,一枚通体流转着九色霞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暗红色丹药,正静静地悬浮着,散发出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以及一丝……与天争锋的决绝意味。
丹成之日,九天之上,似有隐雷闷响,一道微不可察的紫黑色电光,自九霄云外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凌虚真人伸出手,将那枚尚带着余温,却也仿佛烙印着天道怒火的丹药握入掌心。
九转还魂丹。以他百年修为、三滴心头精血,以及一缕本命神魂印记,逆天炼制而成。此丹,专为苏钰分娩时护持心脉,强行锁住生机,即便阎罗亲至,亦能争得一线生机。
他感受着掌心丹药传来的强大力量,以及那冥冥中与之相连的一丝天道威压,眼神却愈发坚定而决绝。
“灵均,”他低声轻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志,“等我。”
第六章:风雨欲来兆不祥
自那次寒毒险些夺去性命之后,苏钰的身体在凌虚真人更为精心的调养下,总算是慢慢缓了过来。每日里,那些汇聚了天地灵粹的汤药,以及凌虚真人亲自渡送的纯阳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滋养着他几近干涸的生机。
然而,腹中的胎儿却一日日长大,孕晚期的种种不适也如影随形,日益加重。
他的双腿开始出现明显的水肿,按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凹陷,许久才能恢复。曾经纤细的腰肢如今早已不堪重负,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夜里更是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腰酸背痛得让他难以入眠。胸口也时常发闷,呼吸不畅,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凌虚真人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寸步不离。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照料苏钰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关切与紧张。有时苏钰只是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蹙了下眉,或是因为腰酸而轻轻哼了一声,凌虚真人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俯身紧张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那份小心翼翼,细致入微到近乎偏执的程度。
苏钰心中既感动又不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师尊身上那种紧绷的、如临大敌般的气息,仿佛一张拉满了的弓,随时都可能射出致命的箭矢。他也察觉到,整个玄虚境周围的灵气,似乎都比往日更加凝滞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
有一次,午后阳光尚好,凌虚真人搀扶着苏钰在庭院中缓慢地散步。苏钰仰头,无意中瞥见西边的天际,不知何时竟汇聚起一片形状诡异的暗沉云团,那云色黑中透紫,边缘处翻滚着不祥的暗红,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正虎视眈眈地窥伺着这方天地。
他心中猛地一悸,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脚底升起。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原本安静的他突然躁动不安起来,用力地踢了苏钰几下,让他闷哼出声。
“师尊,你看那天……”苏钰指着那片不祥的云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虚真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厉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多言,只是揽住苏钰的腰,沉声道:“风大了,我们回屋。”
回到静室,凌虚真人立刻不动声色地在静室周围布下了一道更为强大、也更为隐秘的隔绝阵法,将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与干扰都彻底隔绝开来。
苏钰坐在榻上,看着师尊忙碌的身影,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他隐约猜到,师尊可能在准备着什么极为重要、也极为凶险的事情,而这件事,定然与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息息相关。他想开口询问,想分担一些师尊肩上的重担,但当对上凌虚真人那双深藏着疲惫与不容置喙的坚定的眼眸时,所有的话语又都梗在了喉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伸出手,更加依赖地握紧了师尊略带凉意的手。
这份压抑的平静之下,暗流却愈发汹涌。
云海宗内,一些修为高深的长老也渐渐察觉到了玄虚境周遭灵气的异常。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以及玄虚境上空偶尔闪现的、非比寻常的天象,都让他们感到困惑与担忧。甚至有与凌虚真人素来交好的长老,试图前来拜访,想探问一二,却无一例外地都被凌虚真人以“潜心闭关,参悟要法,不宜打扰”为由,强硬地拒之门外。
他的态度越发不容置喙,身上那股属于顶尖强者的威压也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让所有试图探究的人都知难而退。
随着预产之期一日日临近,苏钰的身体状况也如同一根绷紧的弦,越来越不稳定。那潜藏的寒毒虽然被凌虚真人以雷霆手段强行压制了下去,但孕育生命所带来的巨大消耗,却如同一个无形的黑洞,时刻吞噬着他本就匮乏的生机。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心悸、气短的症状,有时只是说几句话,都会觉得胸闷气促,眼前发黑。夜晚更是辗转难眠,腹中胎儿的每一次剧烈胎动,都像是在提醒着他,那场决定生死的考验,即将到来。
这一日黄昏,天色骤变。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阴沉了下来。狂风毫无征兆地呼啸而起,卷起庭院中的落叶,拍打着紧闭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厚重的乌云如同翻涌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层层叠叠地压在玄虚境的上空,将最后一丝光亮也吞噬殆尽。天际尽头,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静室内,烛火摇曳。
苏钰正靠在榻上,由凌虚真人喂着喝一碗安神的莲子羹。突然,他脸色一变,手中的玉碗险些滑落。一阵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坠痛自小腹深处猛然袭来,迅速蔓延至整个腰背。
他痛得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不受控制的暖流自身下汩汩涌出,浸湿了身下的褥垫。
苏钰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凌虚真人的手臂,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师、师尊……我、我好像……要生了……”
凌虚真人原本沉静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骤然紧缩!他几乎是立刻将手中的玉碗掷于一旁,俯身将苏钰打横抱起。
尽管心中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那份排山倒海般的紧张与决绝,依旧让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凌厉起来。
他抱着苏钰,快步走向早已准备好的、布满了聚灵阵与防御阵的内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与安抚:
“别怕,灵均,有我在。”
第七章:阵痛初临心神撼
产房是内室精心辟出的一间静室,早已被凌虚真人布置得妥当无比。
四壁镶嵌着散发柔和光晕的月光石,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不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与浓郁的灵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地面与墙壁上,刻画着层层叠叠的符文,聚灵阵、安神阵、防御阵……几乎将凌虚真人所能想到的、对苏钰有益的阵法都布置了上去。
苏钰被凌虚真人轻柔地安置在铺着厚厚软褥的床榻上。那突如其来的破水和随之而来的下坠感,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
初期的阵痛已经开始,如同浪潮般一阵阵袭来,起初尚能忍耐,只是小腹隐隐作痛,但很快,那痛楚便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一下下捶打他的腰腹。
“呃……”苏钰额上冷汗涔涔,双手死死抓着凌虚真人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灵均,别怕,放松,跟着我呼吸……”凌虚真人半跪在床榻边,用早已准备好的温热软巾,轻柔地为苏钰擦拭着额上的汗珠。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带着不容置喙的安抚力量。
他一边以神识仔细探查着苏钰体内的状况,感知着胎儿的位置和苏钰宫口开合的程度,一边引导着苏钰:“吸气……缓缓吐出……对,就是这样,尽量放松身体,不要和那股力量对抗。”
苏钰努力地按照凌虚真人的引导调整呼吸,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那阵痛却如同跗骨之蛆,一波紧似一波,每一次袭来,都让他忍不住绷紧身体,牙关紧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的小家伙正在努力地往下钻,那种沉甸甸的坠胀感和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几欲昏厥。
“师尊……我…我做不到……”苏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即将被狂风巨浪吞噬的小舟,无助而绝望。
凌虚真人见他神色不对,立刻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一缕精纯而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他的体内。那灵力带着一丝清凉的安抚力量,如同甘泉般滋润着他几近干涸的经脉,也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些许。
“灵均,看着我。”凌虚真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清晰而坚定,“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一起努力,把孩子平安带到这个世上。”
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让苏钰在剧痛中,也勉强找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苏钰泪眼婆娑地看着凌虚真人。师尊的额角不知何时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此刻也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焦灼,只是他努力地将这一切都压制在平静的面容之下。
看到师尊这般模样,苏钰心中一阵酸涩,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他不能放弃,为了师尊,为了腹中的孩子,他必须坚持下去。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咬紧牙关,努力配合着凌虚真人的引导,在阵痛的间隙积攒力气。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产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狂风呼啸,雷声阵阵,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同寻常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苏钰的痛呼声渐渐压抑不住,从最初的闷哼,到后来的低泣,再到此刻带着几分绝望的呻吟。每一次宫缩,都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他体内同时搅动,将他的身体一寸寸撕裂。
凌虚真人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地为他渡送灵力,维持着他本就虚弱的生机。他的神情专注而凝重,不仅要时刻关注着苏钰的身体状况和产程的进展,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警惕着外界天地间那股越来越浓重的不祥气息。
然而,产程的进展却异常缓慢。苏钰的体质本就比常人虚弱百倍,孕育这个孩子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元。此刻,仅仅是这初期的阵痛,就已经让他感到体力严重透支,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突然,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数倍的阵痛如同山崩海啸般猛然袭来!
“啊——!”
苏钰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呼,整个身体猛地弓起,痉挛般地颤抖着。他抓着凌虚真人的手臂,指甲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深深地掐入了他的皮肉之中,瞬间便有暗红的血珠自指缝间渗出。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从他眼角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绝望地看着凌虚真人,声音破碎而无助:“师尊……我好痛……好痛啊……我快要撑不住了……”
第八章:寒潮汹涌蚀命火
就在苏钰那声凄厉的痛呼响彻产房的瞬间,一股令人牙酸的阴寒之气,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原本因为聚灵阵和暖炉而温暖如春的产房,温度仿佛在刹那间骤降至冰点。空气中凝结出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摇曳的烛火猛地一缩,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凌虚真人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
他知道,这是苏钰体内那潜藏了二十余年的玄冥寒毒,终于在生产这个最虚弱、最关键的时刻,趁虚而入,开始进行最猛烈的反噬!
“呃……好…好冷……”苏钰原本因为剧痛而涨红的脸,迅速褪去了所有血色,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白。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关“咯咯”作响,连带着整个床榻都在微微震动。这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发自骨髓深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冷。
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青紫,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浓浓的白雾,仿佛身处隆冬腊月的冰天雪地之中。
“灵均!”凌虚真人瞳孔急剧收缩,心中警钟大作。他毫不犹豫地催动全身灵力,比先前更为磅礴精纯的纯阳之气,如同决堤的江河般汹涌地渡入苏钰体内,试图以雷霆之势驱散那股突如其来的阴寒。
然而,这一次的寒毒,却远比他预想的更为凶猛、更为狡猾。它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苏钰的经脉百骸之中,疯狂吞噬着凌虚真人渡入的纯阳灵力,也贪婪地吸食着苏钰本就微弱不堪的生命之火。
苏钰的意识在剧痛和极致的寒冷中迅速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万年不化的冰窟,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每一丝血液,都像是要被彻底冻结成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比任何疼痛都要来得更为可怕,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原本尚算规律的宫缩,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寒气侵袭,而变得微弱无力,产程几乎陷入了停滞。
凌虚真人此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他既要分出大量的灵力去抵御那凶猛霸道的寒毒,护住苏钰脆弱不堪的心脉,又要想方设法帮助苏钰积攒力气,继续这艰难的生产。
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运转,原本只是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聚灵阵,此刻被催发到了极致,发出嗡鸣之声,疯狂地从外界抽取着天地灵气,补充着凌虚真人的消耗。
产房内的空气中,炽热的纯阳灵力与阴寒刺骨的玄冥寒毒,正在苏钰的体内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惨烈无比的搏杀。
苏钰在迷蒙之中,感觉到一股灼热霸道的暖流,如同岩浆般不断涌入自己冰冷的身体,与那股恨不得将他彻底吞噬的森寒之气进行着激烈的对抗。他像一个即将溺毙之人,本能地向着那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温暖源头死死靠近。
“师……尊……冷……”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和求救,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窗外狂暴的风雨声所淹没。
凌虚真人将苏钰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中,几乎是将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抵御寒气的最后一道屏障。他将下颌抵在苏钰冰凉的额头上,不断地在他耳边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即将涣散的神智:“灵均!灵均!醒醒!看着我!不要睡过去!”
同时,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以一种蕴含着特殊震荡之力的秘法,疾点苏钰腰腹间的数处穴位,试图重新引动他微弱的宫缩,将产程继续下去。
窗外的风雨愈发狂暴,黑沉沉的乌云如同浓墨般压在玄虚境的上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和窗棂上,炸雷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天神的怒吼,在每个人的头顶轰鸣。整个玄虚境都被一种压抑到极致、令人窒息的氛围所笼罩。
苏钰在剧痛、极寒和意识彻底模糊的边缘苦苦挣扎,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望在支撑着他。他感觉到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几乎致命的变故而变得焦躁不安,起初是猛烈地踢动了几下,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恐惧与抗议,但很快,那动静便越来越微弱,最后竟也趋于沉寂。
这死一般的沉寂,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苏钰即将涣散的意识之中。
不!孩子!他的孩子!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凌虚真人因为极致的担忧和灵力消耗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上,颤抖的手指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气若游丝地哀求道:
“师尊……救……救孩子……求你……”
第九章:血染玄冰命悬丝
“师尊……救……救孩子……求你……”
苏钰那一句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的哀求,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剜进了凌虚真人的心脏。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之人。苏钰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的冰霜,原本就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此刻更是惨白如纸,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若非胸口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他几乎要以为……
不!他绝不允许!
凌虚真人的眼底瞬间被一片浓重的赤红所覆盖,那是极致的痛楚、无边的悔恨,以及……破釜沉舟的疯狂!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浓郁的血腥味猛然在产房内弥漫开来。只见苏钰的身下,原本只是被羊水浸湿的褥垫,此刻竟迅速被大片大片刺目的鲜红所染透!那血液涌出的速度之快、量之大,让凌虚真人的心在瞬间沉到了谷底。
大出血!
苏钰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在寒毒的疯狂侵蚀和产程的巨大消耗之下,终于不堪重负,到了崩溃的边缘!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凌虚真人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苏钰那张惨白无色的脸,和他最后那句带着无尽祈求与绝望的呼唤。
他不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也再顾不上去想任何可能的后果!
“灵均——!”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自凌虚真人的喉间迸发而出。他猛地催动丹田气海之中,那枚早已与他神魂相连、凝聚了他百年精纯修为和一缕本命神魂印记的“九转还魂丹”!
嗡——!
一声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奇异颤鸣响起。那枚通体流转着九色霞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逆天之威的丹药,瞬间自凌虚真人体内破空而出,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挟裹着磅礴浩瀚的生命气息,以及一股与天争锋的决绝意志,毫不迟疑地没入了苏钰眉心祖窍之中!
丹药入体的瞬间,一股远超苏钰所能承受的、霸道绝伦的生命洪流,在他枯竭的经脉中轰然炸开!
“唔呃——!”苏钰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一瞬,随即又无力地合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细密的血珠甚至从他周身毛孔中渗出,与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景象骇人至极。
但他那几乎已经停滞的微弱心跳,却在这股强横力量的注入下,奇迹般地、也是被强行地,重新搏动起来,并且,比先前有力了一丝!
“凝!”
凌虚真人双目赤红,双手在胸前迅速结出一个繁复而古奥的法印。无数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自他掌心源源不断地飞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精准无比地烙印在苏钰小腹丹田及周身各大止血要穴之上,试图强行锁住他体内那不断汹涌外泄的生命之源!
这个过程对凌虚真人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他不仅要持续不断地输送自身精纯的纯阳灵力,与苏钰体内那该死的玄冥寒毒进行殊死搏斗,更要分出大部分心神去催动“九转还魂丹”那逆天的药力,同时还要精准无误地施展这早已被列为禁术的“锁魂止血大法”。
他的脸色白得如同宣纸,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青筋因为灵力的极致运转而根根暴起,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一缕暗红的鲜血,顺着他光洁的下颌滴落,溅在苏钰苍白的脸颊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但他却仿佛毫无所觉,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怀中之人身上。
苏钰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与黑暗之中,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既霸道绝伦又带着一丝熟悉温暖的磅礴力量,如同天神之手,强行将他那只已经踏入冥府的脚拉了回来。
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师尊的气息,变得极度的紊乱和虚弱,甚至能“看”到师尊为了救他,不惜耗损本源、燃烧生命,那双一向清冷沉静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
“师……尊……”他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九转还魂丹”那逆天改命的药力,开始在他体内迅速发挥作用。汹涌的出血量,在那金色符文的镇压下,渐渐有了减缓的趋势。那股侵入骨髓的玄冥寒毒,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天道威压的生命力暂时逼退了几分,不敢再如先前那般肆虐。
更重要的是,那原本已经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宫缩之力,竟也在这股强大生机的刺激下,重新出现了一丝!
凌虚真人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灵均!用力!孩子……孩子要出来了!”他嘶哑着嗓音,在苏钰耳边急切地低吼,同时将自身最后残存的灵力,毫不保留地渡入苏钰体内,全力引导着他,帮助那被困在产道中许久的胎儿,进行最后的冲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产房内,只剩下凌虚真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苏钰喉间那无意识的、细弱如游丝般的呻吟。
窗外,风雨依旧,雷鸣电闪,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逆天而行的抗争而震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呃啊——!”
随着凌虚真人一声蕴含着无尽力量的低喝,以及苏钰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凭借着最后残存的、对孩子的本能母性,配合着那股丹药之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
“哇——!哇啊——!”
一声响亮却又带着几分虚弱的婴儿啼哭,如同破开层层乌云的曙光,骤然在死寂的产房内响起!
成了!
凌虚真人眼中爆发出强烈的精光,他迅速而熟练地剪断脐带,用早已准备好的柔软襁褓将那浑身通红、皱巴巴的小小婴孩包裹起来,动作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然而,就在婴儿那象征着新生的啼哭声响起的瞬间,苏钰紧绷的身体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彻底软倒在凌虚真人怀中。他最后的一丝意识,也在听到那声啼哭之后,彻底消散。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心跳也再次变得紊乱而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那枚“九转还魂丹”虽然强行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也仅仅是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而已。
孩子,活了。
而他,却已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第十章:破晓啼鸣魂梦萦
“哇啊……哇……”
婴儿的啼哭声,带着初临人世的脆弱与顽强,在死寂的产房内断断续续地回荡着。那声音并不算洪亮,甚至带着几分虚弱,却如同最具有穿透力的天籁,驱散了先前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死寂。
凌虚真人抱着怀中这个小小的、温热的生命,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低头,看着这个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孩子,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苏钰的影子,心中百感交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狂喜,是初为人父的茫然与无措,但更多的,却是对床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生死一线的人,那深入骨髓的极致担忧与痛楚。
他迅速而轻柔地将包裹好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在早已准备好的、以暖玉雕琢而成的小床之上。那小床之上,不仅铺着最柔软的云锦,更刻画着小型的聚灵阵和恒温阵法,确保初生的婴儿能在一个最舒适、最安全的环境中。
做完这一切,凌虚真人甚至来不及多看那孩子一眼,便立刻转身,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救治苏钰的身上。
此刻的苏钰,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之火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枚“九转还魂丹”虽然逆天改命,强行将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但也仅仅是为他续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生机。他体内的经脉因为那霸道药力的强行冲击而紊乱不堪,五脏六腑更是因为寒毒的侵蚀、生产的消耗以及大出血而衰败到了极点。
凌虚真人此刻的状态也并不比苏钰好多少。逼出那枚与他神魂相连的“九转还魂丹”,几乎耗尽了他百年的精纯修为,丹田气海空空如也,经脉更是因为强行运转灵力而隐隐作痛。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虚弱与反噬,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救活苏钰这唯一的念头之上。
他颤抖着手,从储物玉戒中取出一个又一个珍藏多年的玉瓶,里面盛放的,皆是世间罕见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千年份的血玉参、万年石钟乳、凤凰泪凝结而成的“涅槃丹”……这些平日里任何修士见了都要眼红心跳的至宝,此刻却被他毫不吝惜地、小心翼翼地化开,一点一滴地喂入苏钰口中。
同时,他强行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甚至不惜开始燃烧自己本源的精血,换取更为精纯的生命能量。那带着他生命印记的灵力,如同最温柔的春雨,小心翼翼地渗入苏钰千疮百孔的身体,一点点梳理着他体内因为强行催动丹药而紊乱不堪的经脉,试图修复他那些早已不堪重负、濒临衰竭的脏腑。
这个过程,远比之前的生产更为凶险,也更为艰难。
苏钰的身体此刻就像一个破了无数个洞的筛子,无论凌虚真人渡入多少灵力,喂下多少灵药,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丝生机,都在不断地、无情地向外流逝。凌虚真人每为他稳固住一丝气息,都要耗费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心神与灵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浓重的乌云散去,天边隐隐透出一抹青灰色的鱼肚白,预示着这漫长而黑暗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
暖玉小床上,那小小的婴孩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危殆,不再啼哭,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哼唧,黑葡萄般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虚空,似乎也在用他自己微弱的方式,为母亲担忧祈祷。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在凌虚真人不惜一切代价、几乎是以命换命般的救治之下,苏钰那几乎要彻底消散的生命气息,终于,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被勉强稳固住了那么一丝丝。
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但比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状态,总算是平稳了一些。苍白如纸的脸上,也似乎因为那些灵丹妙药的滋养,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透明的血色。凌乱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些许微弱的规律。
凌虚真人此刻已是真正的油尽灯枯。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人气,原本乌黑如墨的长发,此刻竟有一大半都化作了触目惊心的霜白,披散在肩头。他的身形摇摇欲坠,几乎要站立不稳,全凭着一股不容摧垮的意志在强撑着。
他伸出手,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的指尖,轻轻探了探苏钰颈间的脉搏。当感受到那虽然微弱、却总算没有彻底消失的跳动时,他那颗一直紧绷到极致、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心弦,才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懈了那么一丝丝。
他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床榻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但总算是暂时脱离了最危险境地的睡颜,眼底是无尽的疲惫、刻骨的后怕,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这时,苏钰那纤长浓密的眼睫,突然,如同蝶翼般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一片漫长而混沌的黑暗之后,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模糊的视线中,光影晃动,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
他先是看到了不远处那张暖玉小床上,那个被柔软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婴孩,正安静地睡着,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
然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着几乎要僵硬的视线,望向了守在自己床榻之旁的那个人。
那个人,他的师尊,此刻鬓角已然染上了一片刺目的霜白,清隽的面容上是无法掩饰的极致疲惫与憔悴,但那双一向深邃如古潭的眼眸,却依旧带着他所熟悉的、能将万年冰雪都融化的温柔与专注,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
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苏钰干涩的眼角无声地滑落,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那沾染着血迹与汗渍的锦枕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第十一章:命系一线牵魂萦
那滴滚烫的泪珠,仿佛耗尽了苏钰最后的一丝力气。他只是那么虚弱地睁着眼,目光在近在咫尺的凌虚真人和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襁褓之间,无声地流转。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音节。他想问问孩子好不好,想问问师尊……师尊他怎么样了。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甚至想动一动手指,去触碰一下师尊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冰凉而颤抖的手,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力气都没有。
凌虚真人几乎是在苏钰睁开眼睛的瞬间,便察觉到了。
他原本因为极度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死寂的眼眸,在对上苏钰那双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一丝神采的眼睛时,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狂喜的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炽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但他强行按捺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是将苏钰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都传递给他。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在苏钰耳边低低地呢喃着:
“灵均……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激动。
苏钰虚弱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目光依旧在凌虚真人和那个小小的孩子之间徘徊,眼底深处,是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对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的庆幸,有对师尊不惜一切代价付出的、深入骨髓的心疼与愧疚,更有对那个小小生命的怜爱、好奇,以及一丝……对自己这副残破身躯能否将他抚育成人的深深忧虑。
接下来的日子,苏钰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与短暂清醒交替的状态。
他的身体亏空得实在太厉害了,那场九死一生的分娩,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与本源。即便凌虚真人每日里不计成本地将各种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如同流水般灌入他的口中,又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以自身精纯的灵力为他蕴养调理,他的恢复依旧是杯水车薪,缓慢得令人心焦。
凌虚真人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榻之旁。喂药、擦拭身体、按摩僵硬的肢体、渡送灵力……每一个细节,他都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假手于人,仿佛苏钰是一件最珍贵也最易碎的瓷器,稍有不慎便会再次失去。
他自己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和储藏的丹药在勉强支撑。他清瘦了许多,原本就挺拔的身姿显得更加单薄,眼底那浓重的青影和鬓角日益增多的霜白,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些时日来的殚精竭虑与心力交瘁。
所幸的是,那个小小的婴孩却异常乖巧懂事。除了饥饿的时候会细声细气地哭上几声,提醒着大人的注意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睡觉,黑溜溜的眼睛偶尔睁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凌虚真人在照料苏钰的间隙,也会略显笨拙却又异常细心地照料着这个小小的生命。喂他早已备好的、用数种灵兽乳精心调配的“口粮”,为他换洗尿湿的襁褓,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在怀中,动作间带着一种初为人父的小心翼翼与手足无措。
苏钰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便会静静地看着凌虚真人忙碌的身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擦拭嘴角溢出的药汁,看着他略显生疏却又无比温柔地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低声哄着,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暖。
这个一向清冷孤高、不染尘埃的师尊,为了他,为了这个孩子,竟也学会了这般琐碎而充满烟火气的事情。
有一次,苏钰清醒的时间比往常稍长一些,精神也略微好了一点。凌虚真人察觉到,便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到了他的床边,让他能更清楚地看看。
“灵均,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凌虚真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骄傲。
苏钰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粉嫩的婴孩身上。孩子睡得很沉,小小的鼻子微微翕动着,红润的嘴唇满足地咂巴了两下,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他伸出依旧颤抖不已的手,在凌虚真人的帮助下,用指尖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孩子柔嫩光滑的脸颊。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柔软、温热、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一股强烈的、身为母亲的温柔与喜悦,如同暖流般瞬间包裹了苏钰的心房。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唇角也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片刻,便又被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茫然所取代。他看向凌虚真人,看到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和眼中浓得化不开的血丝,心中便如同被无数根细针扎刺一般,疼痛难当。
他几次想开口,想让师尊去歇息片刻,不要再为他如此耗费心神,可是每一次,话语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用那双盛满了心疼与愧疚的眼眸,无声地凝望着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钰再一次从漫长而混沌的昏睡中醒来。
窗外天光微亮,静室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便看到凌虚真人正趴在他的床边浅眠。
许是连日来的操劳与心神耗损实在太大,即便是浅眠,凌虚真人的眉头也依旧紧紧地蹙着,似乎睡得极不安稳,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憔悴。那头原本如墨般的长发,此刻更是添了许多银丝,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钰的心,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狠狠地揪紧了。
他伸出依旧虚弱无力的手,想要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抚平师尊眉宇间那深刻的褶皱。然而,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凌虚真人温热的肌肤时,却又微微一顿,停在了半空。
他怕惊扰了师尊这难得的片刻安眠。
他就这样静静地、贪婪地凝望着凌虚真人的睡颜,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许久,许久。
直到喉间那股熟悉的干涩与痒意再次涌上,他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一种几不可闻的、却又带着无比清晰的珍重与眷恋的声音,第一次,清晰无比地唤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百转千回、萦绕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称呼:
“玄宸……”
第十二章:暖雪初融意缱绻
“玄宸……”
那一声轻唤,如同羽毛般拂过凌虚真人的心尖,又似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几乎是在苏钰声音落下的瞬间,原本趴在床边浅眠的凌虚真人便猛地抬起了头。他眼中尚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与惺忪,然而当对上苏钰那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清醒、且盛满了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眸时,所有的迷茫与困倦都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关怀,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唤他这个名字了?久到他几乎快要忘记,在成为人人敬畏的“凌虚真人”之前,他也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带着尘世温度的道号。
“灵均?”凌虚真人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苏钰,低声问道:“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苏钰看着他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探寻,原本因为羞赧而微微泛红的耳根,此刻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勇气。他迎上凌虚真人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在病弱中淬炼出的、独有的坚定。
他再次尝试着开口,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叶,却比方才清晰了许多,也多了几分郑重:
“玄宸……师尊……”
他依旧唤他师尊,那是他从小到大刻入骨髓的敬畏与依赖。但在“师尊”之前,加上了那个只属于他一人的道号,意义便截然不同。
凌虚真人彻底怔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苏钰,看着他苍白却认真的脸庞,看着他眼底那抹虽然虚弱却不容错辨的深情与依赖。心中,仿佛有无数种滋味在瞬间翻涌不息——有震惊,有动容,有难以言喻的酸涩,更有如获至宝般的狂喜与珍视。
这个称呼,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改变。它代表着苏钰内心深处,对他身份的某种转变,一种跨越了师徒界限的、更为亲密也更为深刻的接纳。
他伸出手,用那布满薄茧却依旧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苏钰微凉的手背,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声低沉而郑重的:
“我在。”
苏钰的身体,在凌虚真人不惜一切代价的精心照料和自身那股顽强到令人心疼的求生意志下,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好转起来。
他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的片刻,到后来的半个时辰,再到如今,偶尔也能支撑着清醒小半日。在凌虚真人的搀扶下,他甚至能勉强靠在床头,坐上一会儿,看看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庭院。
他也开始更多地关注那个小小的孩子。
孩子似乎与他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的亲近感。只要苏钰醒着,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原本可能有些躁动的小家伙便会立刻安静下来,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苏钰,仿佛能感知到母亲的存在。
偶尔,当苏钰精神稍好一些,凌虚真人便会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到他的臂弯旁,让他能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孩子柔嫩的肌肤,感受他细弱的呼吸。每当这时,小家伙便会发出满足的、细小的咕噜声,小小的手也会下意识地去抓握苏钰的手指,那种全然的依赖与信任,让苏钰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凌虚真人常常会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苏钰和孩子之间这种无声却温馨的互动。看着苏钰苍白的脸上因为孩子的一个细微动作而泛起的、虚弱却真实的笑容,他那颗因为苏钰病危而一度冰封死寂的心湖,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一角,坚硬的冰层之下,有温暖的泉水在缓缓流淌。他眼底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满足的柔和笑意。
苏钰的身体依旧孱弱不堪,那潜藏的玄冥寒毒如同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随时都可能再次落下,将他拖入无边的深渊。但此刻,这间小小的静室内,却不再只有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对死亡的恐惧,多了一丝名为“家”的温暖,也多了一份对未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期盼。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厚厚的云层,透过窗棂,在静室的地面上洒下几片浅金色的光斑。
苏钰的精神比往常好了许多。凌虚真人便将早已收拾干净、喂饱了奶的小家伙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苏钰的怀中,然后让他虚弱的身体轻轻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
苏钰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小小的、温软的婴孩。孩子正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覆盖在眼睑上,粉嫩的唇瓣微微嘟着,呼吸均匀而绵长,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奶香味。
他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孩子小巧的眉眼,感受着那份独属于新生命的柔软与美好。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轻轻枕在凌虚真人宽阔而坚实的肩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如雪莲却又莫名令人心安的气
这一刻,所有的病痛与忧虑仿佛都暂时远离了。
他感受着怀中孩子均匀的呼吸,感受着身旁之人沉稳的心跳,感受着透过窗棂洒在身上的、带着些微暖意的阳光。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纷扰与苦难,都与他们隔绝开来。只剩下这小小的静室,这一家三口,以及这份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羁绊。
凌虚真人低头,看着怀中一大一小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苏钰的呼吸依旧带着几分虚弱,但眉宇间却难得地舒展开来,带着一丝满足的恬淡。而那个小小的婴孩,则在他母亲的怀抱中睡得香甜安稳。
他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圆满的情绪所填满。
他知道,苏钰的身体状况依然不容乐观,那该死的寒毒如同跗骨之蛆,一日不除,便一日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未来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守护的路,也还很长很长。
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这个小小的、象征着希望的孩子。
凌虚真人微微低下头,在那片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轻、极柔,却又带着无尽珍爱与郑重的吻。
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照在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之上,将那鬓角的霜白,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仿佛为这劫后余生,镀上了一层名为“希望”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