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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
其生若浮 2024-05-27

第一章:东溪村

父亲死在官府大牢里的那年,我刚满八岁。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二天,母亲就将我送到了东溪村晁保正的庄上。然后她用家里仅剩的积蓄请人代写了状纸,收拾盘缠,一个人去州府求告伸冤。

她离开前答应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接我。

我知道她在骗我。

她说,当年我的父亲曾经和保正叔叔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她让我今后要乖乖的,听保正叔叔的话,不可任性。

她说她想看着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但大仇一日未得报,父亲便一日不得安宁。

但她又说,希望我把他们都忘了,不要有报仇的想法,连恨都不要有。

她说,暮烟,娘希望你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

后来的事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能回忆起母亲是在半夜走的。其实那晚我睡得很浅,她离开时的动静有吵醒我,只是我没敢睁眼看。

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我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我在保正叔叔的庄子上长到十岁,开始的一年多,负责采买的张婶子会来照顾我,她给我做新衣服,帮我缝袖口,有时候还会特意给我开小灶,从买来给保正招待客人的牛羊肉里切一块给我。

她每次出门,还会特意给我带我最喜欢吃的麦芽糖回来,因为这一般要镇里集市上才有的卖,平时的日子是吃不到的。每次,我都要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掰一块下来,保证不大不小的尺寸,放进嘴里,甜甜的,特别香,就是有点粘牙。

她说男孩子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怎么行。

但在我不满十岁的时候,婶子得风寒去世了。

后来我才知道,自从张婶子得儿子死在了几年前那场瘟疫之后,她的身子就不大好了。

张婶子走后,我没让保正叔叔再找人照顾我。

我和保正叔叔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还给他展示了一下我从张婶子那里学来的缝衣服和煮饭技巧。许是我展示出的极高的生活自理能力打动了保正叔叔,他便没有再提把我托付给别人的事情。

于是我开始平日里帮着大人们干些杂活,赚点零钱,保正叔叔庄上的大伙都很热情,每天都邀请我去他们家里蹭饭。只是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世,平常跟我说话的时候也会似有似无地带上些许怜悯的情绪。

他们会在背后夸我“懂事”、“乖巧”、“听话”。

但我其实不喜欢这样。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庄子上的其他人都和世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我一直是孤零零的。

就像,一块被掰碎的麦芽糖,就没有办法再粘回去了。

 

然后我就见到了先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些大人们口中的读书人,穿着干净的、皂色的袍子,头发梳得端正,面容白净,眉清目秀。

看着就很聪明。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所有读书人看着都聪明,只是因为这是先生而已。

我记得保正叔叔特意把我叫过去和先生相见,他说:“学究之前同我提过,说想问我借一个庄上的少年作书童用,我想了一阵,这孩子年纪虽是小了点,但胜在聪慧机灵。”

“想当年他的父亲也是这十里八乡出名的忠义汉子,只可惜官府不做人。”天王说着,叹了口气,“学究,你觉得如何?”

先生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暮烟,你想读书么?”

我赶忙点头。

我想成为先生这样的人。

保正叔叔大笑:“好,看来我没给学究你选错人,这孩子说不定和你一样,还是个读书的料。”

先生也笑:“哪里哪里,我可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不过这孩子我看了也喜欢,保正哥哥便把他交与我照顾吧。”

于是当晚我便拜别了保正,随着先生一同离开了庄子。

先生来牵我的手,我很开心,因为刚听到先生说他喜欢我,像先生这样的谪仙人的喜欢,是与旁人不同的。

先生说:“暮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哦。”

一边说,他一边对着我点了点头。先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先生这样的人。

我再次下定决心。

 

第二章:生辰纲

先生没有娶妻生子,每日便由我帮他洗衣做饭,还兼职管教他的那些顽劣不堪的学生。

先生总嫌我做的菜味道寡淡,他说:“你一个男孩子,每天吃的菜比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口味还淡。”

“粗茶淡饭才是真嘛先生。”我说。

“但吃不到好吃的饭菜,我会没动力去上课的。”先生冲我眨眨眼。

我投降,答应晚上给先生做道酱烧猪头肉下酒。毕竟,先生要是不去上课的话,我就得一个人对付那些难缠的小屁孩。那些学生一贯欺软怕硬,先生在上面坐镇的时候还好,先生不在的时候,我基本只能任由他们在下面玩闹了。

这样的结果基本是第二天他们因为完不成课业被先生打手心。

但我也知道先生待我好。

在认识先生之前,从没有人教我念书写字。

在保正庄上的几年,虽然大家待我好,但总是带着客气和疏离,只有先生会拿我当自己人。

他不会像母亲、像张婶子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有没有吃饱穿暖,但他像记忆中我的父亲一样,告诉我男子汉立足世间,要学会忠义,学会百折不挠。

他要我学三国时候的卧龙诸葛先生,就算身居山林之间,却依然要志在天下。

但我始终学不会先生这般的胸怀,我只觉得每日与先生在一起,听他与我说古时的大贤之道,听他同我念着那些或豪情万丈、或缱绻万千的诗词歌赋,听他有时念着念着便唱歌来,便心满意足。

先生在学生面前大多是一幅云淡风轻的仙人模样,而且只需要稍稍板起脸,下面那些在我面前无法无天的学生便会乖乖听话。

我听见学生们私底下也有传过,先生是会法术的人。

摇一摇扇子,便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

倒也没错,先生一向神机妙算,小到人心诡计、大到世事变迁、万物生长,先生都能卜上一卜。

先生去过很多地方,也认识江湖上的很多奇人。

我喜欢听先生讲他的那些朋友的故事,他说他认识一个道人,腿上绑两个甲马,便能日行千里,听得我两眼放光;

他还说他认识三个兄弟,水性比溪中的鱼还要好,能在水里闭气小半时辰,听得我啧啧称奇;

他又说他认识一个写毛笔字特别厉害的人,能仿出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字迹,又听得我赞叹不已;

......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来,先生便很少出远门了。每日要不就在书斋读书教书、要不就去晁保正庄上饮酒。

那日先生醉酒归来,我问先生,为何不再与那些朋友们相会。

先生没有正面答复,只是同我说:“暮烟你看,我的胡子越长越长了。”

“特别是这几年,我感觉我确乎是老了。”先生说。

“先生不老,先生刚过而立之年而已。”我宽慰他。

“那便是蹉跎半生,依然一事无成罢。”先生叹道,“当年我也是读着那些圣贤书长到大,想要治世报国。只是如今这世道,奸佞当权,到处是贪官污吏,鱼肉乡里,实不似我所愿。”

其实我能感受到,先生想要改变这个世间,只是到了现在,依旧没有寻到任何一条出路罢了。

他曾经以为他的十年寒窗苦读,他结交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聪慧的头脑、机敏的思维,能够帮助他实现治世的理想。

但是这世道从来都是不公,那些达官贵人靠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将他们的权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他们向上贿赂、奉承长官,向下鱼肉乡里、欺压百姓,他们用百姓的血汗浇筑起一桩桩如阿旁宫般的殿宇,满足他们自己的骄奢淫逸。

我仍记得母亲临走的时候嘱咐我,叫我不要去恨,可是我怎能不在意。如果不是那个黑心的知县,我便不会失去父亲;如果不是那官官相护的可悲的官府,我也不会再失去母亲,并且永远无法为我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

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望着先生的脸,他已经歪在藤椅上睡着了,先生与几年前相比,确实是老了一些。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这日复一日的无趣的生活,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先生的心气。

先生就是这样,每日对着一群冥顽不灵的稚子,讲述着自己都已经不再相信的道理。

 

因此晁天王邀请先生一同去劫生辰纲的时候,先生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下了。

只要是能够对抗官府的事情,先生一律来者不拒。

而之后对于事情败露,去梁山落草这件事,先生似乎也丝毫没有抵触。

甚至,我有时候会想,以先生的聪明才智,真的料想不到,做下如此大事的后果么?还是说,先生本就已经做了好了如此打算。

先生出发劫纲的前一晚,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我。

他说,这些钱,便作为他留给我今后成家立业的资产。

我向先生跪下,我说,那一日先生将我从保正的庄上领了来,我便打定主意追随先生一辈子。

“如果先生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向先生磕了三个头。

先生叹了口气,苦笑着对我说,他本不愿我为了他执迷如此。

我只是望着先生的眼睛,坚决地不肯起身。

这是我第一次忤逆先生的意思,我已经失去了三个亲人,承受不了再一次地失去了。

先生说,我们这一去,很可能是要掉脑袋的。

我说,我想要和先生一起,好好地活着。

像个人一样的,有尊严地,活着。

先生答应了,也认真地同我说:“暮烟,今后的日子,咱们会过得更好。”

 

第三章:水泊

上了梁山之后,生活确实是变好了。

以前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牛羊肉,现在几乎天天都能吃。先生也换掉了他教书时候穿的粗布麻衣,穿上了华贵的锦缎。

先生不再教书,却也不清闲。山寨的大小事务都是先生在管,我也成了每天在一群脾气爆裂的兄弟们之间疯狂和稀泥的和事佬。

小五哥同白日鼠赌输了银子要斗殴,我就替军师跑腿,把五哥把输掉的钱给他赢回来,主打收支平衡;

朱掌柜嫌弃小七哥每日在他酒店门口唱的歌太难听,赶走了客户,我帮他劝小七每晚去他屋里喝酒时再唱;

宋万哥哥和杜迁哥哥老找我给他们当跳高比赛的裁判,二人都说自己跳的高,但依我看,根据外号不就能知道,云里金刚都在云里了,肯定比摸着天只能摸到的要高;

......

虽然有时候很无奈,但大多数时候也很开心。或许也是因为先生的原因,梁山上的兄弟们都把我当作最小的弟弟一般,小七哥和小五哥经常夸我聪明,私下给我封了个“小军师”。有一次他们把这个名号叫到先生面前,害得先生取笑了我好几天。

后来我听说了当时原来是多亏宋江哥哥报信,晁天王和先生他们才能提早知道官府前来捉人,才能幸免于难,便对这未曾蒙面的宋押司生出敬佩之情。

又听陆陆续续上山的朋友们说,宋押司乐善好施、仗义疏财、胸襟宽广,是难得一见的大忠大义之人,我又更加崇拜他了。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同先生说起,想见一见那宋江到底是何等人物。

先生想了想,笑道:“记得那宋押司前来同晁天王报信时候,我倒是匆忙间见过他一面。”

“生得如何模样?莫非比先生还好看?”我好奇道。

先生拿扇子敲我的脑袋。

“我记得那宋押司似乎生得有些黑矮,而且有些胖,不似武功高强的样子。”先生说。

原来他不好看啊。

我在心里暗暗失望。

先生笑我肤浅,然后教育我说,以色侍人、以貌取人者,是最不可取的。

外貌如何,不过皮囊而已。

我不服气,我就是喜欢和生得好看的人一起玩,像阮家兄弟,还有朱掌柜他们,让人一见便赏心悦目。

先生又说,那白衣秀士王伦长得好看吧,可惜心胸狭窄、虚伪至极,暮烟还愿意同他为挚友?

我思考了一下,那还是不愿的。

先生摇着扇子笑得很惬意。

“先生口才好,我说不过。”我说,“先生何时带我去见宋押司,听了他这许多事迹,即便他生得不好看,我也想见上一见的。”

“快了。”先生笑道,“我料想那宋公明兄长,用不了几日,也是会上我梁山的。”

我开始期待起来,毕竟先生从来算无遗策。

虽然我始终没有想明白,像宋押司那样身家清白的朝堂众人,又怎么会像咱们这些人一样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呢?

先生笑而不语。

 

后来宋公明真的来了,比起他在兄弟们中的威望和声名,他长得确实算不上好看。

先生倒是显得比我还开心,聚会的时候多饮了好几杯,还拉着宋公明聊了好久。

我听到先生夸他诗做得好,“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确有那豪气干云,意在千秋之意。

宋公明只是笑笑,也夸赞先生神机妙算,使人心智,聪慧异于常人。

他们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

随着宋公明上山的还有好多兄弟,山寨里一下子又变得热闹了许多。

小七哥特别喜欢喊我去后山新开的被服厂做客,一会儿拉着侯师傅说,按照他的身材给他五哥做衣服,指明要绣红纹牡丹,五哥穿艳的花色好看;

一会儿又让侯师傅比着我的尺寸给朱掌柜做衣服,他说朱掌柜现在管着南山的酒店,是咱们梁山的门面,一定要整的光鲜亮丽的。

侯师傅不胜其烦,挂出一周最多订购一件衣服的限购令。小七骂骂咧咧地吐槽到先生那里,说被服厂搞饥饿营销。

水寨里的日常活动也变得丰富了起来,昨日有阮二哥牵头举办的第一届梁山自由泳锦标赛,据说之后每个月都要举办一届,以此来督促兄弟们勤于锻炼;

再前些日子有张顺兄弟负责举办的第一届梁山花样游泳锦标赛,当时鼓励大家组团报名,我还被小七拉去他们阮家队里凑了个数;

之后再过几日便是由张横哥哥举办的赛龙舟比赛了,当然,用来做龙舟的木材目前暂时还没从后山上砍下来,看着大家都不太着急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端午节那天比成;

......

 

那天和先生吃饭的时候,先生破天荒地给我也倒了碗酒。

最近梁山的大聚会频繁了不少,而且因为很多拖家带口上山的兄弟们,看我和先生身边没人照料,也经常喊我们去蹭饭吃。

这样一来,和先生两个人一起呆在屋子里的时间倒是少了很多。

“先生今天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我端起碗来敬他。

“今天是你十七岁的生辰,这碗酒,该我敬你才是。”先生笑道,“算起来,距离我当时把你从晁天王的庄子上领回来,已经七年了啊。”

听到先生的话,我才恍惚地记起来,今天是我的生辰。

现在回想起来,跟先生在一起的这些年里,先生好像从未有哪一年忘记给我过生日。

先生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人帮忙打探消息。”先生说,“我已经替你查明白了,当年陷害你父亲的慕容知县,如今正在青州当知府。”

可能是因为喝了一大碗酒的原因,我感觉脑子里晕晕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那附近的几座山上,如今已经聚集了许多英雄好汉,等之后时机成熟了,可以与他们共同聚义,再取了那青州。”先生没有等我回话,继续说着,“到时候,叫他们杀了姓慕容的家伙,替你的父母亲报仇。”

我怔怔地望着先生,他说的话我都听懂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除了我的生日之外,先生还一直记着这件事。

“从今往后,我们和众兄弟一起,做替天行道的大事。”先生说。

就好像大梦初醒一般,我突然想起当时先生要去劫生辰纲的时候。

我以为上了梁山是这一场义举的结束,却没有想到,这才是先生波澜壮阔的人生的开始而已。

我端起酒再敬了先生,先生没有再推辞,照旧一饮而尽了。

我丝毫不怀疑,先生本就有着可以改变乱世的力量。

“那我便陪着先生,走上这一遭。”我借着酒劲,对先生说。

先生也有些醉了,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和当初十岁那年在晁保正庄子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风轻云淡。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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