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mille DeAngelis
渣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脚
校对:G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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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驱车前往拉斯金国家公园。现在正值露营旺季,周围的游客实在太多了,所以与其睡在平板床上,还不如像其他人一样支付公园露营费。晚上,我一个人待在我的小帐篷里,闭上眼睛,我父母那个完美夏天的照片在黑暗中一张张闪过。真希望我们两人有台相机。
接着,到了8月底,我们对巴里·库克的皮卡说再见了。
那天早上,我们决定去德尔镇钓鱼,当我们离公园只有几英里远时,引擎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咳嗽,李不得不在路边停车。他在引擎盖下忙了将近一个小时,当他最后告诉我是哪里出了问题时,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不管是什么问题,他都没法自己修好,而出于各种原因我们也不能叫拖车。“这不是你的错。”当我们最后一次从后面拿东西时,我说。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生气,走路的时候也少言寡语。
李向每一辆经过的车伸出拇指,但半小时后才有人停下来。车子停在我们面前,一个戴着洋红色太阳镜的金发女郎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来。“嘿。你们的车子抛锚了吗?”
我们走到她旁边,李朝后座的窗户投去怀疑的目光。几个透明的储物箱摞到了车顶棚。
“我要开车回学校,”她说。“没关系,我能腾出地方来。你去哪?”
李说:“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她下了车,露齿而笑:“就喜欢你这种不挑剔的旅伴。”
他把我们俩介绍给了凯丽-安·瓦特,她是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准大四生。她几乎看都没看我一眼,而且她的握手像意大利千层面一样绵软无力。如果是我一个人搭便车,她肯定不会停车载我的。所以我缩在车后座里,李坐在前排。他不停地回头向我投去同情的目光。凯丽-安问了他各种各样的私人问题,每次他撒谎时,我都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坏笑。
四点刚过,我们就到了麦迪逊,李和我在车里等着凯丽-安去她的宿舍登记,拿到她的钥匙。到处都是穿着T恤、戴着獾图案棒球帽的学生,每个人都在停车场里笑着打招呼,拥抱和击掌。“你们没有地方住,是吗?”凯丽-安回来后问。“如果你愿意,今晚你可以和我呆在一起。我有一个单人间。”她朝李笑了笑。“你只要帮我搬进去就行了。”
“没问题,”他说。“三个人很快就能搞定。”
我们把所有的东西搬上楼梯,搬进房间。我以前从未住过宿舍,但我猜这间宿舍相当标准:粉刷过的煤渣砌块墙,灰色的油毡地板,纤维板家具。
我们等着凯丽-安贴海报——每次当她拿出一张汤姆·克鲁斯的《乖仔也疯狂》或者 Right Said Fred之类的海报时,李都会翻白眼——然后我们去校园披萨店吃了晚餐。凯丽-安和李紧挨着走在湖边小路上,他们走在我前面,每次当她想给他指出什么时,她都会轻触他的手臂内侧。这招太老套了。明天早上,我们必须弄明白下一步做什么——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离凯丽-安·瓦特远远的。
“李,你的手真灵巧,”我们回到她的房间后,她说。“你介意帮我整理一下床铺吗?应该花不了几分钟。我现在要把我的女性用品都拿出来。想帮我吗,玛伦?”
凯丽-安关上我们身后的浴室门,开始在柜台上摆放她的洗漱用品和化妆品。“这是新学年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她说。“建立起我的虚荣心。”
“你有好多化妆品。”
她笑了。“你说得好像这是件坏事似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化妆。你已经很漂亮了。”
她没有对我的恭维表示感谢,只是不停地摆弄着她的各种魔杖和瓶瓶罐罐。我看着她,想象着她的指甲钳紧握在我的手里。
一两分钟后,她对自己的成果感到满意,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我。“你知道吗,如果你在自己身上下点功夫的话,你会很有吸引力的。”
我抱起双臂,在镜子里看着她的眼睛。“现在你又要告诉我,我不应该总是穿黑色的衣服,这让我看起来脸色苍白、闷闷不乐,而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吧,如果你以前听人说过这话,难道你不认为他们说得有道理吗?”
“李是我的朋友。他不在乎我穿什么,或者我脸上涂什么。”
“嗯。”凯丽-安掂起我的一缕头发,把它塞到我的耳朵后面。“我也很奇怪。”
“李不喜欢我那样。”
“你说得对。但是男生和女生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反正他觉得我还是个小孩。”
“怎么,你多大了?”
“十六。”
凯丽-安笑了。“他多大了?二十?”
“十九。”
“没关系,”她说着,拿出一个小塑料瓶,把手指蘸了进去,然后轻轻在嘴唇上抹了一些粉红色的黏稠液体。“我喜欢嫩一点的。”
我们从浴室出来时,李已经把床铺好了。床头柜上的钟显示是11点33分。现在已经快到睡觉时间了,我还是不知道该睡在哪里。
凯丽-安爬上自己的床,指着书桌旁地板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有充气床垫。李,你可以自己打气吗?它是电动充气的,所以不用吹气。玛伦,我想如果你睡在走廊尽头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会更舒服些。那些沙发特别舒服——去年我经常在沙发上看电影时睡着。”
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要不我去给玛伦把气垫充好气,然后——”
“气垫上有个洞,”凯里-安干巴巴地说。“你不想让玛伦睡个安稳觉吗?”
如果再抗议下去,争吵或许在所难免。凯丽·安扔给我一条破旧的灰毯子。“明天早上见,”她说。
公共休息室熄灯了。借着街灯的光亮,我可以看到休息室里一个小厨房,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台冰箱,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台笨重的电视机,房间里散落着几张沙发。我找了一张安顿下来。坐垫有一股啤酒和脏袜子的味。
我想象着凯丽-安解开李的衬衫纽扣,把他的衬衫扔在地板上干瘪的气垫旁边。我能看见他的手指抚摸着她裸露的皮肤。你的手真灵巧,李。我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努力放空大脑。当我睡着时,我又在那些曲折蜿蜒的走廊上奔跑,而凯丽-安落在后面,被她自己的粉色细高跟鞋绊倒了。
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情是,有人正在用手电筒照我的脸。“你不应该在这里,”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说。“公共休息室关门了。你是这个宿舍的学生吗?”
我把手举到眼前,那个人移开了手电筒,随后打开了顶灯。一名身材高大结实的保安站在小厨房里,留着个蜂窝头。一秒钟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个警卫不是男人。
“我是凯丽-安·瓦特的朋友。”我差点被朋友这个词噎死。“她住在229房间。”
“你登记过夜了吗?”她说话小心翼翼,英语不是她的母语。
“嗯……我不知道我们还要登记。”
“请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你朋友的房间。”
我跟着保安走过走廊,毯子拖在身后。
她使劲敲着凯丽-安的门,等了一会,然后又敲了一遍。我们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凯丽-安打开了门。我越过她的肩膀瞥了一眼,发现她的床是空的,充气床垫摊在地板上。
“什么事?”
“我发现这位年轻女士在公共休息室里睡着了。她说她是你的朋友。”
凯丽-安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我。“抱歉,对不起。我不认识她。”
我张开嘴想要抗议,这时保安向她道了歉,凯丽-安关上了门,在那个女人的背后向我投来得意的一瞥。
“说谎是不好的,小姐。现在我必须举报你。你会收到校警的传票。”
“我没有撒谎,”我疲惫地说。“是她在撒谎,因为她想独占我的朋友。”我应该在有机会的时候用上那把指甲钳的。
警卫回头看了看凯丽-安的门,然后又看了看我,当我们沿着走廊走向亮红色的出口灯时,我意识到这不是她相不相信我的问题。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在做她的工作,如果我现在消失了,她只会耸耸肩继续工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现在我们要走到校园派出所去,”她下楼时说。“离这儿有两个街区。”
我跟着她走下楼梯,但当她在大楼拐角处转弯时,我向另一条路跑去。我知道她是不会追我的。
我又走了几个街区来到湖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俯视着湖水。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我的背包还在凯丽-安的房间里,除了一条破旧的毯子,我什么都没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流浪好几个月了,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无家可归。
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天突然亮了,而且李坐在我旁边。几个晨跑的人匆匆路过,我裹在旧毯子里,觉得自己一丝不挂,很可笑。我的嗓子很疼。“你刚才在哪儿?”我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没跟她在一起。”
“我很抱歉,玛伦。我不该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打我们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个讨厌鬼,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
“她告诉你她做了什么吗?”
“她没必要告诉我。”
“我把包忘在她房间里了。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你可以自己去拿。但我们没有必要马上就去。”他呼了口气,我闻到了薄荷味下面的恶臭。他可能用过她的牙刷。“现在那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了。”
我穿着凯丽-安所有的黑色衣服,甚至是她的内衣,每天我都用她的身份证进入大学图书馆。没人查过我的脸和卡片上的照片是否相符。我只是向前台后面一个无聊至死的学生亮出了证件,然后穿过旋转门,进入了我所见过的最大的图书馆。
读了几个小时的书后,我会在书架间闲逛,伸展一下腿脚,手推车上总是有很多书需要放回原处。我身边似乎从来没有人来做这件事,所以我索性自己做了。把别人的书收起来能让我感到宽慰。
我白天不太能见到李。无论他去哪里或做什么,他最后总是会去麦当劳或汉堡王,给我带一个汉堡和一杯草莓奶昔作为晚餐。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但我一直觉得这种生活就要结束了,因为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个小镇。我喜欢这个校园。这里的餐厅布置得就像德国的狩猎小屋一样,有许多深色的木头和哥特字体,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把盘子拿到阳台上,俯瞰着湖面。
这里的人也非常友善,即使我不能和他们说话。有几次我看见三个女孩在阳台上一起打毛线,有一天她们中的一个抬头看见我在看着她。她笑着说: “你织毛衣吗?”
我摇了摇头。“我试着学过,但就是找不到窍门。”
“哦,每个人一开始都会这样。”那女孩靠过来拍了拍她旁边的座位。“来坐下,我来教你怎么勾针。”.
“哈,”她的一个朋友说。谈话中他们一直在打毛线。“勾针。”
“我现在没有时间,”我喃喃地说。
“哦,好吧。”她看起来很失望。“好吧,我们经常在一起打毛线,所以你随时都可以加入我们。“我们圈子不大,”第三个姑娘说,“但我们聊得很起劲,倒是可以弥补这个缺憾。”
“人们认为只有老奶奶会做这种事。”第一个姑娘叹了口气。“如果你可以的话,下星期过来吧。带上你的毛线和针。”我点点头,从桌子边往后退的同时尽量挤出一丝笑容。
我不敢相信。她们人真好。
到了睡觉时间,李总是一开始躺在气垫床上,但当我半夜醒来,就发现气垫又瘪下去了。他要么是在公共休息室里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要么就是睡在凯丽-安汽车的后座上。有时当我醒来时他正在洗澡,有时他已经走了。那天晚上,我再次主动把床让给他,但是他不肯。他拿起凯丽-安的一件东西,一把梳子或一件背心,叹息着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把我吞下去的。我活该这种下场。”
我说:“不要这么说。”
“为什么不呢?我为什么不应该这么说?”
我没有回答。我永远想不出理由。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我坐在图书馆的一张桌子前。我花了几个小时阅读和写作,然后去上厕所。
当我回到我的书桌旁时,我发现有什么东西躺在我打开的书本中间,起初我的大脑还拒绝认出它。
是一长条白色的东西。
毛茸茸的。
系在一个看起来像幸运手镯的东西上。
我起初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我把它捡了起来。被人割断的那一端的皮毛凝结成一团,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尾巴。猫的尾巴。哈蒙太太的猫。
那条尾巴掉到地板上时,有什么东西轻微地叮当作响,我意识到那不是手镯,而是项圈。我单膝跪地,慢慢地拾起尾巴上的标签。上面写着:“小猫”。标签的背面写着:哈蒙——苏加布维尔217号 。宾夕法尼亚州埃德加敦。刹那间,我又回到了那个空房间,把哈蒙太太那只漂亮的白猫关在了门外。
我应该让他进来的。
图书馆里有很多学生,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注意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寂静放大了此时此刻的气氛。每个人都变成了人体模型,但我能感觉到萨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背。我的胃里翻江倒海,铜像砸在颅骨上那令人作呕的一击震着我的双手。
我可以把猫的尾巴藏起来,继续坐在公共场所里,让他没法对我下手。但图书馆不会永远开着。
我合上书本,把它们放在桌子上,捡起猫的尾巴,很快找到了最近的垃圾桶。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院子里到处都是人,有的在玩飞盘,有的在晒太阳。我没有回头看。我一直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走进楼梯间,爬上二楼,坐在台阶上。双开门里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我等着走廊里传来他的靴子踏在楼梯上的声音。
一楼的门开了又关,他的脚步声出现了,沉稳缓慢。我闭上眼睛,听着我的手嗡嗡作响,心脏怦怦直跳。我曾经打败过他,但旧日的恐惧更难以摆脱。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正斜睨着我,我无法想象自己曾经那么信任他。他的随身小刀在手里闪闪发光——那只可怕的手,指甲边缘都是干了的血。“好啊,好啊。你知道你是个坏女孩,作为你爷爷,我有责任纠正你。是吧,小姐?”
我叹了口气。“你本该在一个月前就纠正的。”
“我得恢复体力。还有,他们是不是都说冷食最佳?来吧,现在给我站起来。”他用刀捅了捅我身后的门,“我已经摊上太多不该遇上的麻烦了。”
萨利跟着我进了凯丽-安的房间,拧上了门闩。他把我推到床边,我忍不住往他肩膀上方看,但没有用。李几个小时内不会回来。现在天色渐暗,房间里布满了阴影。
“现在你听着。你再敢看那扇门我就从把你从中间撕开。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他为什么要用刀?农神从来不需要。
萨利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我,自己坐了下来。他用刀剔着自己的指甲,把泥和干了的血弹到地板上。“这是第二次你的男朋友没来救你了。”萨利笑了。“他居然是这种男朋友。”
“他随时都会回来的。”我说。
“不。我已经把他处理掉了。”
在那一刻,我为那个人感到难过,就好像他四十年没照镜子一样。我还回忆起了妈妈是如何照顾我,保护我的。萨利永远不会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或者离爱足够近是什么感觉。
“你是说你杀了他?”我问。
萨利笑了。“撕开了他的喉咙,让我提前吃了顿晚饭。”
他在撒谎。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跟踪我到特拉维斯家了吗?你是不是监视着我,在我——”
“现在你给我闭嘴,小姐。你只能在我干掉你之前求我下手干脆一点。”
他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皱着眉头。他后脑勺那里有一块严重的瘀伤,就像桃子上的一块烂斑,上面还有一条锯齿状的线,那是奖杯的尖角把皮肉割断的地方。他的头发比一个月前少了。
“你那一击打得不轻,从那以后我就不对劲了。我不仅仅是记不住事情,我还会我忘记我去过哪里,干了什么。有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甚至不能在白天出去,那会使我的头更疼。”
“如果你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就不用这么做了。”
他用刀指着我。“你要是闭上嘴不踢我,就能替我们俩省去好多麻烦。”
好吧,这倒是真的。
萨利又开始剔他指甲里的脏东西。“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奇怪地随口一提。“吃了他自己的妈妈。当然了,他说这话可能只是想吓唬人。可我谁也不怕,什么也不怕,连吃了自己妈妈的人也不怕。”
“李可能已经吃掉了他自己的爸爸,”我说。“他绝对能对付得了你。”
我祖父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你没在听吗,小姐?我不是告诉过你大家都会这样做吗?”
我听到走廊尽头有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接着又传来一阵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是李。我敢肯定。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口是心非。”我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萨利。你可以继续吃掉我,但他也会吃掉你。他就是这样的。他会吃掉那些要是没有他们世界会变得更好的人。
一把钥匙在锁里转动着。门紧紧地闩住了。“玛伦?玛伦,你在里面吗?”
萨利对我怒目而视。他用手抓了抓他剩下的头发。
“要我告诉他你在这吗?”我问。当我知道他可能会冲过来刺向我时,我竟如此地平静,这感觉很奇怪。李试着用别的办法打开门。我能听到他开锁时靴子的橡胶鞋底发出的吱吱声,门锁金属碰撞的咔嗒声。“他要打开它了,”我说。“他知道如何撬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萨利朝我冲来时,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紧紧抓住他的右臂,带着一种超然的感觉看着他调整了握刀的姿势,希望把我抓在手里。
“我来了,玛伦!”
在最后一刻,我松开了萨利的手,他踉跄着倒在床上,刀戳进枕头里。
我爬到他的背上,从背后抓住他拿刀的手,就在这时,门闩打开了,门大开着。萨利转向李,脸上带着一种震惊,甚至是害怕的表情。那一刻,对于一个过去一个月一直在追捕我的人来说,他显得异常虚弱。
李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门砰地一声关上时,他立刻抓住了萨利的胳膊。我放开了手。“在浴室里等着,”他说。
我跑到门口,又拧上了门闩,萨利说:“等一下,小子……”
李说:“不要叫我小子。”
我爬进浴缸,拉上帘子,用手掌捂住眼睛,直到眼冒彗星。过去了大概七分钟。我现在安全了,我几乎要安全了。
终于,李敲了敲浴室的门。“我能进来吗?”我没有回答,但他还是进来了。他跪在浴缸边,拉开浴帘。“你没事吧?”他用胳膊搂住我,对着我呼气。那气味让我想吐。
“对不起,”他说。“我去刷牙。”
“他说他已经把你处理掉了。”
“如果那家伙这辈子说过一次真话,我会大吃一惊的。”
我抬起头。“谢谢你,”我说。
“不用谢。”
他轻轻地拉着我的手。“来吧。让我把你从浴缸里弄出来。”
当我回到房间时,李洗了洗脸,用凯丽-安的牙刷刷着牙。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家的感觉,现在更是如此,尽管李已经拆了床单,还把凯丽-安的干净的劳拉·阿什利羽绒被铺在了空荡荡的床垫上。我尽可能紧地蜷缩在床脚边,用余光瞟到了门口的地板上的一个黄色的塑料购物袋,提手上打了两个结,里面装着鼓鼓囊囊一大堆人体残骸。不过我的祖父从来都不太像个人。
李走了出来,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我不敢相信我差点就失去你了。”他说。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回来。”
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里开着的壁橱门里露了出来。一根像绳子一样的东西。原来萨利去图书馆找我之前就已经把背包藏在了房间里。
李顺着我的目光,站起身来一探究竟。他把壁橱的门打开,捡起那根头发编成的绳子。“什么玩意……?”他不停地往外扯着绳子,绳子一截一截地露出来,李脸上的表情像是他在沙拉里发现了一根切下来的手指——仿佛他自己是个正常人一样。
李把绳子从袋子里拽出来,绳子在地板上一圈圈地盘着。绳子实在太长了,很难相信萨利还能在背包里塞进别的东西。“变态,”李嘟囔着。“就像弗兰肯斯坦的长发僵尸公主。”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还是笑了。
当他终于捋到绳子的另一头时,他抬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那晚我在哈蒙太太家里见到它时的迷惑与厌恶。“你以前见过这个?”
我点了点头。“末端的是她的头发。”尽管如此,绳子还是比我上次看到它时长了几英尺。在第一次看到这根完整的绳子后,我突然发觉,如果萨利只吃已经死去的人,那么绳子上就会有更多的灰色、白色和银色的头发。
李把它踢开,坐在椅子上盯着它看。“这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
“我对此表示怀疑。”我说。我们默不作声地看着背包,仿佛随时会发生另一件可怕的意外。
然后,突然间,我迫不及待地想扔掉它。我跳了起来,把那根绳子塞进包里,抓住背包带子,把它拖到地板上。
“你在干什么?”
“把它扔到垃圾箱里。”
“等一下。”他站起来,从我手里接过背包带子。“别扔。”
“李,我厌倦了翻别人的东西。我尤其不想再翻他的东西。”
“你不用看着。”
“你知道,还有更糟的。你真该看看他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留下了什么。”我浑身发抖。“他杀了哈蒙太太的猫。”
我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我会一直这么慌张吗?”我问。“即便现在,知道他已经死了?”
“你需要点时间冷静下来,就是这样。”他说。“会过去的。你为什么不去洗个澡呢?不管我发现了什么,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一泡到热水里,我就感觉好了一些。我从浴室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二十美元钞票。“看到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我告诉你不要扔掉它。”
“我不想要它,”我说。“这是哈蒙太太的。”
“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他是对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拿起了凯丽-安的《化身博士》。但我看不进去,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怎么了?”我最后说。
“我喜欢你读书时的表情。就好像你真的身在别处。”
“你会看着我看书?”
他耸了耸肩。“你太入迷了,根本没注意到。”他看起来好像还想说些别的,但他舔了舔大拇指,开始数钱,我又回到了我的书上。
“五百八十九美元。”他举起一个小袋子。“还有一些别的。”他轻轻晃了晃,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我打赌是珠宝。”
“我能看看吗?”
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松开拉绳,把袋子倒了过来,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掉到了床上。其中有我放在哈蒙太太壁炉台上的蛋白石和珍珠戒指,还有一打我认不出属于谁的东西。
李从背包上抬起头来。“找到了你自己的东西?”
“不,”我说。“是哈蒙太太的。”我把戒指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抽出来,放在手掌上。我想把它们寄给她侄女,但我不知道怎么去找她。我用手指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想起了在翡翠城的胡萝卜蛋糕和新郎新娘。
“这简直是疯了。”李笑着从袋子里掏出一些别的东西。“他就像是恶魔里的圣诞老人。”他举起萨利那只失去光泽的银质烧瓶,拧开瓶盖,“干杯!”他把头往后一仰,喝了一大口。
“你确定要把你的嘴唇放在那上面吗?”我问。
“有问题吗?”他用衬衫角擦了擦酒瓶边缘,然后递给我。“我不应该刷牙的。”
“不了,谢谢。”
“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是上好的威士忌。”他站起来和我一起躺在床上。我接过酒瓶,把它举到嘴边,酒精灼痛了我的喉咙,我咳嗽起来。“噫,”我说,又喝了一大口。“好恶心。”
“可你还是喝下去了。”当我把瓶子递回去时,我们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味道很糟糕,但它能在肚子里烧起一小团火。”突然间,我不再忧心忡忡了:就算萨利的刀子抵着我的喉咙,就算他的骨头像一堆沙砾一样堆在李的胃里。我不在乎我爷爷永远不会带我去钓鱼。我不在乎我没有合法来的钱,也不在乎我爸爸的余生里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希望我会去看他,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敲门来找凯丽-安,看到灯亮着听到我们的声音,然后向校园警察举报我们。我现在明白人们为什么酗酒了。
我把羽绒被拉到下巴。“给你。”他把酒瓶递给我。“你把它喝完。”
“不,谢谢。”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再喝下去,这种温暖舒适的麻木感就会离开我。我觉得很虚弱,但是这感觉很妙。今晚我会做个好梦。
李耸耸肩,一饮而尽,把空瓶子放在床头柜上。“是时候把今天抛诸脑后了。”他站起来,关上了头顶上的灯。院子里的灯提供了足够的光线。他脱下衬衫,扔在椅子上。他把一只手举到嘴边,闻了闻自己的呼吸,然后回到浴室里去拿凯丽-安的牙刷。
他又走了出来,解开裤带。“我们认识多久了,玛伦?难道真的只过去了三个月吗?”
突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甚至是说出一个简单的是或不,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那股暖意和沉重感已经蔓延到我的四肢,压着我的眼皮,堵住我的舌头。
尽管如此,我还是睁大眼睛看着他脱光衣服。李的肌肉很漂亮。他弯腰脱下牛仔裤,借着庭院里的灯光,我可以看到他背上的绒毛在闪闪发光,就好像他的影子下不是黑暗,而是金子。我回想起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我昏睡在水床上,他却跑去沙发上睡。那个没用的空气床垫被揉皱了躺在角落里。我想问,你今晚为什么要睡在这里?今晚有什么不同?
他把牛仔裤放在地板上堆成一堆,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我身上爬了过去,挤在墙和我躺着的地方中间。“我可以躺在这吗?你感觉舒服吗?”
我怎么能舒服呢?“嗯。”我轻声说。
他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玛伦……”
“嗯?”透过脑海中的层层迷雾,我惊讶于能够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轻声笑道:“明早你会宿醉的。”
“我只喝了几口!”
“已经很多了,如果你从来没有喝过的话。”他把下巴放在我的肩上。他想说些什么,但我问不出来。他最后说:“那天晚上,当我在糖果货架旁看到你的时候……我是说,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什么。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一看见你,我就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
“这个。”他说。“我知道这会发生的。”
这个?他说的这个是什么?暖意再一次慢慢地爬上来,一点点地占据了我。睡一觉就好了,我想。忘了它。“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即使是在糖果货架旁就知道了?”
“直到我看到你在那辆车里时,我才确定。”他一定感到我瑟缩了一下。“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跟你旧事重提。”
有一会儿我们谁也没说话。他仍然用一只胳膊肘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搁在我的肩膀上。他开始抚摸我的头。“你的头发。”他喃喃地说。“他会用上你的头发的。”
我以前从未真正注意过我的头发——又长又黑,毫不起眼——但当李把手放在我头上时,我的头发变成了丝绸。他用温柔的手指拨去我脖子上的头发。他靠过来吻了我,吻在我们咬第一口的那个位置旁边。
“别。”我说。
“是因为你不想,还是因为我不应该?”
“别……因为……你不应该。”
“我知道我一直都很冷淡。”他的手指来回抚摸着我的手臂。“我很抱歉。你知道我不得不这样。”
在那沉重的暖意,和我从酒瓶里召唤出来的安全感之下,我感觉到我的胃隆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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