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横滨地标塔,奢侈品区。
这里就是典型的会有高定女郎踩着小猫跟出入的地方,她们的鞋跟在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黑金花大理石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好像每踩一步都有金粉掉下来,当然,在这里高定皮鞋的闷响也很常见,它们都一样悠然自得,就算被通知每分钟要花费十万日元才能呆在这里,他们也能毫无顾虑地在这里消磨一整个下午。
所以属于黑夜的死神踏进这里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芥川龙之介踏进Baccarat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了眼睛——毕竟是卖玻璃酒具的奢侈品店。各种玻璃切面在水晶灯下反射着和它们身价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线。
芥川龙之介不是什么对奢侈品有追求的人,尽管港口黑手党工资数额颇为可观他还是一样钟情于无花果、小豆汤和节约用电。
但事出有因,他昨天下午打碎了中原先生的一只杯子,关于正在对上司做例行报告的时候港黑的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所以准备和上司一起出战结果走太急风衣擦到那只看起来就很贵的杯子是什么感觉芥川龙之介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他就记得中原先生当时摆了摆手说没事,但是芥川龙之介觉得有事,港黑毕竟是个上下等级森严的地方,芥川龙之介本人也是个等级观念很强的人。
任务之外的事情芥川龙之介是不会命令樋口一叶的,所以他自己查清楚品牌和地址之后就来了。
Baccarat和谐系列平底威士忌水晶杯,芥川龙之介最后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图片,开始在玻璃展柜里搜寻一模一样的杯子。
本来这种店是一定会有店员接待的,甚至端着托盘里的酒跟随客人左右,毕竟她们按接待的客人算提成,巴不得多记几个人在名下,但是芥川龙之介那张一年四季不换表情的冰山脸实在吓人,除了樋口一叶和芥川银大概没有第三个女性会主动接近黑手党先生,挂着僵硬又勉强的微笑的店员小姐们心照不宣地放弃了这一位客户,决定一会儿按照老规矩——猜拳,来决定谁去带这位先生结账。
由于太过紧张,她们的目光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位在店里寻找着什么的年轻客人。
被遗忘的年轻客人中岛敦在思考如果按照他现在调的配方,Spring Harmonie一杯大概是13cl,Baccarat的和谐系列有15cl、28cl、36cl和50cl四个容量型号,15太小50太大,如果加冰块的话28好像刚好,但他总感觉36的看起来杯型更好看,更修长....可是36会让酒水在杯子里的占比变低,唔....
芥川龙之介终于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玻璃杯里找到了那只花纹竖向切割的威士忌杯,微微俯下身去确认的时候却从那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看到不属于玻璃的色彩,他一瞬间以为从玻璃那边投过来的是展柜里的装饰灯光——然而不是。
黑手党先生难得有和自己导师的思维搭上线的时候,装饰灯是没法模拟这种生动的颜色的,金紫配色给人火烧云的既视感,但是这火烧的比较温和,好像不懂怎么烫人,只有点点碎金躺在的紫粉色云朵上滚来滚去。
这个玻璃杯当然不能说平平无奇,毕竟是制作精细的高档货,但是玻璃杯是没法变成万花筒的,绮丽绚烂是不会有的,生动鲜活是不会有的。
这种猝不及防一瞬间被惊到的空白感复刻一万遍都不会比此时更震撼。
中岛敦却没看见这位和自己挑中同一只杯子的先生,他彼时在注视的是杯子底下的水晶杯托上摆着的一小块黑色橡木牌,上面写着JPY¥31,880.....嗯....不应该这么贵的呀,他记得当时在俄罗斯看到的价签差不多只有这个的一半。
“这不是敦君吗?”和少年一样站在展柜这一边的店员总算看到他,辨认出那是自己的熟客,“今天来给什么酒挑杯子呀?”
“啊,岩崎小姐,”少年直起身子朝认识的店员姐姐微笑,“最近改版了一下Spring Harmonie,想买个新的威士忌杯呢。”
“和谐之春?难怪要挑我们‘和谐系列’的杯子了。”岩崎千子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向客人解释道,“但是敦君,和谐系列的平底杯是一对礼盒装出售的哦。”
啊......所以价格才变成这个样子了是吗。
中岛敦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大眼睛,不知道两位先生会不会一起来,如果一起来的话那买一对其实也很合适,莫斯科现在应该也开始变热了吧,不过应该没有横滨这么夸张,能让两位先生一起喝一杯清凉的Spring Harmonie也不错,思考到这里,少年朝店员姐姐点了个头,“那好吧,请帮我拿一对新的28cl。”
少年从始至终没有注意到芥川龙之介的目光,应该说他习惯在这种地方被人看着的感觉了,毕竟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被当成走错路的国中生,少年不知道自己在这块儿还挺出名的,毕竟未成年来逛奢侈品区不常见,尤其在是他长得好看且每次付款都是黑卡的情况下,他甚至在岩崎千子第一次接待他时靠酒香就闻出了她端着的酒是Cognac。
很难不让人多想。
但是少年自己的穿着又很普通,就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会穿的板鞋和T恤,五分裤会漏出一截比这里的高定女郎还细白的小腿,肩上的背包也是普通的匡威经典款,让人完全搞不懂少年的生活品质到底在追求哪个方面。
令人多想的少年中岛敦拎着店员姐姐递过来的购物袋走出了Baccarat,乘坐电梯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芥川龙之介没有多想,他的大脑构造不具备编排陌生人的功能,那只是一个眼睛能让人多看两眼的陌生人,仅此而已,他暂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太宰治和任务目标’这两个群体以外的人类。
4.
把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门口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敢进Dormer了,中原中也经常用这种金钱系降维打击来制造和中岛敦独处的时间,对普通人来说,没有比金钱更能帮助理性发挥作用的东西了,不用白不用,他也是好好上班为组织卖命才有的钱好吗,命太硬卖不掉也没人收得起又不能怪他。
Dormer在中原中也这个资深酒饕眼里是一家水准线以上的店,各种方面都是,地理位置除外,他有时候能在Dormer找到一些自己都一时半刻搞不到手的稀奇货,不是说酒的品质有多高而是货源稀少,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停止销售了的哥顿橙子味金酒之类的,他不会和小鬼买,他并不喜欢果味太重的酒,而且小鬼看起来舍不得。
少年作为中原中也见过的最年轻的调酒师,展现了不符合年龄的技术和经验,可能用技术一言以蔽之不太妥当,毕竟这其中有因为人和手指好看加的分,还有就是天赋,中岛敦拥有和任何人都能聊几句的天赋,不是那种尬聊,是很舒服地聊天,你甚至会想为了能多聊几句而再点上一杯,不过中原中也本来就是为了聊天才来的Dormer,没什么差别。
干部先生不是那种吝啬欣赏和肯定的人,有些时候直接得没法忽视的目光会令中岛敦有些无措,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另一双红酒般厚重的眸子,不过今天中也先生看起来有点飘飘的,不知道是不是来的路上中暑了,他想自己是不是该把Dormer的空调温度再降低一点儿,毕竟中也先生穿的好多。
“小鬼,”男人其实已经习惯了穿着最吸热的颜色在太阳底下工作,自觉能穿着这一身一打千呢什么大不了的,“随便来杯什么吧。”
中岛敦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酒柜上取出杜松子酒和伏特加,准备调杯Martini,结果还没等他完成最后一步把橄榄放进去,干部先生已经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了,并且把杯子推了回来示意他加满。
中岛敦看出来男人今天可能没打算只喝几杯酒,他在想自己能不能和干部先生打商量换个度数低点的酒,他已经见识过中也先生喝醉之后是什么情况了,上次那位广津先生来接人的时候看熟练程度也不是第一次了,面对酒品....呃,实在说不上好的中也先生倒是云淡风轻的收拾残局还和自己道了谢,少年也是挺佩服的。
中原中也看着那对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干嘛,说话。”
“您能少喝点吗?”中岛敦试探性地问道。
男人挑眉,“不做我的生意?”
“怕您喝醉了没法回去,”中岛敦紧张兮兮地抱着杜松子酒,“这大热天的让上次那位先生来一趟也不太方便,他看起来不年轻了。”
“这话我替你转达给广津。”
“不要啦中也先生,我是说让您尊老爱幼。”
“我已经足够尊老爱幼了。”中原中也觉得这话自己说的真有底气,组织里尽是些真老人和要么心理年龄还没有爱丽丝小姐高的、要么还没有爱丽丝小姐能干的,一天能让人着急上火三遍以上的部下。
“我感觉您是不是中暑啦,中也先生,”少年个人觉得‘尊老爱幼’这词和干部先生不沾边,而且从进门起他就觉得中也先生怪怪的,“您不要动,让我摸一下哦。”
中原中也本来觉得自己今天到目前为止说的最有底气的话就得来一句‘是不是中暑了’的回复有些上火,结果少年轻飘飘地把手伸过来之后他就又下火了,他就知道中岛敦单纯得没边儿,本来应该也不是在用‘中暑’这件事堵他,大概是真情实感地想问问。
“您看您果然是中暑了吧!”中岛敦一摸吓一跳,“我说您怎么出这么多汗,还有口渴就说啊点什么鸡尾酒啊中也先生!”
口渴了不能喝鸡尾酒吗?什么破规矩这都?天这么热能不出汗吗,他觉得还好啊....中原中也自己摸了摸额头,结果隔着一层手套感到了点烫手,喔,那好像是有点烫。
“您把外套和帽子都脱了坐一会儿吧,我去楼上找个冰袋,”中岛敦指了指沙发之后‘蹭蹭蹭’往楼上跑,跑了一半又折回来指着干部大人的鼻尖严肃道,“不准偷喝酒。”
中原中也才不偷喝酒,他要喝就喝了,偷偷地有什么意思,不过你都这么说了他就给你个面子,谁让你脸长得好看,干部先生随手把外套搭在沙发上,摘了帽子,坐下来,少年已经飞快端着大堆东西下楼来,搞得男人以为自己不是中暑是要做手术了。
中原中也蹙着眉道,“没那么多事,你让我坐会儿就行了。”
“讲道理我之前就一直觉得您哪天肯定会中暑,”中岛敦把冰袋包进拧干的毛巾里,贴着脸试了试温度,“哪有人这么热的天气戴着帽子的。”
“我喜欢。”
“您知不知道头部负责了人体15%的散热?都被您盖起来了,”中岛敦把毛巾递给他示意他捂着,然后转脸过去的时候愣了愣,“就是您喜欢它也不....诶,我还是第一次见您不戴帽子的样子呢,有点像Andert。”
这话题刹车拐弯一系列操作有点快,中原中也中暑的大脑有点没跟上,“....什么?”
“我--说--”,中岛敦知道他没反应过来,拖长了音重复了一遍,干脆把酒名直接换成统称,“您的头发看起来像橙酒。”
中原中也低头去看了眼自己垂在肩上的头发,好像是有点,“......哦。”
“这样想的话眼睛是.....Blue Shark,”少年在茶几上调了杯温的淡盐水,搅拌盐粒的感觉都像在调鸡尾酒,他把调好的水也递过去,“蓝色的呢。”
其实还有Blue Hawaii和蓝宝石酷乐之类的蓝色鸡尾酒,但他就觉得Blue Shark比较符合中也先生,与其说中也先生的眼睛是大海,还不如直接说是蓝鲨,大海不足以形容中也先生眼睛的锐气和锋芒。
中原中也下意识抚了下眼睛,好像在思考自己眼睛长什么样子,是什么颜色来着。
男人叠着两条腿坐沙发上,抬眼的时候看见少年要笑不敢笑的样子,“笑什么?”
“诶.....就是,”被抓包的中岛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您平时超人一样雷厉风行,结果生病的时候和小孩子一样呢,自己不知道就算了还继续吃零食那种,这种行为会被大人骂的哦。”
中原中也捂着那个毛巾慢慢觉得好受了点,他嗤了一声,“小孩子说别人是小孩子可真有胆量。”
“行吧,我是小孩子,”中岛敦不和病人拌嘴,他在拆解暑药的锡箔纸,“那请成年人中也先生吃药吧。”
“不要,差不多就行了。”
“不是,请您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啦,行不行要吃了药才有保险,”中岛敦已经拆完了,他数了数自己拆了几颗,是不是中也先生吃的剂量,“黑手党只有一个中也先生呢。”
那倒是,没有中原中也搞不好森鸥外会头秃的,到时候发际线日益后退就完蛋了。
“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中也先生呢。”
“唔....可能日本说不定有和您同名同姓的人,我的意思是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做黑手党工作,喜欢喝酒,喜欢帽子,能操控重力,蓝色眼睛橘色头发的中也先生呢,”少年把药放进中原中也的手心,怕男人扔掉似的还把手指给人按回去拢住,他笑得时候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可爱,不然应该会收敛一点才对的,“好啦,全世界只有一个的中也先生,快吃药吧。”
中原中也不太擅长国文所以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是什么感受,非要说的话,有种在欧洲某个犄角旮旯的不知名酒庄里发现了自己一眼相中觉得酒架上就独缺这么一支的酒,从瓶身上的彩色贴纸到瓶口上的软木塞都合眼缘得很,感觉玻璃用的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颜色,他都不用打开尝就觉得今天不把它带回家不能罢休。
他就压根不搏斗,完全不抗拒这种汹涌,他像买醉的时候想饮用最烈最对胃口的伏特加一样欣然接受,不能是柏图斯,他来不及一点点细细品味和嘬饮,他先全盘接受,再问因果。
横滨的街头会有窈窕身姿走过的女人们,尾随的是最高档的香气和指尖夹烟的薄雾,会有不用自己开车单纯坐在后座上研究股市和财经报纸的商业巨头,手里握着的是普通人的人生和未来,也会有拿着枪支弹药在夜色里直截了当地夺取别人的生命又在下一秒被夺取生命的人,他们能活今晚,就不问明天,这个疯狂的世界可以提供任何东西给任何人,而且它的确有种,它的腐肉滋生了任何一种你能想得到的糟糕人类。
那小鬼怎么这么不合逻辑啊,他到底是从哪个伊甸园里摔下来的小苹果。
世界上只有一个用小发卡夹着异色刘海,双眼艳惊四座,喜欢牛奶,喜欢茶泡饭,银色头发紫金瞳孔的少年中岛敦,只有这样一个少年向他无条件提供微笑,提供顺着弯弯睫毛从眼底星河满出来的北赤道暖流。
我说上帝那老头子,这小苹果是要还是不要,反正也没熟,不然给我酿酒。
中原中也把药扔嘴里之后灌了几口盐水,“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今晚?”少年边收拾边想了一下自己冰箱里的东西,“今晚大概会吃寿喜锅吧。”
干部先生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掏出手机订位置。
中岛敦以为他刚好了又要忙工作,有点感慨黑手党的忙碌程度,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原来大家都一样挺社畜的嘛,“中也先生,黑手党是不是经常加班啊?”
“不是经常,”中原中也滑下去几家地理位置不好的店,“是每天。”
“啊?给加班费吗?”
“每天都做的事给什么加班费。”
“可是黑手党看起来很有钱啊,”中岛敦向男人伸手要杯子,示意他快点喝掉,“加班不给加班费怎么行呢?像那些大企业大公司,肯定也要给员工加班费的。”
你到底把黑手党当成什么逢年过节不停工停业的良心工厂啊,当然365天不停业是真的,良不良心就很有待商榷。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给加班费吗?那些人模狗样的总裁和高官,”中原中也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淡盐水,把杯子还给少年,“他们从不交税。”
“不交税.....?那收不到税这座城市是怎么运转的?”大眼萌少年中岛敦十分疑惑。
中原中也听到这个问题嗤了一声,“你知道现在那些市府花园和参观景点要是哪里坏了他们都怎么解决么?”
“呃.....打电话给维修公司?”
“对一半。”中原中也瞥他一眼,“是打电话给黑手党的基层专线。”
“我今天带着手下拆了七个坏掉的喷泉还有一节铁轨。”
“....哇,中也先生好厉害。”中岛敦对‘拆迁’这种事没什么太大概念,但是一天拆这么多他就觉得很厉害,少年微微撑大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不无惊讶,“天气这么热,中也先生辛苦了。”
“重点找错了,小鬼,”虽然他不讨厌你看着他说‘好厉害’的样子,但那不是干部先生的本意,男人不轻不重弹了下少年的脑门,“我是想说这帮政府真是没救了。”
“唔,”少年捂着额头认认真真道,“有呀,中也先生是横滨的救星嘛。”
说黑手党是救星真是闻所未闻,中原中也一向只在组织内部被视为救星,毕竟现在人才稀缺,他天天看摞得高高的、每本都跟板砖一样厚的文件和报告,时不时被Boss拉去让爱丽丝小姐捯饬个头发,签一下只会打架和喊‘太宰先生’的芥川的任务书,他自己都好奇组织是怎么做到和Boss的发际线一样的——明明组成部分好像都是空缺的,但总体就是好端端地存在。
他来找小鬼之前在看的那个记得大概是梶井的报告,果然不愧是变态型理科生,一篇报告看下来从头到尾愣是让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视网膜被他的文字强奸了,立时三刻想马不停蹄来Dormer洗洗眼睛,换了一份芥川的通篇都是‘在下’‘在下’,他觉得自己在昭和年代看什么政府秘闻,视网膜没有被强奸但是被灌了安眠药,想睡觉,他更想来Dormer提个神。
“你知道横滨有多大地方、多少人口么你就‘横滨的救星’,”男人把外套披回去,帽子暂且不带了小鬼喜欢就让他多看两眼,“小不点一个真敢讲。”
到底谁是小不点啊喂....这话是不敢讲的,他怕被中也先生强行摁进地里去矮一截儿。
但他有件事要纠正中也先生——
“我记不了那么仔细,但我想中也先生肯定对横滨很熟,毕竟我看电影的时候感觉黑手党都对自己管辖的区域了如指掌似的。”少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清醒了,话倒是讲得很认真,毕竟少年是罕见的那种对着不清醒的和清醒的人都有等同耐心的好孩子。
“可是对生活在横滨的人来说,横滨其实不过是几条新干线,几栋单身公寓和认识的左右邻居。”
“黑手党保护横滨的话,保护的也不是纸上冷冰冰的数据,肯定要先看到横滨的人们,对吧?”
“那对于每天晚上要去那些花园散步的人来说,对于新干线坏了就不能回家的人来说,您就是救星啊。”
中原中也觉得他蛮可爱的,这种换个人来说他就会觉得蠢到没边了的话被小东西睁着大眼睛说出来还挺有说服力,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混乱了,他仔细搜索了一下之前的言论,“我什么时候说过黑手党保护横滨这种话了吗?”
“您没说,”蛮可爱的少年中岛敦把茶几收拾好了回到吧台那边去,“但您做的事怎么看都是在保护横滨吧。”
中原中也想起来自己眼睛长什么样什么颜色了,他觉得虽然Blue Shark很酷,但是他也乐意接受大海这个比喻,不过可能他的海位于火山口附近,甚至时不时就要沸腾,从风平浪静到暗潮汹涌,最后彻底变成惊涛骇浪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今天约不到你吃晚饭我是不会罢休的。
中原中也关掉了手机屏幕,“一会下班了和我走。”
“啊?”
“寿喜锅。”
“.......?”中岛敦飞快打出一个问号,不缓缓,他觉得中也先生跳太快他缓不来,少年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说自己做啦!您要吃的话留下来也可以,出去吃很麻烦啦,老城区这么远。”
中岛敦话音未落自己个儿又给接上了,毕竟他难得反应快一回,“您刚该不会是在订餐厅吧?”
男人一边点头一边思考留下吃晚饭好像也挺不错的,小鬼亲手做的而且这里就有酒。
“快点把您的预定取消掉,不要浪费钱!”少年一边擦拭着吧台一边阻止了男人意图明显的步伐,“还有您就坐在沙发上休息,就算来这边我也不会给您酒喝。”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第一次跟少年去了二楼,在不大不小、餐厨一体的房间坐了下来,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黑手党,以前也有颠沛流离的时候,虽然不敢说厨艺绝佳但是切个菜还是很熟练的,结果想要起身的时候看见了橘色灯罩上水汽缭绕中的少年忙碌的身影,突然就有点不想动。
讲清高中原中也不在行,但要明白也不难,大概就是人类吃饱了的时候会想的那种自以为很酷的事情,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他就不想计较这么多了,反正讲欲望他很在行——他现在要在‘下次捶扁那只青花鱼’上面给另一个目标开一个VIP直达通道。
男人决定收回之前的话,他觉得可能有救吧,你在这儿忙活给他煮寿喜锅吃,那可能就还有救吧。
“小鬼,”中原中也用筷子沾了点汤底试了试咸淡,示意他递盐过来,“你下午说我像什么来着?”
“唔....橙酒和Blue Shark?”中岛敦擦了擦手端着一会要下进锅里的乌冬面和盐罐子坐下来,“怎么啦?”
“我觉得你像Bloody Caesar。”
“啊?”中岛敦很是惊讶,“Bloody Caesar是红色的,中也先生。”
废话,他能不知道吗,他又没在说颜色。
蛤蜊茄汁配合烈性史彼立塔斯和巴尔干伏特加调配出的血腥凯撒,是那种会让人柔柔的醉过去的类型。
度数高但口感柔的晚安酒。
和少年一样,乍一看是番茄汁结果越喝越上头不知不觉就醉过去了之后才知道那原来是烈酒。
中原中也看着对面小仓鼠一样在吃烫软了的长杆菜的中岛敦——
你个小骗子。
5.
是夜,闷雷阵阵,空气热而焦灼,在等待雨的解渴。
静谧的街道脚步声骤起,黑影向街道深处聚集,空气被一种浓烈的血腥气息点燃,变得更加炙热。
不速之客撬开门闯进来的时候中岛敦都已经解下长围裙准备歇业了——
说撬是因为中岛敦确定Dormer的门不是被推开的,对面那个细瘦的男人也不具备推开门的力量,大概.....少年搞不清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自己脖子边的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但是看起来像是在模拟刀锋,所以大概也是这个玩意撬开的门,他确定自己不应该乱动,免得颈动脉蹭到边缘大概就没命可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没敢看对方的脸,但中岛敦总觉得对方在盯着自己。不是,他知道这种时候杀人者盯着被害者也很正常,他是说,这目光好像有那么一丝丝似曾相识的味道,好像前不久在哪里接触过,不过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少年想太多——
其实酒吧开在这种地方,中岛敦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平日里也有不少提着水果刀和旧式手枪进来喝酒的壮汉,不过这种一进来就要杀人的倒真的没有,而且也不是壮汉,他觉得对面这个穿着黑色风衣套装的人似乎比自己还瘦一些,而且无法掩饰的,他受了重伤。
虽然不清楚紧紧缠在他腹部的黑色物体是不是和架在自己脖子边这个一样,但中岛敦想它们俩的作用可能不太一样,那边那个拦截着血液留下来,这边这个要杀人。
“那边有个楼梯,阁顶是我的房间,有个dormer,翻出去可以到另一条街上去。”中岛敦大概明白男人是什么意图,他指了指昏暗的角落,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男人的脸,这样被人问起来他才好说,少年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所以总是以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他估计的没错,男人下一秒就收了这黑布隆冬的家伙...进外套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中岛敦刚刚指的角落,然而在他刚刚走上楼梯的一半的时候,Dormer的门被再次打开,这次是用砸的,这声巨响止住了男人的步伐,脚下的楼梯是木制的,刚刚踩上去时也有响声,他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芥川龙之介确定自己没留下血迹,罗生门死死地压在伤口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即便有血它也会马上遵从指令吞掉,拜严厉的导师所赐,他对痛苦忍耐力很强,问题就是....气味。
“砰-----!哗------!”
“啊,我的潘诺酒!”中岛敦看着自己‘吓得手滑’打翻在地上的一箱潘诺,生气地看向来人,“你们大半夜地这样很吓人啊!”
潘诺是气味最辛辣浓烈的酒类之一,用讨厌它的人的话来说,简直是薄荷牙膏和中国调味料中叫‘花椒’的那个小东西的结合体,喝过的人十个里有九个会嫌弃得想吐掉并且不再点,还有一个会特别喜欢。
他店里所有的酒中就这一种能强烈到用来遮盖血腥气了,这还是少年刚才意识到血腥味之后手忙脚乱地从吧台底下拖出来的,堪堪在第二批不速之客进门时抱起来,然后被吓到一样摔在了地面上。
砸门的那个看来是十个人里面的前九个,他叼着根烟,穿着黑色皮夹克,身材高壮,忍不住为这辛辣刺激的浓烈气味嫌弃得皱起了眉,“少废话!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人?”
“你们全都是黑衣人好吧!”中岛敦心疼地看着自己碎了一地的酒,认命一般去拿扫把,“我看见一堆黑衣人!不止一个!”
“少TM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叼着烟的那个脾气暴躁到不行,打了个响指似乎要做什么的样子。
“诶,别这样,人开在这种地方的店你这样的见多了。”旁边那个倒是懂行一些,他什么也没拿,稍稍靠近了中岛敦两步,“小哥,别玩文字游戏,你只有一条命不是吗?我呢,姑且是个异能力者,能力名叫‘女巫的子孙’,听起来是不是很文艺?哈哈哈哈哈...”
“大概作用是绝对命中,因为小家伙们会负责校准。”他从外套下面取出一把自动手枪,然后打了个响指,一阵华光浮现,似乎有什么类似于书页翻开字符流转的特效一般,从那光芒里冒出来几个符纸小人,“这是枪,我想你大概认识,我会把它对准你的脑门,这帮小家伙会负责动态校准,你可以逃,但是逃不掉的哦。”
“现在,看着这张照片告诉我,”他往后勾了勾手指,示意搭档把照片拿上来,“这张脸,见过没有?”
中岛敦说不紧张是假的,一晚上被异能力者接二连三的威胁可不是什么常人承受得住的事情,他努力稳定着视线去看照片而不是乱飘,以免泄露男人藏身的方位,他知道男人大概没来得及到楼上.....让他看看照片——苍白,瘦削,冷峻,灰瞳薄唇,没有眉毛。
“没见过。”中岛敦对着那张完全不认识的照片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些‘女巫的子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化成灰消失不见了。
“嗯.....”拿枪指着他的男人有些失望,“看来不是说谎呢。”
什么呀原来是测谎仪不是校准器啊!你们异能力者都这么厉害的吗?!
中岛敦一颗心跳的飞快,还好他刚才没有看男人的脸,所以说在老城区养成的习惯真是太好了啊......毕竟这种地方很容易出事,中岛敦一直都保持着不观察客人脸的习惯,免得警察问话的时候他没辙。
“啧,他妈的,搞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能解决掉的意思了,居然让他给逃了!”那个叼着烟的壮汉顺手把烟头在吧台上摁灭,看得中岛敦着实心疼自己的木吧台,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选大理石的。
“算了吧,毕竟是祸犬啊,”那个异能力者居然一屁股在中岛敦的吧台边坐下来,“疯狗一条,能逼到这儿来我们也算有本事了。”
然后那个壮汉也坐下来了,用力一锤桌面,“杀不掉就拿不到钱!别的有什么屁用!”
中岛敦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又看了看还站着的一堆黑衣人们,“.....你们是要喝酒吗?”
两个人被这么一问也有些愣,目光交流了一下,任务完不成喝个酒缓缓也不错,“你带钱了吗?”
“谁出来杀人还带钱啊,有病吧。”
“呃,可以赊账的。”中岛敦好心地指了指自己挂在一旁的账簿,动作怯生生的。
那壮汉又点燃了一根烟,吐出一大口烟雾之后开始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这小哥还挺有意思!我们刚可是要杀你!”
“.....本店有规矩,进来只要是喝酒的都是客人,其他的一概不管,”中岛敦不知道男人还在不在楼梯上他也不敢去看,只能盯着地板上的潘诺眨巴眼睛,“赊账当然也是服务内容之一....各位要是不喝酒就回去睡觉吧,我本来搬完这箱酒就要关门了的。”
那壮汉子手指夹着烟挠了挠眉毛,他突然觉得这卖酒的有点可爱,朝中岛敦吐出两个烟圈圈,“我看你挺有意思,交个朋友吧。”
“.....啊?”中岛敦没懂,他就是快哭了这都什么操作啊这群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他没别的意思,”那个‘女巫的子孙’持有者耸了耸肩,“就是看你有点意思。”
“不,不了吧....我没什么意思的。”
“别啊,交个朋友又不吃亏。”
“呃.....”
中岛敦看着门口那群拿着枪的黑衣人,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在那些黑乎乎的玩意里宕机了,但好在小脑袋瓜转的还算快,他找出一个自己用来专门联系海外的号码给了抽烟的那位,盘算着到时候换一个号码再和两位先生解释一下就好,“那,那个,可以了吗?我要睡觉了。”
壮汉子抽完了第二支烟,这次没摁他吧台上,扔地上踩灭了,“我让他们给你打扫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天这么晚了你们回去睡觉吧。”中岛敦总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还在哪里经历过。
那人点了点头,一副终于要走了的样子,临了又回头问他,“你明早上几点开门?”
“呃.....我每天早上都是六点开门。”
“等着,我明天早上肯定来喝酒。”
这就不必了吧大哥,大清早的您睡觉不好吗.....
等到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Dormer,中岛敦也没想起来这场面其实和中也先生当初挺像,可能脸的档次差太多才导致少年没联系起来。他过去把门锁上,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都走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角落里,朝楼梯看过去——
男人背对着他趴伏在楼梯上,气息奄奄,显然是在刚才这段不短的时间里失血过多了无法行动,那些黑色的布料看来没能止住这么严重的血。
芥川龙之介听到了脚步声,没回头,也没力气回头,他认出了那双眼睛,进门的时候就认出了,那双在奢侈品店里被他误以为是装饰灯的眼睛——但如同他当时说的,那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任务结束返回途中遭到伏击是他的失察他无话可说,那个高大男人的异能力才是绝对命中,罗生门能挡子弹但是不能精准地挡住每一颗子弹——无能的主人判断力低下,指挥速度的延迟,匮乏的体力。
再加上其他附加的人,他今晚可以说很狼狈。
而太宰先生的每一句评价都还在耳边,他不甘心,他不能死在这里。
中岛敦攥得手指都发白了,这种伤势不是他这里的条件能解决的,“那个...这位先生?”
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抓住上一阶楼梯的边缘,试图撑着自己坐起来,然而中了四五枪子弹的腹部没能给他这个机会,罗生门说到底也只是在吸血而不是止血,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意识的流逝,然而咳疾不是什么有眼力见的毛病,芥川龙之介开始剧烈咳嗽的时候腹部连带着一阵剧痛,挤压伤口之后几乎血涌如注,他瞥见少年拿着手机在进行类似拨号的举动,罗生门血淋淋的飞出去试图凿穿他的屏幕。
中岛敦吓得直接把正在拨号的手机扔了出去才使得它幸免于难,少年也不敢去捡,他也不去看男人的脸,就低着头,把两只空荡荡的手展现给男人示意自己不会随便乱动,“我只是要打电话叫医生,我猜先生大概不是能直接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种职业.....吧?不知道老城区这边的黑市医生您愿不愿意接受....不过我保证北原先生的确有医生执照,只不过在正经医院混不下去了才...”
“....别废话。”芥川龙之介卡着嗓子里的血和痒意,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没有撤回罗生门,只是稍微给了少年一点能弯腰捡东西的距离。
等待医生的过程有些漫长,北原先生属于那种24小时给钱就治病的、有医术但无医品的典型黑市医生,但是住的离Dormer不是很近,而且外面可能马上要下雨了,一直闷雷阵阵的,少年有点担心医生但是更担心男人,别误会,不是一个性质,他还没崇高到那个地步,面对一个三番五次拿异能力威胁自己的陌生人他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但他也确实担心男人死在Dormer里,一来自己没法处理,二来,天知道他有多讨厌生命的流逝.....如果不是遇到那两位先生,恐怕他也会和这个男人一样吧,可能会被打死在孤儿院的某个小黑屋里。
少年看得出男人快要维持不住这个黑乎乎的东西了,身体也开始隐隐颤抖,他熟悉这种感受,失血过多后的发冷,他咳了一声,决定稳妥点,不要先斩后奏,“先生,介意我拿件衣服给您盖着吗?”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已经在涣散了所以男人没有回答,中岛敦眯起眼睛去看黑暗里躺着的人,不是脸,他只是试图分辨一下具体状况,然而他楼梯上的光线约等于零而且男人穿的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中岛敦试着再问了一句,“您看您保持这个....黑色的东西在我脖子边的状态,我帮您把衣服盖上可以吧?”
还是没回答。
少年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微微抬了抬手臂,面前黑布隆冬的东西没什么太大反应,没别的动作,少年稍微松了口气,朝后面缓慢地挪了一步,再挪了一步,最后够到沙发上搭着的外套之后就马上回来,表示自己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芥川龙之介在撕扯成一片的痛苦意识里被铺天盖地的寒意侵袭,血液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正常机能,全部优先驻守心脏,以至于其他部分开始僵硬寒冷,犹如坠入冰天雪地,芥川龙之介不喜欢冬天,因为以前和银在贫民窟的时候,冬天就是一道生死线,他们蜷缩在捉襟见肘的衣服里,希望冬天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好像听到有人说了什么,可是他分辨不了,只有本能,只有那份刻在骨头上的,被导师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残酷本能让他的罗生门甚至能在这种情况下捍卫最后一丝防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意识涣散间突然有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度包裹上来,像用温热的手指尖按碎细雪那样,尝试着一点一点消融冬天。
“轰——!!”
后来有一声轰隆隆的雷阵,听声音就能感受到是几乎要炸裂天空的那种类型,他感到那个微弱的春天也有点颤抖,毕竟这不是隐隐约约的春雷阵阵,不会带来绵绵细雨,这是闷热的夏夜里最有恐吓效果的惊雷。
芥川龙之介和导师不一样,不是个追求死亡的人,因为他和银一起活下来很不容易,他记得冬天是怎么数着日子熬过去的,记得夏天打雷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捂住妹妹的耳朵,假装自己不怕的。
男人正这样想的时候,有一双手从春天伸出来,捂住了他的耳朵,捂住了夏雷阵阵。
待续
关于表白和私信,承蒙厚爱,冷圈幸得关怀,感激不尽,三流透明写手,大家看文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