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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及一切》第九章(一)

作者:Camille DeAngelis

渣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脚

校对:G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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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错误欢迎指正


当我告诉前台的女士我要见弗兰克·耶尔利时,她扬起了她那用眉卡描的眉毛。“等一下,我去找沃思医生。”前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比真人还要大的画像,画上是一个穿着粗花呢夹克的白发男人。沉重的金色画框底部的牌子上写着:

乔治•布莱德威尔,医学博士

“无论医生作什么诊断或开什么处方,他最好的工具都是同情心。”

“沃思医生会在她的办公室见你,”接待员说。“请走这边。”

我跟着她穿过桌子旁边的一扇门,穿过一条长长的灰色走廊。她打开一扇门,挥手让我进去,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在这儿等一会儿。”她又说了一遍,然后就消失了。

桌子上放着一个青蛙形状的玻璃镇纸,但没有压任何纸张,桌子后面沿墙摆放的书架放着一排医学教科书。除了天花板上有一大块水渍外,办公室很整洁。那块水渍是几种深浅不一的棕色,就好像楼上有人打翻了好几杯茶。从办公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停车场,当我看到远处的黑色卡车时,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医生进来了。她留着红色短发,戴着一副厚厚的金属框眼镜,看上去比妈妈大一点。“早上好。”她在桌前坐下,爽快地说。“我是沃思医生,布莱德威尔医院的主任。我听说你想去探望弗朗西斯·耶尔利?”

我点了点头。“如果你需要证明我是他女儿的证据,这儿有我的出生证明。”我把折起来的蓝纸滑过桌子,但她看也不看,只是打开她带进房间的马尼拉文件夹。

“恐怕耶尔利先生病得很重。”她一边看里面的文件,一边说。“我担心的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客人来看他,可能会让他很难受,也会让你很难受。 ”

“你是说从来没有人来拜访过他?”

她漫不经心地又看了一眼表格。“是的。”

“是不允许别人进来,还是……没有人来过?”

医生职业性地戴上了一副同情的面具。

“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哪。”我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来了。”

“请不要为此感到遗憾。说实话,凭良心说,我不能让一个未成年人去探望他这样的病人。”

她合上文件夹,打开我的出生证明。“你只有十六岁。你妈妈在哪儿?她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盯着天花板上污渍弯弯曲曲的轮廓,巨大的棕色污渍变成了一幅失落大陆的地图。“她不能来,但是她……她知道我在这里。”

“没有你母亲在场,我真的不该让你进去看他。”

我身体前倾,扶着沃斯医生的桌沿。我真的在坚持。“我知道我父亲身体不好,医生。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终于来了。”

“你和你妈妈住在一起吗?”

“不,不是。”

“那么,你住在哪儿?”

我咽了口唾沫。“和一个朋友住?”

沃思医生从她的眼镜上方看着我。“我明白了。”

“你能让我见见我父亲吗?”

她叹了口气。“他不太可能理解你是谁。我知道你很想见他,但没人能真正做好心理准备。”

“是的,”我说。“我明白了。”

沃思医生倾身向前,按下了她电话上的对讲机按钮。“可以能叫特拉维斯到我办公室来吗?”

等待的时候,我向窗外瞥了一眼。卡车不见了。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穿着医院灰色工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很高,有点胖,头发有点长。他身上有一种非常温和的,泰迪熊般的气质,即使在见到他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他会对我很友善。

“特拉维斯,耶尔利先生醒着吗?”

护工微笑着向我打招呼,然后回答说:“是的,医生。”

“他今天怎么样?”

“相当不错。而且,他吃掉了大部分早餐。”

医生点点头,转身对着我。“我会让你进去见你父亲十分钟。为了你的安全,特拉维斯会在探访期间陪着你。”

为了我的安全?


也许你以为你知道精神病院里面是什么样子,但你很可能错了。没有狂躁的疯子从铁栏间伸出手来抓你,没有化为泪水、镇静剂和束缚衣的疯狂挣扎——至少我没有看到。公共休息室里的收音机调到了古典电台,有各个年龄段的人在那里下棋或玩纸牌,写信或画水彩画。有些人穿着睡衣,有些人则衣冠楚楚。没有人自言自语,也没有人互相交谈。

一张靠窗的椅子里坐着一个白金色头发的女孩,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毛衣,俯视着医院后面的树林,像一个老妇人那样把双手蜷缩在膝盖上。她的脸上有一种急切的、近乎饥饿的表情,仿佛她是在等待夜里有仙女们来救她。我想到了瑞秋。

一些老年患者坐着轮椅。如果他们在我们经过时抬起头,我以为会对上一些好奇的目光,但只消一眼他们就看得出我没有给他们带食品或药物,所以,对他们来说,我并不存在。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妇女正在用钝头塑料针编织围巾。这条围巾似乎绵延不绝,变换着各种颜色,在她的腿上叠成一堆,然后消失在她旁边地板上的一个大印花手提包里。她以熟练而又无精打采的动作埋头织着,甚至都不看一眼针头。这可能是一条织给巨人的围巾,或者不是织给任何人的围巾。

特拉维斯领着我穿过一道道双开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当我们到达大厅尽头的门时,他从腰带上取下一圈钥匙。见到我父亲需要打开三道锁。我的心卡在嗓子眼里。

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小软垫桌旁,背对着门,我们进来时他没有转身。我先看到他的床,然后才看到他的脸: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单,两边的扶手上挂着皮革带子,静静地等待着午睡时间。我大胆走进房间,每走一步,都观察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的侧影。

“弗兰克,有人要见你。”特拉维斯说话时带着夸张的温柔,好像我父亲是一个小孩子。“一个你已经等了很久的人,对吗?”

年鉴照片上的男孩早就不见了。爸爸抬起他那苍白而湿润的眼睛看着我的脸,他下巴上长着灰白胡茬,颈部肌肉绷得紧紧的。但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嗨,”我低声说。“嗨,爸爸。” 

爸爸:那是另一个来自那门假想语言的词。当我开口说话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更使劲地咬着下颚。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我听不清他想说什么。我的心紧绷着。他永远不会在为我做早餐时哼歌了。

“他…”我张开嘴说,“他不能说话?”

“是药物的作用,”特拉维斯轻轻地说,从我身后拿了一把椅子走了过来。“来,你为什么不坐下呢?”护工把手放在我父亲的手上,我坐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他的右手,放在软垫桌下面。“没事的,弗兰克。放松点。没事的。”特拉维斯对我说:“一开始我告诉他,现在指望你来还为时过早,你还太小,不能独自一人来这里,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了。”他停顿了一下。“我得说,我已经好几年没指望你会来了。”

这个我只认识了一分钟的人,不仅知道我是谁,还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所以我只是说,“我想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特拉维斯对我微微一笑。“岁数越大,时间就过得越快。我想确实是这么回事。生命中的一天越来越短了。”

我看着我的父亲。“我能碰他吗?”

那位护工点了点头。“只能轻轻碰一下。如果他生气了,就给他点空间。”

“他现在生气吗?”

“不,不生气。只是不知所措。”

我伸手去摸他的手,像我预料的那样软弱无力,湿漉漉的。我父亲的眼睛盯着我肩膀开外的地方,特拉维斯顺着他的目光打开了床边的抽屉。“他想让你读一些东西,”护工说。

我回头看了看父亲,他仍在焦急地看着特拉维斯。“你怎么知道?”

“你父亲来布莱德威尔的那天晚上是我工作的头一个星期。我一直觉得我们在并肩作战,对吧,弗兰克?”

弗兰克点了点头,或者说试着点了点头。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大约14年了。”特拉维斯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把它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那一刻,我确信护工送来了我自己的日记本。当然,那是本更旧的笔记本:一本黑白大理石纹封面的笔记本,封面因年代久远而发黄,洒上了液体的内页皱巴巴的。可怕,熟悉得可怕。

我看了看特拉维斯,他现在像个哨兵一样站在门口。“我应该…?”

护工点了点头。“他想让你读。他是写给你看的。” 

我打开笔记本,发现第一页满是粗犷潦草的字迹,只有这一面的字迹清晰可辨。这是我父亲的笔迹?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然后我开始读了起来。

你好,小耶尔利。我希望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当你读到它的时候,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你能读到的话。我非常想让你来,又害怕你会怎么看我。我怕你会恨我,但如果你恨我,我会理解的。也许你妈妈永远不会告诉你我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知道这样最好。

但我还是会写的,以防你来。否则,等到你来的时候,我就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了。

我翻到了下一页。

我不记得我的亲生父母了。我至今还想不起来他们给我起的名字。我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是我唯一清楚记得的时光。有时我在这个寒冷空旷的地方醒来,心里感到很温暖,就像她整晚都在我身边一样。我能闻到枕头上她的洗发水的味道,还有隔壁房间传来的煎培根的味道,而我要尽可能抓住那一刻。

否则我的记忆就会是一片空白,而且我知道我在这里待得越久,记住得的就越少。但我很安全,小耶尔利,你也是。

我感到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梁往下淌。我父亲不知道我的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我常想,为什么耶尔利一家会把我留下。但我想,如果他们把我送回去,他们就会觉得自己食言了,那样他们就会变成坏人。没有人,包括我,愿意认为自己是坏人。

我每天能吃到三顿饱饭,睡在一张温暖干净的床上,但我很不开心,因为我无法摆脱汤姆的幽灵。有时他们提起他就像是在说我的哥哥(当耶尔利夫人不开心时,她会在餐桌上摆第四个位置),有时他们叫我汤姆。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我自己,一个令人不满意的替代品。“如果汤姆在这里,他会教你怎么骑自行车。汤姆一定会成绩优异的。汤姆会上哈佛或斯坦福。汤姆救起了受伤的小鸟。汤姆可能会成为兽医,医生,律师或工程师,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不像,弗兰克,什么都不是。”

即使在我睡觉的时候,我也无法摆脱汤姆的幽灵。有时我会梦见我醒着,他从天花板上渗出来,坐在梳妆台上,眼睛通红,两根食指扯着嘴角,细长的舌头像蛇一样甩来甩去。

即使在白天,我也无法摆脱被人监视的感觉。在学校里,我有时会向窗外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法兰绒衬衫的男人倚在栅栏上,他直直地盯着我。等着我。我在外面的时候从没见过他,但我总担心会碰到他。

我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耶尔利家,我想上大学但没能上成。当你没有钱的时候,很容易说服自己,一旦你找到工作攒够学费就去上大学。然后某天早上,你看着剃须镜,突然发现如果你现在去上学,班上的孩子会笑着叫你“老前辈”。我希望你能上大学。我不知道它会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但我确信它会使你的生活有所不同。

在这间全是固定螺栓和约束带的空白冷清的房间里,上大学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可能。我看了特拉维斯一眼。“我的十分钟肯定快到了。”

他停下来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我马上回来。”

现在我可以给你讲讲珍妮尔了。

我在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我交新朋友并没有什么困难,但有时候,有些人到头来还是做不成朋友。当我发现他们说谎或者欺骗我时,我似乎再也无法释怀。

22岁时,我在拉斯金国家公园找到了一份护林员的工作(我不寒而栗)。我的主要工作是巡逻营地,以确保没有人乱扔垃圾或自己生柴火。珍妮尔坐在大门口的售票亭窗口里卖门票,我工作的第一天我们就开始聊天,嘲笑着一个坐在某个单身汉的副驾驶位置上的红色假发充气娃娃,即使在那时,我就知道我会永远爱她。你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她不仅仅是只有外表美丽。在公园里工作的好处是,你会有大量的自由时间去游泳或散步(上班时很容易偷偷溜走)。我得承认我们俩都没有好好工作。

特拉维斯悄悄地回到房间。“沃思医生和另一个病人在北楼,”他说。“你可以再多待一会儿。”他把一只苍白的大手搭在弗兰克的肩上。“准备好给她看照片了吗?”父亲低下头,特拉维斯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另一样东西,一本小小的皮革相册,上面印着金色叶子,写着:我们的完美夏天。内页上有我母亲的笔迹,一颗漂亮的红心里写着J.S. + F.Y.,下面的日期是1980年。

我默默地翻着相册。穿着挺括的绿色连体服走在林间小路上的妈妈,她那闪着金色的长腿登着结实的登山靴。早在她在浴缸里染头发之前,就艳若桃李、完美无瑕的妈妈。骑在马背上的妈妈。边吃着热巧克力圣代边笑的妈妈,勺子里反射出了相机镜头。在她的生活被我毁掉之前的妈妈。

夏天结束后,我们住在克洛尔湖边的一个看门人的小木屋里,有钱人付钱让我们帮他们打扫门廊,确保他们的水管不会结冰。我们交了一些护林员朋友,他们是山姆、菲利普和罗比,每周四晚上他们都会过来喝酒、打扑克,在木火炉前玩。有一次湖面结冰了,我们把菲利普的卡车开到湖中心,只是因为好玩。那很危险,但是我们很兴奋。当我们回到屋里时,珍妮尔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烤奶酪和热可可。你妈妈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厨师,但我很喜欢她做的菜。

春天,她的父母过来参加婚礼。他们尽了最大努力友好地对待我,但他们对于在我求婚之前还不了解我很不高兴。当珍妮尔的母亲对我微笑的时候,那个微笑像是贴上去的,我担心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但他们都是好人,我希望你现在和他们走得很近。

在我们结婚前,你妈妈并不知道我的秘密。她知道我有事瞒着她,但她一直爱着我,就好像她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所以我想或许她永远都不用知道。

如果你来这里,我知道你会问我什么问题。为什么我允许自己爱上了她?是什么让我认为我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可以忽略那件坏事了?

不过,也许现在你已经足够大了,你自己也已经恋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肯定已经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了。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肚子像月亮一样圆,正在为李煎培根和鸡蛋。在我看到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永远不会发生。

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一个真正的父亲。当珍妮尔告诉我她怀了你的时候我向自己保证,你的童年会和我的完全不同。你妈妈一直都很快乐,但她怀你的时候更快乐。她以前整天都在唱摇篮曲,好像你已经出生了一样。

当我读到这几行字时,我屏住了呼吸。妈妈是想要我的。至少在很短一段时间内,我曾经让她很幸福。

我们没告诉任何人,但我们知道你即将出生,所以我们想尽量攒钱,所以珍妮尔在夜鹰湖附近的酒店找了份工作。有天晚上罗比来的时候她正在上班。他喝了很多酒,对你母亲的身体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说她不像我想的那样天真可爱。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我也知道,如果我继续听着他那些难听的话,我就无法再回忆起我们那个完美的夏天。

我让他离开,但他不肯。我告诉他我会伤害他,但他只是疯笑。你很难弄清楚那些你以为是朋友的人对你的真实看法。

我也会这么写的。

然后,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你妈妈提早下班回家了。

不管我告诉她多少次我永远不会伤害她,即使我们吵架,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相信我了。从那天晚上直到我离开,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爱,也能感受到她的恐惧。我想相信她不是因为恐惧才和我在一起,但也许我在欺骗自己。这是一种解脱,我永远不会知道确切的答案。

你妈妈怀孕八个月时的一个晚上,我们吵了一架。珍妮尔想搬回宾夕法尼亚州,但我告诉她,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后能像我们一样热爱那些森林、山川和河流。不过,这场争吵不仅仅是关于住在哪里。我知道她想离她的父母近一些,因为她害怕我。我告诉了她我的看法,她提高了嗓门,从我身边跑开了。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我离开小屋去冷静一下。珍妮尔再也没露出过笑容,而我知道为什么。

我试图想起妈妈的笑声,但我想不起来。但她爱过我。她爱过。

接下来是几页空页,然后是:

我想在你的面前做一个好人,小耶尔利,但我做不到。我只能实话实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一切。

我所记得的第一件事是,我在很小的时候站在加油站一辆又大又长的巴士旁边。一个男人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加油站后面的洗手间。我不记得他的脸了,但他把我和他锁在一起,想让我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做了更糟糕的事。我吃了他。

我很抱歉这会让你痛苦震惊。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像我这样的人。我知道世界上有些人吃人就像普通人吃牛排或汉堡包一样。但我不是这样吃的。我当时还只是个小男孩,但我只用乳牙也能嚼碎他的骨头,吃得越多,我就越饿。

即使在她发现了我的所作所为之后,你母亲也能让我忘记我是个怪物。她让我觉得我可以过得很幸福,做一个诚实的人,这是我爱她的唯一原因。

我不想离开你。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即使我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和你的母亲,我也知道我永远无法保证这一点。我没有给她写信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害怕她不会回信。我现在很抱歉,但是太迟了。她是我生命中的阳光。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事。

接着出现了更多的空白页,当字迹再次出现时,它们变得更大、更笨拙了。

在每个月的第一天,他们会给医院里所有那个月出生的人过生日,而且总是会有香草蛋糕和宾果游戏。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所以耶尔利一家决定把1月1日作为我的生日。如果我知道你的生日,我会让特拉维斯提醒我的。这样我就能想象你会怎么庆祝生日了。特拉维斯说今天是1991年4月1日,所以我想你现在快9岁了。我希望我能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这样就可以想象你的模样了。

接着他空了几行,在页面的底部又添上了一句:

特拉维斯是我的朋友。他是这里唯一了解我的人。

我抬头看着护工。“你读过这些吗?”

他清了清嗓子,但没有把目光移开。“读过一部分。”

“他……他给你看了?他想让你看的?”

特拉维斯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己对他态度越来越强硬了。他没有权利读这封信,当时我父亲显然神志不清。“为什么?”我问。“他为什么让你看?”

“如果你觉得我侵犯了你的隐私,我很抱歉,”他温和地回答,我不得不放轻语气。“他非常想要我看。他需要有人理解他,知道吗?”

我点点头,继续读笔记本上的字。出现了更多的空白页,然后是:

我记不住自己的思想。我一旦有一点思路,在拿起铅笔的那一刻就不记得了。他们不让我用钢笔写字,只让我用钝铅笔。我想他们必须花钱请人舔铅笔尖,才能让我用。

遗忘有一个好处。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了。我不记得他们了。现在当我入睡时,只有一片黑暗。

但我睡觉前和醒来时都会把你妈妈的照片从抽屉里拿出来,这样我就不会忘记她的脸了。看着她的脸让我很痛苦,因为我知道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我还是会看着她的脸,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忘记了她的脸,我将一无所有。

在下一页上,用蓝紫色的蜡笔写着:

今天他们拿走了我的铅笔。

又出现了很多空白页,我开始觉得日记可能到这就结束了。又出现了用鲜红色蜡笔写的一页,字迹凌乱得我几乎认不出来。

今天我毁了我写字的手。

手没了

没了

没了

我抬起头来,心提到了嗓子眼。父亲的眼睛闭着,我看不出他是不是睡着了。

“他是什么意思?”我对特拉维斯说。“他是什么意思,他毁了他的手?”

我的父亲闭着眼睛,慢慢地收回他的左手,把左手放在他的膝盖上盖住他的右手。他的脸皱巴巴的,就像一张打错字后揉成一团废掉的纸。特拉维斯看向地板。

我翻了一页又一页。笔记本的其余部分都写着同一个词,用绘儿乐蜡笔的每一种颜色一遍又一遍地写着: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珍妮尔

“你妈妈在哪儿?”特拉维斯悄悄地问。

“她走了。”我说。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

我看着父亲。渐渐地,渐渐地,我的悲伤变成了愤怒。“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拜托,玛伦。请你不要惹他生气。”特拉维斯叹了口气。“现在听我说。这很重要。沃斯医生在打电话说你的事。”

“电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特拉维斯的眼睛让我想起了狗的眼睛,棕色,湿漉漉的,急着讨好人。“儿童保护措施。”

“为什么?“

“她说你带了一个大背包——”

“我把它落在她办公室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你没有错。但她很清楚,你背的是你的全部家当。”

我叹了口气。“那么,有人要来带走我了?”

“我还不知道。听着,玛伦,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的话……”

“我不会有事的。”我迅速说。

“我六点钟下班,”他接着说。“我明白你为什么觉得应该说不,我不希望让你做任何感到不舒服的事。我只知道弗兰克会希望我至少试着邀请你。”

我父亲的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

“谢谢。我真的不能,但是……我很感激。”

“你确定吗?我可以帮你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我是说,如果你不想去福利院的话。”

“你觉得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做晚餐,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明白该怎么办?”

“好的。”我转向椅子上的那个人。“我得走了,爸爸。”他摸索着找我的手,想握紧它。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来,但我没有。

特拉维斯回到后面对父亲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等等。”我在门口僵住了,拳头抵在门框上。“你不告诉我他的手是怎么回事,我是不会走的。”

特拉维斯轻轻把我推到一边,然后关上了门,用钥匙打开了第一把锁。“我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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