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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敦】Welcome to Dormer 6/7
礼山糖月 2020-08-05

6.

和一般的酒吧不同,午夜的Dormer很安静,杀人越货的在做他们自己的生意,普通人在社交网站上熬夜或者对着电脑屏幕修改文案,总之午夜不是Dormer的主营业时间,但老式落地灯还是在角落里柔柔地亮着,光线氤氲,影影绰绰。

唯一的客人太宰治趴在吧台上用手指画圈圈,懒懒散散,没有骨头一般,男人的眼睛凝视他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失焦的错觉,好像拥有一眼能看到人心底的能力,但是眼神是飘飘然地不关注你的,似乎他根本不在意你一样,嘴里说的话也总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下面这句,“敦君呀,我想去河里睡一会儿。”

“麻烦等到您一百二十岁再做这件事情,”好在中岛敦是心里不装事的奶猫,“那时候我就不拦您了。”

太宰治轻声嘟囔,“......活到一百二十岁太痛苦了啊。”

空气稍稍沉寂了几秒——

“咯。”

是高脚杯磕在吧台上的声音。

太宰治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又闭上。

“Jack Rose.”中岛敦把空的高脚杯准备好之后拿起一瓶苹果白兰地准备倒进雪克壶开始配酒,“今天就喝这个吧。”

男人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诺曼底苹果酒蒸馏出来的白兰地.....是叫卡尔瓦多斯吧?配合适量的柠檬汁和石榴糖浆配出来的Jack Rose....颜色会很漂亮呢。”

“是的,”中岛敦开始双手纵向摇晃雪克壶,发出规律好听的响声,“今天买了新鲜的石榴榨汁,所以没用石榴糖浆,可能不太甜,您试试吧。”

太宰治从臂弯里抬起眼睛看他,“哦?今天不劝我洗澡睡觉了吗?”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嘛.....这话想原封不动还给敦君哦,”太宰治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对,敬语去掉。”

“不知道该不该为您还能有身为大人的自知感到开心……”中岛敦细白的手指把酒杯推过来之后就按在吧台上,好看得晃眼,“您和我说的那部德国小说,《凯旋门》,我刚好看完了。”

“男主角救下了试图投河自尽的女主角,给她喝了一杯卡尔瓦多斯,让她打起精神来。”

“所以这杯卡尔瓦多斯调的Jack Rose送给您,很烈,您今晚醉了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在床上睡觉,不准去河里。”

哎呀,想直接灌醉我来阻止入水吗?

太宰治大概是最能让中岛敦变成草莓大福的人,没有之一,他还是很想戳那个粉乎乎的脸,但不太巧的是今天没有力气,男人低低地笑出声,“英雄救美吗?”

“唔....您这么说的话就算是吧,”少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让我也偶尔当一回英雄。”

男人盯着那杯玫瑰色的鸡尾酒看了一会儿,其实他今天的确有看中的河段,感觉很适合入水来着,只不过今天不太方便啊,他的理想可是清爽又朝气的自杀,带着身上的伤可不太好,碰到水也会很疼的感觉,讨厌。

男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的草莓大福突然靠了过来,盯着他自好友死后就已经拆掉绷带的脸看,“...您是不是受伤了?”

啊......咧?

“因为认识的人里有严重贫血的先生,”少年蹙起眉头,把鸡尾酒推到旁边,更近距离的确认了一下自己没看错,“我姑且对您现在这种脸色很熟悉。”

中岛敦很严肃地看着男人,像等待考试成绩放榜那样盯着男人的反应,“您在流血是吧?”

“...Bingo.”太宰治在他的目光里轻轻打了个哈欠,末了给了少年一个不咸不淡的肯定答案,然后在少年即将从草莓大福变成爆浆团子的前夕摆摆手,“我有好好治疗哦。”

“好好治疗的人根本不会带着伤口跑到酒吧里来吧!您好好待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不行吗!”中岛敦手忙脚乱地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差点打翻自己调的Jack Rose,他想上楼去,“到底怎么回事啊您,我上去拿东西然后送您回医院,请您务必给我好好坐着!”

“诶.....坐不住了啦。”太宰治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的像入水前夕的那一刻,软绵绵的脊背在试图往后仰。

“太宰先生!!”中岛敦一个箭步从楼梯口冲回来扶住他的肩膀,努力扶稳之后半蹲下来,将男人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也就这种时候少年庆幸自己平日里吃的多,有足够的力气,不然这下子就糟糕了。

“我扶您到房间里躺着,”少年权衡了一下,“那个沙发大概不够您放脚。”

“哎呀,敦君,”太宰治的双眼眨巴眨巴,“我长得好高哦。”

草莓大福噎住之后最终还是变成了爆浆团子,“.....这种时候您在骄傲什么啊!”

诚如少年所说,他虽然看起来很细瘦的一个但力气不小,要不是不确定太宰先生的伤口在哪里他就直接背着人上去了,不怪他,他真不知道伤口在哪,问了太宰先生之后对方给出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啦,敦君,因为不痛。”

“....真的不痛吗?”少年以为男人是对痛苦开始麻木习惯了,害怕得连呼吸都放轻了,问得有些艰涩。

“嗯,”太宰治慢吞吞地点头,下一秒轻飘飘地扔出去一个在少年耳朵里炸开的消息——“因为打了两倍的麻醉药哦。”

少年的思考逻辑从‘太宰先生很怕痛’走到‘太宰先生受伤了’继续走到‘所以打麻醉药很正常’最后拐了个弯来到‘但是会有医生给病人打两倍的麻醉药吗’,中岛敦瞪着眼睛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您在搞什么啊!!!”

是怎么才能用那种邀功请赏的语气讲这么危险的话啊!

中岛敦小心翼翼地把男人搬到自己的床上,突然想起来上个星期也这样搬过一个更轻的男人,而且脖子边还有个异能力一直在警告,虽然第二天一早男人就不见踪影了,他也没有继续遭到威胁,但少年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有点难以形容,他不开心地盯着太宰治惨白的脸,“您给我好好躺着!我现在去叫救护车!”

“敦君,不可以哦,”太宰治的语气像是老师在纠正学生考试卷子上的错题一样,“我暂时不可以去医院啦。”

中岛敦反应了一下,他隐约感觉这句话不是泼皮耍赖的性质,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可能性,他一直没问过太宰先生是做什么的,感觉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也不像一般的工作族总是要接电话,而且还没钱.....但是不重要了随便太宰先生是做什么的都好总之他又要打电话给北原先生了!

“北原先生,对,呃...又是我,”少年迅速拨通了才叨扰过不久的医生先生的电话,“不是之前那个啦,这个....是认识的前辈。”

“我看不出来....但是....”中岛敦回头看了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危险的男人一眼,无奈道,“他给自己打了两倍的麻醉药。”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十分感谢,麻烦您了。”

中岛敦挂掉电话之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免得一会儿北原先生还有要叮嘱的事项,太宰治看着他跑进跑出地端进来好多东西,自觉替他累得慌。

虽然得到了内务科的帮助还欠了坂口安吾的人情,他在地下的档案洗白工作进行得还是不太顺利,毕竟曾经是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啊,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双黑成员呢,想要全身而退无疑是个难题,又不是从淤泥里拔出来的莲藕洗一洗就能吃了,他做过的事真要全部拔除的话,恐怕得把整个水池的淤泥抽空才行呢。

说起来.....提到安吾....那家伙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嘛,好端端地做他的预备役过劳死内务科成员——和织田作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太宰治在枕头上蹭了蹭因为失血和麻醉剂而晕乎乎的脑袋,“敦君啊....要允许别人成为过去式然后被忘掉才行呢。”

“太宰先生,过去式也是句子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岛敦正坐在小桌案面前,从保温壶里倒水,他试了试水的温度,“是不能删除的。”

“还有,这件事不是我来允许的。”

“是您不会允许自己死的。”中岛敦意识到男人今天也许真的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与那个雨夜不同,不是那种轰然袭来被强行压制之后暗潮汹涌的状态,这是一种慢悠悠升腾起来的避世,仿佛纸屑烧干净以后漫起来的青烟,却不见得比前者好上多少,于是少年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您不会允许自己死的。”

没有给时间等男人的回应,少年攥着手里的玻璃杯,一句一句地说了下去,“如果您在春天死去,以后每个赏樱的日子太宰先生的朋友都会因为想起您而觉得樱花不漂亮了。”

“如果您在夏天死去,每个夏天的雨夜我都会想调一杯Margarita,但是最终又倒掉,因为不会有人喝。”

“秋天就更不行了,您会害大家不能好好享受秋收的蜜柑和甜柿子的。”

“冬天的烟火大会也会因为您变成‘啊,可惜太宰先生看不到这么漂亮的烟火’的遗憾。”

“您是失去过所以理解那种痛苦的人,您不会这样残忍地拿走那些美好的部分。”少年说到最后攥紧玻璃杯的手指边缘都在泛白了,“您不会的。”

“我像那样体贴的人吗?”

“是的,我认为是的。”

男人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咕哝,“.....敦君还以为我是哪种人呢?”

少年认为自己认识的太宰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很难概括,但硬要说的话,首先太宰先生是个好人——

“停。”

中岛敦猛地被截住话头还不是很懂,他都还没开始说呢。

“不要说话。”太宰治睁着眼睛直视天花板上的灯,感到视觉更加模糊,被尖锐地刺痛,他用一种念课文的语气向少年陈述,“不管敦君想到了什么,请记住,敦君以为的那位‘太宰先生’是我一直做不到的。”

他知道在少年温柔的下意识里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绝对负面的评价,因为真正用心在生活,在经历,在体会的人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的,少年的心脏如同春云般柔软,少年的眼眸如同春光般明朗,而且因为他的这份柔软和明朗,总有人愿意对他展现善意,尽管有些时候那些善意不是很典型,但也足够令少年觉得,嗯,世界上好人比较多。

少年似乎一直没学会如何厌恶这个世界,他可能自卑,胆怯,也会逃避,也会迷茫,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一样,他超脱这些人类之外的一点在于,他真的温柔到骨髓里流淌的都是暖和的糖水。

“我总觉得您还在想一些不好的事情……”中岛敦放下自己一直攥着的玻璃杯,把它塞进男人放在床铺外的手里去,“可是您真的很好啊。”

太宰治感觉到手心因为杯子里的温水而变热,他依然看着灯,“对敦君而言世界上有不好的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认真去找的话,”少年确定他有好好拿着杯子之后转身去拆着什么东西,“不管是谁,您总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些好的点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只能纯粹用贬义词形容的人。”

“……”太宰治握着杯子,慢慢地问道,“敦君看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我也能夸点什么吗?”

深更半夜闯进店面,不点单也不回话,浑身是水是血到处乱走,净给别人添麻烦的不速之客。

少年似乎很意外他问这个,但是对他而言答案不是很难找,“我当时觉得您长得挺好看的。”

“……那算优点吗?”太宰治眨眼的速度都慢了一下,“脸是天生的。”

太宰治觉得少年扔了个什么东西到杯子里,开始直接就着自己的手用勺子搅拌了,他听见少年说,“可是啊,就算长得好看,不好好洗漱,刮胡子,穿衣服整理自己的人也是没办法被人看出脸好看这件事的吧?”

“您当时脸很干净好看呀,好好整理自己不是优点吗?”

“洗完澡之后您有把水放掉,有把脏衣服好好收起来,这不是优点吗?”

“我觉得给您很了不起啊,在那种情况下还知道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中岛敦顿了顿,鼓着脸,“虽然到头来还是添了不少。”

“.....敦君哟,”男人感觉少年结束了他的搅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破坏气氛?”

“有,”中岛敦把长柄杓放到小桌子上去,然后在杯子里放了一根吸管,他还在生气,“麻烦您担待着吧。”

“我想大概也是,没关系.....敦君继续吧。”

男人在想,如果如同少年所言,自己真的残忍地拿走了某些美好的部分,那其实拿走的大概也只有少年一个人的。

“您手里现在拿的是糖水,我记得您不爱喝白水所以就喝这个吧,还有您躺着不准起来,医生一会儿就到。”中岛敦却不继续了,他把被子扯高盖到男人的脖子附近,“我知道您绝对没吃东西,一会儿帮您把吃的端进来。”

太宰治将目光一点点从白炽灯上挪下来,看向自己手里的杯子,大概是因为有水果糖化在里面的缘故,它呈现出淡淡的葡萄色.....一直和他说话,强行把有温度的东西放进来让他拿着,让他参与搅拌糖水这个过程,以此保证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像皱巴巴的衬衫被熨斗抚过去一样,少年试图用一杯甜的温水烫散男人意识的朦胧。

不管少年怎么以为,这仅仅是一次正常的波动罢了,他死而不得的时候太多了,他将少年的担忧,生气和紧张都收入眼底,这些情绪令他困惑,可是他的确已经开始尝到这份担忧的味道了——这种确切又困惑的感觉,有点奇妙。

太宰治认识的人很多,各行各业,各种性格,他说不上来自己喜欢和哪种人类交流,应该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人类,但他觉得自己和敦君相处的还行。

理由之一是,敦君其实也不太像典型意义上的人类,说真的,全横滨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敦君这样热爱生活的人来,数以万计的人把自己的生活当做一个败笔,只有少年懵懵懂懂地用败笔写出了杰作。

理由之二是,他猜自己大概是想要借此与世界发生一点联系,免得真的被高速旋转的世界用离心力抛出去,毕竟他还没到‘救人的那一边’去呢,而敦君是唯一一个他愿意与之搭线且对方真心不对此感到反感的人。

“太宰先生。”

“其实大家都走在前往死亡的路上,每天都有在死去一点点,我也不能擅自对您的...理想进行评价,”少年把糖纸扔进垃圾桶里,爆浆团子爆完了之后其实自己也软趴趴的,声音奶兮兮的像流出来的乳酱,男人猜他恐怕是想哭,“但是麻烦您走慢一点,腿都已经很长了再走快......就没路了啊!”

不好,敦君想哭的时候怎么老是说出一些让他想笑的话来。

你看你看,少年这就心软了吧。

太宰治知道自己是学不会敦君那一套的,他相信敦君的灵魂不光是和自己,应该是和所有人的都有本质上的不同,这种不同已经不是两种花朵的种子会开出两种花的性质,而是同样的花朵种子,在敦君的灵魂上能开出不一样的花。

他听闻在古中国有一个说法,橘子树种在好的地方就长出甜橘子,反之就长出酸橘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敦君的灵魂有能让所有酸溜溜的东西变甜的能力。

少年不会难过,不会伤情,不会退怯吗?

会,他当然会,他毕竟还是一株年轻稚嫩的花苗。

可是只要种了一枝玫瑰,少年的花园里真的就长不出刺蓟草了呢。

太宰治把玻璃杯子转到能透过它看到dormer的角度,杯子口的水汽化开了窗外的黄昏,每一团冒出来的热气都藏着一片甜甜的云朵,和黄昏相遇之后就是一次紫金色的日落。 

“....是敦君啊。”

“嗯?”正在收拾小桌子的少年抬头,结果看见男人盯着自己刚给他泡的糖水,一副那个东西就是‘中岛敦’一样的神情,“不要对着水喊别人的名字啊太宰先生!”

“诶,就是敦君嘛。”

“不要胡闹了啊您......对了,等下喝三文鱼粥可以吗?”

“好哦,麻烦帮我放双倍的敦君进去。”

“不要讲了啦!变成恐怖片了啊太宰先生!!”

 

 


7.

不是中岛敦不谦虚,Dormer接待过的客人大概能写成一整部边缘人群图鉴,被女朋友甩了之后进来就要伏特加的黄毛混混,刚和对家干架干赢了的戴口罩壮汉,检查出艾滋所以来痛饮的gay,卖完了情报进来犒劳一下自己的情报贩子,大家喝酒喝到一半突然有警察撞开门全部带走也不是没有过,但最后中岛敦总是毫发无损地又回来,好像就是去警察先生那里喝个茶而已,他都快和其中几位警官混熟了。

中岛敦不接受任何抢来的、偷来的赃款作为酒钱,他宁愿让客人在本子上记名赊账,戴口罩的客人摘口罩喝酒的时候他不会去看,各种人坐在吧台边擦刀擦枪的时候他也不会多嘴,警察问就实话实说——在喝酒,喝的Side Car,来之前在干嘛?我怎么知道呀,我是调酒师呀又不是和客人一起来的;长什么样?戴口罩了没看见;喝酒的时候不摘吗?我不敢看啊警察先生。

Dormer有一条铁则,营业时间进来喝酒的人就是客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身份,一视同仁。

这对这群‘见不得人’的人来说太难得了,要知道他们这种人到哪儿喝酒不是一哩哇啦逃走一大片,调酒师也都战战兢兢的活像调得不是鸡尾酒而是复合型砒霜,你说这种,识趣,长得养眼,性格讨喜,酒好喝还给赊账的店长哪里找?哦,虽然他说自己不是店主,但是店主从来没露过面,谁知道是有还是没有。

总之别毁了老子唯一的净土——

老城区的人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那家叫Dormer酒吧里不能打架,天大的事儿喝完酒出门了再打,别毁了他们唯一能安安静静喝个酒的地方,赊账的三个月之内给还上,别让人小店主难做,要是倒闭了我们就找你,这些规矩到现在还没坏过,新来的也都老实遵守。

尤其是最近Dormer门口有时候停着辆黑色劳斯莱斯直把人逼得不敢进去,谁敢不长眼地把没钱的混混和有钱的大佬一块儿惹了,这不是闹呢吗。

中岛敦的Dormer在老城区的男人圈里很有名,中岛敦本人在老幼妇孺里很吃香,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批出手比较阔的固定客户,他们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地下组织的头头,倒卖古董的玩家或者开风俗连锁店的老板等,他们不使用真名订货,比如上次的村上先生就是假名,电话号码也是用一次换一次,声音都经过处理,酒一般会派人来拿,偶尔由中岛敦本人送货,指定地点。

这一部分客户本人永远不会到Dormer店里来,毕竟有钱人那点微妙的尊严和自矜还是在的,又或者是风险职业的保密工作,但是他们认可中岛敦优秀的货源和专业的服务水平,那种找到宝藏之后不想给别人分享的心态使得这帮人里有个小圈子,大家心照不宣地知道有人又从Dormer的调酒师先生那里订货了,问问订的什么,和自己手上的比比,成色和年份如何,下次做生意的时候送出去的不能比这个次,面子不能丢,最近新到的Maraschino樱桃利口酒最适合给不会喝酒但争个面子的女人享用,多订一瓶送昨天刚认识的预备姘头二号也不错。

他们不知道年轻的调酒师从哪里来的这种高档货,查着查着就查到海外去了,他们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要还不知道得停下别深查就别说自己是道上的了,有好酒喝不就行了,还查你这不是闹呢吗。

但还真就有人闹,各种意义上。

中岛敦现在鼓着一张草莓大福脸看着太宰先生在自己的长沙发上龇牙咧嘴地掰扯刚刚被拉错位了的胳膊,罪魁祸首中也先生在太宰先生对面似乎下一秒就要泼他一脸三得利角瓶威士忌,用中也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死青花鱼只值这种货色’,那麻烦您泼他朝日啤酒啊那个更便宜……啊不是,麻烦您别浪费酒。

不过二位倒是罕见地没拌嘴呛声,因为中岛敦更罕见地生气了——两位先生打架的时候碰碎了一只他新买的Baccarat威士忌酒杯和一只他很喜欢的、自己私人用的马克杯!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欢迎光临Dormer。”

“敦君不要每次都是这句啦,”太宰治终于能比较快地打开Dormer的重木门,闪身进来之后往吧台上放了个纸袋,“难道我没有特殊待遇嘛?”

“那是标准问候不能改的啦太宰先生……咦?”中岛敦看清了太宰治放在他吧台上的纸袋是什么之后没忍住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Ecomo Bakery的面包!”

Ecomo Bakery是元町中华街上的一家网红面包店,中岛敦种草很久了但是一直没空去打卡,而且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排的上队。

“北海道生吐司和蔓越莓肉桂贝果,希望我没有记错。”太宰治长腿一跨坐在吧台边,沙色风衣往身后一摆,“嘛,算是敦君上次救我的回报。”

少年馋这个面包很久了,抱着纸袋子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不住地往里瞅,“太宰先生,您是怎么买到的?”

“嗯....”太宰治撑着下巴一边思考今天喝点什么一边回答少年,“和店员小姐聊了几句就卖给我啦,不过之后邀请她殉情的时候被无情拒绝了,又失败了呢。”

“呃....您真的好厉害,各种意义上。”

太宰治给他一个浮夸的wink,“敦君去撒个娇也是一样的效果啦,肯定很快就会卖给你的。”

“我不是在说那个,太宰先生……”中岛敦无奈,“算了,您在看什么?”

“想知道敦君的今日推荐。”太宰治把目光从他身后的酒柜上收回来。

“不要讲得好像是固定栏目一样,”少年把长围裙的系带调整了一下,“配面包吃的话其实还是喝牛奶比较好,您要不然和我一起喝牛奶吧,伤口刚好少喝点酒。”

“诶……不要,面包是给敦君吃的啦。”太宰治趴在吧台上耍赖。

中岛敦盯着他看,“您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今天喝了毒蘑菇汤还有鹤见川的河水哦!”太宰治当然不是对毒蘑菇和鹤见川的水有什么特殊癖好,他只是在尝试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而已,和吃饭没有什么关联,真要比起来他对前者的热爱远胜后者。

中岛敦两只小手一拍吧台,杯子酒水们纹丝不动吧还显得有点歹势,“您看您又开始了!不对,您就没有结束过……总之不准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会生病的啊!”

太宰治在吧台上晃悠着脑袋然后慢吞吞地举手投降,但是在少年看来毫无诚意。

“……您坐一下吧。”

中岛敦拎着Ecomo Bakery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去楼上的小厨房取了一只马克杯倒了满满的牛奶,生吐司切片,煎鸡蛋,贝果放进微波炉转一分钟。

太宰治看着中岛敦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端着盘子和牛奶下来,诚意赞叹,“敦君好厉害哦~”

“是您这种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真不多见。”中岛敦把盘子和牛奶推过去。

还以为一直贫血还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费佳先生已经是巅峰了,不过先生好歹不会自己吃毒蘑菇,而且因为怕冷所以也不会跳河,真是可喜可贺。

“这个是Lomonosov的马克杯呢,”太宰治的指尖沿着昂贵的马克杯的镀金杯口划了一圈,语气不温不火的,“这个‘金色秋天’的款我记得暂时不发售海外?”

“啊,您知道的吗?日本是没有啦,这个是莫斯科直邮过来的。”中岛敦很喜欢这个俄罗斯品牌的杯子,楼上还有个同品牌的‘雪中日落’款,是以前在莫斯科吃早餐的时候专用的牛奶杯,虽然涩泽先生说买新的就好了,他还是坚持把它和杯碟都用泡沫纸裹了三层塞进了行李箱里要带来日本,毕竟是涩泽先生送的啊。

刚才说了,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要还不知道得停下别深查就别说自己是道上的了,好巧不巧,太宰治现在可以大喇喇地说自己不是道上的了,而且他最喜欢闹不是嘛。

太宰治不是那种什么都要调查的人,他只对不合逻辑的事情有探究的兴趣,像是吧台上有烟头烫过的痕迹和楼梯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味这种对于Dormer的位置来说还算正常的事情,他暂时就不追究了。

他更感兴趣的是,敦君身后那一整个甚至能媲美蛞蝓的酒柜的高档品都是哪里来的,上次在房间里躺着的时候看到的Baccarat玻璃杯礼盒套装也价值不菲,小家伙看起来可不像能靠自己赚到这么多钱的样子,而且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有钱,没什么概念的那种。

第一个突破点是各种交易记录。

敦君手上那张黑卡是Visa Infinite,是账户内有折合美元六位数的存款才能持有的一种无限黑卡,账户追到最后指向的是俄罗斯,挂在一家大型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名下,但他想那大概不是正主,他曾聊天时提到过这位俄罗斯经理拗口的名字,敦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一本正经地纠正了他的发音,他能猜到敦君应该在俄罗斯待过很久,这样标准的俄语,他可只在纯血俄罗人嘴里听到过。

而且选择Visa Infinite也很有趣,这种卡相比其他的黑卡更贴近生活,没有那么多提供给富豪使用的华而不实的服务,比如24小时礼宾服务或者免费的投资风险咨询,更多的是旅游计划制定、五星级餐厅、宾馆的折扣以及医疗健康咨询,就好像账户的主人就是为了敦君能好好生活所以才开给他这样一张卡的。

太宰治笑眯眯问道,“敦君是在莫斯科有朋友吗?”

“不是朋友啦,但是很重要。”少年笑了笑,没有继续话题。

“砰!”

与中岛敦刚才用力拍了吧台还没什么动静的场面形成对比,Dormer的门像是被轻飘飘地随手推开那样,可是差点在墙上砸出一个坑,震得中岛敦觉得自己心爱的马克杯都快碎了。

中岛敦不抬头就知道是哪位个子不高但力气出奇大的黑手党先生,他鼓着脸提醒道,“中也先生,我知道那扇门对您来说很轻,但是关门的时候好歹温柔一点啦,今天有客人在哦。”

“抱歉,”干部先生迈着他那双视觉效果似乎比实际长度多一倍的腿进来,一边扯了扯领口,“总感觉空气里有股水产品的味道所以有点没控.....太宰!?”

“呦.....中也,”太宰治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一副才看见他的样子,咬着个贝果与前搭档进行不友好会晤,“难怪我总有种今晚要吃盐焗蛞蝓的错觉。”

“诶?”中岛敦此时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可爱的杯子会遭什么殃,少年单纯地对两位先生的熟稔程度表示惊讶,“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认识的吗?”

干部先生发出一声冷笑,放下手上的东西之后开始活动筋骨,他憋着爱车被炸的不共戴天之仇已经很久了,青花鱼这就叫撞枪口上了,还是HK21系列重型机枪的那种。

还有死青花鱼为什么在小鬼的店里....今天不把这条青花鱼捶成青花鱼肉泥他就不叫中原中也!

太宰治慢悠悠地瞥了眼前搭档放在吧台上的袋子,把嘴里的贝果嚼完之后喝了口牛奶,笑得可欠扁,“哎呀,那不是敦君心心念念的Ecomo Bakery吗?”

买了一模一样东西的中原中也当然知道他在吃什么,还有那个喝牛奶的杯子可爱兮兮的一看就知道平时是谁在用——“你给我去死!!”

“诶,死在黑漆漆的蛞蝓手上还不如活着呢~”

中岛•反应不过来•以为两个人是朋友•敦从来没有经历过客人在店里打架这种事情,而且两位先生的架势一看就比那些街头混混专业许多也吓人许多,比如中也先生凌空一脚踹过去,太宰先生折腰躲过还能往后蹦跶到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坐着这种类似动作片一样的场面他是没见过的,又或者是中也先生一拳揍过去结果太宰先生格挡之后从绷带里掉出一整块硬金属碎片之类的——不是义肢啦,太宰先生很怕痛的,估计是防御满点了....不对不对,太宰先生伤没好多久啊!!

“太宰先生别打了!”中岛敦被店里乒乒乓乓作响的玻璃制品们搞得心慌,但他更担心太宰先生一会儿伤口裂开,虽然他感觉地板可能会先一步裂开,“您那么怕痛还打什么呀!”

“哎呀,敦君,”太宰治躺地板上往旁边一滚躲过中原中也没有异能胜似异能的重拳,“你看你喊我也没用啊。”

大概也看得出来中原中也才是拿了进攻方角色的那个,毕竟中也先生的异能力很厉害,中岛敦一跺脚连忙换人对话,“中也先生?中也先生!别打了!说真的您会拆了Dormer的!”

中原中也踩住太宰治的长外套,硬邦邦的皮鞋底就要踩人脸上去,“到处都是死青花鱼味拆了我给你重建!”

不是,从刚才开始青花鱼和蛞蝓这两个词就在说谁啊!为什么要拿两个和正主完全看不出联系的生物称呼对方啊!

“看到没敦君,”太宰治灵活地一扭从外套里挣脱出来,搞了个金蝉脱壳,“蛞蝓就是这种拿钱堵人嘴的肤浅人类!”

回应他的是干部先生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想死的话就成全你!!!”

“太宰先生!!”

在中岛敦惊恐的眼神里,太宰治被中原中也一拳捶上了天花板,砸的非常用力,少年确定自己听到楼上有什么东西被这剧烈的动静搞得掉下来摔在地板上了,更要命的是,太宰先生掉下来的时候长风衣下摆‘刷’地一下路过了他的吧台——上面摆着的Lomonosov马克杯,少年刚才觉得自己快碎了的心爱杯子现在是真碎了,最最要命的事,他不知道太宰先生是不是被要命了。

中岛敦踮着脚,视线越过吧台急惶惶地也不知道是先去看自己的杯子还是先看太宰先生是不是还活着,总之引入眼帘是碎成几块的马克杯和杯碟,淌了一地的牛奶和毫无动静的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中岛敦想把男人翻过来又怕他动到伤口,“您还好吗?伤口有没有裂开?”

中原中也瞥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太宰治,结果看见对方悄咪咪地把手放在嘴边朝自己做了个‘zip it’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躺在自己边上那个死得五马分尸的马克杯,又指了指中岛敦。

中原中也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小家伙已经成了河豚,又急又难过,急是急太宰治,难过是难过杯子,河豚在膨胀状态下戳一戳是会出水的,但是男人感觉现在大概不戳中岛敦也能出水,他是说,眼睛。

完蛋,这杯子大概对小鬼有什么重要意义。

干部先生没想错——

那是涩泽先生作为生日礼物之一送给他的马克杯!漂洋过海了半个月才到他手上的!不是叫你们不要打架了嘛....少年看了一眼在地上躺着不知道是真爬不起来还是在装死的太宰治,又看了看好像有话想说但是依然保持沉默的中原中也在欲盖拟彰地扶帽子,最后一跺脚‘蹭蹭蹭’跑楼上去了。

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损失更惨重,面前碎掉的是上个星期才从Baccarat买回来的那套威士忌酒杯里的其中一只,但少年‘蹭蹭蹭’上楼是准备上来拿医药箱的,他知道太宰先生大概率是在装死,可是伤口的问题也没法轻视,毕竟太宰先生很怕痛,万一伤口真的裂开他又要遭罪了。

“太宰先生,听得到吗?您试着坐起来好吗?”中岛敦拎着箱子下来,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个碎掉的杯子,“中也先生也过去坐好,不准打架。”

少年一副‘你们再打我就把你们全赶出去’的表情,不过眼圈红红的没什么威慑力而且他还拎着个医药箱,但是不得不说很有说服力,太宰治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和中原中也一前一后走到沙发那边去,坐在彼此对面——挨近了还是可能会打起来,保险起见还是坐对面。

“太宰先生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啦,伤口早就好了哦,再来十次也不会裂开,”太宰治在自己掰扯自己错位的胳膊,“剩下这个我自己来比较好。”

干部先生对前搭档的生命力有最深刻的领悟,要是这条鱼真能这么轻易的就死掉那不晓得有多少人要庆祝,“不如现在给你把那十次补齐。”

“中也先生,不准打架,之前太宰先生受伤了的,拜托您忍耐一下吧。”中岛敦比了个‘禁止’的手势,然后挪到他那边去,用酒精瓶敲了敲茶几,“还有您把手套摘掉,手给我。”

中原中也以为没自己的份来着,毕竟他不是被打的那个,他感受了一下自己太过用力所以确实有那么点震麻了的手背,可能还有点红,但说老实话他才没那么矫情,不过中岛敦主动问的他不要白不要,而且碰到青花鱼这种东西了还是消个毒比较好,回头被人问起来怎么满手鱼腥味才真的得不偿失,于是老老实实摘了手套伸手过去,“碎了什么,我陪你去买。”

太宰治活动了下完成复位的胳膊,看真•蛞蝓一样看中原中也,“敦君的杯子是从俄罗斯飞过来的,小矮人你买不到哦。”

中原中也也像看真•青花鱼一样看他,“那就飞去俄罗斯买。”

太宰治这辈子就没在嘴这件事上输过,“小矮人有本事让杯子飞过来啊。”

其实以中原中也的异能力和财力来说不管是他想自己飞过去还是坐飞机飞过去都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让杯子飞过来可能有点难,中岛敦只觉得自己酒吧里坐着两个拌嘴的国小学生,“异能力不要随便乱用啦中也先生,还有机票钱已经都比杯子贵了这个也pass。”

“都说了蛞蝓是那种用钱堵嘴巴的肤浅生物,”太宰治揉了揉自己被中原中也捶的有些隐隐作痛的小腹,“那杯子是敦君的朋友送的,买个新的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也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吧。

“不是朋友啊太宰先生,”中岛敦用棉签蘸着酒精涂干部先生的手背,一边涂一边吹,“是很重要的先生送的。”

还是只有这一句。

太宰治饰演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自然而然地感慨,“诶...住在莫斯科的先生啊,敦君还认识外国友人?”

话到这里其实中原中也大概明白太宰治这条死鱼在盘算什么了,虽然他很不想很有这种默契但毕竟是被按头硬做了这么多年的搭档——他也调查了很久这小鬼的钱都从哪里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鬼说他有好好读完国中,倒是没错,大概是因为横滨没有什么好的国中,这小鬼的学籍在东京都八王子市有名的私立学校,亲属关系上写的是‘孤儿’,在国中之前的学籍似乎保留在俄罗斯,由于两国学制上的各种区别,虽然小鬼是纯血日本人但最后还是以留学生的身份在八王子国中上的课。

中原中也觉得中岛敦挺神奇一小孩儿,你带他出去吃饭吃一千来日元的拉面他就挺开心的,带去吃五星级餐厅的牛排他会说您又浪费钱,可是到最后实在拗不过干部先生所以坐下来用餐的时候刀叉顺序却熟练得不行,好像天天在家就吃这个一样,而且他居然想自己结账——和中原中也出去吃饭还想自己掏钱真不知道是什么见鬼的操作,你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黑手党。

而小家伙从双肩包里掏出来的黑卡直接把服务员吓得来回看了两个人整整三遍,以为自己搞错包养和被包养的那个,最后确定中原中也预定的时候就付了款,这才找回舌头说话——也许是有钱大佬和下乡体验生活的小少爷势均力敌的恋爱。

更要命的是中岛敦掏黑卡的时候给人一种他只是要拿张Suica公交卡的感觉,好像完全不晓得他都能用这张卡买到什么令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中原中也为此疑惑了好一阵子,而且查来查去得到的信息都一样,就那么一点,仿佛有老鼠咬断了继续顺藤摸瓜的路径一样,每一条都是,无一例外。

干部大人查完了黑卡账户上那个名字之后直接问少年认不认识的时候少年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说会读俄语所以认识名字但不认识人,中原中也觉得简直了,不认识你用着人家名下的钱是什么操作,再问他一个孤儿靠什么生活对方还一副相当不可思议的样子,‘我是调酒师啊,中也先生,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意外地无懈可击呢。

中原中也决定暂时休战沉默,看看青花鱼想做什么。

“唔....不是认识的外国友人,Tasso先生是我的监护人。”中岛敦没觉出什么异样,一边回答一边把酒精盖子拧了回去。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一个眯眼一个垂眸,先不说黑卡账户上的名字不是这个,少年的监护人一栏根本是空白的,能查到孤儿院的名字,但负责中岛敦那一批孩子的院长已经出车祸去世了,肇事司机一并身亡,之后孤儿院保留的资料档案因为火灾而损毁了大半,其中就有中岛敦的——太巧了,比你被绑架到爪哇岛之后发现一起来的还有隔壁邻居还巧。

“诶,敦君是被这位Tasso先生领养了吗?”太宰治一边问一边向少年展示了一下手腕上磕到的伤口,“还有这边破了个口子敦君帮我处理一下哦。”

“这么大个口子您是怎么现在才看到的啊!”

太宰治极其无辜,“刚才感觉胳膊比较痛所以没注意嘛。”

“真是的!”中岛敦一个头两个大,“怕痛还敢打架我也是不知道说您什么好。”

太宰治选择性忽略少年的抱怨,摇得像朵太阳花,“我很怕痛所以麻烦敦君慢一点哦。”

虽然知道这是在延长对话时间和分散注意力,但中原中也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

中岛敦回头看着干部先生眨巴眼睛,“中也先生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中原中也翘起腿,他的不舒服不是酒精和上药能处理得了的,出去再算账不迟。

少年乖乖点头,拎着医疗箱在太宰治这边坐下来。

“呜哇,痛痛痛痛——!”太宰治被少年捉住手之后就往后躲,剧烈程度几乎是在板命,“不要涂酒精啦敦君!”

“.....这根棉签还没蘸酒精呢,太宰先生,”差点被男人挣扎的时候误伤到脸的中岛敦满头黑线,“我只是要先把血擦掉。”

“呼呼,敦君和我聊聊天吧,不然我会晕过去的。”

“太宰先生.....您晕血吗?”中岛敦很认真地看着太宰治,“要不然我去拿我的睡眠眼罩您将就一下?”

“不要得寸进尺,死青花鱼。”中原中也放下叠在左腿上的右腿,皮鞋在地板上用力磕出一声闷响。

“我是要和敦君聊天,和蛞蝓说话我会死掉的.....唔,所以敦君是和这位Tasso先生学的俄语吗?好厉害哦……”太宰治瞥了前搭档一眼,然后缓慢地剖开一个切入点,级别大概是微创手术,“想听敦君说长一点的句子诶。”

“是和老师学的,姑且过了三级,不然上学也听不懂老师讲课啊,但是让我现在说的话只会想用俄语数落您,因为您听不懂。”中岛敦觉得自己的发卡被刚才太宰先生一通板命一样的操作搞得卡不太稳了,有头发挠到脸,痒痒的可是他又没有多余的手,于是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自己的肩膀。

但是好像治标不治本,他还是觉得脸颊痒痒的,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中原中也已经起身越过茶几把他的发卡摘了,大概是要理一下重新给他别上,男人抬了抬下巴,“你做你的。”

“谢谢中也先生。”

太宰治在中原中也把发卡放到茶几上用手去捋少年的刘海的时候先一步把那个发卡拿了起来,“敦君的发卡好可爱哦,是自己挑的吗?”

来自美国的发饰品牌Jeniffer Behr。

“嗯?”少年抬头看了一眼,“不是,是Tasso先生送我的。”

太宰治笑眯眯地把发卡递给已经开始冒火的中原中也,“敦君知道这个牌子是专门做新娘发饰的吗?”

“哈?”中原中也已经把那个发卡别回去了,动作意外地还算熟练,因为他被Boss抓去让爱丽丝小姐捯饬头发很多回了,搞得他甚至有点想剪头发,不过现在他不想管那些,他就想知道怎么会有人给自己领养的男孩子买新娘发饰,有病吧。

“虽然没问过但我想大概也是,”对比之下中岛敦好像不是很意外的样子,“Tasso先生一直是这样的,我也搞不懂。”

太宰治截住信息,“是‘这样’的?”

“就是说……呃,先生很难形容,但我想他大概以前做过歌剧演员?”中岛敦换了一根棉签,“时不时会蹦出几句歌剧台词一样的话,比如管我叫‘天使’之类的,而且先生长得很好看。”

很好。

“诶……敦君都没有夸过我好看,”太宰治努了努嘴,半真半假地委屈,“Tasso先生看来是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美男。”

“我没夸过您吗?好吧……太宰先生也很好看哦,”中岛敦总觉得自己应该夸过才对的,不过无所谓啦,末了又纠正了对方的错误印象,“不过先生有银白色的长发和红色的眼睛,是像以撒之子那样的神话人物。”

很好,继续。

“那还真是醒目的长相啊……话说回来,不是有给留学生英语授课的学校吗?”太宰治右手搁在沙发上,其实他掰扯回来的这只手还有点麻,“敦君一定要学俄语不可吗?”

少年手上顿了顿,“.....因为有无论如何都想用俄语交流的人。”

敦君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真是奢侈啊。

……无论如何啊。

离开Dormer的时候外面有点要下雨的意思,中原中也开车来的所以没差,少年追出来塞给太宰治一把伞。

在少年挥手说了再见关上门以后两个男人依然站在原地,气氛和天气一样晦涩紧张。

“就读于某所俄罗斯中学的亚洲男孩,”太宰治先开的口,他解开长柄伞的束口抖了抖,“发卡是五六年前的限量款,在学校的时候大概也是戴着的,再加上敦君的眼睛,我想难度不大。”

中原中也冷哼了一声,萤蓝色的眼睛透着不耐烦,“用不着你提醒。”

“范围缩小到俄罗斯的犹太教教区内吧。”太宰治慢悠悠地补充,“以撒可是犹太教的列祖呢。”

“这位Tasso先生大概不是俄罗斯人不然直接反驳我说他不是外国人就好了,银发红瞳的日本人可以找一下,大概率不是正派人士,否则也不会连名字都不让敦君说出口。”

太宰治沉吟了一下,“嗯.....我感觉他可能很怕冷呢。”

“敦君的购物软件上最近有很多围巾的浏览记录,”男人继续有条不紊地梳理,选择性忽略前搭档快要和天色一样阴沉的脸,“不过他好像最后还是选择亲手织,买了黑色和紫色的毛线呢。”

“银色和红色搭配这两个色很丑,我想敦君的审美不至于。”太宰治想象了一下这种色系搭配,不想恭维,“所以大概是两个人,围巾不是给这位Tasso先生的。”

“剩下的那位当然就是俄罗斯人啦,敦君说有想用俄语交流的人呢。”

太宰治做总结一般打了个响指,扬起脸的时候恰逢第一滴雨掉下来,他浮夸又轻巧地将伞打开,隔开雨水的侵袭。

“太宰,”中原中也手臂撑着开了一半的车门,不知道关于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他听了还是没听,他就站在那里问自己的话,仿佛前面这些都与他不相干,语气却里有九成是陈述,“你从一开始就准备要打碎那个杯子了吧。”

“差不多吧,”太宰治对前搭档直言不讳,他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他们俩搭档的那些年他什么黑心的手段没使过,中原中也理应清楚,“毕竟邮递局的跨国记录很好找,赶在敦君的生日前送来也很能说明问题。看见熟悉的黑手党制服出现在面包店门口的时候就觉得可以碰碰运气了,毕竟小矮人让部下买的也是那两样,敦君的口味可不常见。”

从莫斯科邮递来的生日礼物,面对网红店的招牌可颂选择生吐司和贝果的基层黑手党,中原中也对太宰治的暴脾气,太宰治伤刚好敦君不会让他喝酒而是牛奶的必然事实。

这些足够给太宰治提供灵感,做一个很像意外的局——在此之前,男人试过用普通的聊天来打开话匣子,但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少年大概自己都没法察觉到自己的话语里透露着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太宰治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少年一直很真诚,这种异样表现是一种潜意识里对重要信息的保护,是被他人心理暗示出来的。

越是被遮掩的越有问题。

所以太宰治需要创造情绪的剧烈波动,一个突破口。

“虽然我也很希望今天不会在Dormer看见讨厌的蛞蝓……”

“少给我来这一套!”

世界上没有人敢说自己了解太宰治,中原中也同样不行,但是他敢保证自己了解太宰治的阴谋段位和心黑程度,毕竟自己是长期受害者之一,他觉得自己没留下PTSD之类的后遗症都是个奇迹了。

中原中也庆幸那小家伙没哭出来,不然眼泪要是真从那大眼睛里掉下来了他才不会管太宰治是不是有预谋的要问话,先把人再打一顿再说。

他也知道错过太宰制造的这个机会也许后面就很难再继续调查了,但是那小东西眼睛泛红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有错——他还没有没用到要用少年的眼泪换取东西。

已经淋湿了的现任黑手党干部揪住暂时还在伞下的前任黑手党干部的领子,拳头捏的很实,“你tm果然还是让我揍一拳。”

想吃的面包我会买给他,喜欢的杯子我会带回来,眼泪我会统统给他擦掉,然后剥好糖塞他嘴里让他不准再哭了。

中原中也依稀记得梶井基次郎有一段时间试图把自己捯饬成文科生,在黑手党休息室里看各种酸不溜丢的文学段子,美名其曰熏陶心灵,他用一副俳句诗人的做作姿态念书上的字:每个人都拥有至少两个时间段的自我,一个用来与各种烂事烂人厮杀,一个用来在房间里迷茫沉默。中原中也当时觉得这就是屁话,他就一个自我,天大的事儿也只会让他脾气爆炸,下一秒就要用重力把问题和提出问题的人统统碾碎成粉末。

但现在有点不同了,现在有个伊甸园掉下来的小苹果,时不时会变成他午夜开车时的半分钟走神和突如其来的沉默。 

不过男人还是觉得那是屁话——

有什么可迷茫的?不就是俄罗斯吗?不要说从羽田机场飞莫斯科来回最快只要八个小时,那小鬼要是真想要,就算是月球产的杯子他也能去带回来。

说什么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区别在于需不需要自己争取自己想要的、需不需要自己收拾烂摊子,那是你们没人爱,像小鬼这么可爱的,想要的我通通都给他,烂摊子我通通碾碎,收拾个头。

中原中也的在乎不是‘距离天塌下来还有三十分钟,他花二十五分钟赶去见小鬼’的那种,太没水准了,如果距离天塌下来还有三十分钟,那他最多花五分钟把天顶回去,然后他们剩下来的时间就可以是二十五分钟的无数个次方。

是谁要把他们之间的时间缩短成三十分钟的,该入土为安了,谢谢。

黑色的劳斯莱斯被‘砰’的关上车门,在雨幕里扬长而去,太宰治一边揉着脸一边弯腰拾起刚才没拿稳扔在雨里的伞,不过此刻他也已经湿透了。

不是都说了那是监护人送的了吗?买个新的有什么用啊。

……所以说蛞蝓就是蛞蝓,智商不上线的。

太宰治的邮箱里收到了一条对他三天前发出去的邮件递来的回复,他知道内容,没有看,只是重新将自己装进伞下的世界。

有些事情非做不可且不足为外人所道,也不需要找借口美化初衷和目的,一般情况下,需要额外找借口来美化的初衷都没法被美化起来,反正做就是了,也不必解释。

男人看着第一次见面时吸引了自己的Dormer灯牌,心想还真是什么要不得的人都跑到这家店里来了啊。

他的确想知道少年的钱都从哪里来,但更想知道为什么消费额度这么高的黑卡账户能在他和中也不认识敦君的时候完全没出现在黑手党的任何资料上也没引起注意,为什么有海外组织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黑手党的眼皮底下给老城区的一家酒吧提供如此天价的高档酒品,为什么Dormer能搭到这么多不同边缘组织的高层客户,为什么顺藤摸瓜回去的每一条情报线都在中断——这些事情不合逻辑得让人闻到了危机的前兆。

所以说,织田作让他去救人的一边......他这不是在努力了吗。

男人捂着自己腹部上逐渐开始出血的伤口,慢慢离开了老城区的这条街巷,带着伤口走得拖泥带水,好像是真的闲庭信步,结果走到街口的时候有个电话打进来,他本来不想接,看到屏幕上是中岛敦的号码又还是伸手去点了接听键,少年很少打电话给他。

“敦君,干什么呀?”太宰治现在腾不出手来捂着伤口了,好在他一年四季都绑着绷带,不然这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中岛敦此时正在打扫自己被牛奶搞脏的地板,杯子的碎片已经被他收进一个盒子里放好了,Baccarat可以重新买,因为上面暂时还没有他的回忆和喜欢,但是作为生日礼物的杯子是不可以的,他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去工匠那里补一补,即使会有很明显的裂痕,他至少希望杯子是完整的。

少年一边拖地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和太宰先生说话,“有件事忘了和您说明,如您所见,我是不高兴的.....而且我隐隐约约觉得,其实它本可以不碎掉,是因为您才碎掉的。”

“.....嗯。”男人握着手机,认真听着,腹部的疼痛让他无法站在原地,虽然往前走伤口会更痛,但是不走他更难捱,因为他没法就那样站着等待对话结束,什么也不干。

“因为您伤还没好就打架。”中岛敦觉得脖子好酸,他将拖把往吧台上一靠,直起身子来,少年说话的时候像真的在看着太宰先生一样,语气都紧了起来,“您要是爱惜自己一点,不打这个架的话,其实杯子也不会碎掉。”

“所以请您记住,今天我生气是因为您不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不是因为这个杯子。”

少年很怕自己的杯子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过太多电视新闻和网络报道,日本的自杀率很高,而当事人往往是昨天还好好的,家人朋友同事邻居谁也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然而今天就死了,导火索可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比如下班回家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忘记关窗户导致家里进了好多雨水,比如面对无论如何也不运作的微波炉自己只能吃便利店打折的冷米饭团,比如回公寓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带钥匙都已经坐上电车去公司取的时候发现钥匙就在自己包里,这些都是叠加在无数份痛苦上的最后一件事,最决定性的那件事。

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些面无表情甚至笑容满分的人们到底压抑着些什么,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多么没用。

少年很害怕。

他不想今天大家都还好端端的,等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太宰先生就一声不吭地留在昨天了。

“太宰先生,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杯子多少钱,刚才上网查了一下,售价32747日元,好贵。”

“但是我不差钱...好像是吧,我感觉我的卡里钱好多。”

“所以麻烦您千万....千万别....总,总之您没有给我造成任何困扰!这个杯子我自己再买多少个都可以!真的!”

“拜托您....明天照常来Dormer赊账。”

在雨幕的一片黑暗之中,老城区的破楼房里都亮起了低瓦数的白炽灯,本该在最西边的橘红色的火光因为下雨而熄灭了,没有荒野上的最后一点霞光,也没有裂痕里长出来的一点新生春色。 

但少年的声音让男人想起童话故事,给国小以下的孩子读的那种,仿佛故事里全世界都是春天和彩霞,一年四季都是,烂漫幼稚的主人公们都在不可理喻地幸福。

那种老式鸡蛋牛奶蛋糕一样的,香精和添加剂都没有,但就是香甜又松软到不行的感觉。

太宰治有一搭没一搭地踢踏着街上的水坑,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少年,“唔.....那么麻烦敦君明天给我一杯Laphroig和一杯Miltonduff哦。”

“您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让您喝牛奶啊......”少年苦着脸冲手机抱怨,“能不能点无酒精饮料啊您!”

“哎呀哎呀,敦君给我开一个‘太宰先生受伤专线’饮品系列吧。”

“....您还想受伤几次啊!不可以啦!”

 


第二天中岛敦把酒架上所有的Laphroig和Miltonduff都收起来之后准备等下无论如何也只能用果汁和牛奶招待太宰先生,然而在那之前进来了一位年迈的先生,拄着木制拐杖,带着金属边框的眼睛,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暖和的呢子大衣,很让人有亲近感。

“啊....欢迎光临Dormer!”少年有些惊讶,他的酒吧里还没来过年纪这么大的老先生呢,他试图从吧台后面绕出来扶他,“您一个人的话我....”

“啊,不用不用,”拄着拐杖的先生坚持自己走到了吧台边坐下,笑得很和蔼,只不过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初次到酒吧来不知道点什么,调酒师先生帮老夫推荐一下吧。”

中岛敦看着老先生迟疑地问道,“请问...您对酒有什么偏好吗?”

“没有那种东西,”老先生打量着细瘦清秀的少年,目光像是在看邻居家的孙子一样自然,“你可以随自己喜欢。”

“那....Gin Tonic怎么样呢?”

用金酒,柠檬,汤力汽水调出来的鸡尾酒是最受男性喜爱的鸡尾酒榜首,他想这个选择也很保险吧。

在老先生点头之后中岛敦就熟门熟路地取出了一只擦得透明锃亮的酒杯放在吧台上,然后准备转身找到摆放金酒的那一格酒柜,然而还没等他将酒瓶子取下来,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窣和玻璃落地的声音。

“....您没事吧?!”

“哎呀,真不好意思,”老先生歉意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碎片,“觉得杯子很漂亮所以想仔细看看,可惜人老了拿不太稳啊....”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厚底玻璃杯本来就比较重,”中岛敦将金酒暂时放回去,连连摆手,他左右寻找着打扫工具的身影,“是我该拿个轻一点的杯子的,请您等我清理一....”

老先生却取下眼镜,朝他做了一个童心未泯的‘嘘’的手势,好像要分享什么秘密一样看着他,“调酒师先生。”

“是?”少年俯下身来凑近他,“您说?”

“你知道‘玻璃的结晶’吗?”

“.....诶?”

少年的视线随着先生的手指看向地上那堆玻璃碎片,它们被一阵发光的字符和流淌的诗篇包裹住,逐渐看不太清,等到光芒在少年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那个厚底水晶玻璃杯又奇迹般地好端端出现在原处了。

“诶?!”中岛敦欣喜地跑出吧台在先生脚边拾起那个完好无损的玻璃杯,对着灯光看了一圈,“您是异能力者吗?!”

“嘘...!”老先生朝他挤挤眼,重复了一遍‘嘘’的动作。

“啊,是!”少年马上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在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小小声的和先生打商量道,“那个....我这里,昨天还碎掉了一个马克杯...您看我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是老夫打碎的吗?”

“诶?”中岛敦迷茫,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当然不是.....那个是昨天被客人不小心打碎的。”

老先生慢吞吞地擦拭着自己的眼镜,仔仔细细吹了吹,“那老夫为什么要管它。”

中岛敦捧着那个玻璃杯不知所措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他想也是哦....那个又不是人家打碎的,有什么必要帮自己的忙啊....少年羞愧得脸都有点红了,手上也不安分起来,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的花纹一边调整着刘海上的小发卡。

哎呀哎呀,果然如邮件里所说,是相当可爱,相当讨人喜欢的孩子啊。

老人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对方发现自己的目光,恐怕是害羞到了极点,本来求人办事这种事情一般人都会下意识想到给钱或者干脆请他喝酒的吧,可是小孩子好像单纯得不行,脸红扑扑得像要媲美番茄,他咳了一声,“去拿过来吧。”

“诶?”

“快点,”老先生用拐杖杵了杵地板,发出‘笃笃笃’的催促响声,“老人家精力很少的。”

“啊?啊!”中岛敦差点要蹦起来,眼睛亮闪闪的,“您是说您可以帮我是吗?”

“再说老夫就累了要睡着了啊。”

“我马上!十分感谢您!还有,那个,这个杯子您就别动了我怕伤到您,一会儿给您拿个轻的哦!”中岛敦把刚刚复原的玻璃杯放在吧台上,转身就要往楼上跑,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又猝不及防地被老先生叫住——

“少年。”

“是的?”中岛敦从楼梯口探出个头,“您是现在要杯子吗?我给您找个轻一...”

“嘘,听老夫说,”老人浅笑着摇了摇头,用慈祥又稳重的目光看着他,“不管你心爱的杯子是被谁打碎的,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是没办法。”

“……嗯,”少年很是疑惑的样子,他缓慢地眨眨眼,然后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吧,就像您也不是故意的一样。”

老先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蓦地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那个孩子时的感想,就好像一副全是Joker的扑克牌,每一张都是顶级,看起来什么都有了,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因为一副牌只有王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出漂亮的结局的。

但这一位很不一样,诚然,和那孩子说的一样,这位看起来就像是小猫,不过却是那种,哪怕在游荡的时候被人类踩了尾巴受了伤,也会一边舔伤口一边时不时抬头看星星找月亮的类型。

老先生觉得挺好,他本来在好奇那孩子怎么会时隔多年又找自己帮忙,他看着敦点点头,期待他能带给那个孩子的结局——毕竟不放弃模仿活着这件事,活着也不是真的活着。

“是啊,是老了拿不动,没办法。”

 


待续


关于表白、私信,很感谢,承蒙厚爱,冷圈幸得关怀,三流透明写手不值一提,大家吃粮就好。

本节tips:

俄语等级考从低到高有1-4个等级

三次元的中岛敦先生真的是个顶级学霸,‘好厉害’三个字不足以概括。

Tasso.S是三次元的涩泽龙彦先生使用过的笔名之一

最后的异能力取自渡边淳一先生的小说《玻璃的结晶》

还有个上节遗忘的tip,《女巫的子孙》是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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