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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敦】Welcome to Dormer 8/9
礼山糖月 2020-08-17

8.

芥川龙之介意识到自己在重复做同一个梦。

捕猎者提着刀在来路上,而他在雷声轰鸣的夜幕下急急穿梭,在迷宫里绕过一栋栋紧闭的大门,略过互相撕咬的野猫,他踏进一片看似尘封的树林,去往远坡之上,有荆棘绊住他的双脚让他猝不及防在黑暗中倒下,迷糊挣扎中似乎听见春天的精灵窸窣的声音,它轻轻地将骇人的杀意还给夜色,它缓缓地令无休的鏖战暂时停歇。

它试着让冰雪退散,让四野弥绿,让十二月的飞雪和雨有了春风的声音。

这已经是半个月以来第不知道多少次做这个梦了。

芥川龙之介从不觉得横滨是一座宜居的城市,或者说他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所谓的宜居城市,只有‘可以在里面活着的’城市,这个城市里的每一条命都可以被它随时抛在脑后,然后理一理霓虹灯和摩天轮,重塑繁华和颓靡的外表,仿佛无事发生过。

像几天前的夜晚这样,一条命即将被收走却又捡回来的事情,应该早就被横滨这座城市忘了。

他为什么要记得,又为什么不断梦到。

出于工作和私人的某些原因,芥川龙之介保持着三点睡觉五点起床的作息,他严格遵守的生物钟让他即使在重伤的情况下也还是成功在五点准时清醒过来,他看着陌生的房间和趴在床头已经睡熟的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用罗生门往那人在银白色发丝下若隐若现的脖子招呼,本来按照他一贯的作风,那小调酒师是没命活的。

芥川龙之介不将其认为是‘知恩图报’,他觉得这和早年中原先生欠太宰先生人情然后还上是一样的,只要是有用的,欠无关人员甚至死对头的人情也未尝不可,总之他觉得这人还有点价值,那追杀未遂的异能力者大概还会来这家酒吧喝酒,而且多半是独身,综合考虑起来这是他反杀的绝佳机会,只要不提前暴露所在地点就有胜算,绝对命中又不是预判。

他认为这是自己留下那人一命的唯一理由。

芥川龙之介是个不太懂‘后悔’两个字怎么写的人,怎么说呢,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很干脆地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他就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解决’这个词对普通人来说有好几种意思,但是对芥川龙之介来说只有一种,就是见血的那一种,以至于顶头上司森鸥外常说:芥川君的独行侠思维不太好。

可惜芥川龙之介压根没想改,要不然也不会在被前导师太宰治和首领森鸥外多次点名之后还是这个性子。

总之他膈应谁也不会膈应自己,任务对象该杀就杀,敌方站点改炸就炸,什么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完全不属于他的人设。

所以他现在看着对面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后悔的感觉——他就是来勘测附近的地形而已。

出来确认廊前灯是不是有打开的中岛敦猝不及防看到有人撑着伞站在自己酒吧的门前,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睛,只看到男人一小截被雨水溅湿的裤腿和挂着雨珠的皮鞋,莫名看出来一丝熟悉的意味,“先生要进来喝一杯吗?”

雨声淅淅沥沥,隔着雨幕的那一端,没人回答。

良久,中岛敦看见视野里那双黑色皮鞋转了个方向,踏着雨花似乎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在微凉的水汽里眨了眨眼,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这位先生是谁了,少年依然看着那地上的雨水,缓慢道,“如果是.....咳,您可以不用再来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本来他说完这句就准备关门了,结果视野里那双黑色皮鞋顿了一下,然后蓦地转回来,一步一步朝这边迈近,少年握着门把手的指尖紧了起来,他下意识想把门关上,可是心知拦不住对方那个黑黢黢的异能力,而且他是做生意的人,哪有别人都朝这边走了还把门关上的道理?

那双黑色皮鞋不急不缓地迈到面前,长柄雨伞无声地收在男人身侧,“让开。”

中岛敦半个身子缩在门后面,心觉这声音比之前受伤的时候清晰了许多,不过也并不怎么有力,听得出来这位先生是本来就身体不好,声音沉而泛虚泛哑,少年咽了咽,直起身子将门彻底拉开,“欢迎光临Dormer。”

门内的世界比上次喧嚣了一些,三五成群的陌生男人们在喝酒和闲聊,打扮夸张的女人们在轻声笑语,芥川龙之介的到来受到了短暂的注目,很快又散去,毕竟老城区的人们有一句戏言———在Dormer里,就算是出现上帝也不稀奇。

黑手党先生意识到今晚自己犯了错误,但因为出现这里的是一群群弱者而显得不那么致命,不至无可救药,反正他用罗生门可以随时了结这些错误。

而错误的源头是那副色相美好的画面——

那条门缝里漏出来的暖色灯光在雨幕里流淌,好像那一片雨水都被侵染成有温度的一般,少年象牙筷子一样的手指尖扒拉着厚重的木门,发卡夹住的刘海在他低着头的时候微微弯出一个下垂的弧度,和他垂着的眼睛如出一辙的小心——这姿势让人看出来点儿小精灵的意思,童话故事里那种怯生生、害怕人的精灵。

芥川龙之介知道他以为自己一旦抬眸就会有杀身之祸。

但就算真是那样,在那之前,大概也会有一瞬因为想最后收藏一下这双眼睛的色彩而带来的停顿,一瞬而已,不会让猎物跑掉的,如果是那种有能力跑掉的猎物,那男人宁愿删除这一瞬的停顿。

没办法,芥川龙之介是个利益至上主义者。

如果是太宰治的话,前黑手党干部大概会漫不经心地生出一些很愉悦的感想,比如错误就是因为它是个错误才美丽的,意料之中的事情无趣,情理之中的交汇寡言,就是比着画平行线的尺子突然歪掉才有凌乱的兴致,就是本该捏圆的陶泥口一下子拉长才变成细颈花瓶。

反正太宰治不讨厌错误,他甚至可以在意识到那是错误的同时优哉游哉地在错误里散步,可惜芥川龙之介和导师的思维一向相去甚远,他想着——嗯,迟早会杀掉。

浑然不知他在思考什么要不得的事情的少年垂着眼接过他手上的雨伞,帮他放到墙角的雨伞蓄水器里去,他对依然站着的男人道,“请随便坐吧。”

芥川龙之介一边看着他一边找到空位坐下,他不打算喝酒,事实上他根本对酒一窍不通,也无意探究上司在办公室里摇晃着红酒杯是不是真能品出它们有什么不同,他根本不感兴趣,他进来的原因很简单,他犯了个无关紧要的错,仅此而已。

“呃....可能有些失礼,我觉得您的目光很熟悉,”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直在看这边,中岛敦有些拘谨地顿了顿,“一直都是。”

“Baccarat,”芥川龙之介其实并不是沉默寡言的人,需要回答的时候他自然会回答,他咳嗽两声,“我见过你买杯子。”

“啊.....这样吗,当时没太注意周围。”少年对这个答案不算意外,他没聪明到猜中谜底但是诚如他自己所说,他总是在那种地方被人看着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少年回到吧台,用毛巾擦了擦手,他稍稍昂首意在扩大询问的范围,“介意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吗?”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稍稍停了一下,看向少年的眼神各不相同但是底色一致,很显然他们在此处都感到舒服与随和,抹着银色闪片眼影的女人晃了晃酒杯,“可以,敦君决定吧。”

脸上被一整道刀疤横贯的男人点了点头,“酒好喝就无所谓。”

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口齿不清道,“喂喂,小老虎这里有不好喝的酒吗?”

“Dormer是老虎窗,也就是天窗的意思,”涂着荧光色指甲油的跨性别者晃悠着自己的高跟鞋,“不要因为这个就管调酒师叫‘小老虎’啊,我看你英文肯定不合格。”

“谁学过英文这种东西了啊!”

“是是,叫Dormer真是难为你了啊。”

“喂,我可没有这样说啊!”

众人哄笑了一阵又安静下来,各喝各的,各聊各的去了。

中岛敦始终抿着唇微笑,没说什么,他从抽屉里找出遥控器把温度稍微调高了一些,“您看起来不是很适合喝酒,不如尝一尝特调的无酒精饮料如何?”

芥川龙之介坐得离任何一个小群体都很远,他就坐在中岛敦的对面,默默把目光从他好看的手指上挪到他脸上,奈何对方垂着眼睛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喜欢这种小心翼翼感,他蔑视弱者的那种卑微,而且事实上只要他真的愿意,不管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都能现在立刻马上杀掉,明哲保身什么的就是他们这种人最爱做的了,没有实力基础的明哲保身说起来不就是弱者的一种自卫方式而已么。

“在下芥川龙之介,港口黑手党的走狗。”他冷淡的声音不大不小,淹没在人声里,只有离他最近的中岛敦听清楚了,男人本来下一句话要接‘来取你性命’的,结果少年擦拭玻璃杯的动作停了一下——

“啊,好巧哦,和中也先生一个单位呢。”

空气停滞了几秒。

芥川龙之介本就糟糕的语言系统在此刻显得更不堪重任,反正他硬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是他知道的那个中也先生么?

“您应该认识中也先生的吧?”中岛敦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停顿一下之后就继续擦拭自己的玻璃杯,“就是,中原中也先生,戴帽子,蓝色眼睛橘色头发的那位。”

芥川龙之介硬是把自己那半句取人性命的话吞下去了,他刚一瞬间怀疑过这里该不会是组织的某个秘密接头点,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前这个擦杯子的人看起来太蠢了,组织不会用的,但是就连组织里能直接叫中原先生名字的也只有尾崎干部和首领,勉强搭上一个太宰先生,所以即便不是组织人员,这家伙恐怕和中也先生也有特殊的交情。

啧,意料之外的麻烦。

少年疑惑地歪头,小发卡微微一动,“还有啊......在港口黑手党工作就说工作啊,走狗什么的是你们的专业用语吗?感觉不是很好听。”

说起来人真是挺奇妙的生物,他一开始还有点犯怵,而且这位先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酒吧的氛围,但是一提到认识的人和事情突然就感觉没那么有距离感了,中岛敦现在甚至有种想发个消息给中也先生说一下‘我碰到了您的同事’之类的情绪。

但是芥川龙之介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脸色冷淡地重申了一遍,“在下只是组织的走狗。”

“不就是在黑手党工作的意思吗?”中岛敦的大眼睛转了几圈,琢磨了一下,“先生可以说自己在黑手党任职或者直接说自己是个黑手党就行了吧......还是您对犬类有什么特殊情怀?”

少年这种将黑手党组织称为‘工作单位’,将黑手党称为‘在里面工作的职员’的行为完全是因为某位干部先生,还有上班吃薯片、喝啤酒、聊天会被罚年终奖还要写检讨带来的社畜印象,然而芥川龙之介作为一个不吃薯片、不喝啤酒也没写过检讨的组织成员,最多也就是被迫加班这一点符合‘社畜’而已。

“不是。”男人皱眉,对空气里莫名其妙飘荡起来的活跃因子表示抵触,他觉得面前这家伙脑子缺斤少两,无法搭线沟通,“在下只是港口黑手党的走狗。”

中岛敦摩挲着自己吧台光滑的边缘,抿着嘴沉默了几秒,“您介意我看您的脸吗?如果是黑手党的话,我觉得您的信息可能早就在警局里了,我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

男人的喉咙里溢出来一丝冷笑,然而嘴角纹丝不动,话倒是没错,他本就是一级通缉犯,“在下从未要求过你不看。”

“谢谢。”少年将之视为对自己要求的应允,规规矩矩地道谢,他抬起眼睛,用目光不紧不慢地勾勒了一遍客人先生的脸部线条,他将那个夜晚看到的照片与面前的人一一对应,然后微笑,“恕我直言,您怎么看都是个人,我想不出来您要将自己称为‘走狗’的原因。”

“当然‘走狗’是同伙的意思,贬义的,可是它连谦称都算不上,”少年的国文和汉字都学的还可以,所以自认没有在学术理解上出现偏差,“我感受到您很注意语法上敬称的问题,所以您可以改成‘在下不才,在哪里哪里任职’就好了。”

“不要自己说自己是‘走狗’啦。”

芥川龙之介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并不接纳里面认真又友善的情绪,内心有无名的烦躁和阴鸷,一种价值观与理念的不同带来的尖锐碰撞受到了内心保护机制的抵触,这种感觉完全挨不上‘美好’这两个字的边,他没有兴趣聆听站在光那边的人是怎么看待黑暗的,如同春天不会知道冬天的坚冰有多肃杀多隔绝生命,他觉得天真的人很碍事,果然还是该一杀了之。

“区区调酒师,没有资格质疑在下。”

少年愣了一下,调整呼吸之后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他经常见到这样的客人,非要用‘摆架子’‘不屑一顾’‘刁难人’之类的方式才能让调酒师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不可。

硬要说的话,他碰见过的这种客人累计起来可能比会调的酒还多,但通常都只出现在第一次来Dormer的时候。

“先生知道‘调酒师’在英语里怎么说吗?”

这个话题拐得莫名其妙,芥川龙之介没回上来,然而少年也没有等他回话,自己接了下去,“bartender,这也是一杯鸡尾酒的名字。”

“Dry gin,Dry sherry,Dry vermouth和Dubonnet各15ml,加上少许Orange curacao,混合搅拌,听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如您所说,区区调酒师而已。”

“但是呢,Dry vermouth是保留了白葡萄酒风味之后又加入药草的风味酒,”少年有注意到男人在各种酒名里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但毫无退让之意,神色认真,“sherry是提高了酒精浓度的西班牙经典45度酒,Dubonnet是法国开胃酒,使用了秘鲁用于治疗痢疾的药物,也就是奎宁树皮来进行酿造。”

“以上每一种酒,单独喝就味道精致且度数很低,不容易喝醉,很适合享用。”

“所以强行将他们混合调制新的酒类是在冒险。”

“bartender就是这样一杯冒险的鸡尾酒。”

“所以bartender就是勇于冒险的人么?”芥川龙之介对广告营销一般的学术传播没有兴趣,他看着眉目里隐隐攒着些执拗和不服输的少年,声音还是冷冷的,“你就想说这个?”

中岛敦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目光越过对方冰山一般的脸去摩挲了一遍店里喝酒的客人们,他摇了摇头,“并不是,我是说,正因为冒险,所以在调制的时候我会考虑很多,希望自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希望味道有好好的发挥出来,传递给客人。”

“这个时候,客人是完整地得到调酒师的在意和尊重的。”

“bar最开始有木头长条的意思,tender是温柔的,作为动词则是温柔地对待。”

“这是我在装修时选了木头吧台的原因,也是我希望每一位客人在Dormer里都只是客人的原因。”少年沐浴在老式台灯的光线里,金灿灿中带着几丝黏糊糊的甜意,就连柔软的声音都有种从蜂蜜或者太妃糖里渗出来的感觉,他奇妙地将执著与温柔两种有些相去甚远的情绪中和成了利口的低度美酒。

“实在用习惯了的话,那您可以不接受我的意见,但是在Dormer里,您无论如何也只是我的一位客人,反正我不知道什么黑手党的走狗,芥川...龙之介先生是吗?芥川先生,您是Dormer的一位客人。”

木制长条,温柔地对待,这就是少年对bartender的初次印象,在少年的想法里,酒吧从来不是那种夜总会一样的地方,而是一块温柔的栖木,而调酒师提供的除了好喝的酒以外,应该还有温柔的回忆,不管走出酒吧以后,他们是谁,将要去哪儿,少年都希望至少在酒吧里,他们都有被认真地温柔对待。

客人们在各自的生活中都拥有不同的面,而作为调酒师,少年选择就将他们看做‘客人’,只取这一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只用这一面来对待,这样的交流和互动会变得很纯粹,很轻松。

这就是Dormer能在老城区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好好保留下来并被接纳的原因。

就让大家出去的时候都比进来的时候稍微开心一点吧。

在离开孤儿院又远渡前往俄罗斯,经过了不算圆满的童年之后,在异国他乡成长起来的少年选择了调酒师作为自己的生存方式,是的,不是职业,是生存方式。

他觉得在这方小小的木吧台上,如果能带给某些人一点愉悦和欢喜、放松和自然,那也算是做到了院长老师那句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训斥吧。

他知道自己没有异能力,也没有出色的头脑,唯一的优点是...好像不怎么容易生气,很有耐心,所以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小小地努力着,做一个能帮到别人的人,在酒的味道里,悄悄藏一点治愈的魔法。

“所以,现在,请允许我为作为客人的芥川先生做推荐,”少年的眼睛弯起来,像一道桥,轻飘飘地跨过了刚才的话题,包括他回忆起幼年经历的不安和难过,都一并跨过去了,“请问您对柑橘类水果过敏吗?”

少年并不期待大家全盘接受自己的想法,所以也不会刻意地等待积极的回应,他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做好自己的部分,然后很神奇地,客人自然会成为客人,好像所有人都好好地接收到了这份尊重和在意,再大的火气也都因为这一点能平息。

芥川龙之介看着面前的人,陷入一种更深的沉默。

之前说到价值观和理念的碰撞,但其实芥川龙之介的价值观挺简单的,对正向法规的忽略、对弱者群居的蔑视和对自身利益的追求,很边缘很冷酷,和‘正义’两字完全不沾边,就算是硬要把他当成男一号去写也只能写成‘非传统英雄’,拯救世界不会是自愿的,肯定是因为有相关的目的要达成所以不得不顺带上而已。

大概是一种类似于‘枭雄’的男人。

幸运的是,‘客人’是包括‘枭雄’的,不如说,客人是包括世界上所有人的,逃犯也好,黑手党也好,风俗工作者也好,哪怕是魔鬼,只要走进一家店,那他也是合格的客人呢。

其实少年并没有在用自己的价值观对冲什么,他包容地将对方的价值观一起圈进来也没有过问那是什么,他不在意这一点,在意也没有用,反正,在Dormer里大家都只是他的客人啦,过问客人的隐私是不专业的体现。

就算是耶稣和撒旦坐在一起,也只能在这里喝酒喔,可以不用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就好了。

只是被当做客人询问一个问题,男人没有理由继续感到不适,否则他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掉价不说还歪出人设,他看着那双紫金色的眼睛,摇了摇头,“....不会。”

中岛敦点了点头,“嗯.....那么,我推荐您尝一尝Cinderella。”

柳橙汁,柠檬汁和凤梨汁混合之后在特制冰块的配合与限定时间的摇晃下,调配出的无酒精鸡尾酒,可酌情添加石榴糖浆,因为没有酒精所以被称为Cinderella,酒吧里的‘灰姑娘’。

刚才的跨性别者为了点单而凑到吧台前,“过了特定的时间就从公主变成灰姑娘了啊。”

芥川龙之介不喜欢陌生人靠近,虽然实际上还是正常的社交距离,但他蹙着眉,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

跨性别者名叫幸子,其实能算是比较富裕的类型,也不住在附近,只不过打扮成这样的时候不方便去别的地方,只有在Dormer里,她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奇怪的目光,因为客人们都一样,谁都不是能大喇喇出现在街上的那种人,而且他们亡命天涯的时候根本不在乎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不是仇人就行,再就是调酒师先生真的温柔,她第一次来就喜欢上了这里。

“敦君,上回在你这里认识的中村先生,又分手了。”幸子小姐半苦恼半撒娇地看着他,“只有在Dormer里的回忆是美好的啊,离开这扇门,魔法失效之后还不是都一样。”

“大概不是那样的吧。”中岛敦在柔柔的灯光下笑得像一束比之更温柔的月光,奶油味的,他一边找自己的榨汁机一边道,“您看,王子爱上的是Cinderella,是她而已,区别不在于她是公主还是灰姑娘,不是吗?”

“即便魔法失效,Cinderella也还是那个靠善良和美好打动了王子的好姑娘。”

“您也是一样的,”中岛敦看了看Dormer的木门,“您本质上是一位迷人的女性,那扇门只不过在‘迷人的女性’身上多加了一个‘客人’的身份,不是什么魔法哦,就算离开这里,魔法也不会失效的啦,因为那本质上来说是您的魅力。”

“我也好,中村先生也好,您都当成在舞会上欣赏了灰姑娘美丽舞姿的其他宾客就好了,至于为什么魔法没有失效依然出了点问题,那就是‘迷人的女性’和‘她喜欢的男性’之间正常的感情问题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就算是绝代美人也会和自己的丈夫产生问题的呀。”

“把您的目标当成一位王子,”中岛敦温柔地注视着幸子小姐的双眼,“用属于您的办法去再次打动王子殿下吧。”

“可是我已经开始了啊,”幸子小姐华丽的指甲在吧台上轻点,“中村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在Dormer之外见我,这到底算情人还是女朋友啊。”

“感情方面的事情您问我也不是很懂啦.....不过事情是可以有好几个用不同方式开始的不同起点的,”中岛敦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害羞,“万一您只是在重复自己以前的步伐呢?”

“他已经抛弃我了啊。”幸子小姐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脸颊,第不知道多少次觉得他很可爱,“他要是和敦君一样接受度这么高就好了。”

“幸子小姐,中村先生怎么能抛弃您呢?”少年洗干净了全部的水果,擦了擦手上的水,“您是属于自己的,除了自暴自弃之外,没有别人可以‘抛弃’您哦。”

“还有我不是接受度高,是因为您是一位很好的女性,本来就不难接受。”

少年已经调配完了芥川龙之介的酒,拿起雪克壶准备摇晃,身形清瘦但站姿美观,动作轻灵,在摇晃雪克壶的时候,少年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视线,他朝芥川龙之介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却又移开了视线,中岛敦意识到自己‘冷落’了一会儿这位刚刚有过点‘小争执’的难搞客人,不过没办法,女士优先啦芥川先生,好歹我手上的是你的酒啊。

“敦君好甜哦,被治愈了啦。”幸子小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边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姐妹圈里去,“那好吧,我点一杯阿芙罗狄忒,希望爱神眷顾一下我的爱情。”

“好的,一会儿给您送过去。”

芥川龙之介听着踩着高跟鞋的人远去的脚步声,他对边缘人群没什么特别的意见,毕竟他自己也算是,虽然意义不是很相同,他只是对那个故事表示嗤之以鼻。

调酒师先生已经把他的Cinderella推了过来,但男人这边出口又不是好话,“毫无根据的幼稚童话。”

“可是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童话故事之一不是吗?”中岛敦取出一只杯子准备调阿芙罗狄忒,“最好的故事都是同时取材自虚构和现实的,不会完全偏向哪一边,不然就不是最美好的故事了。”

“我的文学老师教我,一个故事要么唤醒人类,要么使他们美好地沉睡。”

“这个故事已经成功地让无数女孩子做了好梦,那就承认它是个好的故事吧。”

“结局之后的事情未必是好的,”芥川龙之介瞥了自己的酒一眼,“这就是无趣的故事只写到这里的原因。”

“但也未必是坏的呀,故事的结局是为了想象,不是尘埃落定。”

芥川龙之介并不是沉默寡言那一挂的,但也不伶牙俐齿,这一点大概是他最难从导师身上学会的技能了。他觉得对面这人在狡辩,但是他说不出什么高明的反驳之语来,面对不同意见时他自认的最佳方案:罗生门,暂时也没法用,毕竟这人目前还有点用处。

芥川龙之介喝了一口那杯果香很浓,酸酸甜甜的无酒精鸡尾酒,不想承认自己觉得味道还不错,他看着少年调酒时灵活轻巧的手指,蓦地想起那个隔绝开冬夜和夏雷的春天,,想起这双手在自己的耳边,想起他梦里那个草木精灵温柔的低语,只温温柔柔地说话就煞退杀意和寒夜。

他意识到自己在Dormer醒来的那天第一次不是一个人等到了日出,或者说不是等,他坐着,什么都不做,看着对方,日出就已经悄然降临。

从荒芜到日出的那一刻无端的美丽无匹,几乎是神迹,回忆起那轻盈又惊艳的色彩时,凝视他内心的那只魔鬼双眼紧闭。

有什么在叫嚣着......那才是他没有下手的原因。

Bartender....温柔的栖木。

男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思考不出所以然来,他抿着自己的酒杯边缘,看着少年那绺异色的鬓角,“....人虎。”

“啊?”中岛敦正在进行装杯,忙里偷闲抬头瞥了他一眼,“....您是在叫我吗?...那个,我叫中岛敦。”

“人虎更好记。”

“.....呃,Dormer是老虎窗不是老虎。”中岛敦其实对客人怎么喊自己没什么意见,但是‘人虎’有种在叫什么复合型生物的错觉,“您还是叫我的名字比较好。”

少年一边说一边绕过了吧台,对他致以一个歉意的颔首,表示失陪,然后端着阿芙罗狄忒走到了幸子小姐那边去,送完酒之后又被那群女人留下了,少年聊天的时候眼睛不会放在女性的腿或者说裸露的肌肤上,但是眸光亮晶晶地很耀眼,很真诚,婴儿肥还没怎么褪干净的脸颊有点红扑扑的,就像是....红豆包那样。

女人们和可爱的调酒师聊着天,时不时抬头看一个人坐在这边的黑手党一眼,她们对这个黑衣男人的观感一般,样子太凶了算别的,主要是因为她们一个比一个喜欢小调酒师,广义的,用她们闺蜜圈的话来说,敦君不是那种有男人味的、适合谈恋爱的异性,但和他相处绝对比和任何一个异性相处来的舒服自在,比起那些把‘绅士风度’挂在嘴边当装饰品的男人,这种水灵灵、软绵绵又温柔的男孩子不是更讨人喜欢吗?

少年紧紧拥抱的明天不会让自己感到艰辛吗?

会,所以他用稚嫩的肩膀承担着,用温柔一并融化了,生活是很罕见的,他们这群人都只不过是存活着。

这样的孩子难道不讨人喜欢吗?

其实说‘黑衣男人’不过是因为芥川龙之介看起来比较成熟应该成年了,事实上这儿大部分的女性都比他年龄大,而且大不少,所以至少在感情的层面上,她们太有资格看懂芥川龙之介了——

难搞、略中二、还没混明白的凶狠恶犬,但最终也会是Dormer的又一个俘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就是那扇木门上的魔法——只有天赋异禀的魔术师中岛敦能够操纵的神奇力量。

那无人能解开的、缓缓降落的魔法已经施展了吧。

对女人们的视线感到不适的芥川龙之介冷着一张脸转回来,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oh, I see’的目光是几个意思,他握着那杯还没喝完的Cinderella——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杀掉。

……先问问中原先生有没有关系。

 

 

 


9.

尽管中岛敦觉得横滨是一座宜居城市,但那也改变不了它和世界上所有不宜居城市一样的那一份‘现实与薄情’,每天都有被勒令清理桌子离开公司的年轻人,都有憧憬着高楼大厦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里的打工党,都有横尸野外但无人问津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名目的混混。

总之关于‘生计’这件事,横滨是不会管你的,就算你把履历递到她面前,她也就瞥一眼然后喝掉桌上助理刚买回来的美式咖啡,捋一捋自己的西装褶皱,健步如飞地消失在高档写字楼里。

一条人命前几天还存在着今天却又消失了这件事,横滨是不会记在心上的,不然她怎么会允许那么多异能力一个比一个要命的家伙生活在自己的地盘上。

横滨警察局。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扣在这里喝茶,但他记得天气转冷以来这是第一次,可喜可贺。

对面坐着的那两个警官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警察局毕竟不是什么能叙旧的地方,所以认识的警官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坐着等问话,少年穿着自己的睡衣和棉拖鞋,捧着个杯子坐在审讯室里等着做笔录,整个人困得不行,晕乎乎的,大脑里也是一片茫然。

老城区的街巷内出现一具成年男性尸体,根据尸检报告,死者全身广泛性软组织,肌肉破裂出血,分析认为其死因为创伤性、失血性休克,系长柄利器反复穿刺导致。

中岛敦听得迷迷糊糊的,老城区的命案不少,解决的却不多,应该说这个地方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法子清清楚楚的解决,恶棍太多,调查难度很大,现场破坏程度高,听木下警部说甚至连尸体都在死亡时间过了几小时后被先后踢过几脚,大概是老城区的混混们嫌挡路所以踹开的。

本来中岛敦以为自己喝个茶就可以走人了,没想到木下警部递过来的那张照片他一看心一跳,满脑子的‘不会这么巧吧’——

照片上的男人高鼻大眼,长相粗犷,是那种光看脸你就觉得他起码得有一米八五以上的长相,好巧不巧,这是那个觉得少年‘有点意思’的壮汉,这一个月以来每天早上六点他都会来Dormer喝酒,喝完就走倒也没做什么,比初次见面的时候有礼貌不少。

不过要命的是,仔细再想一想,长柄利器什么的.....不是怎么听怎么像芥川先生那个黑布隆冬的异能力吗?

中岛敦现在觉得自己这次绝对要喝个五六七八杯茶才能走了,结果木下警部接了个电话之后抱怨了句‘又是异能力内务科接手’就让他出来了,搞得少年一头雾水,完了吧出门刚下台阶又看到门口停着一辆不能再眼熟的劳斯莱斯,中岛敦站在原地以为自己在做梦,愣愣地回头去看那个警局的标识是不是真的,结果干部先生还云淡风轻地把车窗摇下来,叫他上车。

不是吧中也先生.......黑手党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警察局门口没关系的吗!

中原中也无甚所谓地看着他,芥川还亲自拎着炸药包去炸过警察局呢,脸都不挡的那种。

“......芥川先生吗?”中岛敦很是吃惊,“就那么直接拎着?”

“不是,”中原中也示意他把安全带扣上,“塞公文包里。”

那不是更奇怪了吗?芥川先生哪里像是能带公文包去上班的人设了?

“失物招领。”

“那也很奇怪啊,”中岛敦咕噜咕噜转着大眼睛,“我觉得就算路上有一百万美金芥川先生都不一定会捡。”

.....是什么人要在地上丢一百万美金啊喂。

干部先生感到很不开心,他和中岛敦见面十五分钟了,这小家伙一直开口闭口‘芥川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嘴里这个‘芥川先生’动着脑筋要取你人头啊。

干部先生当时收到少年的一条内容为‘中也先生,我昨天碰见您的同事啦,是芥川龙之介先生’的信息之后拧着眉思考了几个问题,比如一个一杯倒为什么主动去酒吧,当然的确有人在酒吧里喝白开水的,但是这种人应该更乐意回家喝白开水,一般不会是主动去酒吧的,多半是被拉去聚会,但是芥川龙之介...参加聚会?还不如告诉中原中也这位下属是梦游去酒吧的可信度还高一点。

还没等他思考出什么所以然来正主就过来请他签任务书了,还边咳嗽边问了句Dormer的调酒师杀掉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怎么没关系,太有关系了。

伊甸园好不容易才掉一颗小苹果下来你说有没有关系。

中原中也被手套包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前面这个十字路口的红灯结束之前你还不问点关于他中原中也的事情你就死定了小鬼。

“诶,中也先生?”小苹果坐在副驾驶位上,整个人本来昏昏欲睡,猝不及防看到窗外灯红酒绿的城区之后小声惊呼道,“我们这是去哪?”

这个问题不算。

中原中也萤蓝色的眼睛盯着还剩下五十秒的信号灯,“过生日。”

“啊?”中岛敦用迷迷糊糊的小脑瓜回忆了一下,“您生日不是过了吗?”

中原中也偏过头看他的时候面前的红色信号灯还剩下三十五秒,男人不记得有说过自己的生日,“你知道我的生日?”

少年轻轻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柔软得像一颗充气棉花糖,脸上的小绒毛呈现出棉花糖外面那层沾了糖粉的哑光质感,他是真实的困了,本来这个点他都要歇业睡觉了,小苹果软在副驾驶上半张脸埋进短绒睡衣里,“唔....太宰先生说的,他说您老是在聚会上喝醉然后唱歌,我就顺口问了下两位的生日。”

“呵,青花鱼怎么不说他自己从不付钱。”

中原中也不屑地冷哼一声,眼睛是最清凉的萤蓝色但心里的火苗已经开始熊熊燃烧大有燎原之势——和青花鱼扯上关系的这个也不算。

男人瞥了一眼信号灯,你还有二十秒,小鬼。

可惜小苹果好像没什么自知之明,埋着个脑袋缩在副驾驶座位上晕乎乎的,像一只在午后的阳光下打瞌睡的猫咪,懒洋洋又软趴趴的,眯了一会儿之后简直是彻底要睡着了,中原中也撑在方向盘上以一个不看灯但可以看见对方脸的角度看过去,反正一旦信号灯变绿后面的车就会赶着去医院做手术一样按喇叭,无所谓了。

男人估计还有十秒。

你居然敢在他面前睡成这个可爱的鬼样子,真当他不敢吻你是不是?

五秒。

中原中也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想的是‘你就死定了’而不是‘我就吻过去’了。

三秒。

害他午夜开车突然走神和莫名其妙开始沉默的罪魁祸首就在车上。

一. ...

“啊!”中岛敦从睡梦中一下子睁开眼睛,猛地坐正了身体,呆呆地转头看了男人一眼之后开始着急忙慌地在身上的口袋里找着什么,但他穿的是睡衣,说到底也只有正面有那么一个装饰性的袋鼠口袋。

中原中也被他这通操作搞得莫名其妙,他想问问这小东西在找什么,“喂,小....”

“中也先生!”小苹果终于在袋鼠口袋里摸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大眼睛比夜晚的市中心所有的灯加在一起还亮,就那么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他居然用两只手捧到男人面前来,献宝一样,“给您吃糖!”

.....哈。

和鹤见川一样长的车流在男人的劳斯莱斯后面铆足了劲儿按喇叭,吵得喧天。

但是中原中也觉得世界好像在那双眼睛里被按了暂停和静音键,模糊成光晕的信号灯,周围此起彼伏的车喇叭,一边等待过马路一边好奇地看向这边的行人,车窗灌进来的夜风,总之一切统统给那双眼睛里的光留白让道。

“你剥开。”

小苹果乖乖地把糖纸拆开一半,拿着剩下那半边纸把糖凑到干部先生的嘴边去。

中原中也就着他的手把糖含进嘴里,牛奶糖,方形的,收银台附近摆着的按条卖的那种。

放弃走这条车道陆续拐到旁边去的车流司机们路过这辆一直停着不动的劳斯莱斯的时候多多少少瞥了一眼这边这个奇怪的车主——妈的死给.....有钱了不起啊。

你别说就是了不起。

“诶....?”中岛敦看他把糖含进去之后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四处看了看确认自己是在睡着之前的车上没错,“.....您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哦,”中原中也含着那颗有点点泛咸味的奶糖,重新开始开车,“为什么?”

“呃....”少年不好意思地绕着自己的刘海,断断续续道,“其实我刚才做了个梦.....大概是因为睡着之前谈了生日,我梦到自己忘记给您准备生日礼物了.....

“您很不开心,说想吃糖,有糖吃就原谅我...我,我就找啊找啊,可是大晚上的便利店都关门了,我也没找到糖....可着急了....然后,然后就吓醒了。”

....他在你梦里到底是个什么人设?

首先大半夜让你一个人出去买糖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压根不爱吃糖,哦,你喂给他的这个还行。

“着什么急,没有就没有,”中原中也含着那颗小了一圈的奶糖,口齿清楚,“我不会....”

“不行的呀,”中岛敦一个劲儿地摇头,“太宰先生和芥川先生都说中也先生生气的时候可吓人了。”

太宰治那条死鱼就算了,芥川是怎么回事!!

小苹果瞄瞄干部先生,“而且您一直看起来很忙没空睡觉的样子,我怕您生气了更睡不着觉。”

哦,好吧,真可爱。

但是芥川回头必须给我个解释,谁准他编排上司的,别问那青花鱼怎么办,问就是哪天打一顿。

干部先生已经把嘴里的糖含完了,“你在睡衣里放糖?”

“啊,这个是习惯...”少年有些不自在地磨蹭起自己的棉拖鞋,两个鞋面上的小老虎头颤巍巍地抖了抖,“做噩梦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吃一颗,床头柜里也会放一点。”

“因为喜欢吃?”中原中也觉得这个理由能接受,和他烦躁的时候想喝酒差不多一个逻辑。

“.....不是。”

干部先生注意到少年的声音软软地沉了下去,他偏头看过去,分了点余光用于开车。

“是因为需要提醒。”中岛敦抿了抿嘴,眼睛沉沉地暗下去,“做噩梦的话...大多数时候是梦到孤儿院....醒过来之后就很害怕,感觉自己还在梦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吃颗糖提醒一下自己,嗯,不在梦里呢。”少年努力笑了笑,昏昏沉沉地又躺回靠背上,“.....因为在孤儿院是吃不到糖的啊。”

少年不喜欢吃糖。

作为孤儿院里不讨老师喜欢的孩子,有饭吃就不错了,糖他是没有想过的,偶尔有糖吃也只是因为可能有什么大人物来视察,吃饭的时候老师会给每个人发糖,并要求他们和来视察的领导说以前每一天也都是这样的,他看着小桌板上的糖很久,大家都开始吃了他也没动,最后在老师警告性质的目光里拆掉糖纸,神游一般把里面包着的糖塞进嘴里。

不好吃,甜腻腻的,要喝好多水才行。

他平日里吃的东西清汤寡水的,有一点点油盐就不错了,糖对他来说太过头了。

他没说的事情是,有时候会被院长老师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让他哭,也不会安排治疗,他的伤要拖很久才能好,夜里也总是疼的睡不着觉,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如果恰好碰上领导视察,那就会有别的老师偷偷找他过去,给他换长袖的衣服穿,然后多塞几颗糖给他,告诉他不要乱说话。

小小的娃娃看着手里的糖,一个也不想要,他不喜欢糖,他喜欢茶泡饭,但是他不敢说。

所以糖对他而言是虚伪慈善的装饰画报,是伤害换来的不对等酬劳。

每次做噩梦了之后醒过来,脑袋里‘嗡嗡嗡’地响着老师们的训斥,画面闪回着同一个孤儿院的孩子们对自己的排挤,少年总是颤抖着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从睡衣里摸索出一颗糖来,拆掉糖纸放进嘴里,告诉自己——你不在孤儿院里,你还活着。

他习惯用痛苦来逼退痛苦,类似于以毒攻毒,比如被打得受不了了又不能哭的时候就咬自己,比如伤口发炎的时候就泡冰水。

黑色的劳斯莱斯再一次在红灯前停下。

孤儿院的破事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了所以干部先生没怎么调查到,他知道孤儿院大概日子不好过,谁知道这么不好过——他下意识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不应该是在极端的痛苦里长大的。

他总觉得过那种日子的人总会生出点儿反社会人格,你看芥川,你看太宰治,你看这些普罗大众,这些社会人士。

结果这帮子人里头好多是无病呻吟,一点点破事儿觉得要死要活,怎么最该要死要活的你偏偏捂着伤口塞糖给他吃,还笑得像不知人间疾苦。

你不能仗着自己是伊甸园掉下来的就这么蔑视人类规则吧,难过了不开心了就哭啊,闹也可以嘛,他又不是没有空。

男人觉得得有人教一教这个小东西什么叫‘任性’,什么叫‘恃宠而骄’,什么叫‘无理取闹’,他从来没有耐心教别人东西,所以宠着就是了。

为什么要拿不喜欢的东西提醒自己活着,为什么在没有意义的地方逞强,为什么在跟别人说了‘您要对自己好一点’之后自己却不好好做到。

你是从伊甸园里掉下来的小苹果,不是蛇诱惑夏娃的罪恶,不是上帝审判给亚当的折磨,你干干净净,可可爱爱,认认真真地活着,你比所有人都值得更多。

诚然,痛苦面前人类平起平坐。

可是在他中原中也面前,你肯定是阿基米德试无数个支点也撬不起来的最重的天秤那侧。

男人伸出手想揉揉少年的脑袋,再说点什么,结果刚刚碰到对方的时候就觉得手心里的温度烫的吓人,隔着一层手套也像摸到了什么刚出炉的东西。

他以为你昏昏沉沉的是因为困了。

啧,该死的。

横滨人民看着之前那辆蜗牛一样动也不动的劳斯莱斯突然打鸡血了般猛开出去,连红灯也不等了,一路火花带闪电,那叫一个风驰电掣,好事者注意了一下周围的建筑物,果不其然看到一家五星级酒店,于是心里晃悠悠地飘出去几个血淋淋的字——呵,男人,呵,死给。

谁说干部先生要去酒店了.....那条路上还有医院好吗!

 

 

 

 

试问,一个日常下班之后就在看中村春菊老师的作品,瞄到两个好看点的男人走在一起就觉得心跳加速必有猫腻的女性在看到深夜时分被板着脸的暴躁黑手党带进医院的发高烧清纯小可爱能不能忍住内心的八卦因子?

不能。

反正在这种类型的女性的脑海里,两个男性生物在一起若其中一位发烧了必有猫腻,前因后果都给你安排的清清楚楚。

给发高烧的小可爱打上点滴,安排好床位,开好药之后的护士小姐奋力控制着自己即将与太阳肩并肩的嘴角和激动到地壳炸裂的内心,抱着查房表离开了这个单人病房,以木村拓哉来了都不会有速度冲向值班室,准备找姐妹分享一下嗑CP的快乐。

“中也先生,”中岛敦捧着吃药剩下的温水,一脸茫然,“我怎么觉得护士小姐很高兴的样子.....是太久没人生病了吗?”

你还有心情关注别人的事情,干部先生扯了张椅子坐在他床前,“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中岛敦像鸵鸟一样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哇....我以为我是困了。”

“……您放心我平时都很注意的!药箱也都好好准备了的!”

少年看着干部先生丝毫没有好转的脸色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了,比如该不会麻烦到中也先生了他看起来好生气,比如中也先生是不是被我打乱了什么计划他看起来很想打我,他怯生生地准备道歉,“中,中也先生.....您本来是找我干什么的来着?”

中原中也翘着腿,把杯子拿下来,让他把输液的手背放平,“过生日。”

“哦,对,”少年小鸡啄米地点头,点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什么对,根本不对,“啊……谁的?”

不是我的和中也先生的都已经过去了吗?四月,五月,六月,嗯,太宰先生的也过了啊...这都快入冬了.....费佳先生是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月啦,可是中也先生不认识费佳先生啊!

“能问问是谁的生日吗?”

“你的。”

“诶……?”中岛敦茫然地看着对方,“我生日已经过了,中也先生。”

“你好好过了么?”男人似乎有新进来的消息,一边输入着什么一边回问少年。

中岛敦依旧茫然,他觉得吃了茶泡饭就算是好好过了吧,于是点点头,“有,有啊。”

“很不巧,我手头上的资料显示五月五日当天没有任何蛋糕店往你那边送订单,”干部先生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开门,“也没有游乐场的消费记录。”

“我觉得有必要补一个。”

门外的人中岛敦不认识,但是穿成那样怎么想都是中也先生的部下,少年一直觉得他们都长一个样,也不知道中也先生是怎么分清的,然后他看见干部先生从对方手上接过一个用丝带捆着的方形纸盒子还有一个纸袋,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Happy Birthday’。

“本来订了餐厅还有游乐园的,”男人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挑开红色的丝带,盖子掀掉不要,“虽然那家餐厅酒很一般可能你看不上眼,不过餐点是不错的。”

少年愣愣地看着床头柜上那个盒子,说生日蛋糕不准确,里面的东西应该说是一套点心,夹着奶油和车厘子的马卡龙,巧克力粉撒得很均匀、手指饼干排列整齐的提拉米苏,裹着杏仁糖碎片和椰蓉的方形蛋糕,五个凑在一起的红丝绒芝士纸杯蛋糕,用玻璃杯装着的、金灿灿的焦糖牛奶布丁。

很明显是‘不知道选什么就都买了’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糖。”干部先生把纸袋子塞给他,然后毫不怜惜地把蛋糕上的糖霜都用叉子刮掉,一点也不在意它们明明是为了更好看才被撒上来的,反正小鬼不爱吃就都是你们的错,干嘛不变成咸的。

少年傻呆呆的一个坐在床上,好像第一次来到秘密花园的玛丽小姐一样,不同的是他不像玛丽小姐那样害怕被克莱文舅舅训斥,他下意识地觉得,中也先生不会骂自己。

中岛敦觉得孤儿院的经历带给自己的好处不多,怕痛所以跑得快是一个,对不完美的和平接纳也算一个。什么意思呢……就是他接受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也接受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是这样的,他介意但是不再要求或者期待,他不再期待或许哪一天父母会出现在孤儿院门前带自己走,不再期待能交一个不排挤自己的朋友,不再期待院长老师哪怕一句温和一点点的话语,不再期待吃不完的茶泡饭,不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他明白生命中没有那么多幸福,很多时候承受等同于活着,所以有人愿意为你做点事情,就应该知足。

但他是不是幸运得过头了,这已经不是‘做点事情’的程度了。

“礼物拆掉。”中原中也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动静,不过也没停下折腾蛋糕的手,“不准哭。”

他可没打算让你在这种地方掉眼泪。

中岛敦吸了吸鼻子——太过分了啦,您做这种净是惹人哭事情还不让人哭是怎样啊。

“不要折腾那些蛋糕啦....中也先生。”中岛敦把纸袋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摆出来放在床上,“我也不能吃啊。”

好像也是,小鬼在发烧。

干部先生瞥了一眼那两个惨遭毒手的蛋糕一眼,颇有些剩下那些算你们走运的意思,然后看向本来计划吃了饭之后带去游乐园的小苹果,“游乐园的伴手礼。”

中岛敦看着床铺上面的泡泡机、猫耳朵发箍、小摆件还有卡通胸针之类的可爱玩意,含着眼泪‘吃吃’地笑出声来,男人没管他,笑没意见,哭是不行的。

“这个....您还是去买了啊,”中岛敦最后将目光落到Lomosonov的礼盒上去,拆出来的却不是自己碎掉的那个款,“咦....?”

少年把整个杯子看了一圈,没记错的话这款是‘粉蓝湖泊’,是十一个款式里唯一一款带大面积蓝色的。

中原中也没有解释什么。

他不做替代品。

他就是要你知道,你看的不是一模一样的、漂洋过海寄来的那个马克杯,它在遥远的旅途里,在他的手里跨越了一万两千米的高空和静默的八小时航线,这段时间里他可能在想下一次去Dormer要点什么,但更多的是你站在吧台后的身影。

他偏要比五月五日那一天来的更惊喜,偏要把这个也当成生日礼物送你,偏要你看到它的时候想起来的人叫‘中原中也’,而不是什么被驱逐出境的银发红眸日本男人。

.....涩泽龙彦。

这名字不算陌生,几年前的龙头战争就是这家伙背后操纵挑起的,更该死的是这次还有个糟心的俄罗斯人,据说已经进进出出监狱不知道多少次,回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一次又把目标放在了横滨。

其实中原中也早先也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如太宰治所说,无数异能力者聚集的横滨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狩猎圈,海外组织来了一波又一波,他早就见怪不怪。

怪的是这一波和中岛敦有联系,干部先生不觉得少年是自觉牵线搭桥、潜伏横滨的,拜托,他那双大眼睛根本不会说谎,男人想那边的首脑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干脆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特性,是真的有人能够一脸天真无邪地助纣为虐的,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助纣为虐。

也许‘助纣为虐’这个词用的不太准确,毕竟黑手党也不是什么好人,好吧,那就用‘掉进贼窝’,小鬼现在就是一脸可爱地掉进贼窝了,还帮贼数钱,要死。

男人不怎么喜欢聊幸福,这种虚头巴脑的名词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拼了命的去追寻,结果到头来又发现它是稍纵即逝的,真相是这个世界疯狂又残忍,坏人普遍活的比较久,中原中也不算什么好人,好事也做坏事也做,还活得蛮好,而且看起来简直要万寿无疆,所以他有足够的资本和胆量,他要恶狠狠地叫死神停下来,刀架人脖子上——你爱去哪去哪,把老子的小苹果留下来。

“我很喜欢,谢谢中也先生。”少年不知道理解了还是没理解,但他没有对这个本该是别的款式的马克杯表示异议,他小心地把杯子收起来,“我在想回送您的生日礼物恐怕不能是糖这么简单了。”

“哦,那你想吧。”反正你送什么他都会照单收下,除非你还送了青花鱼一个一样的。

“那您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少年把礼物一样一样收回袋子里去,然后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已经很晚了,明天...嗯,明天不是休息日呢。”

所以在你眼里黑手党到底是什么三好企业,是哪里有休息日了,他能安心地吃顿饭都算好的了,平时约你吃饭都要提前安排时间空出来的好么。

干部大人没说话,伸出手使劲儿揉了揉人脑袋,不温柔也不粗鲁,没办法,港黑第一体术大师的手不是很软,但是很实在,温度很暖。

他凌晨还有任务,睡不睡觉无所谓,他就是卡着这中间的时间来给你过生日的。

毕竟接下来要忙好一段时间了啊。

死屋之鼠。

小苹果被他揉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埋着头任对方揉,突然眼尖看到床头那个蛋糕礼盒里居然有仙女棒,大眼睛瞅呀瞅,最后悄咪咪伸手过去,“中也先生......我可以点这个吗?”

干部大人低头瞥了一眼他指着的东西,怎么不可以,你想点火箭都可以,男人从外套里摸出自己的zippo打火机,努了努下巴示意少年拿好那两根仙女棒,轻微的一声‘砰’之后,两根细细的仙女棒在少年的手里被引燃,欢快地蹦出耀眼又温暖的火花。

干部大人订的餐厅很优质,附赠的仙女棒也是,用手触摸和靠近衣物完全没问题,不然他肯定要提醒小苹果注意点儿,烧了医院没关系,别烧着自己。

而且其实点不点都行,反正少年的眼睛已经比星星还亮比仙女棒还可爱了。

但是既然小苹果喜欢,那无所谓了。

中原中也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在火光里咪蒙起来的双眼,他觉得小家伙日常是青绿色调的,像是夏天旺盛的草木和树荫下趴着的白色猫咪,现在有点像蜂蜜蛋糕吧,无水无油,纯甜,总之怎么算怎么可爱。

他知道自己这是擅自给人贴金,反正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恐怕这就是个普通大男孩,但是他不管,也不要人管,他贴就贴了,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中岛敦并不是个喜欢生日聚会的人,不是说孤儿院,孤儿院哪有生日聚会可言,他是说,和费佳先生和涩泽先生住在一起的时候,两位先生都不是爱热闹的人,但好像不介意家里的仆人们给他开个聚会,他是说,好几个家的其中某一个。

当聚会结束的时候,甜香弥漫的房间里漂浮着断线的气球,满地都是彩色纸屑和零食包装,俄罗斯的女仆们都很喜欢这个亚洲男孩,她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称少年可爱得像一只西伯利亚森林猫,于是她们反复拥抱、赞美,热情而多娇。

费奥多尔总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小猫被轮番拥抱,涩泽龙彦则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些拥抱过他天使的人都长着什么样的脸。

少年天真地想,这儿又没谁要上战场了还得唱一首‘喀秋莎’之类的,大家随时都可以再聚嘛……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女仆小姐永远不会出现第二次....与此同时少年在不停地转学和更换住址。

所以少年后来不是很喜欢聚会这码事,不是害怕喧嚣过后的落寞,不是害怕自己念念不忘这个夜晚的美好,他是害怕出现在这份美好回忆里的人不再出现,不再回来。

但他觉得中也先生不会。

他总觉得,中也先生会好好回来,下一次的生日聚会上他们也一定会相见。

 

 

待续

下一章就是俄罗斯组的专场了吧

 《秘密花园》是英国作家弗朗西斯 ▪ 伯内特的作品

 中村春菊老师就是世初和纯情罗曼史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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