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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波涛(八)

和马把手伸向自己的隐蔽之处。窄小布料覆盖的地方,小解时碰过无数次了,清晨覆上去却无比灼热。他有种隐秘的直觉,好像知道该怎么做,实际做起来却又无从下手,硬挺挺地抱着棉被,春蚕一样上下蹭了好几个来回。从小腹处向外散发出难以抗拒的力量,比昨晚背的钢筋还硬,体内越来越涨,而这种涨逐渐转换为闷痛。那天他最后也没有成功疏解,初次梦遗涨潮般的温柔更让这苦痛鲜明。

起床后和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床单上白花花的一片,羞耻地扯了棉被盖起来,洗也不要洗,全部都丢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与他曾期待的完全不同,他也隐隐地对自己进行了背德的审判。难道我是传说中的性倒错者不成?可以往和马也很是对学校里的可爱女孩产生过怜爱之意、甚至于牵过手跳过舞的。性倒错这一症状可万万别是会传染吧!

想到这里,和马生生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收拾起书包不再想了。匆匆洗漱后,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隔壁桥爪家低矮的院门外,扯着嗓子喊着米卡的名字。过了没一会,那人强撑着眼皮出来了。

“做什么?”

“去上学呀!”

“上学?”米卡这下才清醒过来,“你一大早叫我,就是为了这个?”

和马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开口:“是呀!我决心要每天和你一同上学去了。米卡也得跟我一起好好听山里老师讲课才行。”

米卡摇摇手正要开口,却被和马一把抓住:“先别拒绝!你总不会想种一辈子番茄,搬一辈子钢筋吧?上课虽然无聊,未来可是能赚大钱的。”

米卡却更觉好笑了。

“要怎样赚大钱呢?去念了书,读了大学,找份律师或老师的工作?还不如现在多赚一点钱,早些把给父亲治病的钱攒够了,也比读书浪费时间要好得多。现在打鱼也不好赚钱了,种番茄倒是个费时间的活计。码头的活确实不能久做,等攒够治病的钱,我就不再做了。学校是个好地方,只是我该学的东西我都学到了,再多的都是多余,我这样的人也做不来别的事。”

和马闻言反而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有些难过。这该死的乡下地方!只不过是有外国血统,在这里就像被判了死刑,合该一辈子除了打鱼、种番茄、出力气之外再不配做别的生计。这里的人没把“混血就是低贱”写进法律,却把这一条践行成了铁则,米卡就是被这无谓的铁则网住的鱼。

“不要说废话,赶紧上学就是了!“和马拽着他就往门外走,”你这闷头闷脑的傻蛋!“米卡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一个跟头。桥爪先生爽朗的大笑从二道门内传出来,极罕见得没有掺杂着破风箱似的回响。

俩人坐电车慢悠悠到了学校。出乎和马意料的是,班上的同学竟然没有对俩人的到来恶言相向。他还以为今天又会是一场恶战呢,毕竟昨天刚打得鼻青脸肿,今天怎么着不也得找回丢失的颜面。可这些人只是无视了他们,连发卷子都不肯跟和马对视,只当他是空气。和马正纳闷呢,就接收到了米卡偶然瞥来的抱歉的眼神。这他就明白了。原来这帮人平时就这么对米卡呢!现在连带着他也捎上了。怪不得米卡不愿意来学校呢,来了也没人说话,有什么意思!

和马想到这里,悠悠地举起了手。眼下正在上国文课,山里老师是个矮小的中年男子,正百无聊赖地监视一帮毛头小子答卷子。这大抵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事之一了:高中生能玩出的花样既丰富又贫乏,可偏偏领了薪水,不看着还不行,实在是浪费时间。他见和马举手,颇有些意外地问:“怎么了堀川君?”

“山里老师,我做完了。”

山里老师“哦”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交卷子。他已经对这个东京来的学生的聪慧习惯了,莫不如说,和马的聪慧在这群冲绳土豆脑袋之间简直像山顶的日出一样突出,光亮亮地惹人眼,几个月下来,不突出反而才不习惯呢。

“还有,米卡他也做完了。”

米卡缓慢抬头,迷茫地欸了一声。

“米卡刚说身体不舒服,是吧?想交了卷子赶紧去保健室了。”

米卡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也不知该不该答复,只把手里的铅笔攥得更紧,和马眼睁睁看着他在纸面上多花了一道无用的粗线。

山里老师见状,了然地说:“那你们就都交了卷子,赶紧去看看吧。”

和马不住地点头,跑过去搀着还在收拾磨蹭的米卡,他还徒劳地试图多答一个问题呢,和马一瞥,哎,写得什么呀!

俩人出了校门,米卡才问出口:“你是想逃课?”

和马哈哈笑出了声。

“这么好的天气,难道你想跟谢花那帮家伙一起过吗?”

米卡也笑了起来。不管和马说得对不对,天气确实是好的。天空湛蓝得仿佛浮世绘里的海浪,阳光也金灿灿的,并不晒得刺眼,而且罕见有清爽明丽的风,进入夏季以来一直咸咸地黏在身上的湿意都被吹干了。和马提议说去海边游泳,他们便一同去了。

平时米卡都会带他去一些无人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去处,但今天俩人心情极佳,手里又有昨晚背钢筋剩余的二百九十元,便决定奢侈一把,去了系满当地有名的海滨浴场。这一片沙滩沙子极细腻,即使在本岛也是很有名的,沙滩边摆放着沙滩椅,有许多人散步,或自在地晒太阳。自来了冲绳这还是和马第一次有度假的感觉,他开心极了,也想花十元租一张沙滩椅坐坐,却被米卡一把拽住,拉到公共的换衣区只脱得剩一个裤头,便这样寒酸地下了海。

和马是在散发着消毒水味的泳池里学会游泳的。虽然也去过数次海边,多少还是会对大海感到恐惧,于是一直在海岸附近浮浮沉沉。米卡看了他一会,确认他是会游泳的后,就撇开他向海里走去。系满的海水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透出明媚的蓝色,蓝宝石一样映着细碎的天空。米卡一步步迈入蓝宝石似的海面中去,把小腿、膝盖、大腿都浸入微微波动的海面之下,最终埋头到水里,不久又浮出,在波光粼粼里闪现出蜜色的一点岛屿。和马被他自由的样子所鼓动,也逐渐向海里迈进。这感觉真奇妙。海水泛着咸腥气味,比体温更凉,偶尔有不知名的海草拂过小腿。他感受着微凉的压迫逐渐漫到喉头,又将他淹没。屏住一口气,把头用力向下拱,使劲睁开眼,灿烂阳光把海底的岩石也照得清晰,几只色彩鲜艳的海星在岩石底懒散地趴着。窥伺大海的乐趣刺激了他,不间断地浮沉间他已飘浮到远离海岸的地方去了。和马干脆面朝天空放松四肢,只把口鼻露在水面上,浮木一般晒着太阳,随着波涛飘浮,连泡在海水里的脚心都被晒得温暖。

漂了一会,他开始觉得有几分无聊,四处望去,周围竟然无人,心里不由得燃起几分惶恐,连喊了好几声米卡。一眨眼,身边海面里就窜出一个棕色的身躯,后背肌肉集结,脊背光滑发亮,好似海浪里穿梭的金枪鱼。和马竟有些看出了神。

米卡见他不说话,笑着问:“累了吗?累了就回岸上去。”

和马这才感到疲乏。米卡见他面露累意,便给他鼓劲,也在他前面开路,领着他游回去。上岸后俩人又花了十元买了两只黑糖冰激凌,黑糖化的快,在炎炎烈日下很快就流到了手背上,和马急忙找手帕,可出门也没带,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呢,米卡却突然俯下身来,把化掉的冰激凌舔掉了。

“你做什么!”和马极为惊诧,大声叫了出来。

好笑地看他一眼,米卡说:“找什么手帕?五元一只呢,可千万别浪费呀!”

和马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把手背往衣服上使劲擦了又擦。米卡以为嫌弃他呢,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起来,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卷发,又给他买了一只冰激凌。

这晚和马又梦到了米卡。他们在系满的海里一齐游泳,海比体温温热,和马在安详地用力下沉,试图捞起那一只金色的海星。米卡把他拉向天空,和马随之而去,却发现天空只是浅色的海底,海星就是金色的星星。

第二天晨起又是一样的尴尬,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

和马开始无法控制对米卡的观察。他发觉米卡的肩膀是那样宽阔,肌肉紧绷结实,汗水流过蜜色的皮肤好像凝成了松脂。但他的手腕脚腕都十分纤细,比自己的还细,扛着钢筋时直让人担心那细细的脚踝会不会被压断。和马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反而刻意开始留心女人。

学校里是没有什么女人的,码头上更没有,但美军基地前有的是女人,还是涂脂抹粉穿着高跟鞋的漂亮女人。他跟米卡每次搬运完货都会在夜总会门口休息片刻,吃完刨冰,以往没注意,现在留意起来,发觉这附近徘徊的女人真是不少。都是一个模子:黑色的卷发油光光地盘起来,穿着廉价的高跟鞋,连衣裙洗得发白,口红反倒抹得亮眼,只会说几句“你好”,“你有时间吗”之类的英语,一直站在夜总会门外不进去。和马知道这些女人是做什么的。她们是专门服务美军的妓女。

因为和马会英文,帮这些女人做了几次翻译后,他自然地跟美国大兵与游妓都熟悉了起来。有个叫约翰逊的大兵尤为喜欢他。第一次见到约翰逊时和马正在跟搬运钢筋的工头讨价还价。他总觉得自己赚的少了,尤其是在发觉非混血的工人一晚可以赚两百元后。他跟米卡一个人才一百五十元,这可不行!和马当下就跟工头吵了起来,工头直嚷嚷着美国人就给混血这个价,绝不是他贪没或区别对待了,和马才不信呢,也嚷嚷着要去问美国人。工头呸地唾一声,才不信这个小子还能去问那些大兵,谁想到他真就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兵问去了。那个人就是约翰逊。

虽然约翰逊并不管基地里的劳务纠纷,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兵罢了,可他对能说一口标准上东区口音的和马大为惊奇。一番闲聊后,发现和马竟是在曼哈顿上过学,更是惊得不行,要知道他还没去过曼哈顿呢!他只是个明尼苏达来的乡巴佬罢了。他们经常聊天,约翰逊意外地通过和马窥伺到一点上东区的气味,这是他在家乡从无机会能听到的故事。于是和马不仅顺利地把工钱提到了两百元一天,还能每次都吃到约翰逊买的草莓刨冰。米卡对此毫无意见,他没理由跟钱过不去。

约翰逊有一个相熟的叫做绿子的游妓。绿子生得高大,皮肤在冲绳人里较白,约翰逊抱着她的臂膀时把她丰满的身躯挤得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桃子。她总是夹在约翰逊的胳膊下面,笑眯眯地给和马跟米卡递零食。有时是关东糖,有时是巧克力。和马对她毫无偏见,这种女人在都内他见了很多,虽然都是脸摸得白白的艺妓,不过都是一样地笑眯眯,也会给他糖吃。她们的笑容与好意都是为了讨好,不是讨好他,以前是他的父亲,现在是他的似是而非的朋友。

但绿子对米卡是不一样的。她给米卡糖,也给他衣服,有一次甚至还给了书。米卡不会躲避,也都会接受,但比平时还要沉默许多。要不是年龄对不上,和马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俩人是母子。但时间久了他也能明白,米卡这样的孩子,在冲绳,是没有母亲的,或者说他有一群母亲,就是绿子这样的女人。她们都会把米卡这样的孩子视作自己的孩子——但米卡实在太难把她们当作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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