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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大梦:佐佐成政会梦见翻越大雪山吗?
重舟 2024-09-16

日本近世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当政的时代被称作织丰时期,又名安土桃山时代。前一个是因为信长督造的雄城安土,天下布武,平安乐土的意思。后一个指的是丰臣秀吉在桃山地界修造的伏见城。之前国内有一款奶茶饮料起名”伏见桃山“,蹭的就是秀吉的脸面;结果一脚踩在狗屎上,闹到品牌都被迫改名。

我早先的文章多次提到过,应仁以后的日本乾坤倒悬,日月失色,上层建筑惊慌失措,下层社会趁机消灭身份桎梏,打开上升通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草根如松波庄五郎、木下藤吉郎,转瞬也能成就窃国大名,甚至关白太阁,将星辰大海握于掌中。

很有一些人便沾沾自喜,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总觉得倘若自己穿越过去也必然事事顺遂。股市翻番,买房买车,移民美澳,笑看人生。全看不见那些没有吃上时代红利的草芥之民辗转红尘的悲情故事。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时代先锋——佐佐成政。

佐佐成政肖像 富山市乡土博物馆藏

佐佐家是尾张国春日井郡比良城的土豪,源自宇多源氏佐佐木氏一族。佐佐木是镰仓时代的名门,佐佐木高纲和佐佐木信纲两次争渡宇治川,为创设幕府立下了泼天的功绩。佐佐木信纲的子嗣受封近江,江北的京极和江南的六角便是其中的亲支近派。其他庶流散居各处,尾张佐佐即为一例。

父亲佐佐成宗原本效命于守护斯波氏,织田信秀崭露头角,咆哮尾张,佐佐氏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织田家的臣属。佐佐成政是家中第三子,原没有机会继任家督。怎奈天命弄人,织田信长击败弟弟信行的稻生战役当中,佐佐成政的哥哥佐佐成经(又名孙介)担任先锋出战,遭遇柴田胜家的伏击,战死沙场。

后来的桶狭间战役,另一位兄长佐佐政次发动自杀性的袭击,叫今川部队剿杀殆尽。正是佐佐政次的枉死,让今川义元小视尾张,以为织田的部队士气崩殂,不堪一战,这才让织田信长挟雨突袭,一战成名。尾张佐佐氏,为织田信长之崛起两度献祭,流尽了鲜血,佐佐成政于是在信长那里赚到了晋身之资,入选织田氏的马回众。

织田信长其人,作战勇猛,喜欢雷厉风行的果断行为。尤其将军上洛到平定越前这一阶段,几乎无日不战,电光火石之间便要抓住战机,痛下杀手。支持其闪电一般迅捷行动的就是身边的小姓众和马回众。

所谓小姓众,主要由未成年的少男组成,名气最大的就是森兰丸和万见仙千代,小姓元服以后通常就会成为马回。无论小姓还是马回,平日居留于城下町,不离信长左右。前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后者骑马侍护,算是直属于织田信长的近卫部队。信长临时有了什么决断,往往呼啸而起,带领十几二十几个的小姓和马回就奔赴战场。其他如柴田胜家、羽柴秀吉的家臣队伍总要稍后才能集结完毕,追随同行。

后世有一些腐文,总是有意无意暗示信长与小姓之间不清不楚的地方,博人眼球。其实,小姓与马回主要是地方上的土豪武士,国人家的次男、三男,其主旨是土豪、国人交付领主的人质,以表忠心,类似质子团的性质。并不是说当了小姓就能与织田信长有格外深入的交流,若是颜值超高,不当小姓也能入幕成宾。颜值不够的话,就算有心也只能做狗。这方面典型的例子就是小姓出身的前田利家与蒲生氏乡。

马回里面格外精锐的则会入选母衣众,负责战场上传递指令,巡回督战。等到脱离马回与母衣的身份,便能获得大名的地位,坐镇一方,傲视群雄,佐佐成政规划的人生道路便是这么一条体制内的康庄大道。依靠织田信长的扶持,佐佐成政喰尽时代红利,积极应对挑战,合理引导发展,确保红利的平衡和可持续性,通过充分利用进步所带来的机遇,共同创造了一个更加繁荣、公平和可持续性的社会环境......

永禄四年(1561),佐佐成政在攻打美浓的战役当中,与池田恒兴合力击杀斋藤家的武将稻叶又右卫门常通,首立功勋。永禄十年(1567),提拔为黑母衣众。所谓母衣,是骑马武士抵御流矢的护具,只有高等级武士才有资格装备。由于母衣染色鲜艳,引人瞩目,往往被用来在本阵和前线之间传递讯息,称作使番。佐佐成政跻身黑母衣众,已然成为信长麾下的Young Talent,属于国家级青年人材储备了。

出征越前,首战手筒山城,佐佐成政是听命于柴田胜家的先锋。此战佐佐作为铁炮队参战,手执尖端科技,遥遥领先同行超过百分之五十,轻松拿下朝仓的城池。金崎撤退时,佐佐成政的铁炮队伍参与断后,援助羽柴秀吉击退越前势的追击。传说当时佐佐采用了两段射击的战法,与后来长篠三段击的故事相映成辉,颇有意趣。

元龟元年(1570)六月的姊川战役,佐佐成政与诸多马回众一同出阵,指挥铁炮队表现活跃。天正三年(1575年)长篠之战,佐佐成政与前田利家共同执掌火枪组。千挺铁炮轰鸣,万数赤备陨灭。饶是你百战功名百战身,也叫尔锉得尸骸为泥粪,折末雷霆击碎天灵尽。枪杆上烟腾腾尘硝灭,栅栏前骨碌碌人头滚,武田氏王图霸业惊觉醒,终究是水月黄粱一场空。

话说有人计算过日本战国时期的铁炮费用均值一挺八贯五百文。一贯千文,以一文钱一百日元计算,铁炮换成现在的价值大约八十五万日元。织田信长带到长篠战场的一千挺铁炮,总费用合计八千五百贯,换算成现在的价值就是八点五亿日元,折合约四千两百万人民币。算上士卒装备与兵粮辎重,佐佐成政在长篠战场上控制的战争资源已是一个超越同时代的天文数字。

佐佐成政能从区区马回成长为决定性战役当中的方面大将,织田信长慧眼识人功不可没。尾张集团根据基层实际实施精准政策,资源向一线倾斜,完善考核办法,优化治理体系,佐佐成政这样的青年俊杰才有机会脱颖而出,晋升成为集团中高层干部。

天正三年(1575)九月,织田的军队搜山检海,彻底镇压越前一向一揆,平定北陆。信长将越前八郡分封给柴田胜家,任命其为北陆军团的总指挥。将今立郡、南条郡分给佐佐成政、前田利家、不破光治,安排三人坐镇府中及其周边,辅佐柴田开拓北疆。府中三人众作为与力督促国政,另一方面也代替信长监视柴田,此般大名与直臣相互约束的体系隐约就有后来幕藩体制的滥觞。

同时信长还制定九条“越前国掟”,明确柴田等人必须遵从信长的指示,如同皈依神佛一样依附并崇敬自己。越前国掟的颁发意味着织田信长脱离大名身份,立足于大名之上,成为万王之王,诸大名之大名,自发自觉地表现为新兴统一政权之代表人物。

天正九年(1581)佐佐成政平定越中,正式变身国持大名。譬如大学毕业生考公上岸,迭经苦斗,奋战到底,终于成就省一级干部班子的实权领导。其中甘苦,唯有自知。

天正十年,本能寺事变发生,北陆军团刚刚经历艰苦围城,攻克越后上杉留在越中的最后堡垒鱼津城。主君信长身死名灭的消息传来,人人震骇,个个心惊。柴田胜家打算提兵上洛,找明智光秀讨个说法,又顾虑上杉景胜追击掩杀。左右逡巡,不能决断。

末了,柴田胜家独自上洛,让三人众留在北陆防备上杉。结局自然是众所周知;羽柴秀吉千里大返还,一举击杀明智小将,拨乱反正居功至伟。柴田胜家犹疑蹉跎,一脚踏空,只能在清洲会议上拱手让出织田监护人的地位。

柴田胜家和羽柴秀吉到底还是翻脸,贱岳战役大打出手。这场决定天下走向的大决战同样左右了佐佐成政的命运,然而他竟无法使上半分的气力。

战役发生的时候,佐佐留在越中防范上杉,眼看着他人厮杀流血,自己只能做一个吃瓜群众。等到尘埃落定,北庄城破,柴田胜家兵败自尽。佐佐成政孤木难支,被迫献上人质,降伏于羽柴秀吉,好歹保全了自己的领地越中。

第二年德川家康、织田信雄跟羽柴秀吉对立,佐佐成政雄心再起,联络德川要南北对进,攻灭羽柴。这一轮佐佐成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刀在手,跟我走,始知我命不由天。

佐佐成政自越中富山城出兵,试图翻越朝日山侵入加贺国。加贺是前田利家的领地,前田与佐佐同为府中三人众之一,原是北陆军团的同僚,贱岳战役倒戈羽柴,变作敌对阵营的挡路石。

抵达朝日山,佐佐成政发觉前田方的村井长赖列阵当面,无法通过,只得转头攻击能登的末森城。末森城也是前田家城池,守军千五百人,城主奥村永福是前田在尾张时期的老臣,坚守不降。

佐佐成政将本阵部署在坪井山,同时安排神保氏张领队在北川尻附近扎营,防备前田家的援军。佐佐派遣前锋使用铁炮强袭,才几个时辰,三之丸与二之丸先后拿下,只剩下孤零零的本丸茕茕孑立,直可只手提去耳。

佐佐大感兴奋,前移至三之丸亲自指挥攻打,封官许愿,花红赏银自不必多说。危急时刻,奥村永福的妻子手提薙刀巡守本丸,亲自准备粥食热酒犒赏将士,一边大声宣告援兵将至,用以提振士气。

接获战报的金泽城也在讨论援助事宜,颇有人担心落下“私战”的罪名,想要等待羽柴秀吉的意见,结果还是前田利家的妻子阿松夫人拍板出兵。

利家率兵两千五百人沿着海岸绕过北川尻,直扑末森城外佐佐军阵的后背。一番厮杀过后,佐佐成政小负,被迫解围撤兵,退回越中。

然后,佐佐便接到消息说小牧、长久手两场战役过后,织田信雄、德川家康先后和羽柴秀吉媾和。

佐佐成政又一次被命运甩在潮流底下狠狠践踏。这一回,他沉默的心中有如巨浪滔天,震耳欲聋。

佐佐本人是正儿八经的武士出身,生在红旗下(织田信长自认平家,旗帜尚赤),长在体制内。他一生慕强,只认可织田信长、柴田胜家、德川家康这样有源流有传承的实力人物做自己的主君。

像羽柴秀吉这种连姓氏都没有的白身,佐佐是瞧不上的,并且还隐约以为秀吉和光秀一样,都是从信长手里篡夺天下的阴谋者。怀揣拳拳报答之心,佐佐成政满脑子的痴心都是打倒羽柴,将天下交付给有资格自称龙之血脉的正统继承人。

如今天下,有能力跟羽柴秀吉一较短长的唯有德川家康一人矣。

佐佐下定决定,要去说服家康再度起兵。舍此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同样的,从越中富山前往远江滨松,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无路可走。向东走越后途经信浓进入远江,这条路要经过上杉景胜的领地。北陆军团与上杉家打生打死这许多年,景胜没理由对佐佐成政网开一面。

向西走加贺途经美浓进入三河远江的话,刚刚恶战一场的前田利家横亘道中,亦不能通过。

而今之计,只能飞过去了——飞越立山山脉走信浓一路。

天正十二年(1584)岁末,天气苦寒,佐佐成政一行启程翻越飞驒国立山山脉之佐良岭。途中涉激流,渡险阻,踏岩登峰,所到之处无不万难。上至不动堂,向左是立山北,向右佐良岭。前途渺茫,无人知其末,全无寻常路。倏忽下深谷,转瞬上高坡,时而风雪难进退,时而惆怅走黄泉。入夜无可宿,唯有栖憩兽穴。

噫吁嚱,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缘。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枯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佐佐成政踟蹰山中约有六七日,风雪嘶吼于前,野兽咆哮在后,进一步波涛万仞,退一步亡魂地狱。直到十二月二日,方才抵达信浓高岛,窥见人烟。减去冻毙道中者,随行只剩下区区十二人。

英雄八景之内笹良越暮雪 歌川芳形

在滨松面见德川家康时,佐佐成政极力阐明利害,劝说家康莫要与秀吉轻易言和。奈何德川家康无心再战,礼送佐佐回程。

佐佐成政掀动天下反覆的努力又又又一次落空。

天正十三年(1585),羽柴秀吉亲率十万大军出兵越中,包围富山城。佐佐成政走投无路,剃发开城。秀吉没收了他越中的领地,只留给他新川郡一地。整整两年,佐佐成政以御伽众身份在大坂伴随秀吉左右,一面忍受昔日同僚的PUA,一面彩衣嬉于庭,腆着脸面做叼飞盘状。旧之鹰犬爪牙,今之无赖帮闲;就算是齐天大圣,破落以后也好像一条狗唉。

两年后,秀吉征服九州,将肥后一国赏赐给了佐佐成政。回到国主舞台的佐佐明白自己是背负着绩效上位的,只有卷赢其他同事,才有可能升职加薪,搏主君青睐。否则,负罪重起的自己就是破产清盘,万劫不复的下场。

眼面前的考核指标正是太阁检地。

改姓丰臣的秀吉以天下人织田信长的继业者自居,也继承了信长借道朝鲜”入唐“的痴心妄想。天正二十年(1592),丰臣秀吉悍然发动侵朝战争,是为万历朝鲜之役,日本称作文禄庆长之役。

作为征战的准备工作,势必要将毗邻朝鲜的九州岛打造成为稳固的前进基地。因此,九州一地的太阁检地势在必行,不得不发。

然而多年战乱的九州列国极度分化,豪族国人势力遍布,轻易动摇不得。其中尤以佐佐成政所在的肥后国为最。秀吉虽未有明言,想必也在事先给佐佐成政打过招呼,无外乎”你办事我放心“,”事成之后卿家便是入朝的先锋,征唐的一番......“

这般又大又圆、蜜汁四溢的大饼摊在面前,佐佐成政自是热血澎湃,咬着饵就一路到死,初来乍到便削减国人领土,强行检地。

肥后的豪族原就不服气东国的蛮夷入主九州,这么一来越发沸反盈天。其中隈府城的隈部亲永是此间的名门,举旗造反,一时应者如云。等到佐佐成政反应过来,率领亲兵左右出战,虽有小胜,怎奈实力差距过大,已然被十倍以上的一揆众团团围困,无力动弹。之后丰臣秀吉排兵布阵,调遣援军,好不容易才平定肥后的叛乱。

事后因为领国经营失败,佐佐成政遭遇改易,被勒令切腹自尽。

其实吧,佐佐虽然失败,却也成功引蛇出洞,将九州那些心怀不满的旧势力暴露于白日,正好成就丰臣秀吉筹划的大棋局。

只是身为棋子的佐佐成政,就只能变成一枚弃子。

天正十六年(1588),佐佐成政在摄津国尼崎的法园寺切腹,享年53岁。

死前或许他会再一次回想起翻越立山佐良岭。那皑皑白雪之下,有他埋藏的许多黄金。

也有他那被埋葬了的雄心壮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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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买一赠一大放送。

太阁检地

自古而今,农业税收入就是封建国家的立国之本。王朝更替,始自均平,亡于兼并。周而复始,就是一个立足于土地之上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不断调整的周期循环。每到王朝末年,农民没有办法公平占有土地进行生产活动,就会演变成为揭竿而起的革命运动。

与中国不同,封建时期的日本社会万世一系,罕少有明确的朝代兴亡,建立在土地之上的权利关系叠床架屋,尤其复杂。

平安早期的律令日本是班田收授的土地制度,国家开发的田亩称国衙领或公领,百姓耕种然后缴纳租税。等到国家财政吃紧,将国衙领权益让渡给公家和寺社,使之成为独立经营的集体化之庄园,其纳入的物资称作年贡。

南北朝时期,守护以军事保护的名义强制收取年贡的一半,称半济令。之后又割取部分土地划为守护领或武家领进行征收,称下地中分。守护向公家寺社强制承包庄园的经营管理,称守护请,报酬是年贡的一到两成。另外大名往往以公事的名义在年贡之外课征杂税。

以上种种,导致日本战国时期土地相关的权利关系密如蛛网,普通百姓深受盘剥,苦不堪言,唯有一再以各种一揆的形式进行抗争。

战国大名想要理顺此种复杂的土地关系,能采纳的手段就是检地。

所谓检地,指的是领主在征服新领地后针对耕地与房屋建地等旧有的权利关系进行调查,通过强制方式使得土地的权利关系全部归零,重新设定新的权利所有者,借此达成土地关系的一元化与单纯化。

最早实施检地的是关东小田原北条氏的始祖伊势宗瑞(北条早云)。与其他世代扎根领地的武士门阀不同,伊势宗瑞自京都下向关东,来到毫无地缘关系的新领地,从零开始建立对地域的支配。因此他早在永正三年(1506)就开始在领地内规模化检地,重新评估土地资产并整理权利关系,检出新田、隐田、荒田,在旧有账簿基础上进行查核,编列检地帐加以保管。

伊势宗瑞以检地为契机,一方面清查偷逃租税的漏田,另一方面也承认废弃的荒田。相对来说,实施检地后的北条领对农民剥削较周边为轻。北条之后,今川与武田也在自己的领国进行广泛的检地。

与通行的观点相左,号称革命家的织田信长其初起时其实走的是与上层封建主相依附的”走封派“路线。信长的征服对象若是表示臣服,他便承认其领有的土地,让领主继续支配。若是反抗,则武力驱逐之,然后由百姓申报先前的年贡与公事,指派新领主在此基础上加以继承。意即维持了老旧的土地管理方式未加变更。

某种意义上,这一时期的织田信长仍是旧制度的维护者,必须借助将军义昭和朝廷大义的名分来支持他所主张之天下布武的公义性。

真正促使织田信长改变既有策略,挥舞革新大旗的契机正是天正二年(1574年)爆发的越前一向一揆。浩浩荡荡的民众战争给信长以巨大冲击,彻底颠覆了他对社会形态的认知。织田信长于是任命柴田胜家为国主,统领北国。同时制定国掟,宣示自己握有越前的统治权,国主柴田的权力框定在武家法度之内,”事无巨细,皆须报于信长“。

自此之后,织田信长实现了从战国大名到大名之大名的华丽变身,成为诸大名之上新兴政权的唯一代表。

天正五年(1577),织田信长命令柴田胜家在越前执行检地,称作“国中御绳打”,用绳子丈量土地的意思。检地开始前,柴田胜家让寺社领主提前申报各自的知行(支配领地),检地完成以后再将相当于申报量的土地石高分派给地方领主。此等方式解除了领主与领地之间实实在在的约束,使之转变成为某种程度上的纸面数字,领主知行的再分配也就顺理成章变作信长的一句话耳。

越前检地否定了中世延续以来加诸在土地之上的各种权利关系,可视之为庄园制土地所有制的解体与否定。

身为庄园主的权利持有者自然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安排,然而在一向一揆覆灭之后的废墟之上,再骄横的地方领主也只能俯首帖耳。毕竟眼面前这位杀尽江北百万兵,腰前宝剑血犹腥,等闲得罪不起。

羽柴秀吉于天正八年(1580)就曾在其领地播磨实施检地,显然可以视之为织田信长指导下越前检地的延续。本能寺事变,信长覆灭于明智光秀的叛乱,羽柴秀吉后来居上,成为天下人的继业者。天正十三年(1585)担任关白,次年兼任太政,获赐丰臣姓,改称丰臣秀吉。天正十九年(1591)秀吉将关白位让给养子丰臣秀次,自称太阁。在此前后数年,丰臣秀吉以天下人身份发布一系列政令,借此构筑起了自身的政治体系。

天正十六年(1588)七月,发布刀狩令,禁止农民的自立救济。

天正十九年(1591),下令诸国大名提交领国的御前帐(记录领地表高的基本账目)和郡绘图,作为军事动员的基准。发布身份统制令,禁止武家奉公人成为町人、百姓,禁止百姓成为商人、手工业者。

文禄元年(1592),发布人扫令,进行全国的户口调查,按职业确定户数、人数,实施兵农分离。

其中天正十九年御前帐的提交即是太阁检地的标志性事件。所谓御前帐指的是上交天皇,进献御览的账簿,其账面以郡为单位,统计并记载了全国范围内田地、宅地的面积、石高和承担诸役的人员数目。御前帐的制作自然是建立在检地的基础之上,没有太阁检地的实施,御前帐就只能是空中楼阁一般的数字游戏。

本能寺事变过后,秀吉在山城和近江等畿内诸国检地,以此为基础确立规范,逐步推广至全国,统称为太阁检地。这一行为始自天正十七年(1589),延续至江户时期。

太阁检地将全国土地分成上、中、下、下下四个等级,分别决定其斗代(也叫石盛,指每反土地的石高换算率)。上田可换算成一石五斗的玄米,一石大约180升。每村石高总和即村高,领主将村高乘以年贡率(三或四成)即年贡。大名或某国的石高并非其领地所有村高之总和,而是以收取的年贡量为参考,考虑政治因素而权衡决定,称作表高,用以显示大名的地位。

北条氏检地采取的是贯高制,基准为一反田五百文,按照一石米等于一贯钱的公式换算,约等于半石米。而太阁检地一反田一石五斗计算,负担差不多已是北条时期的三倍。不过太阁检地一反田统一300步,与北条的360步一反田又有不同。而且太阁检地时村高换算成年贡要多加一步折扣率计算,如此一来两者也就相差无几。

先前北条与织田检地时对应官吏并没有下到村落实际测量,由百姓或领主自行申报。而石田三成操办的检地则是有具体官吏执行测量统计,检地使用的容积单位统一为京城使用的京枡,力求确保无论是九州还是奥羽,太阁羽翼之下的一反田地面积一致,产出的一石米总量一致,这便是太阁检地与之前各种检地的不同之处。

由此,掌握全国石高的丰臣秀吉就可以实现任意转封大名,而确认知行的诸大名也能在统一的标准下负担相应的奉公义务。基于此般预备之上,丰臣秀吉征服朝鲜、侵略大明的痴心妄想也就有了加以实现的现实基础。

如前所述,太阁检地同样是对中世庄园制土地权利关系的否定,自然也引起旧制度下权利关系持有者的强力反弹。佐佐成政所面对的肥后一揆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室町末期,九州岛上岛津、大友、龙造寺三强争霸,互为争斗,豪族国人势力游走骑墙,苟全乱世。也就是说,与近畿、关东各地不同,九州的领国一元化改造进程是非常不充分的。羽柴秀吉征伐九州,岛津认输低头,吐出来的领地由秀吉指派新人支配,佐佐成政便是在这一背景之下入主肥后。

羽柴秀吉的意图是将九州打造成为之后侵略朝鲜的前进基地,因此全面检地便是一个不二选择。当地尚未摧毁的豪族势力则顽固坚持先前的土地权利关系,希冀维系住中世一贯以来的旧制度。

二者不可调和,是否有破局之路呢?

其实也是有的。小田原战役过后,佐竹义重受命支配常陆。当时常陆国南部地区号称”南三十三馆“的国人团体势力庞大,公然抵制佐竹氏的统治。佐竹义重于是在天正十九年(1591)二月邀请三十三位馆主到太田城共飨梅见之宴。

国人馆主只当佐竹义重低头服小,欣然与会。酒酣人醉之际,佐竹家铁炮队闯入筵席,枪炮齐鸣,魂飞魄散。梅见之宴过后,国人势力烟消云淡。

若是觉得佐竹氏太过铁腕,那采取怀柔手段也是可以的。佐佐成政大可以自掏腰包,甚至找博多的商人借贷,换取金钱安抚地方,然后观察情势的发展徐徐分化图之,总之钱能解决的那都不叫事。

奈何佐佐成政既没有佐竹义重的腹黑,又没有藤堂高虎的油滑,落得一个身死名灭的下场也就不奇怪了。

说起来,佐佐成政不过也就是一个想要完成KPI指标的悲催社畜公务员罢了。

想到要延迟退休,早早切腹自尽倒不失为利国利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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